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天庭的争论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灌江口虽是一方独立之地,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眼睁睁看着难民在自家门口哀嚎倒毙,于情于理,都让人难以心安。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杨戬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梅山兄弟和草头神们并非冷血之辈,百年来看杨戬救下沉香,不惜耗费自身本源的行为,也知他内心并非真正无情。他们期待着,外界的惨状或许能让他改变主意。
杨戬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殿外那翻滚不休的云海,仿佛能看到那遥远之地正在上演的惨剧,听到那绝望的哭嚎。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但最终,那丝细微的波动被他强行压下。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漠然。
“紧闭山门,加强巡逻。凡靠近者,警示驱离。”他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外界纷扰,与我灌江口无关。莫要让闲杂之事,惊扰了此地清净。”
“二爷!”康安裕忍不住急道,“那可是…”
“够了。”杨戬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的话,听不懂吗?”
那冰冷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让梅山兄弟和哮天犬都感到呼吸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末将遵命。”康安裕低下头,艰难地应道,声音有些发哑。
众人默默行礼,退了出去。殿内再次只剩下杨戬一人。
他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殿外隐约传来哮天犬不甘心的低呜和梅山兄弟沉重的叹息声,渐渐远去。
他何尝不知外界惨状?何尝不知魔族猖獗?但那又如何?三界苍生,与他何干?天庭腐朽,与他何干?宗门私心,与他何干?
这世间,他在意的,唯有一个杨婵,一个沉香。杨婵尚在天牢,而沉香…就躺在这里,沉睡不醒。
为了沉香,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绝不能在此刻分心。任何不必要的风险,都必须排除。灌江口的宁静,不容打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為沉香提供的庇护所。
他转身,重新走回静室,在那沉睡的少年榻边坐下。目光落在沉香那安详的睡颜上。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沉香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
“舅舅…”他极低极低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只要你醒来…”
只要你醒来,舅舅做什么都值得。
至于外面的洪水滔天…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纷扰,连同心中那丝被强行压下的波澜,再次深深埋入那万载寒冰之下。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压抑中,榻上的沉香,那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
是错觉?
还是那坚冰之下,终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杨戬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沉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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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仙班之中,往日那种和谐融洽的氛围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疏离感。流言蜚语虽未敢在殿上公然传播,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不少仙神的心头,影响着他们的判断。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禀报的皆是些四海升平(表面)、星辰运转无误之类的例常公务,乏善可陈。
就在朝会即将在一片祥和中结束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虚伪的平静。
“臣!李靖!有本启奏!”
只见托塔天王李靖大步出班,来到御阶之下,躬身行礼。他今日未曾着全套戎装,但依旧甲胄在身,腰佩宝剑,虬髯戟张。他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与周围仙家那飘逸出尘的气质格格不入。
仙官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不少仙家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
玉帝的声音从御座上平淡传来,听不出喜怒:“爱卿有何事奏报?”
“陛下!”李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下界南瞻部洲,魔灾肆虐,已然糜烂!上古魔头血狱魔君破封而出,麾下魔军势大,凶残暴虐,连日以来,已连屠大梁王朝西北重镇铁壁关,灭青木宗满门,兵锋所向,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更有无数魔物、邪修趁势作乱,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人间已是血流成河,怨气冲霄!”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字字泣血。
“臣恳请陛下!”李靖重重一揖,“即刻发兵!遣天兵天将下界,剿灭魔患,救护苍生,重整乾坤!若再迟疑观望,恐魔势坐大,届时不仅凡间尽成焦土,恐…恐亦会危及天庭安危啊!陛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殿内一片死寂。不少心中尚存热血的仙官面露不忍,微微颔首,显然赞同李靖所言。尤其是武官一列,多有跃跃欲试之色。
然而,没等玉帝开口,一个阴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李天王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出言者乃是文臣班列中一位掌管礼乐司仪的老仙官。他捋着长须,慢悠悠地道:“下界妖魔作乱,古已有之,不过疥癣之疾。自有其劫数运转,因果循环。我等仙神,超脱物外,岂可轻易干涉凡尘俗务,徒惹因果缠身?更何况,如今天地秩序井然,天庭威严浩荡,区区下界魔头,焉能危及天庭?李天王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放屁!”李靖勃然大怒,若非在凌霄殿上,几乎要拔剑相向,他怒视那老仙官,“疥癣之疾?铁壁关三万军民一夜之间化为枯骨!青木宗上下数百修士无一幸免!这若是疥癣之疾,何为心腹大患?!劫数?难道眼睁睁看着亿兆黎民被魔物屠戮,便是他们该有的劫数吗?!我等受万民香火,享天庭供奉,护佑苍生本就是职责所在!岂能因一句‘因果’便畏缩不前?!”
那老仙官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道:“老夫…老夫并非此意,只是…”
“李天王息怒。”又一位仙官出列,此人乃是财部的一位副神,脸上总是带着精明的笑容,“下界之事,确实令人痛心。然天庭出兵,非同小可。天兵一动,耗费几何?粮草、丹药、法器损耗,皆需海量资源。如今三界太平(他刻意忽略了下界),各部用度皆有其数,骤然兴兵,这开销从何而出?如今下界已遭魔灾,岂非雪上加霜?依我看,不如由陛下下旨,严令各地山神土地、城隍阴司尽力救护,再令那些修仙宗门自行组织抵抗,方是稳妥之道。”
此言一出,竟引得不少仙官点头附和。涉及利益资源,许多人的态度立刻变得“务实”起来。
“稳妥?我看是苟且!”雷部一位脾气火爆的神将忍不住出声支援李靖,“等到魔头把下界宗门逐个击破,把生灵屠戮殆尽,资源都成了魔崽子们的资粮,你们再去谈‘稳妥’?到时候就不是耗费资源,而是我等要亲自上去跟魔头拼命了!”
“哼,说得轻巧。”火部的一位神将却冷笑着接口,他与雷部素来有些不对付,此刻竟隐隐站在了对立面,“李天王说要出兵,却不知打算派多少天兵?由谁挂帅?若是由李天王亲自挂帅,那天庭防务又交由谁负责?更何况,听闻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近来似乎有些异常?万一届时…嘿,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语可谓阴毒至极,不仅质疑李靖的能力,更是隐晦地提及其家中那难以启齿的隐忧(哪吒),试图动摇其威信。
李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死死握住剑柄,指节发白:“你!”
“够了!”
御座之上,玉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上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众仙立刻噤声,躬身垂首。
玉帝的目光似乎透过冕旒,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仙官,最后落在李靖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李爱卿忧心下界,其情可悯。然,诸位爱卿所言,亦不无道理。”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下界魔患,朕已知之。然天庭乃三界中枢,一举一动,关乎全局,不可不慎。贸然兴师动众,非但可能于事无补,反易引发更大动荡,乃至予外界可乘之机。”
“陛下!”李靖急道,“难道就任由魔头肆虐不成?!”
“朕并非此意。”玉帝缓缓道,“剿魔之事,当以引导、辅助为主。可传朕旨意:令下界四大部洲的山神、土地、河伯、城隍等一方守护之神,各尽其职,竭力救护境内生灵,抵御魔物侵袭。令各地有德行的修仙宗门,联合自保,清剿魔孽。天庭则可酌情开放部分低级法宝、丹药兑换,以资鼓励。”
这旨意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空洞无力。那些山神土地,对付些小妖小怪尚可,面对血狱魔君这等上古凶魔和其麾下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所谓开放兑换,更像是打发叫花子。
“陛下!此等举措,杯水车薪啊!”李靖痛心疾首。
“李爱卿!”玉帝的语气微微加重,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朕意已决。天庭各部,当各司其职,严守岗位,不得擅动,亦不得妄议下界之事。凡有玩忽职守、散布流言、动摇军心者,严惩不贷!”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冰冷的警告。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全场,让那些原本还想附和李靖的仙官,顿时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李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御座上那威严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或冷漠、或算计、或无奈的同僚,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他明白了。玉帝并非不知道下界的惨状,也并非真的认为那些山神土地能起作用。他只是…不想管。或者,不能管。这其中或许有对杨戬的忌惮,有对天庭内部不稳的担忧,甚至可能有…更深层次的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他缓缓地低下头,掩去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变得沙哑而空洞:“臣…遵旨。”
两个字,重逾千斤。
玉帝似乎满意了,淡淡道:“若无他事,便退朝吧。”
仙乐响起,众仙躬身送驾。
玉帝起身,消失在御座之后的珠帘之中。
凌霄宝殿内,众仙官开始默默退散。没有人再看李靖一眼。那位先前出言讥讽的火部神将,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冷笑。
李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仿佛被整个华丽而冰冷的大殿所孤立。他紧握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他知道,天庭,已然指望不上了。
而下界的烽火与鲜血,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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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牛贺洲,灵山圣地,大雷音寺。
此地与天庭的仙气缥缈截然不同。无处不在的乃是无量金光,浩荡佛音。八宝功德池中金莲摇曳,菩提宝树下觉光流转,诸佛、菩萨、罗汉、金刚、比丘僧…各依其位,默坐听经,低眉沉思,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不能侵。
然而,在这极致的祥和之下,亦有智慧之光在流转,洞察着三界微毫。
莲台之上,佛祖如来丈六金身巍然,宣讲妙法之声暂歇。他慧眼微开,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那烽烟四起、怨气冲天的南瞻部洲。。
“阿弥陀佛。”如来缓缓开口,法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雷音寺,却并不震耳,反而带着抚平心绪的力量,“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南瞻部洲,杀劫弥漫,众生苦厄。”
座下众佛子皆有所感,纷纷抬头,面露悲悯。
观音菩萨手持净瓶杨柳,越众而出,来到莲台之下,躬身行礼,声音清越而充满忧患:“启禀我佛。弟子遵法旨,日前以慧眼观照,慧耳聆听,细察南瞻部洲动向。那肆虐魔头,确是上古血海魔君无疑,其魔威凶戾,杀戮无度,所造杀业滔天,已然引动南瞻部洲部分地脉怨气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