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身骑骏马,自官道之上奔驰而来,卷起一片烟尘。
待到近前,他勒住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其人翻身下马,动作干练,不见半分拖沓。
当看清陈安的面容时,其人本是严肃的脸上,瞬间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欣喜。
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着陈安躬身一礼。
“陈君,一别三载,未曾想竟能在此地重逢!”
陈安瞧着眼前这变化甚多的身影。
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却只见眼前这位在历史上留下了千古骂名的奸臣,眼下身形挺拔,双目有神。
且自有一股难掩的英气与自信,萦绕在眉宇之间。
比起三年前那个略显落魄的候补小官。
如今的秦桧,已然是多了几分久经磨砺的沉稳气度。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陈安将心里多余思绪甩去,只把其当成久别重逢的泛泛之交。
“你不在密州任上,缘何回京?”
闻言,秦桧脸上露出一抹自得笑意。
“不瞒陈君,在下于密州任上颇有政绩,眼下恰逢朝廷再开恩科,恩师闻讯特修书一封,举荐我回京应试。”
言说中,复又对陈安再度深揖一礼,言语间满是真挚的感激。
“说起来,在下能有今日,还要多谢陈君当年援手。”
“若非有陈氏商行一路相助,在下莫说做出什么政绩了,怕是连那密州的苦日子,都是难以维继。”
似也说到了什么痛处,秦桧脸上一副不愿回想的神情。
“秦兄言重了。”
陈安摆了摆手,对此并不在意。
商行在外,本就要与地方官吏打好关系。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算不得什么事。
“既如此,那在下便在此预祝秦兄此番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陈安笑着祝福一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秦桧便也知趣地不再过多叨扰。
拱手作别,打马而去。
陈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平静,并未多想。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况且两人终究不过是萍水相逢,也算不得深交。
至于往后人生际遇如何,且走且看就是。
......
回返山庄,已是日暮时分。
夕阳西下,余晖将整座山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田垄间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哼着乡间小调,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见到陈安,新来的庄客只当是寻常访客,并未在意。
而那些早已在此安家立业的老庄客们,则是一个个面露惊喜。
纷纷停下脚步,恭敬的躬身行礼。
“庄主,您终于回来了!”
“庄主安好!”
陈安一一笑着颔首,打过招呼,径直往内院而去。
还未走近,便听院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欢声笑语。
推门而入,只见祖母与舅母坐在廊下与一众庄中妇人闲谈。
院子里,还有几个总角孩童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一片。
“祖母,舅母,我回来了。”
陈安上前,躬身请安。
“安哥儿!”
祖母身子一颤,连忙起身。
关切的视线在其身上来回扫视,见他平安归来,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好孩子,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陈安见祖母身子骨尚还硬朗,只是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分,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修行无岁月,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
自己不过是外出历练了两载不到的光阴。
可对于没有修为傍身的凡俗世人而言,却已是一段足以发生很多事的不短岁月。
搀扶着老人家缓缓坐下,陈安将此行江南的诸多见闻,择其趣事,报喜不报忧的缓缓道出。
言说自己访道寻友,一切顺利。
顺道又见识了江南水乡的旖旎风光,长了不少见识。
祖母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笑意不减。
只是一旁的舅母在高兴之余,脸上却是带了几分愁容,几次欲言又止。
陈安见状,心中微动。
挥手屏退了左右庄客佣仆,温声问道:
“舅母,可是庄中出了什么事?”
“还是二郎那小子,又惹您生气了?”
舅母闻言,再也按捺不住。
当即眼眶一红,泪水便是簌簌而下。
“安哥儿......”
她声音哽咽。
“二郎...二郎他......”
似也是满腔担忧陡然宣泄而出,竟然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老祖母倒是看的开,不见她人那般哭哭啼啼。
只朝陈安摆了摆手,解释说:
“自你离去之后,那孩子便羡慕你那徒儿能够外出闯荡,竟是铁了心要去投军报国。”
“我与你舅母苦劝不住,他便留书一封,偷偷离家,去找那岳飞去了。”
“至今,已是一年有余,只有几封书信传回,叫我等无需担忧。”
“有你的先例在前,老身倒是不怎么担忧,不过嘛......”
陈安心头讪讪。
却不曾想,这事居然还有自己的关系。
不过年轻人,又学了一身本事。
心有志气不愿意就在家中,也是可以理解之事。
况且和岳飞同在一处,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不过居然敢不告而别,却是该打!
心头思绪闪过,出声宽慰。
“舅母安心,二郎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我一会儿便遣人去打听的他的下落,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
“唉,也只能如此了。”
......
是夜。
后山竹林,小亭幽静。
陈安与严华对坐,月下夜话。
严华将这两年山庄的诸多变化,一一道来。
从商行开拓、工坊扩建,再到田地改良、流民收拢......
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陈安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予以肯定。
待他说完,方才缓缓开口,眼中带着几分赞许。
“严兄辛苦了。”
“这两年光阴,若无你坐镇庄中操持内外,山庄也好、商行也罢,断然不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严华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处玄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况且说是没有你当初的提携,严某如今怕也只是东观里一个籍籍无名的落魄书生,哪有今日眼下光景?”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月华如水,洒在亭间。
清风吹拂,竹叶摇曳。
人生在世,的一二知己友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