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叹众生不肯回头【VIP】
归途的道路并不算平坦。
秋末的风,卷着枯草与沙砾扑面而来,旷野一片荒凉。行军的队伍渐渐稀疏,马蹄声、车轮声与偶尔的咳嗽声交织成一段断续的行程曲。
秦斯礼一直靠在车厢里,双目半阖,面色苍白,唇角干裂,看似羸弱不堪。他的指尖不时轻颤,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喘息,仿佛随时可能昏厥。
徐圭言几乎每隔一盏茶的工夫,就会掀开车帘,走进车厢,低声唤一声:“阿礼,你还好么?”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毯子,递上水袋,甚至在风大时,亲自守在他身旁,用手掌替他挡着寒风。
但秦斯礼那双明明清亮的眼睛,却总在她转身的瞬间,悄悄睁开。
他注视着她弯腰的身影,注视着她眉心因担忧而皱起的痕迹。眼底暗潮翻涌,却在她回头时,又迅速阖上眼帘,恢复一副病弱模样。
——他在试探。
若有一天,自己一无所有,不再是聪慧机敏、手段凌厉的秦斯礼,而只是个虚弱的废人,她,还会不会待他如旧?
徐圭言没有察觉。
她的心思被愧疚与忧惧填满。曾几何时,她把他推到最冷最险的境地,甚至一度弃之不顾。可当她在尸山血海中拼命活下来,第一念却仍是要去找他。
她无法解释,也不敢细想,只是用行动一遍遍补偿。
车外,崔彦昭骑马并行,远远看着车内的情景,心中暗自叹息。他看得清楚:秦斯礼装得再巧妙,仍有几分破绽。可他不愿点破——那是他们之间的劫数,旁人插手不得。
夜里宿营时,篝火摇曳。
徐圭言亲自把药汤吹凉,蹲在秦斯礼身边,一勺勺喂到他唇边。秦斯礼看似无力地吞咽,心底却涌起一种近乎残忍的满足。
他听见她在火光下低声说:“阿礼,以前是我错了……若你真病了,我愿护你一生一世。”
他嘴角勾起,压不住,他便低下头,却还是死死压住情绪,只低低“嗯”了一声。
渐渐靠近长安,城郭的轮廓隐隐浮现在天际,晨雾之中,宫阙如幻。徐圭言的心越来越沉重,秦斯礼的心却越来越冷静。
他在等待,等她把他“拖”回长安,等她真正面对那个一文不值的自己,会如何选择。
车轮碾过青石,尘埃飞扬。
回到长安的第一天,朝堂上人声鼎沸。
阳光透过朱红窗棂洒在青石地面,映得殿内金碧辉煌,金丝线条在光影中闪烁,如同权力的脉络在空气中流动。
徐圭言站在殿中,手握折子,心跳如鼓,条理清晰地将自己在吐蕃的谈判成果汇报:“吐蕃边境粮道安全,百姓不受侵犯,特产可换粮,边境士兵不得越界……”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分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击青铜钟,震得朝堂内微微颤动。
她心中明白,边疆百姓的安危、王土完整,这是不能妥协的底线。
即便是吐蕃再强大,也必须遵守规则;一旦侵犯后唐,后果必然严重。谈判中,她已经用每一条折子将原则和底线写清,留给对方余地,但绝不允许任何威胁。
然而,她身旁的李文韬眉头紧锁,眼神如冷箭般扫向徐圭言。他心中暗暗不满,觉得徐圭言抢了自己应得的光环,威望被蚕食,怒意在胸膛里翻滚。
“哦?”李文韬语气阴阳怪气,眼神中带着讥讽,“徐卿家倒是能干,连我的位置都能抢走吗?”
随后,他转向李慧瑾,语气更尖锐:“若是要立殿下之子为圣上,长公主殿下做监国便可,女子做皇上……恐怕不太稳妥。”
李慧瑾低头看去,眼神如寒星般凌厉,嘴角微微上扬,微笑不语,却让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她的一举一动、眼神所及,无不彰显王者风范——高贵、冷厉而不可侵犯,连空气都因她的存在而微微颤动。
下朝之后,徐圭言与李文韬互不交谈,沉默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徐圭言心中沉重,但她清楚,这一次,她必须学会在朝堂上游刃有余。
回到新居,她看到秦斯礼安卧在榻上,眉目间带着倦意,却掩不住眼底的灵光闪动。
徐圭言心中一暖,这一刻,她感到幸福仿佛触手可及。然而,李慧瑾派人送来折子,通知次日晚宴,全体出席。
夜幕低垂,长安城笼罩在橘红色的烛火下,街道静谧却不失肃穆。
慧瑾府邸。府门高大,朱漆光亮,雕龙刻凤,气势非凡。走廊长长,青铜灯座映出金光,走动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入了权力的漩涡。
她们来到梳妆台前,李慧瑾正整理着龙袍,衣袂流光,言,她微微一笑:“幸亏你在边疆助我谈判平定,不然。”
徐圭的功劳,是长公主远见,派人援助。”
李慧瑾摇头,眼中闪过寒光:“现在,我的命令,也就你一人听。西平集团势力太大,他们是老狐狸,不轻易顺从。”
徐圭言沉思片刻,轻
李慧瑾笑意深沉,目光如刀,令人心悸。
装扮妥当,她们一同步入正厅。
厅内众臣端坐,表情趾高气扬。李文韬瞧见李慧瑾着龙袍,眉头紧蹙,暗暗不悦。
西平集团几位老臣相互交换眼色,脸色阴沉,他们明白,再不出手,李慧瑾可能就要翻了天了。
李慧瑾儿子是个好控制的人,但李慧瑾不是,他们宁可要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做皇帝,也不要一个女人做皇帝。
徐圭言稳坐李文韬身侧,老老实实地等着。
宴会如期开始,空气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压迫感。李慧瑾缓缓起身,面色庄重,却带着温和的微笑:“多谢在座各位大臣,没有你们,就没有后唐今日之盛。”
李文韬心中不满,却只能勉强忍耐,缓缓开口道:“多亏了长公主——”他刻意拉长三个字,分量沉重,“帮着后唐扫灭叛兵李起云。如今圣上必是您的儿子,登基大典该尽快举行,国不可一日无主。”
李慧瑾放下酒杯,目光如刀锋锐利:“前有武帝,为何我就不能为皇?”
厅内众人表情顿变,几乎同时发声:“女子……不宜为皇。”
李慧瑾微微一笑,眼神冷厉。
徐圭言心中震撼,这是真正的王者之气——威严、冷酷,却不可亵渎。
李文韬忽然站起,正欲再言,话未出口,一道利箭直刺眉心。他瞳孔骤缩,口中发出闷哼,倒在徐圭言眼前,血溅桌沿。
厅内瞬间陷入死寂,随后重门“吱呀”关上,乱箭交加,空气中带着毒一般。
徐圭言急忙躲到桌下,心如擂鼓,耳边尽是血与箭矢破空声。血腥味混合烟火的气息,让她明白权力从不仁慈。
李慧瑾出手太快了。
这就是鸿门宴!
血洗太极殿,寂静中带着死亡余温。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求救呐喊声之后,徐圭言才颤巍爬起,面前都是死相狰狞的老臣。
爬了几步,眼前是一双金色龙鞋闪烁着庄严光芒。她抬头,只见李慧瑾站在她面前,神色庄重而冷峻,微笑中带着王者锋芒。
李慧瑾伸出手,声音温而有力:“摔倒了?”
“朕,扶你起来。”
徐圭言的手被握住,指尖传来温度。
权力并非只是文字上的命令,它更是生死之间的冷冽掌控。
李慧瑾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在向她传递,她李慧瑾才是这后唐主人。
她的目光落在倒在血泊中的李文韬身上,深吸一口气。
随着夜色渐深,太极殿恢复死寂。徐圭言轻轻拉着李慧瑾的手,缓步退到侧厅。李慧瑾眼神仍如寒星般锐利,却透出几分柔和,她低声说道:“今晚的风波,只是开始,所有势力,都要明白,谁在掌控后唐。”
徐圭言点头,心中无限感慨。
“徐相,朕一直都很欣赏你,”李慧瑾慢条斯理地说,“朕想过,朕也观察过你,如果要选择一人扶持朕,为后唐百姓,江山社稷,朕愿意选择你。”
徐圭言认真地看着李慧瑾。
李慧瑾也不觉得她被冒犯。
“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朕愿意用人才,现在李起年已经死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选择和他相同的路。但是,徐圭言,你是个聪明人,也是可以建设后唐的人,为了那些心中的道义,放弃了一个立业千秋万代的机会,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
徐圭言松开手,跪下来,什么话都没说。
李慧瑾会心一笑。
自从李慧瑾登基为皇帝,一举消灭掉西平集团后,徐圭言在朝堂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
她的权势如江河汇入大海,滚滚不可阻挡。
不过,日子倒是过得平淡无奇。
这日,徐圭言回到家中,秦斯礼仍旧依旧躺在软榻上装病。
他面色苍白,呼吸缓慢,仿佛连动一根手指都需要极大力气。徐圭言走到他面前,看了好一会儿,哀叹一声后去了书房。
谢照晚见状,等徐圭言离开后,好奇地走过来,盯了好一会儿,“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吗?”
秦斯礼缓缓转过眼角,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玩味:“她知道我在装,但她不说,我就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照晚挑了挑眉,无奈摇头:“你这样下去,她会心烦的。”
秦斯礼轻轻笑了笑,目光游移在屋内每一处,心里在衡量、在试探。他的呼吸随着屋内的安静而缓慢延伸,每一次吐息都像是给这间屋子投下轻微的波纹。
就在这时,徐圭言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稳重而清晰,每一步都带着节奏感,把屋内的空气都踏得微微颤动。
秦斯礼微微坐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兴奋和试探。
徐圭言坐到他身边。
秦斯礼起身为她斟上一杯茶,温热的茶香夹杂着檀香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徐圭言接过茶杯,指尖轻轻碰触杯沿,微微一颤,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她抿了一口茶,唇边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整理心绪,然后才缓缓开口:“陆明川这个人,真不是个东西。西平集团出事了,他跑了……”
徐圭言仍旧当秦斯礼是个傻的,同他讲起来陆明川和自己过去的故事。甚至还说到陆明川在她入狱的时候,亲过她。
“他也为我倾倒过……可惜,最后还是娶了个年轻的姑娘。”
秦斯礼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歪着头,轻声发问:“你很介意吗?为什么关心其他男人?”
徐圭言故作疑惑,*抬起头,眼里带着笑。
看着秦斯礼憋得通红的脸,她终于问了出来:“你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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