可惜的是,冲动终究只是冲动,无法成为现实。
凤璟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幼稚的方式,给顾莫狰愉快的夜宵时间添上一点小小的阴霾。
然而,车已经开到了最佳的位置上,凤璟却迟迟没能进行最后一步——按下喇叭。
顾莫狰这桌聊天吹水的声音就没断过,每一个话题都有趣至极,轻松盖过了萦绕在凤璟耳边的键盘敲击声和语音输入声,也轻松吸引了凤璟全部的注意力。
凤璟来得太晚,关于“顾莫狰你怎么不问凤璟要联系方式,你是不是傻”的话题早就结束了,顾莫狰等人现在的对话,已经进入了酒喝多了胡言乱语的状态。
即便如此,他们聊得依然极其有趣。
褚绻问道:“之前我看网上有人说,宁可在宝马上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如果只能选一样,你们选在自行车上笑,还是选在宝马上哭?”
罗肆道:“在宝马上哭吧,那可是宝马诶!”
乔麟之道:“这个问题的核心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吧,我选在自行车上笑,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六便士,总会有人抬头看月亮的。”
罗肆不满地嚷道:“我去,你这么一说,显得我很俗啊,我能不能选在宝马上笑啊,精神和物质我都想要啊!”
一阵笑声过后,褚绻看向顾莫狰:
“莫狰你呢?”
偷听半天的凤璟终于等到重点,立刻竖起了耳朵。
感谢上一个回答的人解释了问题的核心,这样一来,顾莫狰的回答必然要绕开宝马和自行车,直接在物质和精神中做出选择。
虽然只认识了顾莫狰一天,但凤璟无比确信,顾莫狰一定会选在自行车上笑。
毕竟,顾莫狰可是一个能在凤璟和烤鸭饭之间选烤鸭饭的奇人!
顾莫狰要是不选“在自行车上笑”,那惜败于烤鸭饭的凤璟就真的要狠狠按喇叭了。
片刻之后,顾莫狰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清晰明了:
“我选在自行车上哭。”
众人:“?”
凤璟:“???”
在自行车上,哭。
在自行车上哭!
这还是人吗?
顾莫狰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答案过于离奇,不仅顾莫狰的室友和躲在车里偷听的凤璟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问个明白,就连隔壁桌的食客都忍不住转过头来问道:
“不是哥们,你这是个什么逻辑啊?”
顾莫狰一本正经地回道:“宝马上的哥们在哭,我在笑,这多不礼貌,我和他一起哭,显得我贴心。”
众人:“……”
罗肆咬牙切齿地反驳:“你这家伙是贴心还是诛心啊,我要是宝马车主,肯定下车来揍你!”
“那感情好啊,”顾莫狰扬起嘴角,“那就换我坐宝马了。”
这话,有个弯要拐。
“宝马车主下车揍我”和“换我坐宝马”之间,有一个“因为挨揍了,向车主索赔,赔款刚够买一辆宝马”的逻辑跳跃,顾莫狰没有明说。
一般人的反应没那么快,需要想一想才能想明白顾莫狰在说什么。
然而,现场却有一个人,凭借某种被称为“本能”或是“默契”的东西,略过了思考的过程,直接触及了顾莫狰外露的灵魂——
凤璟与顾莫狰几乎在同一时间笑了出来。
他们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隔着一扇贴了黑膜的玻璃窗,脸上的表情完全重合,像是镜子的两端。
凤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嘴角几乎要扬到耳根。
太有意思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自带准心的飞镖,咻咻咻地往凤璟心头的靶子上扎。
兴高采烈的凤璟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想要和沉迷工作的齐寐先分享他刚才听到的惊天语录。
然而,当凤璟和齐寐先对上视线时,凤璟意外地发现,齐寐先并没有在工作。
原因并不难想——车子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停了太久,导致齐寐先不得不从工作中抽离出来查看情况。
也就是说,刚才顾莫狰说的话,齐寐先恐怕全都听见了。
这么有趣的话题,不能由自己转述,凤璟心里不禁浮起一丝惋惜。
齐寐先确实听见了顾莫狰一行人的对话,不仅听见了,还饶有兴致地开口评判道:
“下等人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以后会在自行车上哭。”
“……?”
凤璟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冷却成型的蜂蜡。
他可以一瞬间理解顾莫狰话里的转折,却完全无法理解齐寐先这句话从何而来。
沉默了半晌,凤璟低声问道:“什么叫‘下等人’?”
齐寐先丝毫未察觉凤璟异样的神情,自顾自地说:“这么脏的烧烤摊,也就是下等人会吃,半夜三更的,加座还加到大马路上,扰民又堵路,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人活该穷一辈子。”
“……”
凤璟一时语塞,说不出任何话来。
震耳欲聋的沉默中,齐寐先突然动了。
在凤璟近乎惊悚的目光中,齐寐先按下他那侧的车窗,探出头去,满脸嫌恶地呵斥道:
“能不能让个路?没看见我们被堵在这儿多久了吗?”
凤璟:“……”
刚才感受到的所有快乐,在这一刻完全反噬。
烧烤摊上的一行人手忙脚乱地起身挪位的瞬间,凤璟觉得那个在宝马车上哭的傻逼就是他本人。
如果顾莫狰真能骑着自行车肆意又潇洒地路过他的车窗,恐怕顾莫狰既不会哭,也不会笑。
——顾莫狰压根不会分给车里的傻逼半点目光。
法拉利车尾一甩,以极其漂亮的角度冲出了这条窄窄的小道。
脸上烧得厉害的大少爷拼命踩油门逃离现场,直到开出老远,心跳都没能恢复正常。
捏住方向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感到了一些痛楚。
这痛楚是如此鲜明,如神明在提示他远离危险。
齐寐先依然浑然不觉凤璟的不对劲,看凤璟脸色不好,还以为他是在烧烤摊被堵了太久不高兴,于是自以为善解人意地说道:
“别生气了,这群下等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你和他们生气,吃亏的是你自己。”
凤璟咬牙道:“那些都是z大的学生,桥牌社的社员。”
齐寐先挑挑眉:“哦,原来是桥牌社的,我都没认出来,校园生活确实可以让人暂时忽视阶级,等到毕业的那天,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下等人还是得回到下等人该待的地方去。”
“……哈。”
凤璟无可奈何地笑了。
才毕业三个月,就能把学弟学妹当下等人看,齐寐先也是厉害。
如果按照齐寐先的说法,只是投了个好胎,就可以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那么——
被齐家用来和凤家联姻,甚至在双方家族公认的前提下,“嫁”到凤家后才能在齐家稳固地位的齐寐先,在凤家人、尤其是凤璟的眼中,又该是什么人呢?
*
顾莫狰沉默地看着法拉利扬长而去,转身进店把最贵的生蚝、油边、羊肉串和鱿鱼全都点了一通,又要了一提啤酒。
拿着一托盘的山珍海味出来的时候,室友们全都惊呆了。
他们宿舍四个都是穷学生,对彼此的生活费心知肚明,这回虽然是顾莫狰请客,大家也都默契地没点最贵的串。
罗肆率先道:“这也太破费了吧,没必要啊……”
褚绻也道:“兄弟们吃饭,没必要搞得太见外。”
顾莫狰满不在意地说道:“点都点了,吃吧,就当去去晦气。”
这话一说,室友们深以为然。
饭吃的好好的,遇到一个开法拉利的傻逼骂他们一顿,确实晦气得不行。
不过占道经营确实不对,他们自觉理亏,也都没打算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只有顾莫狰……一副当真了的样子。
乔麟之拿起一个生蚝,边吃边道:“要不这顿aa吧,下次你再请我们好了。”
顾莫狰道:“用不着你,也用不着我,这顿饭会有人帮我们付的。”
罗肆闻言大笑三声:“哪儿来的人帮我们付啊,你说梦话呢?”
顾莫狰故作神秘道:“吃你们的就是了。”
“哎呦喂,我还就不信了!”罗肆眼珠一转,高喊道:“老板,结账!”
不一会儿,老板笑呵呵地走了出来,站在路边,朝所有食客朗声宣布:“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今晚所有的消费,有位大老板全给买了,大伙随便吃随便喝,记在大老板账上!”
食客们议论纷纷:
“还有这种好事?”
“哪儿来的冤大头啊,傻了吧唧的。”
“酒吧请全场见过,烧烤摊请全场?真头回见!”
“老板,来二十串腰子、二十串羊肉!”
“再来两瓶啤酒!”
一片喧闹声中,罗肆目瞪口呆地看向顾莫狰。
顾莫狰含笑不语,慢条斯理地喝着酒。
罗肆整个人扑上去抢顾莫狰的酒杯,神色那叫一个癫狂:“怎么回事啊你,你怎么知道有人买单啊,是你认识的人吗?”
顾莫狰轻松躲过罗肆的袭击,顺便喝完最后一口酒,随手把塑料杯丢了出去。
塑料杯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写着“可回收垃圾”的垃圾桶。
罗肆急得都快变身了:“啊啊啊你别装神秘了,到底是谁啊?”
顾莫狰偏就是不说,冷眼旁观看罗肆抓耳挠腮,权当是报复罗肆刚才拍他的那一下。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凤璟。
吃饭只吃米其林的齐寐先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凤璟是这家烧烤摊的骨灰级常客。
上辈子的顾莫狰不知道陪凤璟来过几次烧烤摊,每次都能在老板单独给他们准备的贵客小房间里吃上一整晚。
凤璟懒得一次次付钱,干脆冲了个年卡,一年刷给老板两百万,来了随吃随扣,老板跟他们熟得就像自家人。
后来凤璟不在了,顾莫狰一个人来吃,老板也从来都不收他的钱。
齐寐先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对凤璟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而在顾莫狰眼中,十年前的凤璟宛若一副展开的画卷,画上的每一处沟壑、每一笔痕迹,他都再熟悉不过。
当齐寐先那张令人不适的脸探出车窗、指责他们挡路时,顾莫狰立刻就想通了为什么有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以那么诡异的姿势在他身后停了那么久。
怕不是大少爷抱着吓吓他们的心思偷听了半天他们聊天,最后却被没眼色的“未婚妻”砸了场子吧?
大少爷不好拉下面子来道歉,只能憋屈又豪横地“打赏”一点观赏费,又怕只付一桌太明显,干脆把全场单都买了。
深藏功与名,还要被说冤大头。
——真是好可怜又好好笑的一只猫。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