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江律衡微微一愣,随后又听见陆薇之继续说:
“奴婢当初在凫山救王爷是出于医者本分,从未想过之后会与王爷有……有这等缘分,更未想过要王爷来偿还‘恩情’。”
陆薇之抬起头:“如今奴婢只是王妃身边的侍女,王爷却愿意出手相助,若是要说恩,那也是王爷对奴婢有恩情。”
这番话要是别人说,江律衡会觉得谄媚。
但说这话的人是陆薇之,就不一样了。
她的确对江律衡有恩,实打实的救命之恩,且在不得已前一直不曾主动亮出身份让王府报恩。是为了相依为命的祖母,才极近卑微地恳求相助,更叫人觉得她温顺。
进退有度,性子纯良,又冰雪聪明。
江律衡眸光微动,破天荒亲自将陆薇之扶起。
“事到如今,你还愿意留在王妃身边伺候?”
陆薇之状做无奈,那意思是:除此以外别无他路。
“你医术了得,但在京城举目无亲,若是离开王府,的确走投无路。”江律衡说。
陆薇之却抬头,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这一眼把江律衡都吓住了。他是想铺垫一下要给陆薇之“升职加俸”,没想到摸不透女儿心思,直接把人吓成这样。
“王爷……您……”
“榆木脑袋。”江律衡颇有些无奈道,“本王的意思是,要让你去府医院做王府女医。”
陆薇之心中狂喜。
如此一来不仅摆脱了孟惊寒和秋林时时刻刻的监视,在府医院也有更多自由方便自己出行,加之如今外婆的处境姑且安全——这可算是她来上京后的第一桩喜讯!
“奴婢多谢殿下!”
眼看陆薇之又要跪下磕头谢恩,江律衡赶紧拉起她:“别跪了,气血就这么好?起起跪跪的,眼前也不晕得慌。”
“奴婢自己就是医者,最懂如何补气血,王爷若是需要,奴婢也可以……”
江律衡轻咳:“本王怎么会需要。”
陆薇之挠挠头,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王爷恩情奴婢谨记,一定要好好感谢才行!”
“哦?你要如何感谢本王?”江律衡自己都不曾察觉唇畔浮起一丝微弱的弧度。
“奴婢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原来只是口头感谢。
江律衡脸色暗淡了几分:“榆木脑袋。”
这话倒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反倒让狭小的车厢内生出几分暧昧的氤氲。
陆薇之忽然没由头地想起,在凫山时裸露上身略有“娇羞”的江律衡,养伤期间迷糊却一直追问自己身份的江律衡。
她猛地把头扭开,在心中给自己从头浇下冷水:陆薇之啊陆薇之,你在想什么?
另一边的孟惊寒,也被一盆冷水泼得魂不守舍。
“哼,静心?”听完孟惊寒的一套说辞,老夫人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我老太婆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哪个要去寺庙礼佛的,像你这般花枝招展!”
孟惊寒脸上的红疹未好便未施粉黛,但所着服饰依旧是往常那些缤纷艳丽的颜色——朴素寡淡还有些恐怖的脸,配上这身招摇的行头,孟惊寒活像一只花孔雀。
“我……”孟惊寒被说的又羞又窘,“惊寒只是先来与您商量,待母妃准许后,自然是要换身衣裳的。”
老夫人斜着眼看了看孟惊寒:“你嫁进来不过半年,把王府和我儿子闹得鸡飞狗跳,连主母该会的执掌中馈一样不会!如今自己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就想着丢下烂摊子自己跑出去躲清闲?宁国侯府好家教!”
孟惊寒心中恨不得将这个老虔婆剜个百八十刀的,她最恨老夫人这副高高在上挑剔她的模样,以及动不动就将她最骄傲的出身——宁国侯府贬得一文不值。
空气正僵持着,从宁国侯府回来的江律衡一行人却回来了。
“母妃。”
“见过老夫人、见过王妃。”陆薇之和半斤异口同声。
孟惊寒恶狠狠地剜了眼陆薇之,但她不知故意有意,垂着头避开了自己的眼刀。
“律衡!”老夫人立刻换上一副慈母的模样,看见江律衡便关切地起身迎了上去,“快,快回寝殿躺着。你这伤还没好,别又染了风寒!”
老夫人看向陆薇之,示意她跟着进去伺候。毕竟这些天从毒发到清醒,都是陆薇之一手照料,她最是放心陆薇之,无论医术还是……人情练达。
孟惊寒在一旁,脸色愈发阴沉下去。
她像个局外人,被江家有意隔阂在外。连陆薇之和半斤两个侍仆都不会如此,他们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还是我来照顾王爷吧。”孟惊寒脸上挂起少有的温和的笑,走上前去,“殿下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夫君……”
她扭头看了眼陆薇之,笑容是柔和的,但脸上的红疮和眼底的阴郁却叫人不寒而栗。
“也不能总叫‘奴婢’代劳。”
老夫人心中不悦,她能不懂孟惊寒的心思?可现在分明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她刚要开口训斥,江律衡却先开口。
“如此也好。”
除了陆薇之,其余三人都有些意外地看向江律衡。
诧异有之,不解有之,惊喜亦有之。
“王爷,妾身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孟惊寒想挽上江律衡的胳膊,却被他敏锐地躲开,只好讪讪收回手。
江律衡看了眼陆薇之:
“陆姑娘既然是本王的恩人,便没有道理叫她一直做个侍女,恰巧陆姑娘医术高明——本王已安排她去府医院做王府女医,此后只需为本王配药,无需照料。”
老夫人和半斤自然没有异议,她甚至觉着这么个机灵人儿跟着孟惊寒久了也是蹉跎,命作女医,不失为一种“惜才”。
“这成何体统!”孟惊寒温婉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贱婢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乡村野医,如何进得府医院?”
“乡村野医?那你为何选她做贴身医婢?说到底,陆姑娘的医术水平,你我都心知肚明。”
江律衡的目光终于落到孟惊寒身上,但这一连串堵得她哑口无言。
“我……”
老夫人又紧随其后:“刚刚还说要去寺庙‘静心’,现在又这般刁蛮不可理喻了。”
一旁沉默的陆薇之听见“寺庙静心”,悄悄竖起耳。
这孟惊寒又要耍什么花样?
笑话,就是黄河水倒流,她孟惊寒也不会主动去抄经礼佛。
“你要去寺庙?”江律衡也捕捉到这话里的关键。
“是。”孟惊寒又说了一遍她所谓的理由。
江律衡点点头,并未像老夫人那般组织:“难得你有这样的觉悟,去吧,好好静静。想好了,王府派车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