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阁。
其名取自“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林渐秋想到的却是下半阙。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十四岁到二十岁这一段人生,她已经度过了四遍,二十四年。
确实如梦一样。
对现在的李景轩而言应该也是如此。
他有从中惊醒吗?
林渐秋低头敛起复杂的表情。
她嫁过的这三个人里,李景轩是她花费心思最多的。
不求将他变成二十四孝好儿郎,不求他勤奋上进挣功名,只求他安享家中富贵,不要拿全家的命去豪赌。
他也曾为她与纨绔断交,对她立誓绝不参与夺嫡。
大婚前,她真心相信过他。
结果却让她活得最难堪。
世人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积习难改,过往所留更是难以抹去痕迹。
犯过的错终究会带来灾祸。
一想到这里,林渐秋的心如寒铁一样冷硬。
走过湖上的九曲桥,她来到阁楼前。
李景轩从她进来开始就在二楼栏杆边望着她,一直看到现在,眼睛未曾移开半分。
“这是哪家的千金?风姿绰约,神仙样貌啊!”
“看着面生。”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工部林侍郎的长女,也是最近闻名京城的侠女。我去了随侯府的赏花宴,你们不知道,那西厥国的刺客足有九尺高,力大无穷,却被林姑娘撵得像狗一样狼狈逃窜,可见她的武艺之强。”
“这些人光听说她武功盖世了,我还以为她女生男相,竟没人提她有这样一副好样貌。”
“你小声点!林姑娘还未及笄,如何能在外讨论这等轻浮话题?”
身侧,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
杏花阁建在城内唯一的天然湖泊旁边,有不少文豪在此赏景集会,留下佳作,即便是这样寻常的日子,也有许多人来此。
听到他们或叹服或惊艳的话语,李景轩先是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接着心生一种不能外说的得意。
就是这样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姑娘,是他上辈子的媳妇。
他细品着心中的快意。
一转头瞧见林渐秋上到二楼来,被好些人拦住。
“林姑娘,好巧。我是扶风侯府的纪子龙,我们在随侯府见过,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擒住贼人保护我等,今日可能请你饮一杯茶水?”
“林姑娘,我妹妹听说了你的事迹,特别仰慕你,整日吵着要见你,后日我娘要办小宴,你有空去吗?”
“林姑娘……”
李景轩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自诩“文人雅士”的家伙挤成一堆,心中大骂他们不要脸。
林渐秋也没想到会这样,但她很擅长应对这类情况,任由翠青上前一步隔开人群,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因近日变故,府中对我管教颇严,只能多谢诸位盛情了。”
众人遗憾退开。
显然都是被她的理由说服了。
毕竟,如果他们家里的妹妹做出这种“壮举”,他们家大人也会严加管教。
唯有纪子龙多问了句:“那,不知林姑娘来杏花阁是……”
“是两家长辈为我们约在此处相见。”
李景轩打断了他的话,走过来时还狠狠瞪他一眼,转头看林渐秋时又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位置在那边,我让人搬屏风去了,免得让闲人扫了我们兴致。”
其他人:?
纪子龙无语地看他。
什么叫闲人扫兴?说得像是杏花阁被包场了一样。
“李公子。”
林渐秋与他打了招呼,对两人的眼神官司视若无睹,径直朝定好的位置走过去。
整个过程中,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个翠青。
被严防死守的李景轩心中郁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在另一边就座。
屏风很快搬过来,隔绝屋中其他人的视线。
林渐秋偏头看湖景。
春末,湖上小荷露尖,蜻蜓低飞。
天光不明,湖水碧绿,平静如镜,倒映着岸边的垂柳。
或许是她此刻心里没什么情绪,竟觉得这被无数文人墨客称赞过的景色很一般。
如一年中会下数十次的雨,如一月中能见到许多天的明月,只是平常而已。
李景轩望着她的侧脸,忽然产生了某种绝望。
好似世上根本没有能打动她的东西一样。
他以为,落雁湖一行会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好也罢,坏也行,总之会让他在她心中与旁人一样。
然而她不仅躲开他上门的时间段,今天来见他,还一副遵从家中安排,本心不愿的模样。
他真的有那么差吗?
还是说,她在怪他那天险些拖后腿?
李景轩很想问个明白。
但他知道,那天的事情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要再谈起。
所以他开始努力寻找其他话题。
从京城的风景说到江南的风光,从江南的苏绣说到蜀绣的花样,从锦缎说到丝绸,又说到东市与西域各国……
林渐秋听着,偶尔礼貌地搭两句话。
但也只有礼貌。
看起来毫不感兴趣。
其实是很感兴趣的。
她喜欢漂亮昂贵的东西,越是因为守寡不能穿戴那些东西,越是喜欢。
所以一开始说要在顾逸辰面前立个“俗人”人设,她会那么有自信。
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别人眼中“遗世独立,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把自己架起来了。
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样也好,免得他们越送越多,越送越贵重,让她难以拒绝。
要接受一个人的赠予,无论对方说“不求回报”,还是说“心甘情愿”,都必须做好满足对方愿望或是成仇家的准备。
她不想满足他们,也暂时不想结仇。
只能当个无欲无求的仙女。
林渐秋的心情更差了。
李景轩对旁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特别是在他的心神都牵扯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
他急得差点儿抓耳挠腮。
没这么做,是因为那样不好看。
正当气氛僵硬起来时,有三人绕过屏风来到他们桌前。
“李景轩,弟兄们约你出门你不来,结果躲在这里会佳人,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是啊,这就是未来弟媳吧,生得可真俊!”
第三个人还没开口,李景轩就揪着第二个说话之人的领子,警告对方不要说话。
翠青亦是指着他怒斥。
林渐秋偏头,将几人神色收入眼中。
这自行跑来的三人,都是李景轩的狐朋狗友,京中有名的纨绔子。
武威侯宠妾之子许达,承恩公之孙岳青阳,白海郡王之孙姜纠。
勋贵,外戚,宗室。
论起来,他们家中比靖侯府还要显贵,不过他们三人都不是嫡出,家中兄弟也多,爵位再怎么变动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但又都极为受宠,除了权势以外什么都不缺。
这种人表面看起来安于享乐,随遇而安,实则不能接受圈子内的人脱离。
在上一辈子,李景轩当上侯府世子后,就在他们身上吃过苦头。
还是她出手摆平的。
看三人暗藏戾气的模样,联想到他们可以说是破坏他们见面的行为,林渐秋断定:李景轩重生后想跟他们断绝来往,被他们发觉,于是来此给“背叛者”找麻烦。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李景轩确实在重生后选择与这些“朋友”割席,他给出的借口是“要娶媳妇得做个正经样子”。
还以为这些人多少会体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找他麻烦。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会有这些事,他绝不会将见面地点定在杏花阁。
李景轩不住地用余光打量林渐秋的表情。
担心她因此对自己心生不喜。
“虽非我愿,但如今恐怕京中人人都知道我尚未定亲,公子出此言,应是故意伤我清誉。”
林渐秋缓缓从位置上站起,面上并无怒容。
却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后退半步。
被抓着领子的岳青阳更是寒意从脚底蹿起来。
讷讷地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非在心,功过在人,此地已有这么多人听到了。”林渐秋轻轻地叹了口气。
旁人见了,多生怜惜之情。
再厉害的女人,面对这种污蔑也处于弱势。
且两家确实在接触,有这方面的倾向,此刻若是态度过于坚决,打靖侯府的脸不说,日后万一真成了,难免尴尬。
“此地为风雅之地,不宜动武,请东家拿来一副纸笔来。”
在李景轩开始骂岳青阳的时候,东家就已经悄悄躲在角落里观察情况,此刻听到她的话,心中稍定,示意跑堂去取。
林渐秋也没趁着等待的时间劝阻李景轩和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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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对三人的攻击,只是安静地等着。
她的态度,让蓄意挑事的三人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另两人也觉得自己太过莽撞。
渐渐地,屋中再无人出声,静待她下一步动作。
杏花阁的跑堂本是伶俐爱说话的人,在这样的气氛中也将头压得低低的,捧着一份文房四宝来到林渐秋面前。
“客官,您要的纸笔。”
等她提笔写字时,气氛才稍稍活跃,探头探脑地看她写的什么。
等看清时,皆倒吸一口凉气。
她写的竟是战书!
“古往今来,贞烈女子皆不惜以性命保自身清誉,我虽年幼,亦有气节,便请君一战,若败,我死,若胜,则请公子莫要敷衍,对外陈情道歉。”
听者皆心有腹诽:别的贞烈女子是拿自己的命保全清誉,你这是拿别人的命啊。
没有人觉得岳青阳能赢。
包括他本人。
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马上道歉,说清情况,取得林渐秋的原谅。
但岳青阳绝不可能将真实所想说出来。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说是“口误”,他方才已经说过,并未得到她的认可。
且旁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三人是特意来找事的。
尤其是时常来此地的人。
“杏花阁的杏花正开着的时候,没见着这几位,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湖中荷花连影子都没有,他们却都来了,一看就是约好来找林姑娘和那位李公子的。”
更有阴谋论者,说:“说不定这三个跟李景轩约好了,当众把他们说成未婚夫妻,然后强逼着林姑娘嫁去靖侯府。”
此话一出,竟引起许多人共鸣。
“很有可能,我眼瞧着林姑娘是不喜欢那姓李的,他肯定是急了。”
“文有顾逸辰,武有萧承睿,丞相更是位高权重,换作是我,也不会多看这纨绔子一眼。”
“抢不过别人,就要玩阴的,好下流的手段!”
听到这些话,李景轩头一次因被拿去跟人比较而感到羞耻。
他不如其他人,便不配得到她的垂青吗?
他平日表现得真的混不吝至此,让人觉得他会用此等下作手段吗?
心中情绪如波涛翻涌,他望向林渐秋。
她平静地看着他与他身边的岳青阳。
杏眼明亮,照出他们狼狈的身影。
岳青阳胆战心惊地看着由那泼辣婢女送到面前的战书,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忽然听到什么,忙不迭地顺坡下:“李景轩!咱们是打小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今天也是特意来帮你一把的,你竟然这么对我!”
意思是他们几个确实是李景轩请来的助力。
李景轩眼睛都瞪大了:“我疯了才让你们这么帮我!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这事真坏了她的名声,叫我死还差不多!”
“呵,现在说得刚烈,她要是没找我的麻烦,你今日回去后不得乐翻了,明个儿就让媒人去林府?”
两人你来我往地吵嘴。
在岳青阳有意拉扯下,离战书越来越远。
与岳青阳一起来的两人也是有趣,竟无一人来林渐秋面前说和,也没尝试将两人拉开,就在一旁看戏。
翠青见状,银牙紧咬,欲捧着战书追过去。
林渐秋这次抬手拦住她,淡淡地说:“岳公子不接,便送去承恩公府吧。”
旁人见了,皆是叹气。
林姑娘还是太君子了,这战书就是送去承恩公府,也没人接的。
最多就是送份道歉礼物到林府,人都未必到场。
而林渐秋要的就是岳青阳不接这封战书。
那样,她的下一招才能顺理成章。
她又不是空有一身武艺的人,或者说,她其实更擅长玩手段。
“林姑娘你放心,今日你跟李景轩在这次所经历之事,我都看到了,若有人误会你的清白,我必然为你作证,替你澄清。”
纪子龙提高声音说了这一段话,立刻引起其他人附和。
“我也作证。”
“对对,我们都能作证!”
林渐秋一一谢过,最后走到李景轩身边说:“我其实早就见过你。”
李景轩:“啊?”
难不成,她也是重生的?
林渐秋的声音很轻,仅有他和仍旧与他扭打成一团的岳青阳听见。
“在三月十六的上午,我遇到窃贼的时候。”
李景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