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宗庙,已是日暮的光景,金红的余晖铺在天边,将城邑中的一切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一群孩子从街道上跑过去,妇人们手中挽着装满果实的竹篮,带着年少的女儿们走在后面。
跟在最后的是赶着牛车的老者,车上满载着各种各样说不上名字的野果。
妇人们看到白岄,停下了脚步,其中较年长的一人走上前,将装满了鲜红果子的竹篮呈给白岄,“大巫,请收下这个,我们刚从郊外采的。”
白岄拈出一枚,放在掌心中小小的果子,像是将落的夕阳一样赤红,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这是棠棣,已经熟透了,存不住太久,摘这么多做什么?”
妇人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意,“今年收成不好,恐怕没有多余的禾黍来酿酒,因此我们打算采集棠棣酿酒。”
“是吗?”白岄越过她看向她背后的街道,近一年的争战过后,城邑里人口减少,走在街道上的多是老弱妇孺。
其实今年的年成并不差,除了春季的大风,也没有遭遇过度的虫害、水害或者干旱,只是他们因兵乱误了春耕,秋季又无人采收,才至于此。
但那些事都已过去了,既然人们不想再提起,白岄也只作不知,温声道:“棠棣所酿,一定是酸甜可口的美酒。”
老者喝停了牛车,向白岄行了礼,“是啊,等到这酒酿成了,希望大巫能将它荐于宗庙之前,让神明与先王一同品尝。”
周公旦看着他们走远,问道:“他们是商人?”
白岄点头,“毕竟只有商人会在这时候还想着酿酒,想着神明与先王。”
“但管邑将不再置国,这里的宗庙很快就要拆毁,所奉神主也将迁至朝歌。”
“棠棣所酿的酒,不需两季就可以饮用。”白岄将沉甸甸的竹篮交给随从,“待新的卫君在朝歌营建宗庙已毕,迁走神主之前的告祭上,将他们所酿的酒献给先王品尝吧。”
周公旦想了想,“……如果不想远离神明,可以一道迁至朝歌,康叔会安置他们。”
“好,我会命巫祝转告他们。”
官署之内,人声嚷嚷。
即将废弃此处的宫室与部分官署,搬迁至朝歌营建新的封国,职官们忙着整理、打包和销毁府库内所藏文书和其他物品。
康叔封探出头,欣喜道:“兄长,你们回来啦。”
巫医们望见白岄返回,快步上前,凑到她身旁低声回报。
周公旦走进官署,见辛甲不在,问道:“太史呢?”
“太史见我到了,说要去筹备前往殷都谈判的各项事宜,已在午后启程返回朝歌。”康叔封匆匆将手中的简牍交给随从,迎上前,“兄长,有件事……”
“怎么了?”
康叔封回头瞥了一眼小司寇,欲言又止,“是蔡叔他……”
白岄带着巫医走了进来,道:“巫医说鄘君染病未愈,何况还有旧伤在身,留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再启程吧?小司寇认为如何?”
小司寇笑了笑,“宗亲还是希望尽快解决此事,不过若是大巫另有考量,宗亲自然也会考虑。”
霍叔处匆匆跑了进来,他已服了软,同意乖乖跟着小司寇返回周原,对他的看守也放松了,此刻不过小司寇指派的几名随从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兄长,让蔡叔与我一同返回周原吧。”霍叔处紧紧拽着周公旦,求道,“只要兄长同意,宗亲们一定会妥协的。或是让蔡叔先留在这里,等我回到周原之后,再去求叔父们,他们一定会心软……”
蔡叔度慢慢走在他身后,制止道:“别这么软弱,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结果。”
“这可不是出巡畋猎,我们先前也经过那处,那种地方怎么住得了,何况你还病着!这根本就……”
那是蔡地郊野的一片荒原,杳无人迹,只带着数十名刑徒作为随从,恐怕无法在那里生活下来。
这数百年来,死于流放之所,甚至死于途中的罪人,比比皆是。
康叔封上前劝道:“兄长病了,那里荒僻,恐怕住不惯,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
蔡叔度并不领情,“要去郭邻的是我,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霍叔处恼了,“我们这是担心你啊!”
巫医们也劝道:“鄘君,不要在此时赌气,邶君也是为了你好啊……”
“不必再说了。”蔡叔度摇头,转身就走,“你自己早日返回周原吧。”
天色欲曙,小司寇带着霍叔处和数百名随从启程返回周原。
“鄘君已带着随从们走了。”白岄站在城门下,初升的阳光照耀着她发间的铜环与松石,“从鄘邑赶来的两名巫医放心不下,随他一道启程了。”
康叔封低下头,喃喃道:“……连我们最后一面也不想见吗?”
应当是最后一面了吧?这样拖着病体启程,恐怕凶多吉少。
霍叔处看着远处的道路叹了口气。
白岄命巫祝在路旁告祭神明,道:“小司寇、邶君,愿你们途中顺利,不遇风雨。”
小司寇恭谨道谢,唤驭手上车。
霍叔处摇头,“邶邑此时还在商人手中吧?何况我已不是‘邶君’了,大巫不必再这样称呼我。”
白岄轻声道:“邶君当初是因何起兵,或许民众们也还记得,否则鄘邑的巫医也不会特意赶来追随鄘君。”
“……但他们终究都要去洛邑了。”霍叔处缓缓吐出口气,看向周公旦,“兄长,那我先回去了。当初我们说的那些话不是有意的,请不要放在心上。”
霍叔处最后回望一眼浸在曙色中的城邑,这里很快就要被废弃了,曾经中原各地的诸侯与方国纷纷前来此地会盟,车马辚辚,衣带翩翩,街道上充斥着金铃与玉饰的清脆声响。
巫祝们在宗庙前摆出盛大的几筵,吉金重器光彩熠熠,鬯酒的香气和庄严的迎神乐曲缭绕在这座城邑上空。
转眼之间,已物是人非。
康叔封望着车马带起的尘埃归于平静,轻声道:“都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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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叔很讨厌我和季载吗?小的时候,好像就不愿意理睬我们。”
周公旦摇头,“没有那种事。”
“但还是不同的吧?”康叔封笑了笑,那为什么独独不愿理睬他呢?
他幼时居住在丰京,与同他年纪相仿的侄子们一起学习课业。
兄长们都已年长,可以参与畋猎和巡狩,也可以独自带兵出征,他们偶尔会谈起他未曾谋面的长兄,会谈起在周原的过往。
那一切事,他都无法插话。
“在周原时,他是人人宠爱、纵容的幼弟,后来见有新的孩子分走了他的宠爱,自然会心存芥蒂。”周公旦停顿了片刻,轻声道,“何况他是长兄带大,与他亲近……”
那时才八九岁的孩子并不理解一向疼爱他的长兄去了何处,对乍然返回的父亲更觉无法亲近,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追问、安抚他的惶恐,因为刚返回故土的父亲和兄长们已自顾不暇。
康叔封问道:“长兄是怎样的人呢?先王还在时,偶尔提起,也十分怀念……”
“长兄为人亲善,爱护民众,在周原深受叔父们和族人的喜爱,曾被寄予厚望。”
“是吗?真让人向往,可惜没有办法亲眼见到他,听他教诲。”康叔封告辞离去,“今日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先去官署。”
周公旦看着康叔封走远,“处理完这些,我们也要去殷都了。”
其实周原的事他也记不清了,那是隔年的旧梦,像是存放过久的枯叶,只能远远地望着,碰一下就要化作齑粉。
唯有那场祭祀还令人印象深刻,那天的阳光如此晴朗,将每一个细节都照射得清清楚楚,难以忘怀。
“你的父兄都已经不在了。”白岄望着远处殷都王城的影子,“周公也将那些事忘了吧,被留在最后的人,是最痛苦的。”
“忘不掉的,因为当初分明可以换下他,是我们太过胆怯,不敢……”
白岄摇头,语气笃定,“祭祀是何等庄重肃穆的场合,商王和巫祝又不是瞎子,岂会容你们搞这样的小动作?那个时候的周方伯,也绝不敢做这种小动作的,不是吗?”
“可……”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用这样挂怀。”白岄平淡地说道,“实在忘不掉就去怨恨。可以怨恨我,也可以怨恨商人,怨恨那座城邑,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周公旦正色道:“巫箴,我和先王从未归咎于你,别这样想。”
“我不在乎你们是怎么想的。但还有许多事要做,怨恨可以让你的心长满荆棘,就不会再被伤害了。”白岄语气森冷,“居住在那座大邑里的神明是很危险的,不要被他们发现任何的弱点,否则,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在这世间与人相争,或许需要无上的武力或智慧,深厚的情谊或财帛。
但是与神明对抗,唯一需要的只是勇气。
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的勇气,迎着风雨向前走的勇气,顶着雷电交加去取下第一缕火光的勇气,或是……直面神明与恐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