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月华如水,亭内茶香袅袅。
两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事物分说。
不过时日漫长,陈安也并不急于一时。
焚香饮茶间,话语徐徐。
同其缓缓叙说一路见闻,提及名满天下的克勤禅师早年追索先人遗迹的旧事。
又说到被埋藏在幽深水潭下方,名为常阳天的桃源洞天。
乃至于南方最乱之人方腊,在其身上的那如似蛟龙般的气运异象......
严华神色向往,思绪飘转。
仿佛随着他的话语,一同经历着这看似平淡,却波澜起伏的过往。
沉默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再看向陈安的目光大为不同。
“处玄,你眼下的修为...?”
目光潺潺,将其眼中的探究尽收心底。
陈安倒也并不掩瞒,微微颔首间笑而一语:
“多年苦修,终有所得。”
“于不久之前,神与气合,圣胎缔结。”
圣胎......
严华怔在原地,嘴巴久久不能合拢。
片刻之后,举杯祝贺,以茶代酒。
“处玄之姿,当占千百年来鳌头,你若不能成仙,世上又有谁人能!”
“哈哈哈。”
陈安举杯相碰。
成仙路远,且先过好当下。
随后两人分说了些修行上的事。
严华这些年虽然也不曾放下,但终究不如当年那般上心。
此时再听陈安之言,只觉晦涩难懂,玄奥非常。
可心头非但没什么懊恼、埋怨,只为陈安眼下的成就而感到欣喜。
此番说罢,话题又转回山庄诸事。
其人自袖中取出一卷整理好的账册,就着月光,将山庄近况娓娓道来。
“山庄在南方的商行,已按照你走前的吩咐提前收缩,除过留下些当地招募来的人员看守屋舍仓库外,其余人尽数撤走。”
“青州那边的船厂,如今亦是初具规模。”
“有处玄你绘制的图纸,再加上四喜在那边亲自督造,现在已经开始在建造远航海船。”
谈及此处,言语当中亦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自得。
“另外先前收购、组建的船队,这两年再往来海外诸国,商贸之余,亦没有忘了你的叮嘱。”
“一路上搜集各地风土人情、水文地理,如今已是汇编成册。”
陈安闻言,微微颔首,对此颇为满意。
仙山缥缈,常人难求。
纵使他眼下有所成就,却也难以和人分享。
世俗财货则不然。
往后,当自己尘缘尽了之时。
这些便可以作为这些为自己忠心做事之人的回报,也不算相识一场。
“说起来,咱们这两年持之以恒售卖的平价书籍,以及推广的种种手工艺,本来已在南方民间初见成效,多有百姓因此受益。”
“可如今江南战乱一起,过往在这里做的这些努力便也尽数付之东流,着实可惜......”
严华言语里多有遗憾。
陈安轻笑,仰首将杯中温热茶水一饮而尽。
“严兄,在我看来此事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嗯?”
严华抬起头,有些不解。
陈安放下杯盏起身,踱步在亭边。
抬头望着那轮悬于夜空的皎洁明月,声音平淡如水。
“江南之地,自古便是豪族林立,盘根错节。”
“我陈氏商行虽有财力,可想要于此地扎根、推广俗学,恐非易事。”
“但如今方腊起事,打的便是‘诛杀官吏,均平田产’的旗号。”
“待他将江南旧有的那些豪族尽数扫平之后,这片无主之地,正方便我陈氏商行日后入主。”
严华心头一震,只觉一股莫名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庄主平静的侧脸,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是...如此一来,又将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因这战乱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严兄,我非是神佛,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陈安缓缓转过身,唯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好似映照着天边冷月,古井不波。
“更何况方腊故事,古来又有多少?究其原因,不过是‘土地’二字。”
“我纵是今日救了他们,得一时安宁,可往后必会旧事重现。”
“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此大乱也是大治的机会,给他们提供另一种选择。”
严华再一次沉默。
今夜陈安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多太多。
一时间,思绪难以理清。
陈安似也不愿多提此事,随口揭过,问道其他:
“二哥那边所需的军备粮草以及那些格物院所仿造器械的输送,可还顺利?”
严华神色一肃,将心头思绪压了下去。
“你放心,一切早已办妥。”
“商行为此专门开辟了一条西北商路,再加上刘经略的通关文书以及沿途打点,万无一失。”
“另外,之前庄主您叫人在大周各地勘探、购置下来的那几处山地矿场,也已通过钱公公的路子,将地契文书尽数办妥,今年已有产出......”
陈安一一听过,将诸般事务于心中梳理。
此虽是俗务,但却也是他能为这个世界所留下来的一些东西。
他从不认为自己得了修行之法,有了超凡力量,便可将前世科学之道视若无物。
在陈安看来,两者并不相悖,反而有可能会相辅相成。
以术法神通,推动科学的发展。
反之,再以科学反哺修行之道。
“蒸汽轰鸣,钢铁洪流......”
陈安望着夜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未来不定,一切皆有可能。
......
山庄事务了断,定下了后续的章程以及发展方向。
陈安便将后续需要去逐一落实的事情,尽数交由严华等人自行安排处置。
由于一开始他实行的就是放手掌柜的管理模式。
这么些年下来,山庄、商行中里的众人早就就熟悉了这套流程。
眼下新的任务交代下来,自是逐层安排。
一切顺畅,井井有条。
陈安复又恢复了以往时日里的清净日子。
去逛逛久违的东观,同一年不见的同僚叙叙旧。
好在他们未曾忘记自己,而官家也没有因为旷工一年,就撤了他的职。
剩下空余的时间,便在山庄里静坐修行,开炉炼丹。
他好像离开过,也好像从未曾离开。
一切如常,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