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江律衡书房的回廊,在暮色中幽深得令人心悸。
陆薇之跟在兰香嬷嬷身后,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半斤警惕的目光如同绳索,勒得她几乎窒息。
书房的门敞开着,烛火跳跃,却驱不散等待着陆薇之的森然寒意。
江律衡端坐于书案后,手中那柄小巧的匕首并未擦拭,只是随意地把玩着。锋刃在烛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刺目的冷芒,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奴婢见过王爷。”陆薇之垂首,声音放得极低,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江律衡抬眼,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
没有迂回,没有铺垫,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刺要害:“陆薇之,阳起石,燥心散,红颜散——王妃近日所用之物,你作何解释?”
陆薇之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后背的寒毛瞬间炸起。
她强迫自己稳住,脸上瞬间堆满了震惊和无措的惶恐:“王爷……王爷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听不懂!奴婢给王妃用的,都是温补的药材,有药方和药库记录为凭啊!”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懵了。
“听不懂?”江律衡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他将匕首“叮”的一声轻放在案上,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书房,“半斤,给她看看。”
半斤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托盘放在陆薇之面前。
托盘里是几块深褐色、形态特殊的药渣残片,旁边还有一小撮颜色深得发黑、带着奇异辛烈气味的粉末——正是“燥心散”的残留。
陆薇之的瞳孔猛地收缩,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要瘫软在地。
她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蓄满了被冤屈的泪水:“王爷……冤枉!奴婢冤枉啊!这定是有人栽赃,奴婢从未用过这等东西!王妃她……她……”她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语无伦次。
“王妃如何?”江律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猛地一拍书案,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也震得陆薇之的心几乎跳出胸腔,“王妃燥热癫狂,当众失仪,破相毁容!皆因你药中所下虎狼之物!你还敢狡辩?说,为什么这么干?”
书房内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空。
兰香嬷嬷和半斤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住陆薇之。
陆薇之浑身剧颤,她脑中飞速运转,冷汗浸透了里衣。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要将她碾碎的绝境时刻,陆薇之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不能认,认了就是万劫不复。
“王爷!”她不再颤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江律衡那双深不可测的冰眸,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带着破釜沉舟般的悲愤,“奴婢若有二心,天打雷劈!王爷明鉴!奴婢所用之物,药库皆有记载,王妃所用汤药,每日皆由秋林姐姐亲手试温,奴婢纵有通天本事,又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秋林姐姐的眼皮子底下,将这等虎狼之药加入王妃饮食?”
她语速极快,字字如刀,将矛头瞬间引向了秋林。
同时,她“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下,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高高举起,如同捧着自己的心脏:“此乃奴婢家传《陆氏药经》,王爷可即刻命宫中御医甚至太医院院正查验!若其中有一字记载阳起石、燥心散、红颜散这等邪物,或有一方与王妃病症相符,奴婢……奴婢甘愿千刀万剐,以死谢罪!”
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仿佛要将自己的忠诚生生剖开给所有人看!
江律衡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她高举的药经上,又缓缓移到她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眼中的绝望不似作伪,那孤注一掷的悲愤更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栽赃?还是……真的冤屈?
江律衡的手指在冰冷的匕首上缓缓摩挲,眼神变幻不定。书房内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根头发丝落下都能将其引爆。
良久,久到陆薇之高举的手臂都开始酸麻颤抖,江律衡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药经留下。滚回你的院子,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没有定罪,却已是变相的软禁。
巨大的压力暂时缓解,陆薇之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寒意。
一夜煎熬。
陆薇之如同困在蛛网中的飞虫,江律衡的疑心如同悬顶之剑,城西别院的秘密更是灼烧着她的理智。
次日,赏菊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开场。
名菊怒放,暗香飘满,却丝毫驱不散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云。
老夫人端坐主位,雍容下是深藏的警惕。
陆薇之被勒令待在花厅最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头,如同隐形。
宴席过半,永平郡主巧笑嫣然,拈起一块蟹粉酥。就在这看似最平静的时刻——
“嗖——”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花厅侧面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外疾射而入。
乌黑的箭杆!幽蓝的箭簇,带着死亡的尖啸,直取主位之上——正侧身与老夫人低语的江律衡后心!
“王爷——”半斤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江律衡在破空声入耳的瞬间,战场磨砺出的本能已让他猛地旋身躲过,但那一箭,是算计到极致的杀招。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角落的阴影里不顾一切地扑了出来——陆薇之!
她并非扑向箭矢,而是狠狠撞向江律衡身侧,试图用身体的力量将他撞离原来的位置!
“噗嗤!”血肉被穿透的闷响传出。
江律衡被这巨大的冲力撞得一个趔趄,那支夺命毒箭擦着他肋下的衣袍飞过,带起一串细小的血珠!剧痛和冲击让他瞬间失衡!
“噗!”
另一支无声无息的幽蓝毒箭,从完全相反、更为刁钻的死角射出,它仿佛预判了江律衡因失衡而暴露出的空档,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了他抬起的左臂上。
箭簇入肉极深,暗红的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呃啊!”江律衡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随后他的视线猛地一黑。
“律衡!”老夫人的尖叫撕心裂肺,担心得几乎要晕过去。
“有刺客!”
整个花厅瞬间炸开,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混作一团。
三个王府杂役装扮的黑衣刺客忽然从混乱中现身,招招狠辣致命,直扑受伤的江律衡。
“保护王爷!保护老夫人!”半斤狂吼着,疯了一般劈向刺客,却被对方诡异的步伐和阴狠的合击之术缠住。
江律衡强忍着左臂钻心蚀骨的剧痛和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感,右手拔出佩剑,眼神狠戾如受伤的孤狼。
他挥剑格开一柄刺向老夫人的短刃,动作却因剧毒的侵蚀而变得沉重。
混乱中,那个最初放箭的刺客被半斤不要命的打法逼入角落。眼看逃生无望,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球,狠狠砸向地面——
“砰!”
浓烈刺鼻、带着硫磺恶臭的黑烟瞬间爆开,如同墨汁般迅速吞噬了整个花厅。视线被彻底剥夺!
“咳咳咳……”
“王爷!”
“老夫人!”
惊叫、怒喝、咳嗽声在黑烟中交织。
陆薇之被呛得涕泪横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抓住他!此人定是城西别院的线索!
她凭着记忆和声音,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刺客大概的方位摸爬过去。浓烟中,她似乎撞到了什么,同时,一只手凭着直觉,狠狠抓向一个快速移动的脚踝!
“呃!”一声闷哼传来!是她撞到的人?还是抓到的刺客?
紧接着,是利刃破空声和侍卫的怒吼:“抓住他!”
浓烟渐散,视线模糊恢复。
花厅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过。名贵的菊花零落成泥。三名刺客,一人倒在血泊中,一人重伤被数名侍卫死死压住,还有一人正被半斤和一个侍卫死死按在地上挣扎,他的裤脚处,赫然有一道新鲜的撕裂痕迹!
陆薇之则狼狈地摔倒在几步之外,手中紧紧攥着一片被撕裂的、带着污迹的黑色布料。
然而,没有人顾得上这些细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场地中央——
江律衡单膝跪地,右手长剑拄着地面支撑身体,左臂上那支幽蓝的毒箭触目惊心,暗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染红了大片衣襟。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乌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噗——”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折断的旗帜,重重地向后倒去。
“王爷——”
半斤肝胆俱裂的嘶吼,老夫人的悲鸣,瞬间让整个花厅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与混乱之中。
陆薇之手中的那片染血衣角,无声地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