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迅速挂起一抹属于长辈的温和笑容,语气自然地招呼道:“宋起来了,正巧我从镇上带了点心回来,过来一起尝尝。”
她这话说得亲切又不失分寸。
她对宋起这孩子,确实存着一份不同于宋家其他人的观感。
上次送鸡时,举止有度,言语得体,既完成了吩咐,又没有像他娘那般流露出半分轻蔑或打探的神色,显得格外沉静懂事。
这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孩子或许并未被他娘完全影响,心性是个端正的。
宋起闻言,并未立刻上前,只是依礼微微颔首,清俊的脸上闪过惊讶:“多谢二婶。”
他这才缓步走过来,目光并未急切地投向那诱人的点心,而是先转向一旁略显局促的方小军,十分有礼地点头招呼道:“舅舅好。”
方小军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打招呼,愣了一下,连忙点点头,并未多言。
“来了有一会儿了?”方夏一边将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一边关切地问道。
宋起神态认真地回答:“回二婶,您刚出门不久我就来了。是来向二叔请教《大学》里的一段注解,不敢耽搁二叔温书,便在旁自行抄录诵读。”
方夏心中赞许,顺手拿起一块油酥糕递到他手里:“好孩子,读书费脑子,先吃块点心垫垫。”
宋起道了谢,双手接过,却并未像其他孩子那样立刻放入口中,而是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安安静静地退到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虎子兄妹三人吃得香甜,自己却一口未动。
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春妮的好奇。
她忍不住小声问道:“宋起,你咋不吃啊?这点心多香啊。”
宋起闻言,微微侧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十分真诚的笑意:
“我…想带回去给宋早尝尝。他…还没吃过镇上的点心呢。”他提到自己弟弟名字时,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属于兄长的关爱。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方夏和宋文砚耳中。
方夏正准备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
就连一向神色清淡的宋文砚,抬眼深深地看了宋起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方夏立刻放下茶壶,心中那点因大房而起的隔阂,被这股涌上的怜爱和心疼冲淡了许多。她声音不由得放得更软:
“好孩子,”她快步走到宋起面前,不由分说地又拿起一块油酥糕,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塞进他手里:“这块你吃,这块,是二婶单独给宋早的,带回去,给你弟弟吃。”
宋起看着手中多出的、沉甸甸的点心,清亮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真实的、属于孩子的惊喜和激动。
然而,这激动只是一瞬,他脸上随即浮现出挣扎和不安。
他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竟将手中那包额外的点心,又轻轻推回到方夏面前,再次郑重地躬身行礼:“多谢二婶厚爱…只是…只是我和宋早,分食这一块…便足够了,实在不敢多受…”
方夏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更深的酸软和感慨。
她故意把脸一板,佯装出生气的模样,语气加重了些:
“这孩子,给你拿着你就拿着!再这么推来推去的,二婶可要生气了。”她试图用这种“长辈的威严”来打破他的坚持。
就在这时,宋文砚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固执的侄儿,又看了一眼佯怒的妻子。
他并未直接加入“劝收”的行列,而是语气平淡的、仿佛随口提起一件寻常小事般,开口说道,声音沉稳而有效:
“宋起,你收下吧。”他先定了调子,随即话锋一转:
“你爹最近忙不忙?”他目光扫过宋起:“家中正缺几个教孩子识数用的算盘。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回去便与你爹说,让他得空时,用边角料给我们做上三五个粗糙些的即可。这便算是两清了。”
他这话,巧妙地将“馈赠”转化为了“等价交换”。
宋起闻言,眼中猛地一亮。
他显然听懂了二叔话中深意,脸上的挣扎和不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感激。
他不再推拒,紧紧握住了那包点心,朝着宋文砚和方夏深深一揖,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是!多谢二叔二婶,我回去便同爹说,定让他用好木料,做得精细些。”
一场关于点心的微妙推拉,在宋文砚四两拨千斤的智慧下,圆满解决。
院内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融洽自然。
方夏看着丈夫,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和“还是你有办法”的笑意。
宋起也终于不再拘谨,开开心心地拿起那块属于自己的油酥糕,和大家一起小口品尝起来,脸上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轻松愉快的笑容。
日头渐渐西沉,春妮洗完了最后一件衣物,将院子洒扫干净,也准备告辞回家了。
方夏叫住了她,从腰间解下那个沉甸甸的旧钱袋,从中数出二十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用手心托着,递到春妮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春妮,来,这是你这两日的工钱。拿着,回家交给你娘,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那二十枚黄澄澄的铜钱,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实实在在的、诱人的光泽。
春妮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整个人仿佛被定身法定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二十文?!”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连连后退,仿佛那钱烫手似的:
“不不不!婶子!这、这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她急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一天三文钱…两天、两天六文就顶天了!这…这二十文…使不得!绝对使不得!”
她娘教过她,做人要本分,不能贪心,不是自己的钱绝不能要。
二十文,这对她家而言,简直是一笔意想不到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