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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作者:铮铮鱼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方漾死在了离九五之尊之位一步之遥的台阶上。


    辜知易手持血刃、眼泛寒光,仿佛他们之间十余年的夫妻之情从未存在过。


    大婚时他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她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家时他眼角的泪光……


    原来都是装的。


    方漾这么想着,心底的不甘心与怨恨疯狂生长。


    她从小习武,又在边疆战场上摸爬滚打十余年,早养成了不服输的性子。


    被辜知易欺骗固然有她识人不清的错,但她绝不会为此放过这个男人。


    此刻她只想将他抽筋扒皮,再生啖其肉……


    可腹部的剧痛让她四肢力气尽散,只能凭着一腔怒气瞪圆了眼看向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


    “你就那么爱我吗?”辜知易撩开袍子,半跪着蹲下身,将指尖的鲜红血液抹在方漾苍白的嘴唇上,“怎么快死了还用这么深情的目光看我?”


    “嗬……嗬!”方漾想骂他,但喉头犹如灌入了万斤黄沙,粗粝的沙子将喉管划破,堵得她气都喘不上来。


    他脸上戏谑的表情很陌生,相处的十几年间他隐藏得极好,方漾未曾觉察过。


    所以他的担忧是装的,深情也是装的……


    他的海誓山盟、柔情蜜意全是装的……


    辜知易似乎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没错,装了几十年……”他剑眉下压,凤眸被压得狭长,露出凶光,“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方勤时是九五至尊,随意一句话就能毁人一生!但他可曾想过,十八年前他的那句‘随意处置’害多少无辜百姓丧命、多少和睦之家破碎?”他声音嘶哑。


    “这些年他夜夜惊醒就是报应!”辜知易伸手掐住方漾的下颌,强迫她仰头看向自己,“你也是他的报应!”


    方漾憋得双目赤红,她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向方勤时证明自己,另外的时间则是想方设法将他拉下至尊之位。


    在斗方勤时的路上,辜知易为她提供了坚定的支持,在她受到挫折、意欲退缩时,他还会及时给予鼓励。


    她曾以为辜知易是她的知己,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支持她“弑父”的人。


    “方漾......”辜知易松了钳制住她下颌的手,缓缓起身,随后一脚踩上她的耳朵,将她的头碾在地上,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就从来没想过吗?我那么恨方勤时,又怎么会对他的亲生女儿生出情愫呢?”


    方漾觉得头快被压爆了,眼珠几乎要脱框而出。


    此刻身体的痛与心中的恨交织,她真想反手将面前这个男人的头拧下来,可她先被下毒后被捅腹,已然没了反抗的可能,只能无力地等死。


    “方漾,去死吧。”


    随着辜知易的声音落下,方漾忽然觉得眼前景色旋转起来,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只听见辜知易缥缈的声音传来。


    “夫妻一场,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方漾陷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暗处极冷,似是要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住。


    她睁不开眼,也摸不到任何东西,只感觉到冷,无穷无尽的冷。


    这黑冷如潮水般将她包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她意识到这是一种无声的压迫,这鬼地方想叫她投降,但她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就是投降。


    不知咬牙坚持了多久,黑渐渐散去了,她能感觉到眼皮外亮了起来,身体虽感知不到热度,但能够被她操控了。


    方漾努力动了动手指,而后睁开眼。


    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眨,试图让眼睛不那么干涩,面前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


    入目是一个很旧的顶棚,晒干的茅草层层叠叠堆得很密实,房梁用的木头积了灰,方漾看不出是什么树的木头。


    然而她想她根本无需知道这是什么树木,因为她住过的、屋顶这么密实的茅草屋只有一个。


    “公主?”一个温和的妇人声音响起。


    方漾的耳朵动了动,头微微转过去,看向来人,心口涌上一股热流,眼眶也变得有点酸。


    “来喝点水......”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上前扶起方漾,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喝了半碗温水下肚。


    寒冬腊月里,用秸秆与竹子扎成的墙壁和门不够密封,寒气从边边角角侵入,方漾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看着面前早已被五马分尸的和善妇人,方漾忍不住蹙眉。


    妇人见她蹙眉,忙退开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贱妇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快起来......”方漾想去搀她,身子却绵软得不能动弹,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粗又闷。


    “您快些躺下休息吧......”妇人膝行至床前,替方漾掖了掖被角。


    不等方漾再开口,那妇人便低着头自报家门:“贱妇是乔嬷嬷的手帕交,是她将公主交予我照料,有血书为证。”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块沾血的帕子。


    方漾不愿再看,别过脸去,哑声道:“我知道了。”


    妇人见她不欲说话,只当她是被逐出宫,心生绝望。


    但此事妇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血书收起,再轻声告退,给方漾留下独处的空间。


    木门吱呀声响过后,方漾又将头转向门口方向,心中掀起惊涛巨浪:这是死后的美梦吗?


    舌尖刺痛告诉她不是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冰凉的感觉和被子上残留的豆腥味都是真的——在被辜知易砍头后,她重新回到了十年前。


    那么究竟哪一段记忆才是梦呢?


    眼下她正在距都城临占千里之外的双宵葫芦镇满勾村里,十八岁的她刚从南边涵柘战场上凯旋。


    几日前,方勤时还在大殿上对她大肆赞扬,许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方漾看着方勤时开怀大笑,天真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认可,在当晚庆功宴上喝得不省人事,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方勤时做的局。


    方勤时身子差,即便后宫佳丽三千,也只为他诞下一儿一女。


    长女方漾由前皇后卢夏所生,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方天佑,由黛妃所生,与方漾只差了半岁。


    方天佑受尽方勤时宠爱,惯喜欢偷懒耍滑,在学业与武术方面都不及方漾。


    两人年纪还小时,朝中便有戏言称方漾比方天佑更有九五之相。


    正所谓功高震主,方漾一个女子又兼公主之名,能在军中有如此威望,怎能叫人不胆寒?


    庆功当晚,方勤时趁她有了醉意,便叫人换上掺了迷药的酒。


    看着父皇递过来的酒,单纯的方漾心头狂跳——她从未见过方勤时对自己展露过那样和蔼的笑容。


    父皇终于看见我了,他终于......


    想起这些年在战场上的艰难困苦,酒意上头的方漾接过酒杯,烈酒滑过喉头的一瞬,似是将她这些年的难过与委屈都一并吞了进去,两杯下肚她便趴在桌上没了知觉。


    方勤时原想将她杀死后拖去城外乱葬岗,却没想方漾的奶嬷嬷乔浣玉,在方漾挨了一刀被拖出宫后,冒死将她救了出来。


    方漾出生时母亲大出血去世,方勤时见她是女子便不欲多看,可以说她是被奶嬷嬷乔浣玉一手带大的。


    乔浣玉从小便教导她,宫中人无情,帝王家尤甚。


    可年幼的方漾只知晓母后已逝,外祖家对她也并不热络,她只剩下父皇了,若不讨好父皇,她又如何能在这复杂的皇宫中生存下去呢?


    可腹部的剧痛与简陋的茅草屋都在告诉方漾——方勤时想杀你,他从始至终都未对你有过半分父女之情。


    方漾抬手碰了碰左腹的伤口,这是方勤时叫人捅的,与十年后辜知易捅的,是同一个地方。


    相同的疼痛叫她有些恍惚,她曾以为自己早在战场上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经历过方勤时的抛弃,她的心也变得坚如磐石。


    可辜知易生生将这石头撬开了一道缝,撒上了一粒种子。


    它在方漾心中生根、发芽,却在嫩叶舒展的那刻,被亲手种下它的人连根拔起。


    “呵......”方漾仰躺在床上,抚着伤口的手卸了力,这声对自己发出的讥笑牵扯了伤口。刺痛过后是缠绵的钝痛。


    这钝痛并非忍一时便能过去,而是密密麻麻的、从伤口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痛。


    真可笑,同一个伤口被捅开两次,她真是蠢得可以......


    痛死也活该,就该痛上一辈子,叫她永生永世不得忘记才好。


    方漾又一次抬手摸上了伤口,只是这次动作不再小心,而是极其随意且用力地按了上去。


    “嘶......”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这次她非常肯定,她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深吸一口气后,方漾开始梳理眼下的情况。


    乔浣玉散尽钱财雇人将她从方勤时的人手中救下,自己却被方勤时的人抓住活活打死抛尸。


    这茅草屋是乔浣玉的手帕交施慕虹的家,方才那妇人便是施慕虹。


    乔浣玉与施慕虹本都是官宦之家的小姐,早年也是有过富裕日子的。后来乔浣玉的父亲犯了事,她被判入宫成了宫女,分在皇后卢夏的殿中做事。


    宫中沉浮数年后,总算熬到了出宫的年纪。当时她与给御膳房送菜的送菜伙计互通心意,出宫后便结为夫妻,没多久便怀了孩子。


    彼时皇后卢夏也怀上了方漾,身边的宫女太监们全被后宫其他嫔妃换了人,她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


    眼见着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卢夏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手下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她不得已向宫外的乔浣玉递了消息。


    恰好乔浣玉出月子,便以奶嬷嬷的身份再次入宫,守在卢夏身边。


    乔浣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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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清楚明晰,入宫前便同送菜人和离,让他带着孩子离开都城临占,走得越远越好。


    此番入宫,她便没想活着回来。


    “皇后是个极心善的人,她殿中的下人都承过她的情......”方漾犹记得乔浣玉同她说起卢夏时,面上带着怀念与惋惜,“我从前是在家当小姐的,初入宫时哪里吃得了苦?是皇后不同我计较,还愿意教我立身之道......我这命是她给的。”


    方漾想起自己前世在满勾村苏醒后,还闹着要回临占找乔浣玉,直到她看见了乔浣玉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貌的尸体,这才算死心。


    乔浣玉给施慕虹的血书上写得清楚明白,她这条命是卢夏给的,如今还给了卢夏,她无怨无悔。


    方漾用力握了握拳——这命是乔浣玉换给她的,前世她用这命多活了十年。


    十年后的她带着手下人一步步从荒凉穷苦的西阚走回临占,位极人臣,统领六十万大军。


    她在军中与朝中的威望极高,恰逢方天佑沉迷赌坊,她从西阚回临占后,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纷纷上书,请求方勤时重新考虑太子之位。


    大荆先前不是没有过女皇帝,那位女皇帝在位三十年,大荆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彼时国力强盛,女皇帝也不怯战,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踏平北部外族,将千里之广的草原收归大荆。


    若非女皇帝打下的基础够牢,加上大荆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方漾,单凭方勤时又怎能守得住?


    不少朝中大臣借由女帝之名,提议方勤时将方漾封为继位者。


    此举必然引起方勤时的反感,但也还算在方漾的预料之中。


    从方勤时派人捅了她一刀并将她拖出宫开始,父女俩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如今这点朝堂上的口舌之争又算得上什么。


    果然方勤时看完奏折勃然大怒,连夜召方漾入宫面圣。


    方漾将辜知易给她定制的薄刃软刀缠在腰上,冷冷地瞪了一眼殿外候着想要搜她身的太监公公们,一把推开了大殿的门。


    可就在她将方勤时的喉咙割开时,从后面走过来的辜知易也将刀捅进了她腹部......


    思及此,方漾觉得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


    “笃笃。”


    方漾侧头看向门口,还以为是施慕虹去而复返,却见一个薄瘦的身影挤进门缝来。


    一张清秀苍白的脸闯入方漾的视线,她怔了怔,许久不见,倒忘了施慕虹还有个孩子......


    “啊......”清秀的少年抬起手比划了两下,张嘴发出了嘶哑的叫声。


    方漾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真好......一切都重新开始了,这一次,她不会让这个瘦弱的哑巴再经历那些残忍又绝望的事......


    “小......”方漾想喊“小勾”,却忽然想起,这名字是前世勾衡入宫当太监后取的奴才名。


    “勾衡。”


    勾衡愣了一下,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无辜眸子盯着方漾看了会儿,忽然抬手指了指门外。


    “嗯......”方漾应了一声,“你的名字是你娘告诉我的。”


    勾衡点点头,没上前,而是走到离方漾最远的屋子角落,将背上的竹篾背篓卸了下来。


    方漾记得勾衡似乎比自己小三岁,她今年十八,那么勾衡就是十五。


    少年又瘦又薄的身子套了件浅色袄子,说是袄子,其实不过是两面麻布夹了一层棉缝制而成的衣裳,毫无美感可言,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背上全是冻疮——看来这衣裳的保暖作用也存疑。


    勾衡半跪着将竹篾里的干茅草取了出来,从后面看,他身上干硬的衣裳像宽大的龟壳一样压在背上。


    方漾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的场景。


    彼时她被方勤时从葫芦镇抓回去,软禁于宫中。


    方勤时关了她一个多月,才告知她,先前派去西阚的老将军意外离世,大荆其他将军又有各自镇守之要地,将领的派遣有些捉襟见肘,方勤时不得不请出方漾。


    方漾恨方勤时,但她是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见多了战事无情,见多了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心中实在不忍。


    且辜知易同她说,西阚战事是个很好的机会,若她能打胜仗,便能堂堂正正回宫受赏,到时名望与权位一并得手,想取方勤时的命,简直如探囊取物。


    接下出征诏书后,方勤时与方漾都怕夜长梦多,于是一个默许、一个主动,在接诏第二日清晨便点兵出发了。


    军队路过城门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声嘶哑的叫喊,这声音很难听,犹如指抓砂壶,但她却觉得有些熟悉,于是回头望过去。


    只见勾衡满头大汗、苍白着脸踉踉跄跄在队伍后头追,他的身体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时候,依旧那样清瘦,套在宽大的太监袍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对,套在什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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