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晨雾未散,草木气息清新,半山腰的竹木小屋本是一片宁静。可此刻,小院前却杵着一群锦衣华服的人,与门边护着孙女的老妇僵持着,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老妇将清瘦的孙女挡在背后,却挡不住她眼中的熊熊恨意和冲冠的怒火。
那少女,瞧着刚及笄的年纪,脸上却几乎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脓血疮痂,紫红的疮疤和底下白皙的肌肤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那为首的男人像是笃定了祖孙俩不会拒绝一般,像是在发号施令:“半月后惊寒大婚,薇之便做她的陪嫁丫鬟一同进摄政王府,好生为惊寒疗养,助她顺利诞下世子,到时我宁国侯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顿了顿,像是在敲定最后期限,“七日后,侯府会派人来接你。”
字字句句全是命令,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甚至裹挟着冰渣般的威胁:
诞下世子后不会亏待她们,那倘若是不能成功生养呢?
“女子生育一事,天意最为重要,岂能人为强求?老爷,薇之也是您的孩子,我不求她能做侯府小姐,但您又何苦如此作践她,让她做陪嫁丫鬟!”祖母陆羌沙哑的语气里尽是哭腔与恳求。
这句话竟像捅了马蜂窝,惹怒了宁国侯孟祥程身后的正妻赵氏,她走上前来指着陆羌破口大骂:
“我呸!竟还妄想做小姐!当年若不是你那个狐媚子的女儿胆敢爬上我家老爷的床,又怎么会有陆薇之这个小贱蹄子?如今能有为我们侯府嫡女效力的机会,还不知道牢牢抓住,去为她那个坏娘积点德?说到底,做陪嫁丫鬟也是抬举她!”
听到逝去的女儿被如此羞辱,陆羌捂着胸口几乎快要昏死过去。陆薇之眼疾手快地扶住外婆,将她护在怀中:“夫人不懂‘死者为大’的道理吗?我娘已经走了,您还在她身后如此污蔑,二品诰命夫人就是如此处世的吗!”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陆薇之的脸上。这一耳光落在陆薇之脸上的血痂上,血珠参着黄水渗出。
“贱蹄子,真是没教养,祖孙三代都一个样。”赵西梅嫌弃地抽出锦帕擦着手,“瞅瞅你这张鬼脸,看一眼都折寿!要不是念着你还有两下子医术,能给我的惊寒治病,老娘早把你剁了喂山里的野狗!”
丢下这句话,宁国侯府的人转身便登上马车要离开。
陆薇之顾不得脸上的剧痛,赶紧将陆羌抱上床,又在桌上翻找着药品,急迫地倒出两粒:“外婆,快,这是救心丸!”
陆羌囫囵咽下药丸,才缓过气来。她苍老的眸子里含着泪,语气虚弱:“薇之,你快跑......”
“我不跑!”陆薇之打断她,愤恨道,“您都带着我躲到这里来了,可是他们也不放过我们,还是要榨干我的每一分价值,我还能躲去哪里?”陆薇之扭过头,倔强地不让外婆看见眼中的泪,可是终究束手无策,“以我的医术,治愈一个不孕之症并非难事。外婆,你就在凫山等我,等孟惊寒生下孩子我便回来!”
陆羌伸手为陆薇之擦拭眼泪,却被她躲开。
她怎么会就这么顺了忘恩负义的宁国侯的心愿?宁国侯府想要的,她一样都不会让他们得到!无论是健康、子嗣还是摄政王的宠爱。
陆薇之胡乱抹了把脸,起身走到门边背起背篓:“我去采药,您好好歇着,等我回来生火做饭。”说完便出门,朝着山下走去。
山林中常有鸟啼,鸣声悦耳,此刻落在陆薇之耳中却呕哑嘲哳。说是采药,实际上她背着背篓漫无目的地走着,无心注意脚边的草药。
宁国侯府的嫡女孟惊寒要嫁摄政王了,可这位金枝玉叶偏偏患有不育之症。这事若叫摄政王知晓,退婚是板上钉钉。侯府想找名医秘密诊治,可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段狠厉,整个上京城愣是没一个大夫敢接这烫手山芋。孟祥程这才想起被他丢在脑后的异姓女儿陆薇之——她外婆陆羌、她娘陆暇,都曾是上京有名的女医,她自个儿更是青出于蓝,小小年纪已闯出些名头。
他们用外婆威胁陆薇之,她无法反抗,只得认下这“陪嫁丫鬟”的差事。
无妨,只要孟惊寒诞下世子,我就回凫山。陆薇之这样安慰自己,但似乎于事无补,并不能熄灭心中的怒火:“欺人太甚!”她骂道,却忽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一个背影:
有个男人倚靠在树桩下......打盹?
凫山人烟罕至,远离人迹,这里会有野兽出没,实在不安全。陆薇之想去提醒,小跑着就冲到那人身边:“喂,这里不安全,你去别处睡吧。”
那公子歪在树桩旁,没反应。
陆薇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又继续:“醒醒、醒醒!”
这一戳,男人竟然直接倒在地上,吓得陆薇之立刻弹跳着退了几步,稳下心神才发现他的右下腹已经被大片的血渍濡湿,腿边赫然躺着一只带血的断箭——重伤昏迷!
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
没有犹豫和思考,陆薇之麻利地将背篓扔下,咬牙将昏死的男人背起、捡起箭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腰的小屋狂赶。
终于抵达山腰的竹木小屋,陆薇之一边将满身污秽的男子放上她柔软清洁的小床,一边从架子上取下药箱。
“薇之,这是谁?”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陆羌抬起身子看了眼那个陌生男子,惊讶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嗅了嗅那只带血的箭,略微垂眸思量,又咻地瞪圆那双杏眼:不好,是灭寂散!再看男人乌青的唇色,还好毒只到了三层,尚可医治!
陆薇之解开男人的上衣,坦露出他结实精壮的上身,转身从挂在墙上的小布包中取出一瓶药粉,又从卷轴中抽出一把利刀,手起刀落地在中箭处划开一道口子,只有些血珠冒头的瞬间便立刻将药粉撒上去。霎时间,黑色的坏血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灭寂散?是谁这么狠心,要将这个孩子置于死地!”陆羌满脸惊忧,眼底还有对少年的心疼,“还好没有侵入肺腑,但也估计要聋哑一段日子了。”
“无妨,他命大,被我捡到了。”陆薇之说的同时在墙边的竹架上挑拣着药材,预备煎药,“七日之后,要劳烦外婆继续照料他了。”
这句话下藏着的意思不言而喻,顿时祖孙俩都有了些伤感。
陆羌看了看躺在床上裸露上身的男子,沉思一刻,她掀开被子下床:“我下山去给这孩子买身干净衣裳。”
陆薇之为外婆披上蓑衣,目送她下山,继而留在屋外守着药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