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父在灯下翻着账本,眉头紧锁。
崔母端了碗热茶进来,轻声道:“在不行就把肉铺盘出去吧。”
崔父摩挲着账本边角,这肉铺经营了这么多年,若说直接盘出去的话难免还是会有些舍不得。
但眼下他已经答应了宁宁,如果反悔的话实在不像一个父亲。
但他家是屠户,害得几个孩子忍受了不少的笑话。
这次将肉铺卖出去,再想一个别的营生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崔父思索之时,崔墨衡忽而推门进来:“爹,我方才去城西看过了。那宅子确实不错,但听说已有好几家在看。若我们明日不去下定,恐怕……”
崔父闻言咬住牙道:“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去!”
卖了这个铺子,他们家还有一个裁缝铺子,好好经营下来,总归不会被饿死的。
次日清晨,崔父独自来到猪肉铺。
老主顾王掌柜正在门口张望,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
“老崔啊,听说你要卖铺子?”
崔父点了点头。
王掌柜搓着手道:“我侄儿正想开个肉铺,你看……”
“三百两。”崔父伸出三根手指,“连带着后院存货和这些年的老主顾。”
王掌柜惊得瞪大眼睛:“这未免有些太多了。”
若不是因为这肉铺临街他才不会又什么想法。
崔父也知自己的要价有些高了,随后咬牙道:“二百三十两,不能再少了。”
虽说屠户名声听起来不好,可每年的进账都是实打实的,不然怎么能够养活一家人。
王掌柜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心下一合计,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又怕崔父反悔,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王掌柜从怀里掏出银票,数了又数,最后拍在崔父手中,
“老崔,那咱们这就立字据!”
崔父接过银票,后转身又从柜台底下取出房契,忽然瞥见墙上挂着的刀。
那把刀跟了他二十年,刀柄都被磨得发亮。
崔父伸手取下刀,王掌柜顺势笑道:“这个你就自己留着吧,我侄儿有趁手的家伙。”
正说着,街对面传来一阵哄笑。
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指着肉铺招牌指指点点,隐约听见“屠户”,“血光”之类的字眼。
崔父的手猛地攥紧了刀柄,青筋暴起。
崔鸢宁正巧提着食盒来给父亲送早饭,远远就听见那群书生的哄笑声。
她快步上前,正听见一个青衫书生摇着折扇道:“这屠户之家,满手血腥,实在是无端造下许多杀孽。”
她将食盒往案板上一搁,眸子一冷:“一派胡言。”
书生们回头,眼前的少女看起来虽是清秀,可脸上的疤痕生生的破坏了美感,莫名的让人觉得惋惜。
其中一个青衣书生道:“姑娘何必动怒?我们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
崔鸢宁冷笑一声,从案上抄起剔骨刀,“刷”地就钉在案板上,
“我爹杀猪宰羊,凭本事吃饭,一不偷二不抢,倒是几位,读着圣贤书,却在这里嚼舌根子,可对得起孔孟之道?”
那书生瞬间皱眉道:“你一个女子,怎么如此粗鲁?”
“粗鲁?”崔鸢宁抓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我还能更粗鲁些,今日可还有新鲜的猪血留着?给这几位公子醒醒神。”
崔父立马会意,故意大声应道:“还有,还有,新鲜着呢!”
书生们脸色顿时发青。
只有为首的那个青衫书生强撑着架子:“实在是有辱斯文!我们走!”
几人灰溜溜地钻进对面茶楼,身后传来街坊们的大笑。
崔父看着女儿,只觉得心头莫名的畅快,若是他自己今日被奚落,恐怕会就此忍着,没想到宁宁居然帮他将那伙人给骂走了。
崔鸢宁转身轻声道:
“爹,刀给我吧,我帮您包起来。”
随后就从怀中拿出根帕子,随后细细裹住刀身。
王掌柜看到事情的完整经过后,忍不住赞叹道:“老崔,你这闺女可真是不得啊!”
崔父也感到十分自豪,“那可不。”
宁宁不仅没有嫌弃他,反而还藏着他说话,恐怕世上再没有这么好的女儿了。
看着崔父脸上的笑意崔鸢宁心口也微微有些触动,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就能让爹爹这么高兴,因此脸上的笑意也更诚挚一些。
在回家的路上,崔父将卖铺子得来的钱财全都给了崔鸢宁,
“宁宁,你看这些钱可够换那个大院子?”
崔鸢宁看着那被攥的发皱的银票就知道父亲心中应当很是纠结,要他的银子实在是于心不忍,可不要的话又会让崔父寒心。
她当即接过了银票点点头道:“已经足够了。”
崔父眉间的忧愁这才消失了许多。
相比一直花宁宁的银钱,他还是更希望能够自己也能够为家中提供一定的助力。
二人回到家中天色还尚早,购置院子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崔墨衡去办。
崔墨衡作为家中的长子,行事也十分可靠,还没花到一个时辰就将所有的事情都给办妥了。
不过让崔墨衡也没有想到的是,所有的一切怎么如此的顺利,就连他想要给那原本的东家讲价的时,东家一口就答应了。
他现在都还有些恍惚和不确定。
不过他都将这一切归功于宁宁。
毕竟宁宁就像是一个小福星一样,自从她回来后家中一直都在慢慢变好。
不过这一点但也没有说错,崔家购买的那座宅院实际上就是崔鸢宁名下的产业。
她提前打好了招呼,所以购置院子的时候才会那么顺利。
第二日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崔家就准备好了牛车,将东西往新宅院的方向搬迁。
好在他们东西不多,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看着新宅的匾额挂“崔府”二字,崔父站在门前久久不动。
这宅子三进三出,比他想象中还要气派许多。
青砖黛瓦,朱漆大门,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比原先街坊家的要威武。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新宅院对门居然是永阳伯府!
崔母和崔父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几人面面相觑后也并未说什么,毕竟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到时候关起门来谁也影响不到谁。
“娘,进去吧。”崔鸢宁轻轻搀住母亲的手臂,能感觉到那粗糙的手掌在微微发抖。
崔墨衡带着幼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飞鸟。
而崔鸢宁则是站在回廊下看着,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宅子是她三年前置办的产业,如今能以这种方式回到家人手中,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宁宁。”崔父突然转身,“东厢房采光最好,就给你留着吧。”
崔鸢宁道:“这不合规矩,应该给长兄的。”
“你大哥说了,这次能买到这么好的宅子,多亏了你在一旁帮衬。爹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不容易,东厢院理应留给你。”
听到崔父这么说,崔鸢宁便想到了当初她在永阳伯府的时候一直都是睡柴房和祠堂,早就变成了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而现在却处处有人关心照料。
搬进新宅的第三天,崔母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城北的裁缝铺。
可傍晚回来时,崔母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崔鸢宁递上热茶,轻声道:“娘怎么了?”
崔母叹气:“现在时兴的绣样我都没见过,今天接的几件衣裳,怕是要砸了招牌。”
崔鸢宁闻言当即取出纸笔。
她手腕翻飞,几幅时下最流行的花鸟图样跃然纸上。
崔母看到后大为吃惊,这花样竟比她今日看到的要精细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