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的春意,来的比往年早了些许。
寒潮冷意退去,山间只剩几许清凉。
安竹山庄的后山桃园,早已蔚然成林。
前些年的时候年岁尚浅,还不到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不过今年,或许便能有所产出。
山顶,那棵独占一片开阔地界的半灵植桃树,此刻另有一番光景。
其树干不过碗口粗细,却也生得虬结有力。
青翠枝叶间,竟是挂着了三五颗拳头大小的青涩桃儿,表皮绒毛在晨光下泛着淡淡辉光,似也蕴着几分不凡灵气。
便是昨年冬日来临,却也不见其枝叶枯黄,果实掉落。
陈安负手立于树下,望着这般景象,心头一片新奇。
一棵还远远算不上是灵植的桃树尚且如此。
却也不知,真正的灵植又是什么光景?
不远处,白猿悟空正于林间空地上耍弄着一根熟铜棍。
一年多不见,这猴儿的身形又长高了不少,六尺有余。
许是近一年无人管束,常在山野间撒欢的缘故。
除了其身上的那股灵性之外,便也多了几分野性难驯的意味。
此刻它将铜棍舞得虎虎生风,搅起落叶纷飞,口中“呼哈”作响,似也觉得自家威风无比。
耍弄到兴处,它转头瞥见树上那几颗青桃,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一转。
便是悄然收了棍棒,手脚并用的朝着树上爬去。
陈安见状不置可否,静静看着。
便在此时,天际忽有一声清越鹤鸣。
羽鹤振翅而来,自高空盘旋而下,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优雅的梳理了一下羽毛,旋而将视线投向那正要得手的白猿。
一双清亮的鹤睛里,竟是透出一股人性化的鄙夷。
悟空似也察觉到了这般目光,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终究是没敢在主人面前造次,讪讪的从树上滑了下来,跑到陈安脚边蹲好。
陈安见状失笑,目光在这二兽身上缓缓扫过。
神念流转之下,便也清晰感知到,它们身体当中已然生出了不少玄妙变化。
与修行人丹田气海中泾渭分明的真气不同,眼前这两只自家亲手培养出来的精怪体内的真气。
早已是散于四肢百骸,与筋骨血肉相融。
这般真气,虽不能用来施展种种玄奇术法。
可日积月累之下,却也能让它们的体魄愈发强健,远超凡俗生灵,另有一番玄妙。
陈安心头了然,遂也不再多看。
自袖中取出两枚丹丸,屈指一弹,精准地落入那一猿一鹤的口中。
“好了,莫要再闹了。”
淡淡吩咐一句,也不在意两兽得了丹药后的欢欣雀跃。
转身踱步,自往书房而去。
......
回返书房,天光尚早。
陈安并未急于修行,而是将此番江南之行的诸多见闻与收获,于心中细细梳理整合。
无论是那常阳洞天也好,亦或是佛道两家的修行法门也罢,皆是于他修行大有裨益之物。
思绪沉淀过后,他铺开一张崭新的纸张,抬手研墨。
直到到心神彻底归于古井不波之境,方才提笔落于纸上。
一字一句,缓缓将葛仙师的丹道精要逐一写出。
由浅入深,不用桀骜之词。
从基础的炼丹之法,再引申到借性修行的猜测推想,一一落于之上。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整理所学,更是为了日后传承。
自己于修行路上所得,终究是不能断绝于己身。
如此几日,一篇崭新的修行精要,便也渐渐成型。
这一日午后,陈安正于书房校对着丹经手稿。
忽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却是曹文逸登门拜访。
两人于后山竹林小亭落座,烹茶闲谈。
一番寒暄过后,陈安便将克勤禅师如今已奉诏前往金陵,以及那常阳天早已沧海桑田之事,缓缓道出。
曹文逸听着他的讲述,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眸子里,亦是不由得多了几分追忆怅惘。
良久,方才悠悠一叹。
“世事无常,缘法如此,倒也谈不上多少遗憾。”
“眼下能得如此结果,也是好事。”
她将杯中温热茶水一饮而尽,复又看向陈安,笑问道:
“倒是处玄你,此番南下,可还有其他收获?”
“略有所得。”
陈安微微颔首,遂也将自己在杭州城外,得见方腊身上那赤色蛟龙般的气运异象之事,坦然相告。
曹文逸手掌一顿。
本是平静淡然的神情变了变,潺定的心神里亦是掀起几分波澜。
气运之说,玄之又玄。
她修行百年,亦不过是从古籍当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却从未曾亲眼得见。
却不曾想,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竟能有此眼界。
当真是后生可畏!
如此想着,他复又细细打量着陈安。
一年过光景不见,如今再观。
便见其人神光内蕴,气息圆融。
似与周遭天地自然相合,不见半分圭角。
心头那份惊异,便也更浓了几分。
“返璞归真......”
曹文逸心中暗道一声,笑赞:
“处玄,你如今的修为,怕是已经超过贫道,也超过这世上大多数的修行人了。”
“能于这末法之世,得如此修为,却是难得。”
陈安笑笑,给其添上茶水。
“真人谬赞,机缘巧合罢了。”
顿了顿,语调一转。
“说起来,晚辈尚有些困惑,不知真人能否解之?”
“处玄但说无妨。”
陈安略一思索,整理思绪。
随后就把自己所见那气运蛟龙虽看似强盛,却根基不稳,内里多有驳杂的情况道出。
曹文逸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依贫道之见,方腊其人虽借教会之名,聚拢民心,一时势大。”
“可其麾下教众良莠不齐,多是些鸡鸣狗盗之辈,终究难成大器。”
“况且......”
她摇了摇头,似也有些不忍。
“其人以杀戮立威、以劫掠养军,看似得了民心,可却失了基础。”
“败亡,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
闻言,陈安也不做反驳。
曹文逸虽是修行中人,可其出身富贵。
加之时代的局限,其看待问题的角度,终究是和自己有所不同。
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
所谓的统治基础,从来都和底层的百姓挂不上钩。
无人注意,也无人在意。
两人又闲谈片刻,曹文逸起身告辞。
临行前,她似也想起什么,温声提醒道:
“处玄,于我等修行人而言,世俗财货够用便可,却是无需太过追求。”
“多谢真人提醒,晚辈省得。”
陈安起身相送,望着她那道飘然远去的背影,眼神平静。
权贵而已,也就这些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