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岄坐在祭台的阶下,远远地看着巫祝和胥徒挖掘墓室。
一条狭长的墓道从地下延伸出来,时间仓促,墓室显得有些狭小。
小司寇凑在白岄身旁,为难道:“大巫,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请您前来。”
宗亲们希望管叔鲜自行了断,派遣他前来做个见证,之后回去复命。
如果有什么难处,也可以由他协助——可他才不敢协助,面前的可是先王最年长的弟弟,万一哪天宗亲变了卦,要将这罪责尽数推给他,他岂不是任人宰割?
思来想去,只得求助于白岄。
到底是大巫,有先王罩着,就算有朝一日宗亲翻脸,也不能拿她怎样。
白岄平淡地问道:“无妨。那么,小司寇要留在这里观看吗?”
“这……这就不必了吧。”小司寇侧头打量了一下她。
女巫穿着赤色的祭服,膝头放着一柄巨大的铜钺,刃口雪亮锋快,没有一丝缺口,她脸上的金色夔纹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的夔龙似要活过来咬人一口。
身为大巫,白岄很少亲自在各种祭典中担任主祭,何况丰镐惯用的祭服是玄衣纁裳,小司寇从未见过她穿这样的祭服,艳丽得像是用牲血染红的一般。
从前,丰镐的宗亲和百官都认为白岄虽然傲慢无礼,但平静庄重,如同那天上的月亮一般,虽然冰冷遥远,但也不失为黑夜中一缕难得的光亮。
可是此时此刻,穿着赤色祭服,手持大钺,带着平静又无聊的神情等待巫祝挖掘墓道的女巫,只让他觉得万分可怖。
她对于死亡的漠视让人感到脊背生寒,几乎想从她身旁逃离。
泥土在墓室两侧越堆越高,墓道逐渐完成,巫祝将随葬的礼器一一送入深坑之内,摆在最合适的方位上,以求神明护佑亡者。
小司寇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既然准备已毕,我带着巫祝们先退下。”
他朝着祭台上瞥一眼,这是一个晴天,正午刚过,太阳有些耀眼,幸而已是秋季,并不炎热。
管叔鲜独自跪坐在祭台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那座即将完成的墓室,只能远远望见宗庙。
小司寇叹口气,怎会走到这一步的呢?其实他也不明白。
胥徒们已提前退去,小司寇看向周公旦,问道:“周公似乎仍有犹疑,还想改变主意吗?或是与我一同退去,请大巫独自在此处理?”
周公旦登上祭台,“不必了。”
小司寇沉默了片刻,行了礼,转身与巫祝一同离开。
既没有摆放几筵和祭器,也没有安置神主,夯土所成的祭台看起来尤为空旷。
祭祀开始之前,要绑住人牲的双足,防止其挣脱、逃跑。
但这并不是祭祀……
周公旦一阵晃神,或许是太像了,连持着大钺缓缓走上祭台的女巫,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旧梦未消,新的噩梦又旋踵而至。
几乎也是瞬间,管叔鲜想起了旧事,那是远隔了十余年的记忆,他以为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可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复苏了。
“等等……是你、原来是你——”他几乎想要起身躲避白岄,却忘了手足已被紧紧缚住,险些失去平衡栽倒在祭台上。
“我还在想,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白岄摘下了面具,将赤红色的系带挂在手指上,用木柲按到他的肩上,以防他摔倒,慢慢地说道,“你是最后一个认出来的。”
管叔鲜蓦地抬起头,“什么?周公,你们都知道……?”
白岄代为答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那是鬻子与周方伯预先谋划好的事。我藏身的地方,族人暂居的地方,都是早已告知鬻子的。”
管叔鲜瞪着她,“那还真是遗憾,早知如此,我该借着贞人的手先除掉你。”
周公旦道:“那是先王和鬻子的决定,与巫箴无关,不是她,也会是旁人。”
“可就是她啊,周公真能毫无挂怀吗?”管叔鲜冷笑,“何况说到底,巫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不足惜。”
白岄也不恼,点了点头,“卫君说的也对,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何况,从一开始,你就被贞人骗了,到此时还没想明白吗?”
“骗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管叔鲜一哂,“我败了,我接受这样的结果,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对了,或许有一件事你会想知道。”白岄拨弄着面具上的丝绦,上面缀着的青石珠料一阵碎响,“在祭祀开始之前,他曾问我,他的父亲和弟弟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殷都?又是否能够安全地返回西土?”
管叔鲜抬起头,瞪大了眼,“……只有这些吗?”
白岄点头,“对,这样就够了。他只希望你们能平安返回,至于其他的事,他相信你们一定能做成。”
“哈……真傻啊,长兄从来都是这样……”管叔鲜收起了脸上不逊的神情,慢慢吐出一口气,低下头良久,“……其他事我都不后悔,唯独时时后悔,当初太过怯懦,不敢顶替长兄而死。”
白岄慢条斯理地道:“但欺瞒神明,可是很大的罪过,会害得周人无法取得这个天下。”
“谁要这个天下了?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值得。”
“可惜你领悟得太晚了。”白岄用铜钺的钝头挑起他的下巴,“好了,卫君,叙旧的话也说完了。不用再怀念了,你们很快就能再度相见。”
白岄的声音近乎诱哄,“放心,作为曾经的主祭,处死人牲我是很在行的,不会让你太痛苦——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吧。只要你乖乖地不乱动,一眨眼就结束了。”
“乱动的话,我可不保证会砍到哪里,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可是要多受很多苦楚。需要把你先打晕吗?还是砍掉双脚……?选一个吧。”
分明已经做好了准备,管叔鲜还是觉得背上一点一点沁出冷汗。
她终究是来自殷都的主祭,骨子里透着残忍与嗜杀,还有那种吓唬、玩弄猎物的恶劣性子,让人感到被巨蛇绞杀的窒息。
她根本不是天上纤瘦的新月,而是一弯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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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了殷红血迹的石镰。
周公旦出声制止,“够了,巫箴,别吓唬他了。”
白岄将大钺收回到身侧,不再贴着他的脖子比划,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们周人有议亲之制,对于王的亲族,理当宽宥,即便要处罚,也应送至荒僻之处由甸师执行。至少不该在众人面前处死你,这样太过狼狈,也会令幼主难堪,因此选在这里。”
“放心,小司寇已屏退宗庙内所有巫祝,这里只有我和周公。世人只道管侯已兵败自经,葬于管邑宗庙之侧,谁也不会知道今日之事。”
“而且由大巫亲自处死你,也算荣幸之至吧?殷之君也不会享有这种荣耀。”
她语气平缓温和,说得推心置腹,若不仔细分辨内容,还以为是情人之间的低语。
“哦,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殷都曾有一种怪病流传,一旦发病,将逐渐癫狂,无法可医。”
“我与兄长、巫医、小疾医还有其他主祭,寻访十余年,几乎可以确定——吃下患病者的祭肉,便有可能染上那种病。还有一种疾病,是因使用铜器大量饮酒所致,虽然病情较轻,却也无法逆转。”
白岄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似乎十分惋惜,“你与殷君走得太近了,似乎也去参与过长夜的宴饮,又怎知没有在其间误食过祭肉呢?毕竟商人从不排斥将人牲与其他祭牲同煮。”
管叔鲜觉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你——”
她是故意的,她分明可以什么都不说,不过是为了报复他——
白岄戴上面具,高高地抬起铜钺,锋利的刃口带着刺目的日光毫不犹豫地斩落下去,她轻声说着,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入睡,“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话,到先王身边再说吧。”
但并没有预想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出现,白岄偏转了大钺的朝向,只是用钝头重重击打脑后。
周公旦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
“我只是在吓唬他。大钺都没抡起来,怎么能砍得动人呢?而且小司寇不是说了吗?好歹还要以侯爵的身份落葬,身首异处可不行。”
白岄将铜钺轻轻放在身旁,半蹲下去查看,“说起来,祭祀时并没有把人牲勒死的方法,悬挂起来倒是有,所以要怎么做?去把小司寇叫回来吗?”
“……”
“对了……既然是勒毙的话,只要把脖子拧断,那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
始终没有得到回答,白岄抬起头问道:“怎么?吓到你了?小司寇刚才不是让你也离开吗?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逞强?”
“不,没什么,随你怎么处理。”周公旦背过身,揉了揉眉心。
他只是觉得很荒唐,多年前,他们兄弟几人结伴前往殷都营救父亲,折损了长兄。
从那时起,他们夙夜忧劳,秘密地谋划去推翻中原那个庞大辉煌的王朝。
多年后,他们终于如愿覆灭了商人的统治,可为什么到最后只剩他一人呢?
如果知道那些事的人都不在了,这一切的意义,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