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秦骁野俯下身,声音低沉。
宋衍昭虽还能保持清醒,可眉眼已是化不开的疲惫。
他望着秦骁野紧绷的神情,喉头滚动艰难。
他停顿了好一会,像是蓄力般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又沙哑,却一字一句落到人心底里去了:
“阿野,无论你将来发现,小星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求你,别恨她。”
话音极轻,却像刀一样扎进秦骁野的胸膛。
秦骁野愣住了。
他从未听过宋衍昭用这样乞求的口吻和他说话。
这种近乎恳求的软语,与他一贯温柔冷静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抬眼,死死盯住眼前这张虚弱得近乎透明的脸,眸色沉了下去,连眉头也锁紧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
可是宋衍昭的意识已经涣散,他的话语几乎已成呢喃:
“阿野,你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叫过我哥哥了吗?”
“从她回到叶家的那一刻开始……”
“阿野……她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她只是太善良,只是太渴望一个家……所以才太容易被人利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仿佛是从虚空渗出来的余音。
他睫毛微微颤着,像是想要努力睁开,却最终敌不过意识的消散,眼神逐渐失焦,而后整个人沉沉地倒了下去。
“阿昭!”
贺云川猛扑过去,飞快按住宋衍昭的脉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心率下降……”
“愣着干什么!叫医生!”
秦骁野双目通红。
他用尽力气攥住宋衍昭脱力滑落的手,额角青筋暴起。
贺云川点头,迅速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铃,沉声吩咐。
几秒之后。
医生和护士飞快冲入病房。
仪器推了进来,病床被围得水泄不通。
仪器、药物、救护的指令此起彼伏。
秦骁野被挤到了外围。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被氧气罩覆盖,注射器扎入血管,心率图跳动混乱。
喧杂的抢救声如潮水般席卷,又迅速退去,唯独将他一个人搁浅在原地。
他像是被封在玻璃罩里,听得见所有声音,却无法触碰任何实感。
那一瞬,他从来没有想过,宋衍昭,那个从少年时代便与他并肩作战的人,真的可能……会死。
就像他从没有想过,那个向来温润如玉、从容寡言的宋衍昭,会在命悬一线的时刻,用这样低声下气、近乎哀求的口吻,为了叶星澜求他。
同样,他也没有想过,叶星澜会在眨眼之间改变这么大一样。
他很想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叶星澜。
可那不是实话。
她的改变太过彻底,彻底到令人恐惧。
她的眼里甚至不再有陆临川,只有他一个人……
一支烟递了过来。
秦骁野接过,却没有点燃。
是贺云川。
他面色有些沉冷,眸里藏着深重而又复杂的光。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他问得很轻,语气却并非试探。
可回应他的,是秦骁野一贯的沉默。
这种压抑的沉默,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平静的一切撕.裂。
贺云川望着他半晌,终于低声开口:
“阿野,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秦骁野没答,只是垂着眼,将那根烟放在指尖缓慢地摩挲。
那动作太过平静,平静到甚至透出了一股危险的克制。
贺云川盯着他的动作,叹了口气:
“京都那边来消息了。”
“说是已经给你找好了一门联姻的亲事……”
烟身骤然在他指尖弯折了一点。
贺云川停了停,随后说道:
“你不说话,我也能明白你的态度。”
“但是你不能就这个样子把自己一声不吭地困死在江城。”
“阿野,如果……我是说如果,叶星澜真的是被人利用,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你呢?你真的就打算为了她把京都就这么放下?”
秦骁野仍然没有反应。
没有情绪,也没有动作。
周身的压迫感却一点点攀升,像是野兽在暗中收紧的肌肉,随时可能撕.裂平静。
许之行走回来时,还未靠近,便感受到气压骤变,连步伐都不敢迈快。
刚踏入走廊,贺云川便抬眸扫了他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许之行便懂了,立刻将步子压得更轻了些。
“啪”。
一声极轻的脆响。
那支烟被秦骁野硬生生折断,断成两截,烟丝落了一地。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像是要把残留的碎屑揉成齑粉。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没有情绪:
“什么时候的事?”
贺云川一愣:
“什么?”
秦骁野抬眸看向他,眸色漆黑,透着逼人的寒意。
“京都联姻的消息,是哪天传来的?”
贺云川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开口:
“庄园遇袭的前一天。”
秦骁野盯着他,片刻之后。
笑了。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袭击庄园的人里,有他们的份儿?”
贺云川神色一凝,迅速垂下眼睫,低声道:
“还没有来得及查清楚。”
秦骁野冷笑,原本靠在墙上的他缓缓站起了身。
那姿态极轻、极缓,仿佛猛兽刚刚苏醒,叫人从骨子里感到不安。
“这种事情都没有查清楚,你就跟我说,你怀疑叶星澜是遭人利用?”
贺云川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回避,沉声应道:
“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叶星澜最近这几天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反常?”
秦骁野嗤笑,冷意从唇角一路蔓延至眸底,仿佛连空气都被冻住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常?”
“她从前眼里没有我,是正常,现在她心里有了我,就是就是被人操控?”
“她以前抗拒我,是清醒,现在她愿意靠近我,就是疯了?”
他一步一步逼近贺云川,语调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
奈何后者根本不退,始终与他对视,眸色沉如铁水:
“那要是万一呢?万一她真的是被人利用,陆家、叶家、甚至有可能是林家或者京都……阿野,你还要如此执意相信她吗?”
秦骁野轻轻一笑,眉眼间透出彻骨的冷,却偏偏缱绻得近乎病态:
“那又何妨呢?”
“只要那个人是她。”
“就算她将我枪口抵在我的心口,扣下扳机,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你!”
贺云川的神情终于裂开,眉峰骤蹙,眼底闪过难以抑制的怒火。
可他刚迈前一步,一旁的许之行就冲了过来。
“停!”
他一手扶着贺云川的肩,另一手拦住秦骁野,声音压低却坚定:
“打住!别吵了!”
“咱们几个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撕成这样?”
“更何况,三哥还在里面抢救,你俩要是真打起来,惊扰他休养,你们能原谅自己吗?”
话音落下,走廊内短暂沉寂。
秦骁野和贺云川仍旧冷着脸,气息却慢慢收了几分,彼此对峙的火药味,也终于有所收敛。
只是那扇病房门后,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一跳一跳、细微却倔强的电波曲线,仿佛是宋衍昭最后残存的意志,仍在拼命维系着与这个世界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