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漏窗筛碎月光,在青砖上织成银网。
姜如意捏着刚抄完的女诫,墨迹未干的纸页在掌心沁出凉意。
沈逸的脚步声从游廊传来时,她特意将指尖按在“夫者,妻之天也”的字迹上。
这是他最爱的教条,却也是前世勒死她的绞索。
“哐当”一声,青瓷茶盏砸在她脚边。
姜如意睫毛颤了颤,看着碎瓷片划伤裙角,渗出的茶渍像极了前世他灌她毒药时,唇角勾起的那抹笑。
“你明知春闱差事对我何等重要!”沈逸的袖口扫落案头女诫,宣纸如雪片纷飞,“为何要在母亲面前搬弄碧文的事?”
姜如意垂眸望着他绣着卷云纹的鞋尖,想起三日前在沈老夫人院中的对话。
那时老夫人问起碧文爬床一事,她不过淡淡说了句“侯爷自有分寸”,却不想沈逸竟然将朝中的败落扫兴归咎于她。
她微沉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侯爷息怒,妾身自是不敢的。”
温柔的嗓音如似徐来的风,听的人心间发软。
姜如意对他福身欠礼:“况且,妾身也只是怕侯府清誉受损,这才多嘴提醒母亲,侯爷,妾身已经在抄写女诫反省了。”
沈逸看着她隐隐有些泛红的眼尾,怒意稍减。
又余光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女诫抄卷,他烦闷的挥挥手,不欲多言,只留下“罢了”两字,转身而去。
木门“吱呀”合上时,姜如意望着满地狼藉,忽然轻笑。
她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宣纸,指尖抚过被踩脏的字迹,她想起前世临终前,沈诏安也曾撕毁她的佛经,说:“母亲佛口蛇心,怎配这些佛经?”
如今有幸重来,她倒要慢慢看看,是谁还会重蹈覆辙。
甜水巷的某处小院,飘散着若有似无的奢靡沉水香。
沈逸刚踏过青石板,便见一道青衫身影从角门闪出,腰间玉佩在暮色中泛着幽蓝。
他皱眉顿住脚步,看着跑出来迎接的苏云柔:“那人是谁?为何会在此?”
苏云柔握着团扇的手指一紧,垂落的眼神有些飘忽:“那是……是隔壁药铺的学徒,来送安神汤药的。”
转而,她忙挽住了沈逸的胳膊,陪他一同进去:“侯爷,可是春闱的事有眉目了?”
“别提了!”沈逸怒意又染上了眉头,进去落座,他喝着苏云柔斟的茶,慢慢地将朝中的之事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吧嗒!
苏云柔手中的茶盏不慎坠落,她难掩失落的眉眼翻出焦灼:“就这么……眼看到手的差事泡汤了?”
沈逸看她一眼,不满的神色更加沉了些:“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苏云柔慌忙起身歉礼,“侯爷莫怪,柔儿也是心疼侯爷嘛,忙里忙外废了这么久的功夫,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无异于拱火。
沈逸刚刚和缓的脸色瞬间又绷紧了些。
“这还用你说?我忙了这么久,连前带后地走动了多少人,又搭进去了多少银子?可结果呢?半路横出个御史!还有那几个薛家的人!”
沈逸越说越气:“不就纳个妾吗?也至于他们如此兴师动众?说得好像他们府中就没有半点丑事似的!”
苏云柔愁眉不展,越听越着急,手中的帕子都拧紧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呀?”
“你问我?”沈逸听出话外音,脸色顿时一凛。
苏云柔一怔,慌忙顺势就坐进了他怀里,娇柔地环着他脖颈,“侯爷,柔儿是真替你着急上火嘛,往后怎么办总得想想吧?也不能让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啊。”
沈逸正闹心,听着也感觉火上浇油,就挥挥手:“这事已经这样了,圣命难为,往后再看吧。”
“那怎么行啊!”苏云柔焦急地挽起了他的胳膊,撒娇似的微微摇晃:“侯爷,你最厉害了,可不能平白受这种窝囊气,尽快就要想出对策才是!”
沈逸皱眉,抽回手捏着苏云柔的下巴:“怎么看你比我还急呢?”
而且苏云柔不想着宽解劝慰他,反倒张口闭口就是怎么办,怎么想对策,这话细听就跟质问无疑。
“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嘛。”苏云柔娇笑着低下头,敛藏的眸色狡黠。
她早把沈逸会当选春闱京中治安巡防的差事捅出去了,方才王勇也是为此事找来的,谁成想沈逸搞砸了,眼看到手的差事拱手成了霍无伤的。
这要是没有解决对策,苏云柔又该怎么向王勇交代?
不能将王勇安插进春闱之中当差,少了这个诱惑,他又怎么可能听她摆布?
苏云柔心急火燎,脸色都有些不大好了。
沈逸烦得收回手,心不在焉的又岔开话头:“好了,你这几日怎么样了?”
“柔儿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侯爷……”苏云柔绵软的身子又贴近了沈逸:“侯爷,春闱这可是大事,依我看呀……”
“暂且不提了。”
沈逸打断,又问了苏云柔近日的一些琐事,见她频频还要提起春闱一事,他窝火的脸色不济,越发看着苏云柔不似往日那般善解人意了。
他有些失望地看了两眼苏云柔,也没久留便走了。
沈逸穿着便袍,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没乘坐轿辇,就随着心性郁结,沿着甜水巷慢慢走着。
忽然,一阵悠扬悦耳的琵琶声传入耳畔。
他脚步微顿,循声抬眸四望,就看到不远处花红柳绿,一阵阵浓烈的胭脂气息馥郁,是甜水巷的青楼怡红馆。
而楼上有间窗扇微微敞开,隐约可见一道倩影,轻拢慢捻地弹奏着琵琶。
沈逸眸色一眯,忽地来了兴致,便也迈步要进怡红馆。
“侯爷。”长盛急忙快步欲拦,“青天白日,这貌似……不可。”
朝中官员,不可私下出入烟花柳巷,这是朝纲规定,但是,只要不做过火,也没人会过多计较进谏。
沈逸一把挥开长盛,不满地扔下“多事。”两字,就迈步而进。
殊不知一个轿辇凑巧从旁途径,霍无伤无意的挑开轿帘,刚好瞥见了沈逸进入怡红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