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鸢宁闻言,侧头看了阿寂一眼,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他做事稳妥,这样便很好。”
目光落在阿寂那双骨节分明、却带着些许旧疤的手上,那双手此刻正为处理着琐碎事务,与她初见他时那满身戾气的样子,已是天壤之别。
阿寂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总是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也只有在面对崔鸢宁时,他那双古井般深沉的眸子里,才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虽短暂,却有了温度。
掌柜的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医馆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骤然停驻。
一名风尘仆仆、身着轻甲的信使快步闯入,目光迅速锁定崔鸢宁,抱拳行礼,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
“可是崔家娘子?属下奉崔墨衡校尉之命,特来送信!”
崔鸢宁心下一紧,快步上前:
“我就是。军爷有何事?”她指尖微微发凉,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信使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恭敬递上:
“崔姑娘莫惊,是喜事!卑职奉命从北境大营而来,特为崔校尉送家书!”
“家书?”崔鸢宁接过信,触手颇厚,心下稍安,却又疑惑为何需专程派军中信使送达寻常家书。
“正是!”信使脸上带着笑意,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仿佛也与有荣焉,“崔校尉英勇,在战场上为护卫殿下身受箭伤……”
听到兄长受伤,崔鸢宁的脸色微微一变,“什么?!”
“姑娘放心!军医说了,校尉爷吉人天相,只是皮肉伤,未伤及根本,已无大碍了!”
信使忙不迭地解释,语气愈发振奋,
“殿下感念校尉忠勇,已当场擢升崔校尉为昭武校尉,调入亲王亲卫营,任领队一职!此乃天大的恩宠啊!这封家书,是校尉爷在伤榻上亲笔所写,想必是要亲自告知姑娘这喜讯。殿下特准了八百里加急送来,以示体恤!”
一番话,如同巨石投入静湖,在济世堂内激起层层波澜。
众人先是听到受伤一惊,继而听到擢升亲卫领队,皆露出震惊艳羡之色。
亲王亲卫营领队,那是何等心腹要害之职!
“天佑崔校尉!”
“恭喜宁姑娘!”
“崔家郎君真是了不得!”
道贺声顿时此起彼伏。
崔鸢宁悬着的心缓缓落下,面上多了几分喜色。
她强自镇定,对信使福了一礼:
“有劳军爷奔波,多谢告知。”
又对馆内众人道,“多谢各位。”
她捏着那封沉甸甸的家书,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除了信笺,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她按捺住立刻拆看的冲动,吩咐伙计好生招待信使,自己则握着信,快步向后院安静的厢房走去。
阿寂一直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当听到“护卫殿下”、“箭伤”、“亲卫营领队”这些字眼时,他杵药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似是疑惑,又似是某种被触动的模糊记忆,但那波动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沉寂。
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崔鸢宁匆匆离去的背影,那双总是缺乏情绪的眸子里,悄然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崔鸢宁回到房中,掩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地拆开火漆。
信封内,果然是兄长熟悉的笔迹,详细叙述了遇险、获救、擢升及殿下厚赐的经过,字里行间充满了重伤初愈后的虚弱。
信的末尾,兄长特别写道:
“……殿下恩重,赐下玉髓生肌膏,据闻祛疤有奇效。兄思及宁宁常与药石为伍,或许会对此等珍奇之物感兴趣,特刮取少许,密封于信内,吾妹可观之、研之……”
一枚小巧的密封油纸包从信纸中滑落。
崔鸢宁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少许莹润如玉、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纯白药膏置于其中。
玉髓生肌膏!宫中御药!
她见过这药的名字,知其有肉白骨、祛沉疴之效,价值连城,等闲亲王公侯都难得一见!
殿下竟赐下如此珍贵之物予兄长,兄长竟还念着让她见识……
崔鸢宁捧着那小小的油纸包,只觉得重逾千斤。
这不仅是一味珍药,更是兄长用性命换来的荣光。
喜悦、感激、还有对兄长伤势的残余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头,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微热。
她拿起一旁的纸笔写下了一封回信,信中叮嘱兄长安心养伤,要为他得遇明主、壮志得酬而高兴,更要告诫他,位高责重,日后更需谨言慎行,方不负殿下信重……
崔鸢宁将回信仔细封好,又额外备了些调理气血、促进伤口愈合的自家秘制丸药,一同交给等候的信使,再三嘱托,额外封了份丰厚的谢仪。
信使千恩万谢,饮罢热茶,便又匆匆上马,绝尘而去。
送走信使,医馆内的热闹渐渐平息。
不过伙计们做事更添了几分干劲,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言语间皆为自家东家有此英杰兄长而感到与有荣焉。
崔鸢宁的心却并未完全平静。
她回到柜台后,将那盛着玉髓生肌膏的油纸包置于掌心,对着光仔细端详。
药膏质地细腻非常,光泽温润,确如美玉髓浆,异香清冽,嗅之令人神清气爽,绝非寻常药材可比。
她行医多年,见过不少珍稀药草、古方奇剂,但这等出自宫廷大内的顶级御药,仍是头一遭得见。
她取来一枚银质小刮刀,极其小心地刮下比米粒还小的一点,置于鼻尖轻嗅,又用舌尖微微一点尝试药性。
药膏入口微凉,旋即化作一股温和暖气散开,唇齿间留香持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养之感。
“果然名不虚传……”
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她恨不能立刻钻进后院药房,将这少许药膏仔细分析,尝试推敲其组方配伍。
若能窥得一二奥秘,于她的医术乃至这间济世堂,都将是无价之宝。
然而,她目光瞥见一旁沉默整理药材的阿寂时,那股急切的好奇心稍稍按捺了下去。
兄长在信中特意提及此药祛疤有奇效……
她望向阿寂的手,那些旧疤盘踞在他指节、手背之上。
她心中微微一动。
“阿寂。”她轻声唤道。
阿寂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垂眸静待吩咐,他总是这样一言不发。
崔鸢宁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露出那小小的油纸包:
“此乃宫中御药,玉髓生肌膏,于祛除旧疤有奇效。你……”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温和,“你可愿一试?”
阿寂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抹莹白之上,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并未立刻看向自己的手,而是抬眼望向崔鸢宁。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惊讶、迟疑……
御药何等珍贵,用在他这双操持贱役、布满旧伤的手上,近乎是一种亵渎。
但他对上崔鸢宁清澈而真诚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医者见到适用良药时的纯粹。
以及一丝……或许是出于对他个人的关切。
他喉结微动,最终只是更深的低下头,哑声道:
“谢东家。但此物太过珍贵……”
“药再珍贵,也是给人用的。”
崔鸢宁道:
“你的手日后还要做许多事,旧伤虽无大碍,但若遇阴雨天气,想必也会酸痛不适。此药或许能改善一二。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