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之跟着半斤穿过幽静的回廊,心中百转千回。
江律衡忽然的传唤,到底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发现了她在孟惊寒药中做的手脚,知道那些药物的最终用途,或是那日她与葛洪聊天时,他那句“楼兰”被谁听了去,告到江律衡面前,让他起了疑心?
书房内茶香满室,江律衡并未如她预想般在处理公务。
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状似看的很认真。
暖黄的烛光印在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也映照出他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陆薇之身上,眼眸在烛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邃。
“王爷。”陆薇之垂首行礼,姿态像往常般恭谨。
“嗯。”江律衡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里似乎没什么情绪,“坐吧。”
陆薇之依言,在离软榻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垂着眼,静候吩咐。
可书房内却陷入了沉默,一时间二人谁都不曾开口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氛围。
江律衡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停留片刻,忽然开口,主动打破了沉寂:“在府医院……可还习惯?”
陆薇之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如实回答:“回王爷,府医院很好。同僚们,还有葛老,都学识渊博,对晚辈多有指点,薇之受益匪浅。”
“葛洪那老顽童,”提及那个有趣的小老头,江律衡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脾气最是古怪,没为难你吧?”
“葛老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对药理钻研过于热忱了些。”陆薇之斟酌着用词,“能与葛老学习,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嗯。”江律衡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额角那道已经结痂、颜色变淡的伤痕,“那你额上的伤,可好些了?”
陆薇之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额角,意外他竟然关心起这个:“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我自己配了些生肌祛疤的药膏,正在用着。”
“那就好。”江律衡的目光在她额角停留了一瞬,又快速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他沉默了片刻,又似乎觉得无话可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陆薇之安静地坐着,心中那点紧张却渐渐被一丝疑惑取代。
王爷叫她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江律衡侧脸线条冷峻,烛光在他长睫下投下小片阴影,此刻他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书页,但陆薇之总觉得,那专注似乎有些……刻意。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比刚才更显尴尬。
陆薇之甚至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她正犹豫着是否该告退,江律衡却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孟惊寒明日启程去清心寺。之后她院中之事你不必再管。在府医院那边,专心跟着葛洪学便是。”
“是,奴婢明白。”陆薇之恭敬应道。
“你现在是王府的女医了,不必再称‘奴’。”
又是一阵沉默。
江律衡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沉默的尴尬,他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这一连串的动作虽一气呵成却毫不自然:“本王没什么事要说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薇之告退。”陆薇之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行礼,逃一般地离开这个尴尬的书房。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远,江律衡才缓缓抬起头。
他望着紧闭的门扉,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到自己也难辨的情绪。
他为何要叫她来?
是因为听说她与葛洪相谈甚欢,想看看她是否适应?
是因为看到她额角的伤,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还是……仅仅因为夜深人静,案牍劳形之际,他忽然很想看看她。
这个念头一颗荡起涟漪的石子,扰乱了平静的心湖,让江律衡自己都感到一丝愕然和烦躁。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也不现实的思绪。
她是他的恩人,是府医院的医女,仅此而已。他江律衡,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
他逼着自己重新拿起书卷,事实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方才低眉顺眼的模样,是她提到葛洪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是她额角那道因他而留下的淡淡伤痕……
陆薇之刚回到府医院附近,就被孟惊寒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截住了。
“陆姑娘,王妃请您过去一趟。”小丫鬟低着头,声音怯怯的。
陆薇之心下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小丫鬟来到孟惊寒的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孟惊寒已经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淡色襦裙,脸上未施脂粉,只薄薄敷了一层遮掩红痕的药膏,与平时妖艳如花的装扮大相径庭,倒真有几分要去“静心”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中,盛满的却是刻骨的怨毒和即将脱离樊笼的兴奋。
“陆薇之,”孟惊寒端坐在主位上,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带着刻意百出的“正宫”的威压,“我明日便要去清心寺礼佛静修。此去少则一月,多则几月。王府内,尤其是王爷那边……”
她顿了顿,目光像是夜里的野猫,死死钉在陆薇之脸上:“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莫要以为我不在,你就能兴风作浪,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记住自己的身份。若让我知道你趁本妃不在,敢行那狐媚勾引之事……”
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清晰明了。
陆薇之垂首,掩去眼底的讥讽,声音温顺得没有一丝波澜:“王妃明鉴。奴婢身份卑微,只知尽心侍奉王爷、王妃的玉体,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奴婢在府医院,定当恪守本分,精研医术,静候王妃平安归来。”
“哼,最好如此。”孟惊寒冷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表态并不完全相信,但总归也挑不出错处,“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不管怎样,你外婆还在侯府‘静养’呢!我与宁国侯府的‘恩情’,你可要时刻铭记于心!”
又是这套说辞,用外婆来威胁她。
“奴婢铭记于心。”陆薇之的声音依旧平稳,心中却冷笑连连。
孟惊寒,你以为你此去,真能如愿以偿,摆脱困境?做梦!
“滚吧!”孟惊寒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多看陆薇之一眼都嫌脏。
陆薇之躬身退出,转身的刹那,换上讥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