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季皱起眉,他只是不忿,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白岄摇头,“所以你也不敢,对吧?”
是啊……他当然不敢,他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动荡,或许会让他们所作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所以说,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她来!
从最开始,就不该让她搅进来才对。
丽季叹口气,颓然低下头,“可我要怎样跟阿屺交代,又怎么跟阿岘交代……?”
“……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白岄抬手轻轻覆在他落在肩头的手上,“你应当相信我,没事的……那些都没事的。”
“为什么……?可父亲和姑父到底为什么选你……?”丽季闭上眼,将她揽入怀里,“是因为我和阿屺……都太没用了吗?”
小时候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道理,如果他任性不愿学,如果他没能达成长辈的期望,最后就没有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就要害得所爱的人为他背负一切。
白岄再次摇头,温声道:“怎么会呢?是天上的星星选中了我。神明不忍见地上的人们走入歧路,所以会派遣祂们喜爱的孩子到人间指引人们……我是神明的女儿,来到人间传达神谕。”
“可是……”葞看向白葑,这不过是白岄惯于拿来搪塞世人的话。
说到底,白屺过于仁善,丽季不擅巫术,换了谁都不会比白岄更胜任大巫。
丽季一边摇头一边惨笑,伸手捧起她的脸,定定望着她了无波澜的眼睛,“阿岄,可我不信那些,我知道你也不信。……要为了这个天下牺牲掉自己吗?那真的值得吗?”
“那么多前人都没能做到、或是功败垂成的事,从先祖接受这个托付前往吴地起,到今日已过去五百余年,能在我的手中达成的话——”
白岄看着密密麻麻堆放在屋内的简牍,祭坑中的白骨层层垒叠,也是如此无穷无尽。
而且……何止于此呢?
大邑之外,多的是不服教化的外服方国,他们的祭祀与习俗只会比殷都更骇人听闻。
他们都该走出来了,走出不见天日的漆黑丛林,他们之后可以走上任何的道路,唯独不应返回那座丛林。
远古之时,天地苍茫,凄风苦雨,万物并煎。
先祖曾取走天上的雷火,折下巫术的金枝,为世人编织了一场千载不醒、万人同醉的美梦。
现在她要焚毁这神明赐予的金枝,将仅属于巫与王的天火,给予世人,成为他们走出那座漆黑丛林时唯一的烛照。
白岄轻声道:“当然值得。”
“阿岄……”丽季望向堆了满地的简牍与甲骨,史官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贞人一个字一个字刻下,他此来,却是为了销毁这些文书记录。
一定要这样吗?
自随父亲离开殷都,至今已有十余年,这些年中,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作册官们,应会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命令。
理应如此的,销毁这些记录,断绝人们回望过往的视线。
就像那个伊尹生于扶桑的故事里说的那样,应当离开的时候,任何的留恋回眸都是致命的。
世人惊惶、沉湎、颟顸、不解、软弱、无助,但都不要紧,神明曾命巫卜祝史做祂们的宠儿,前来引导人们。
神官们曾经带着人们走进神明的庇护,如今又领着他们走出去。
已被奉为神明的先祖,用那个古老的故事殷殷叮嘱,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了,踏上新的道路,不要怀恋,更不能回头。
理应如此。
因为他们是对的,千年万载之后,应会证明他们是对的。
说到底,他过不去的,从始至终,只有自己这关啊。
“微子已带走了一部分文书,他会将那些秘藏起来,不再令后人翻阅。余下的这些,他说了,任我们处理。”白岄一边说,一边垂手拨弄着垂在身侧的珠玉坠饰。
挨得太近了,她与丽季身上的珠串缠在一起,珠料细碎,彼此缠结,难以解开。
白葑上前帮着一起理顺珠链,摇了摇头,“内史不要再这样莽撞了,否则明日殷民又要议论起你与阿岄了。”
“最讨厌这些东西了,挂在身上十分累赘,也不能走得过快。”丽季闻言赌气道,“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
丽季灵光一闪,“啊,对了,那就让阿岄做我的妻子,我要带她回荆楚!”
“内史,你在说什么?”葞大为吃惊,连连摇头,“岄姐是氏族的领袖,怎么可能嫁你?族人们会生气的,尤其是婆婆和姑姑她们,而且你不是有……”
“可只有这样才能带走阿岄啊。”丽季叹口气,她是早逝的姑姑的女儿,如今妹妹已经长大了,如果只是以兄长的身份,他没有任何立场带走她。
辛甲揉了揉眉心,只觉头疼,“别闹了,丽季。带走周王的大巫,且将她带到楚地去,你是要与周人为敌吗?”
丽季耸了耸肩,“哪有?我只是不想阿岄回去丰镐。殷都既已平定,这些简牍也处置完毕,阿岄也不必再做什么大巫了。”
白岄抬眼,“内史已经决定要返回楚地了吗?”
“是啊。阿岄和太史也都听说了吧?”丽季在书案前跪坐下来,随手拾起一卷简牍,笑着摇头,“东南夷人叛乱,荆楚也有许多部族牵扯其中,我长兄在动乱中死去,族中长者或许对参与这场混乱很后怕吧?因此前去谒见虢公,希望请我回去主持族中事务。”
葞和白葑并不知此事,对望一眼,俱摇了摇头。
丽季来到殷都时不过五六岁,远在荆楚的族人于他而言,并不会比白氏的族人或是周人更亲厚。
楚族在这时请他返回,不过是为了向周室示好。
“宗亲们商议了此事,认为很好,几次三番来劝了我。其间王上知道了,还闹了好几日,说不同意,毕公已劝住了他。”
白岄点头,“宗亲自然会觉得好,从一开始,鬻子带着你离开荆楚,商王接纳你们,就是希望你们有朝一日回到故土,作一个忠诚不二的藩属。”
楚族杂于荆蛮之间,与新旧王朝的关系一向若即若离,因此跟着东南夷一起闹起来,希望从中捞得些许好处。
见周人的王师再度攻克商邑,追击东南夷,他们才迟迟感到惶恐,想起离开故土多年、埋骨西土的先君鬻子。
听闻先君的幼子已是周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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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史,深受倚重,不如迎他返回,向周室示好,以此抹消他们作乱的旧账。
小东暗流未歇,大东动荡不安,周人也分不出精力去对付远在荆南的楚族,见他们主动示好,自然乐见其成,何况丽季与先王亲近,重情重义,料想能站在周人这一边,倒省了不少功夫。
至于丽季,留在丰镐作内史,虽也是位高权重,却比不得返回荆楚作楚君自由。
此事于各方都十分有利,因此容不得他拒绝,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葞看了看辛甲,又看向白岄,他们都面色平静,似乎听到了再寻常不过的事。
葞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内史……真的想回去吗?”
他到白氏的时候,丽季已随鬻子离开殷都,但常听族人们谈起丽季过去的事,因此对他很是熟稔。
“……”白葑默然,轻轻叹了口气。
鬻子是白氏的姻族,在取得商王的信任之后,被准许离开舍馆,常带着年幼的丽季住在白氏族邑内。
当时丽季与白氏族人一同观测星象、计算历法,又与白屺一同为族中幼儿授课讲字,他与商人一模一样,言行举止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有许多人初到白氏族邑,都会认为丽季与白葑一样,是白岄的族兄。
丽季看着面前的简牍出神,“我幼时在殷都,与白氏一同生活、学习算术、历法,蒙王宫中的典册与史官教授文字。那时还小,除了课业什么也不用管,白天去看巫祝们举行祭祀,晚上大家一起看星星……”
“学星象与算术时,我觉得这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东西。现在竟有些怀念那时的日子,如果还能和阿屺再看一次星星……”
“后来到了丰镐,王上和太史对我很是照顾。这么多年,我好像总是被旁人照顾,就这样一路走到今天。”丽季看完一册简牍,摆放在旁,又拿过另一册看起来,“楚地有我的族人,虽与他们久未谋面,可既然大家都认为我应当去,那就去吧。”
贵族与平民不同,他们应当将整个氏族的利益置于首位,之后才考虑自身。
归根结底,他没得选。
没有人说话,就这么看着他查阅简牍,很快分出了不同的几堆。
门上轻轻叩了一下,椒在外说道:“大巫,条氏族尹要见您,周公请您过去。”
“知道了。”白岄戴上夔纹面具,整理了一下衣物与佩饰,向辛甲点了点头,“太史,我先过去了。葑与我一同过去,葞刚到殷都,一路劳顿,就在这里暂歇片刻吧。”
辛甲叫住她,“巫箴。”
白岄停步,回头望着他。
“丰镐城中已有许许多多的姜夫人,不需再多你一个。”
辛甲摇头,语气肃然,“可这天下,还不能没有大巫。”
他们并不缺一个主持神事、侍奉神明的大巫,殷都有许许多多的巫祝,加以遴选培育,总能选出后继者。
可想要结束旧时代的人,过于宽仁,无法对抗光怪陆离、诱人沉湎的神明。
那些心性坚韧,足以与神明比肩的人,又不愿放弃依凭神明得来的好处。
只有白岄,站在他们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