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觉法师轻抚长须,目光越过窗棂望向远处的山岚: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姑娘何必急着斩断?”
崔鸢宁指尖微颤,茶盏中的倒影碎成涟漪。
她也不知为何心急,或许是不喜欢一切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若明知是劫难道还要如此吗?”
“劫亦是缘。”
法师打断她,从案下取出一卷泛黄的经书,
“太子殿下五岁那年,曾在此处问过老衲同样的问题。”
崔鸢宁蓦然抬头,檐角铜铃恰被风吹响,惊飞一树山雀,簌簌落下几片树叶。
她顿了顿随后开口问道:
“他问什么?”
“他问,若注定要失去,是否一开始就不该拥有。”
法师将经书推到她面前,“姑娘不妨看看这段。”
经书翻开处,赫然夹着一片干枯的兰花瓣。
“这是......”
“灵谷寺的优昙婆罗,二十年才开一次。乃是先皇后亲手所植。"
铜铃又响,这次带着雨前潮湿的风。
崔鸢宁淡淡问道:“那法师可知他的答案?”
老和尚只是垂下眸子,缓声道:“答案就是凭心而动就好。”
崔鸢宁指尖轻抚那片干枯的优昙婆罗花瓣,二十年才开一次的花,不知承载着怎样厚重的记忆?
她忽然想起幼时曾听父亲提起,先皇后最爱兰花,东宫后院种满了各色兰草。
“凭心而动...”
她喃喃重复着惠觉法师的话,心头那团乱麻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法师合上经书,苍老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摩挲:“崔姑娘,老衲观你面相,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这串佛珠赠你,或可保平安。”
崔鸢宁接过那串乌木佛珠,每一颗珠子都刻着细小的梵文,触手生温。她郑重地将其戴在腕上,向法师深深一拜:
“多谢法师指点。”
离开禅房时,夕阳已经西斜,将灵谷寺的飞檐翘角镀上一层金边。
崔鸢宁沿着青石台阶缓步下山,脑海中仍回荡着法师的话语。
山风拂过,带着凉意,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
转过一道山弯,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
崔鸢宁抬眼望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着碎步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
那人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凌厉之气,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
乃是太子裴烬身边的侍从赵寒。
男子勒马停在她面前三步之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
“姑娘可是崔家小姐?”
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崔鸢宁福身行礼:“正是,阁下可是赵寒?”
赵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认得我?”
“阁下腰间佩剑乃先帝所赐青霜,天下只此一把,我也只在太子身边看到过。”
崔鸢宁轻声回应。
但是并没有看到裴烬的身影。
赵寒轻笑一声,翻身下马:“崔小姐好眼力。”
他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听闻崔小姐今日来此上香,殿下便吩咐在下过来保护崔小姐,”
近来山匪众多,多少有些危险。
她又是一个女儿家,难免会让人担心。
崔鸢宁惊讶抬头:“哦?是么?那不知殿下在何处?”
赵寒指了指后面,“殿下还在后山,崔小姐要是不急的话可以与我们一同下山去。”
崔鸢宁略微思索了片刻,想着眼下又没什么事也难得休息一日,便点点头道:“好,那我们去看看吧。”
赵寒二话没说就将崔鸢宁往后山领。
山风忽然变得急促,卷起地上的落叶。
裴烬站在古树下身姿清朗如玉,在看到崔鸢宁的一瞬间深沉的眸光微微一亮。
崔鸢宁想起法师提到的往事,忍不住问道:“殿下幼时也曾向法师请教过问题?”
裴烬沉默片刻才道:“也曾问过,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转向山路,“天色不早了,我送崔小姐下山吧。”
两人并肩而行,白马乖巧地跟在后面。
崔鸢宁能闻到裴烬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合着山林的气息,莫名让人心安。
“法师告诉你我的事了?”裴烬突然问道。
崔鸢宁点头:
“法师说,殿下五岁时曾问他,若注定要失去,是否一开始就不该拥有。”
裴烬脚步微顿,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时年幼无知。现在想来,即使知道终将失去,那些拥有过的时光也值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崔鸢宁心中的某个锁扣。
她停下脚步,直视裴烬的眼睛:“那殿下找到答案了吗?”
裴烬回望她,目光深沉如潭:“崔小姐又为何问法师那样的问题?”
两人对视片刻,崔鸢宁先移开视线:“只是...有些困惑。”
崔鸢宁正欲回答,忽然听到破空之声。
裴烬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小心!”
一支羽箭擦着裴烬的衣袖钉入树干,箭尾犹自颤动。
紧接着,十余名黑衣人从林中窜出,刀光剑影瞬间笼罩了两人。
“刺客!”一旁的赵寒拔剑出鞘,青霜剑寒光凛冽,“崔小姐,跟紧我!”
崔鸢宁身将门,虽从未真正面对过生死厮杀。
但骨子里还是镇定的。
她摸向腰间,才想起今日入寺未带佩剑。
裴烬将她护在身后,剑法凌厉,转眼间已斩杀两名刺客,但对方人多势众,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殿下先走!”崔鸢宁看到一名刺客从侧面偷袭,不假思索地抓起地上一根枯枝掷去,虽未伤敌,却为裴烬争取了反应时间。
裴烬剑锋一转,又解决一人,低声道:
“前面有处断崖,崖下有山洞,我们跳下去!、
崔鸢宁还未来得及回应,又是一支冷箭射来。
这次裴烬闪避不及,箭矢深深扎入右肩。
他闷哼一声,剑势却不停:“走!”
两人且战且退,终于来到崖边。
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崔鸢宁心跳如鼓,却见裴烬收起长剑,一把抓住她的手:“信我吗?”
那双眼睛在血色夕阳中亮得惊人,崔鸢宁不知为何点了点头。
下一刻,裴烬揽住她的腰,纵身跃下悬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崔鸢宁下意识闭紧双眼,只感觉裴烬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下坠时的每一次撞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重重落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上,又滚入一个浅洞中。
疼痛让崔鸢宁眼前发黑,但她很快挣扎着爬起来:“殿下!”
裴烬躺在洞中,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箭伤血流不止,额角也有一道擦伤。
崔鸢宁颤抖着伸手探他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她强自镇定,撕下衣袖一角为裴烬简单包扎伤口。
洞外天色已暗,隐约能听到上方刺客搜寻的声音。
崔鸢宁屏住呼吸,直到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
“冷...”裴烬突然微弱地呻吟一声。
崔鸢宁这才发现洞内阴冷潮湿,而裴烬的身体正在发抖,若是这么下去可能会感染风寒。
现在能够替他医治的药材什么都没有。
她顾不得男女之防将裴烬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又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殿下坚持住,天亮了我就去找路求救。”
她轻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裴烬紧皱的眉头。
裴烬半昏半醒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崔鸢宁从来不喜欢与他人亲密接触,可看到他俊美的面容苍白无比,一向清冷的眉眼中更带着几分憔悴,比她任何一次见到的他都要脆弱。
崔鸢宁心下一软,终究是没有抽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