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烟以为自己死了。
她伸手去抓,指尖却掠过一片虚无。
赵长昭的声音掺着哭腔,在遥远的地方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她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呼吸不畅,想应他一声,却发不出声。
意识渐渐回笼,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那一刻的本能是呼吸,可空气从喉间灌入时,反倒像被刀割一般,每一寸肌肤都在疼。
她听见外头隐约的喊杀声渐远,炮火已停,指尖有了知觉,冰冷、湿滑,像是血。
很快手被握进一个发烫的掌心。
意识到赵长昭就在身边,胡玉烟安心了些,随后才任凭知觉渐渐散去。
战火燃了整整三日三夜,天色昏黄,血与尘混成一片。越国报了信来,上官楚宁死不降,最后死在乱军之中,长枪透胸,仍死死握着佩剑。
消息传回京师,赵长昭坐于御座之上放肆地大笑不止,丝毫不顾天家威严。他从容地挥了挥手,上官家旧日的门客、世交、外戚,一个个被拖出金銮殿外,跪在漫天血雾下。
他听着殿外呼声震天,仿佛整个天下都在向他俯首。
胡玉烟昏睡了很久。
她偶尔能醒来一会儿,清醒时剧痛逼得她几乎蜷起身子,痛得她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玉烟。”
赵长昭在唤她,那声音低低的,透着倦意。
胡玉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嚎,算是回应。
她想问他如今天下如何,可话到嘴边,剧痛从脖颈蔓延开来,一路爬到肩头、脊背,像被火舌舔过,又像被人一寸寸碾碎。
赵长昭整日不离,目光始终没离开榻上之人,任朝事堆积如山,也不肯离开半步。
他靠在她床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随之揪心。天下医者被传召入宫,无论多么稀有珍贵的药材都马不停地往皇宫送。
胡玉烟每次醒来时间都很短,她看见他,想说点什么,却总被重新拖进昏暗中。
五脏六腑都在痛,她碎了,又被人强行拼好。
春意一点点爬进宫里,御花园的梅花落尽,枝头已经冒出细嫩的绿芽。
眼前是宫灯的微光,一盏又一盏,照得屋子暖融融的。胡玉烟费力地抬起手,却只摸到指尖的一片凉意。
她第一次能清楚地看见赵长昭,听见她轻微的咳声,他立刻几步来到榻前。
“玉烟?”他的语气里有抑不住的喜意。
“我疼……”胡玉烟的嘴唇颤抖,眼眶中聚了一汪水。
“玉烟,你终于醒了……”赵长昭死死握住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
眼前人的喜悦像一根刺,胡玉烟颤声道:“我受不了,让我死吧。”
赵长昭神色一僵,随之落泪,他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又从药匣中取出一枚丹药喂给胡玉烟。
“玉烟,不许说傻话。”赵长昭语气笃定,看着眼前人因疼痛而颤抖心痛到无以复加,可他要她活着。
胡玉烟留着泪摇头,道:“不要了……我不想这么活着……放过我吧。”
赵长昭呼吸一滞,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呢喃着:“玉烟,吃药吧,吃了药会好起来的。”
看着赵长昭满目的哀求,胡玉烟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碎,她使了全身力气,一下子咬在赵长昭的食指上。
赵长昭丝毫不躲,只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
屋中的药香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草木气息。胡玉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只是能睁眼半刻,如今已能倚着软枕,静静坐上一会儿。
疼痛一点点淡去,她按时进膳服药,心里是劫后余生的胆寒。赵长昭不让她离开,拼尽一切将她留在人间。
赵长昭将上官家的下场细细与她说了,胡玉烟苍白的脸上霎时间透出红润。
她渐渐能下床行走,最初只是沿着殿内缓缓踱几步,扶着雕花的柱子,步伐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后来,便能在御苑中散一会儿步。
她迫不及待想去亲眼看看上官楚的头颅,心底的仇已报尽,反倒有了几分空落。
“玉烟,你看。”赵长昭牵着她的手去摸诏书,“我追封了你父亲为国公,舅舅为太师。”
“我还派了人去接你弟弟,不日就该到了。”赵长昭的眼睛亮晶晶的,满心满眼皆是她。
胡玉烟忽而悸动,她近来总是梦见那日城楼上的场景。她本来要死了,是赵长昭强行留她,还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赵长昭拥住她,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口,“玉烟,我要封你做皇后。”
心中的忧思忽而荡然无存,胡玉烟轻轻推开了他,神色冷静,“你知道的,我不会做你的皇后的。”
赵长昭的笑僵在脸上,他依旧柔声道:“那玉烟要不要再歇会儿?”
胡玉烟依言躺回榻上,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赵长昭开始送东西来她殿中,一开始是金银珠钗。锦匣一层叠一层,宫婢抬得手都发抖。胡玉烟抬眼看他,道:“我病得久了,戴不了这些。”
他却仍固执地命人送来,贴在她耳畔道:“不戴也好看。”
过几日,他又遣人自西域送来琉璃与香料。那香一燃,满殿氤氲,带着异域的甜意。胡玉烟闻了,轻声说:“太浓了。”
赵长昭却笑,说:“你曾喜欢栀子香,我让他们学着调了十几次,才成这个味。”
再后来,南边的玉石、北方的貂裘、东海的珍珠、西域的金丝,皆堆满了她的寝殿。
胡玉烟看着那一室的华彩,心里却说不出滋味。
赵长昭倚在榻侧,将一枚雕着鸳鸯的金簪轻轻插入她发间,语气低哑:“你看,我从前什么都不能给你,如今……想补,也补不完了。”
胡玉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鬓发间闪着灼灼金光,笑意温柔又怅然。
“那就别补了。”她声音极轻。
“你说派了人去接我弟弟?”
赵长昭仍在为她试发簪,听得她的问话才道:“是啊,应该快到了。”
“赵长昭。”胡玉烟捏住他的手腕,二人目光相接时升起了几分尴尬。
赵长昭的动作僵了僵,顺势坐下。胡玉烟也坐得离他更近了几分,“秀郎在想什么?”
赵长昭停了呼吸身躯微仰,胡玉烟却是不依,将他的头扶正,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赵长昭在她鬓发上落下一吻。
“封我弟弟做尚书好不好?”胡玉烟的声音带着引诱。
赵长昭的眉头跳动了一下,面色忽而变得痛苦。胡玉烟的心冷了几分,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却被她先一步攥紧。
“你又骗我……”一行泪水顷刻间滑落,胡玉烟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赵长昭张了张口,终究下定决心道:“你弟弟他……上了战场,随军北上……”
胡玉烟听着他就这么说出真相,嗤笑出声。
赵长昭怔怔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破碎的低音。
她一步步逼近,指尖狠狠戳在他胸口,赵长昭的神色骤然黯淡,他想去抓她,却被她一掌推开。
赵长昭的手指颤抖,只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对不起……”
“为什么到了最后,竟然是你在我身边?”胡玉烟歪了歪头,审视着赵长昭,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长昭被这目光刺痛,他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他的出现才带给了胡玉烟无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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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玉烟没有与赵长昭争辩,她走出殿门,在花树下立良久。
又过了几日,赵长昭派人送来了珍珠、金饰、奇花、绫罗……胡玉烟一一翻看,然后发了疯似的全部砸碎。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声,“送东西的内侍拖出去,掌嘴二十,日后我不想看见他。”
从此以后,赵长昭便不再送礼物给她。
赵长昭每日必定来看她,胡玉烟平躺在床上,双眼睁着,却没有焦距,神情安静得近乎诡异。
不再有礼物,赵长昭指尖轻叩着一卷竹册,列着上官家的余孽与旧部,从上官楚的旁支子侄,到那些曾经暗中效忠的官吏。
“玉烟。”他语气平静,像在玩笑,“你想先杀谁?”
胡玉烟怔了怔,仿佛没听懂。片刻后,她伸出手,轻轻展开竹册。
她抬眼望了赵长昭一眼,那双眼里第一次透出一点明亮的光。
“真要听我的?”她低声问。
赵长昭点头,胡玉烟笑了,是从未有过的鲜活。她俯身靠近,目光掠过一行行名字,认真挑选起来。
早春的风里还带着冬日的凉意,刑场设在午门之外,胡玉烟披着一件薄披风,穿了一身洁白。
行刑的鼓声重而缓,刽子手拔刀时,胡玉烟眯起眼,审视着跪在泥泞中的一排人。
刀光一闪,血溅了半步远,温热的气息散开。
她看着血从石阶上蜿蜒流下,心头忽然轻松得出奇。那种压在胸口的闷痛似乎一点点散去了,呼吸都顺畅了。
风卷起刑台上未干的血腥味,胡玉烟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透出平静的笑意。
赵长昭将胡玉烟的快意看在眼里,他握住胡玉烟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胡玉烟没有拒绝,反而朝他笑了笑。
二人回宫时已是半夜,月光将水面照得微微发亮。
屏退了众人,只他们二人走在长街上,胡玉烟一路上都步履轻快,带着笑意。
她在栏边停下,鬓发被风拂乱。
“玉烟。”赵长昭上前一步,神色认真。
他几乎是哀求般地开口,“你能不能……”
眼前人是那么鲜活,赵长昭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胡玉烟垂眸,耳边的金珠晃动,发出极轻的叮当声。她看着着赵长昭,缓缓摘下一只耳环,举到眼前端详。
下一瞬,那只耳环在她指间一转,轻轻抛入湖中。
“你若能将我的耳环寻回来,我便原谅你。”
话音未落,赵长昭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湖中。
胡玉烟并不意外,看着水面被夜色吞没,只余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夜风打在脸上,她走到湖的另一端,半个身子倚在栏杆上,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迫不及待地想象着等赵长昭爬上来之后发现她已经坠湖身亡的场景。
她也食言了,要丢下他一个人了。
心中本是出奇的平静,可就在低首的瞬间,不知何处飞起一群寒鸦,叫声凄厉,引得她猛地一阵不安。
胡玉烟皱起眉,发觉水面平静无痕,丝毫不见赵长昭的身影。
她大声呼唤着赵长昭的名字,声音在寒风里有些颤。
又等了好一会儿,湖上波光粼粼,连个人影也寻不见,胡玉烟彻底慌了。她的喊声中带着哭腔,仍没有人回应。
胸口一阵破碎,胡玉烟迫不及待想跳入湖中去寻赵长昭。这时湖水忽然翻动,赵长昭一下子从湖中探出头来,溅起的水花洒了胡玉烟一身。
胡玉烟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她俯身,伸手向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快上来,我抓住你了。”
赵长昭脸上亮晶晶的,挂着得意的笑。他掌心摊开,那只耳环稳稳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