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鸢宁眉头深锁。
六皇子裴煜此人,表面温润,实则心胸狭窄、手段狠辣,且对储位素有野心。
他此番重伤,若真是意外便罢,若是人为……这潭水就太深了。
更棘手的是,这莫名泼向她,指向“崔家嫡女”的脏水,意在何为?
是单纯搅混水,还是想一石二鸟,既除了六皇子,又将崔家或太子拖下水?
毕竟谁都知道,崔家与太子党关联颇深。
“看到我的身影?”
崔鸢宁冷笑一声,随后慢悠悠的问道:
“用的是我的本来面目,还是玉公子的装扮?”
青杏忙道:
“传话的人语焉不详,只含糊说是崔小姐的模样。但奴婢想着,六皇子府邸戒备森严,小姐您以真身绝无可能轻易潜入而不被察觉,更遑论被人看见。这谣言本身便漏洞百出,怕是经不起细查。”
“只是这谣言漏洞百出,也最易煽动人心。”
崔鸢宁眸光微冷,
“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陛下和贵妃爱子心切,若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即便查无实据,也能在我和崔家身上沾一层腥膻。”
她顿了顿,又问,“宫里那边有什么动静?”
“陛下震怒,已下令彻查。贵妃娘娘哭晕过去好几次,守在六皇子榻前寸步不离。”
青杏迟疑了一下,“至于东宫那边似乎一切如常,太子殿下忙于边关军务,尚未对此事有明显表态。但我们的人注意到,东宫的几位属官和暗卫首领进出比平日频繁了些。”
裴烬必然已知晓此事。
他刚刚才与自己论及朝局,转头就出了这等大事,还牵扯到了她……他会如何想?还是说他早已洞察了什么?
崔鸢宁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
无论如何,自乱阵脚乃是大忌。
再者说不管朝局如何动荡,只要不沾惹到崔家还有师傅,于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她根本毫不在乎。
就在她沉思之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崔鸢宁抬眼望去,只见是自己的长兄崔墨衡,
“兄长,你怎么来了。”
崔墨衡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随后才道:“宁宁,我是过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何处?”
他的伤这才刚刚好,怎么又要出去了。
崔墨衡面色极为郑重道:“宁宁,我要去随军。”
崔鸢宁闻言,心头猛地一惊,方才思量的朝局诡谲瞬间被对兄长的担忧压过。
“随军?”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去何处随军?你的伤势才将将好转,怎能经得起军旅颠簸?父亲和母亲可知晓?”
崔墨衡见妹妹反应如此之大,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宁宁,你小声些。此事……父亲尚不知晓,我是决意先斩后奏。”
“你……”
崔鸢宁气结,看着兄长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与她平日里所见那个洒脱不羁、甚至有些跳脱的长兄判若两人。
她既希望看到这样的兄长,却又为他感到担忧。
“是北境。”崔墨衡深吸一口气,声音沉肃下来,“边关军情有变,太子殿下不日即将率部增援。我……我已求了殿下,允我入麾下前锋营。”
“前锋营?”
崔鸢宁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窜起,
“那是冲杀在最前的敢死之营!兄长,你武艺虽佳,但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更何况你伤愈不久!这简直是……”
“简直是胡闹?”
崔墨衡接过她的话,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宁宁,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正因朝局动荡,六皇子之事又迷雾重重,此时更需有人在前方稳住军心,也为……也为太子殿下增添助力。我身为崔家嫡长子,不能永远躲在父辈的荫庇之下,或只在这京城繁华地里做个没用的废物。崔家与东宫关联已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军功才是最有分量的东西,也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护住你想护住的人。”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妹妹略显苍白的脸,显然也听说了那指向她的流言。
崔鸢宁怔住了。她从未想过,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的兄长,竟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搏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为了家族,也或许……是为了她。
她忽然想起方才青杏的话,东宫属官和暗卫进出频繁。
原来,太子裴烬早已在布局,而她的兄长,竟也是这棋盘上的一子,并且是自愿入局。
夜风更凉,吹得她衣袖翻飞。
她看着兄长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那里面不仅有男儿的热血,更有了一份属于崔家子弟的责任与担当。
所有劝阻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何时动身?”她问,声音已然平静下来。
“今夜子时,南门外大营点兵。”崔墨衡见妹妹不再反对,松了口气,眼神也柔和下来,“别告诉爹娘,等我走了,你再……代我向他们请罪。”
崔鸢宁沉默片刻,转身从内室的匣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塞进崔墨衡手里。
“这是护心丹,关键时刻或能保命。”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兄长,
“崔墨衡,你给我记住,军功固然重要,但活着回来更重要。崔家不需要一个马革裹尸的英雄,只需要一个活着的长子。你若……你若有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崔墨衡握紧手中尚带妹妹体温的瓷瓶,心头滚烫,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你兄长我福大命大!”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凝重的气氛,抬手想像普通的孩童幼时那样揉揉妹妹的头发,最终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京城这边,波谲云诡,你独自一人,更要万事小心。特别是……那桩莫名其妙的事。”
“我知道。”崔鸢宁颔首,“我自有分寸。”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千言万语皆在目光交汇之中。
片刻后,崔墨衡毅然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崔鸢宁独立窗前,望着兄长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夜风吹散了她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的心绪。
兄长奔赴沙场,六皇子重伤疑云未散,污水泼向自己,太子暗中布局……
夜色如墨,子时将至。
崔鸢宁终究无法安坐于闺中。
她命青杏备车,一路无声地驶向南门外。
郊野的风比城内更烈,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她并未靠近军营重地,只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稍远的高坡上,恰好能望见点将台的方向。
透过摇曳的火光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崔墨衡已换上了一身轻甲,昔日京中的浮华尽褪,眉宇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冷峻。
他正立于一批同样年轻的将士之前,身姿挺拔,听候着将领的训示。
那一刻崔鸢宁的心中莫名的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点将台上一道深沉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这个方向。
崔鸢宁心头微凛下意识地退回车内的阴影处。
是太子裴烬。
她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她,但那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即便隔得如此之远,也能让人瞬间屏息。
他果然什么都知晓兄长的投效,军情的紧急,或许还有她此刻的到来。
夜色深寂号角声呜咽响起,军队马上就要驶离了,崔鸢宁抬起头,只感觉到一阵微凉的雨滴落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