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门口的嘈杂声由远及近。
隐约的议论声伴随着越来越密的脚步声,径直往院子来。
“林家到了!”有人扯着嗓子喊。
两个半大的青年架着林满金的胳膊,费劲吧啦的拖着他往里走。
林满金胖脸煞白,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往院子里瞟,嘴里还在嘟囔:
“真的、真的撞邪了,我娘和画儿……”
里长李常春跟在村长王富贵身后,手里还攥着征兵的文书,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本在王富贵家核对着适龄男丁的名册,冷不丁被林满金疯了似的撞进来哭喊,
说家里闹鬼,老娘和闺女都被鬼上了身,吵得半个村都听见动静。
他想着他到底是里长,总得去看看究竟,便跟着来了,只是没料到会引来这么多看热闹的村民。
众人一踏进院门,吵闹声戛然而止。
最先撞进眼里的是躺在杏树下的张氏,直挺挺的,裤脚沾着泥,脸色青白,不知是死是活。
再往院子里看,一串深褐色的脚印从猪圈方向蜿蜒过来,最后停在院子中央那把椅子底下。
众人循迹看去,发现椅子上坐着的,竟是林三丫。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细布衣裳,手里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茶水冒着淡淡的白气,衬得她脸色平静得很,掀了掀眼皮扫视了一圈,又落回了茶碗里。
那神态,仿佛没看见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
把目中无人诠释个彻底。
“这……这是林三丫?”有村民忍不住低呼。
以前的林三丫,林家一家人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缩着脖子活像个受气包成精,哪见过这般镇定模样?
那淡淡的眼神落在人身上,不冷不热的,却让人莫名不敢多嘴。
站在她身后的魏霜寒更惹眼。
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刀,脊背挺得笔直。
他没看村民,只垂眸望着地面,可那股子冷冽的气场,让凑得近的人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触了霉头。
小豆子正拎着木桶从井边过来,桶里满满的水随着她的脚步,晃出的水溅在地上,漓漓拉拉湿了一路。
尽管她小脸还是白的,手却稳得很。
抄起木桶往猪圈门口的地上一泼,水花溅起,带着淡淡的腥气。
村民们愣眉愣眼的看着她来来回回清扫,再看看椅子上泰然喝茶的林晚,心里头直打鼓。
这环境,换了谁不得腿软?
林三丫这是脱胎换骨了?
王富贵清清嗓子,咳了一声,他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
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般场面。
血腥味绕着鼻尖不散,脚印透着诡异,张氏躺着不动,林满金吓破了胆,偏这林三丫稳如泰山。
他稳了稳神,视线扫过院子,最终落在猪圈那扇半开的栅栏门上。
“满金说他娘和画儿在里头?”
王富贵朝着猪圈迈了两步,他回头看了眼林晚,见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慢悠悠地轻啜着茶。
便硬着头皮进了猪圈门。
一股更浓的腥味混着猪粪味扑面而来。
猪圈角落里,林画还歪在那儿。
只是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嚣张样子?
身子干瘪得像根晒了半年的萝卜干,手腕处的皮紧紧贴在骨头上。
脸上的肉都塌了下去,眼睛却还圆睁着,黑洞洞的,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看得人头皮发麻。
地上显然被水冲过,可石板缝里还残留着褐色的水,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王富贵皱紧了眉。
林画死得这么惨,倒像是应了林满金说的“撞邪”。
可……他娘林老太呢?
他转身看向院子里的林满金,扬声道:
“满金!你娘呢?你不是说你娘也被鬼上身了?”
林满金被这声喝问惊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声音跟蚊子似的嗡嗡:“我……我离开时她还好好的……”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
“难不成跑了?”
“跑哪儿去了?这院子就这么大……”
“你看地上那脚印……该不会是……”
有人顺着脚印看向林晚的椅子,话说到一半,被魏霜寒冷冷扫过来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李常春也走上前,站在猪圈门口看了眼林画的尸体,脸色凝重:
“王村长,这事儿怕不是简单的撞邪。死了人,得报官。”
林晚这才放下茶碗,重重的磕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她抬眼看向猪圈门口的众人,声音清清淡淡的,“报官?自然是要报的。
不过在那之前,不如先问问大家伙,是不是家里都供奉了四九尊者的画像?”
“供奉四九尊者怎么了?”有村民大着胆子接话。
日子过的苦,号称四九尊者徒弟的人,拿着画像进村,说供奉画像,一年给二两银子。
早晚点根香的事,傻子才会拒绝。
有那聪明的,瞬间联想到什么,惊叫道:“这鬼?难道是四九尊者!”
“不可能!”一声怒喝响彻林家院子。
王老太拄着拐棍儿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自从再次站起来,王老太就是四九尊者的绝对拥趸。
她决不允许任何诋毁尊者的言论出现。
林满金猛地抬头,瞬间变得惨白,他慌乱的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四九尊者那样仙风道骨的人,怎能是鬼,她是鬼如何能算得那样准?
十四年前,在皇觉寺她一眼就看出张氏肚子里的孩子,是凤凰命。
张氏和林满金瞬间做起了美梦,结果下一句话就让她们跌下了云端。
可惜生在了农家,她摇头道可惜,话音一转,不过也会大富大贵一生。
正巧被大着肚子的靖阳侯夫人听到,记在了心里。
恰逢她肚子里的孩子命格克母,便起心思。
林满金那慌乱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倒像是不打自招了。
“林老太心眼子不好使,天天看着林画搓磨三丫,有个词叫啥来着……”
一个大脸妇女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旁边的黑脸妇人。
“罪有应得。”黑脸妇人利落接话,显然这词在心里憋了许久。
一开始张氏让三丫伺候林画,三岁的孩子被支使的团团转,她看不下去替三丫说过几回话。
被林老太太和张氏骂的狗血淋头,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再后来她就偷偷接济三丫。
村里人舍不得那一年二两银子,自然纷纷跟着附和,把林家遭遇定在了遭报应上。
林晚嘴角一勾,很好,只要稍稍引导,村里人就会朝着有利自己的方向前进。
暗处的人可还藏的住,不如再添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