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烈云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敢离开林晚,见她端坐在椅上,嘴角那抹淡笑未散。
显然没将钱氏的疯癫之举放在心上,这才敢彻底松口气。
但对上钱氏那张撒泼的脸,他脸色铁青吼道:“你闹够了没有?!”
他往前踏了半步,身上常年带兵的煞气漫开,“小野在酒楼堵人在先,出言不逊在后,被教训是活该!
我东方家的儿郎,输了就得认,哭哭啼啼找娘告状,传出去不嫌丢人?”
“说得好。”林晚忽然开口,双手“啪啪”的鼓起掌来。
她抬眼看向东方烈云,眸里笑意真切了几分,“将军说的不错,无论男女当敢作敢为。”
这话像根针,狠狠的扎进钱氏心里。
她本就被东方烈云的呵斥堵得胸口发闷。
见他被这贼子夸了两句,竟还隐隐透出几分受用,一口气没上来,眼前阵阵发黑,指着两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猛地一拍桌子,“东方烈云,你今日要是不把这野小子捆了给小野赔罪,我立马带着小野回江南!
我倒要看看,没了我钱家的银子,你的兵喝西北风去?”
她说着,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余光却死死盯着东方烈云。
以往只要搬出娘家,这男人哪次不是服软?
东方烈云被她这话说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拳头攥得咯吱响。
他何尝不知钱家当年的恩情?
沿海荡寇时,战船腐朽老化严重,是钱家连夜运来了上等木料。
军饷拖欠,是钱家开了银庄支应。
连他手下最精锐的那队骑兵,坐骑都是钱家从西域买来的良驹。
可这份情,被钱氏年年月月的挂在嘴边当筹码,谁不厌烦,小事他可以含糊,但大事绝不能妥协。
“钱家的恩,我记着。”
他咬着牙,粗着嗓子说道:“可这不代表你能在老子跟前无法无天!
江南富商又如何?没了你钱家,我东方烈云麾下将士照样能守好这怀吉府!”
真以为他东方烈云没本事,战场上看谁银子多就判谁赢吗,还不是要真刀真枪的去拼命。
“你放屁!”钱氏彻底疯了。
头发都挣散了几缕,像头被惹急的母狮扑过去,“当年若不是我爹看中你是块料子,
你现在还在军营当你的破千总!你敢说你升总兵没靠我钱家打点?”
她指甲尖利,直往东方烈云脸上挠去。
东方烈云下意识偏头躲闪,脖颈还是被划了道红痕,气得他反手攥住她的手腕,低吼:
“撒野也得看地方!”
两人扭扯间,案几上的文书散落一地。
林晚自始至终没动,只垂眸看着地上的狼藉,指尖在膝头轻轻叩着。
江南……钱家……
她本打算交代振林商行在南面开个货栈,如今倒是没那么急了。
钱家能在江南立足,且有底气帮衬东方烈云这种武官升迁,手里定然握着不少人脉渠道。
她抬眼时,眼里已没了方才的淡笑,只剩几分深不见底的算计。
钱氏还在哭喊着要回江南,要让钱家断了供给。
东方烈云不敢动手伤了钱氏,又得防着被指甲挠到,畏手畏脚被钱氏缠得焦头烂额。
谁也没注意到,林晚看向钱氏的目光,像是在估量价值。
“钱夫人。”
林晚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却奇异地压过了两人的争执。
钱氏猛地停住哭喊,转头瞪她,“插什么嘴,你个杀千刀的……”
“回江南也好。”
林晚打断她,指尖轻点桌面,“正好,我名下有个商行,想在江南拓展些生意,
正缺个本地熟门熟路的帮衬。
钱家在江南根基深,若是肯搭把手,日后少不了钱夫人的好处。”
钱氏一愣,没反应过来。
东方烈云也怔住了,忘了继续呵斥钱氏。
林晚勾了勾唇,目光扫过钱氏瞬间僵硬的脸,慢悠悠补充道:
“比如……让钱家的生意,不止在江南数得上名号?”
钱氏收回手时,刚刚扯东方烈云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红,却半点不在意。
她慢条斯理地将耳边散乱的碎发别回耳后。
伸手将还僵在原地的东方烈云扒拉到一边,动作干脆得像拨开一块碍事的石头。
东方烈云踉跄半步,眉头刚要皱起,对上林晚投来的平静目光,又硬生生按捺下去,只低低咳了声,退到一旁。
钱氏已径直走到那张铺着整张白虎皮的太师椅前,干净利落地坐了下去。
眼底翻涌的精明,哪还有一点刚刚撒泼的疯狂样子。
“你好大的口气。”
她抬眼睨着林晚,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话间,她目光扫过书房墙上挂着的怀吉府舆图,又落回林晚身上,打量一番接着开口:
“我钱家在江南从前朝圣武年间便开银庄、置商船,运河上跑的货船,半数都得看我钱家的眼色。
码头的货栈、城里的绸缎庄,哪一处不是祖宗三代挣下的根基?”
她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手指下意识的敲击着扶手,语气里的轻视清晰可见:
“你个毛还长齐的小子,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就想分杯羹?
莫说江南的商道规矩你懂不懂,怕是连苏杭的码头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吧?”
林晚坐在对面的梨花木椅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闻言只是低低笑了两声。
那笑声不高,却像带着穿透力,让钱氏敲扶手的动作顿了顿。
“钱夫人这怒气,收得倒快。”
林晚抬眼,眼里盛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方才还恨不得扑上来杀了我,这会子倒跟我谈起生意经了。
这翻脸的功夫,倒是比戏班子戏子还炉火纯青。”
钱氏被戳破心思,脸上却不见丝毫窘迫,反倒扬了扬眉,露出几分理所当然的神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方才是为母则强,护子心切。
眼下谈的是利,自然要干脆些。”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急切的说道:
“那事暂且不论,先说说你有何资本,能让我钱家费心搭把手?”
一旁的东方烈云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了些。
他悄悄抬眼瞥了眼林晚,见她神色从容,便默不作声地往她身后挪了半步,摆出了十足的从属姿态。
林晚没看他,只将目光重新落回钱氏脸上,慢悠悠地开口:
“倒是忘了问.....钱夫人如今,能做钱家的主?”
不能做主说了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