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的五月,夏意过半。
安竹山庄后山的那片桃林,早已是落英缤纷,不见了前些时日里那般云蒸霞蔚的烂漫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满枝的青翠绿茵,以及一颗颗正在茁壮成长的青涩桃儿。
陈安独自一人安坐在林下石案,身前一壶清茶,热气袅袅。
他并未修行,亦非品茗。
只是静静望着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目光悠远,似是穿透了这时光,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想当初,此地亦也曾热闹非凡。
严华、清虚子、马灵、乔道清......
一众道友于此烹茶论道,言笑晏晏。
李清照、赵明诚、王希孟、米友仁......
几位故友亦曾在此泼墨挥毫,指点江山。
可终究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来的来,走的走。
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人生。
如今,这片桃林便也只剩下他独坐于此,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唯他一人,始终不变。
微风吹拂,带来几分清凉,亦也带来了几分莫名的萧索。
陈安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枝头那颗颗即将成熟的桃儿之上,一如山庄学堂里那些日益长成的少年。
时光流转,不觉间,他身来此世已是数载光阴倏忽而过。
算算年岁,过了今年,便也二十有四。
年纪尚还算轻,可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悄然变得苍老了不少。
正自感慨间,天际忽有异动。
一片巨大的阴影自云端一闪而过,惊起白鹤追逐。
紧接着,林间便也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似是有人而来。
陈安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身着寻常道袍的中年身影,自竹林小径的尽头,不急不缓走了过来。
来人身形高大,面容寻常,鬓角微霜。
身上则是散发着一股与周遭天地自然相合的安宁气度。
那双本该是锋芒毕露的眸子里,眼下亦是沉凝如渊,不见了往日的咄咄逼人。
“原来,你叫做陈安?”
那中年道人立于亭外,望着陈安,缓缓开口。
声音稍有些沙哑,却也中正平和。
“啧......”
陈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奇异。
他起身,抬手做请,示意来人入座。
“独孤前辈,一别数载,未曾想竟能在此地重逢。”
他笑着为来人斟上一杯香茗,言语间亦有几分玩味。
“更未曾想,前辈居然也是做了这方外之人。”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于洛阳白马寺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剑魔,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笑笑,迈步上前。
在陈安对面安然落座,十分自来熟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若非是当年得你点拨,某怕是至今依旧还是那个困于武道尽头不得寸进的井底之蛙。”
他将杯盏放下,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感慨。
“自那日得你点醒,某便一路往嵩山而去,于那少林寺中,得见了佛门武学之精妙。”
“后又西行万里,于昆仑光明顶上亲自体味到了所谓生活的诡异玄奇......”
独孤求败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说不尽的唏嘘。
“一番见闻下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某那点微末武艺,于真正的修行手段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陈安静静听着,从其话语里品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羡慕。
想来此行虽是见识到了修行玄妙,但却也是入道无门。
如此想着,他放下茶杯。
从一旁石桌上取过两本书册,缓缓推至独孤求败面前。
“不妨看看这个。”
独孤求败愣神,脸上露出几分不解。
“这是......?”
“左手这卷,乃是一门修行内丹的根本之法,虽算不得上乘,却也足以引人入门,直指大道。”
陈安声音平淡,缓缓解释。
“至于右手这卷,则是一门名为【太阴炼形】的法门,以武入道,同样是一门修行法。”
独孤求败面生意动。
他也向来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人,故而直接说道:
“此物珍贵,某怕是没什么可用来交换的。”
“前辈。”
陈安摆手,打断他的话语。
“我于数日前,草创了一门派,名曰‘长生门’。”
“今日,我便以门主之名,邀前辈入我门中,做一护法长老,不知前辈可愿?”
独孤求败闻言神色一动,有些失神
似也没想到像陈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有闲情雅致去经营一个江湖门派。
不过......
“长生门?倒也有趣。”
略一思忖,便是朗然应诺。
“某愿入此门。”
陈安见状,脸上亦也生出一抹由衷笑意。
于他而言,无论是道法也好,亦或是武功也罢。
这些都不过是通往长生彼岸的舟筏罢了,并无高下之分。
只要能修有所成,他亦不介意多上一二同道,于这漫漫仙途之上,相伴而行。
“或许,日后我这长生门,亦可效仿前世话本中所见,分作内外二门。”
心中思绪流转,渐渐有了计较。
“凡有缘者,皆可入我外门,修行武艺,强身健体。”
“若其中当真有天资不凡,心性纯良之辈,便可引入内门,亲传修行真法,共参长生大道。”
“如此一来,亦不算断了这方天地的修行之路。”
一念至此,陈安觉得倒也有趣。
就像随手种下一枚种子,历经漫长岁月,等待它的花开。
“而且说不定,日后我这长生门,还真能成为此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修行门派?”
独孤求败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见他应下便是爽快将两本书册收入怀中。
随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潇洒起身。
“某先去也。”
说罢对着陈安遥遥一拜,转身飘然而去。
陈安亦不挽留,只是笑着起身相送。
“有空常来。”
便在此时,天际再度响起一阵鹰啼。
只见一只翼展足有丈许的神骏大雕,自云端俯冲而下,从独孤求败身前极速划过。
其人纵身一跃,轻巧地落于雕背之上。
一人一雕,便也在这倏忽转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很快消失不见。
陈安望着那远去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奇异。
“这模样,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