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晚缓步走着,方才那两个小宫女的窃窃私语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
她并非不在意名声,只是到了她这个位置,些许风流韵事的揣测,有时反倒比一味地威严端肃更能模糊焦点,让人放松警惕。
更何况,那沈澈……她确实有几分欣赏。这欣赏里,有对人才的惜才,或许,也掺杂了一丝极淡的、久违的、对鲜活生命的向往。
正思忖间,忽听得前方暖阁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间或夹杂着孩童委屈的辩白。
姜晚晚微微蹙眉,示意宫人不必通传,悄然走了过去。
暖阁内,只见九皇子赵珹小脸涨得通红,倔强地站着,眼圈却是红的,锦袍的袖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对面,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六皇子赵瑞。尤太妃所出的公主赵婉则站在一旁,脸色焦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几个乳母嬷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怎么回事?”姜晚晚的声音不高,却让阁内瞬间安静下来。
孩子们见到她,顿时都慌了神。九皇子下意识地把破了袖子的手往身后藏,六皇子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母后……儿臣……儿臣不是故意的……”
三公主连忙行礼,急急解释道:“母后,是九弟和六弟玩耍时,六弟不小心扯破了九弟的袖子,九弟就推了六弟一下,六弟摔倒了……”
九皇子赵珹梗着脖子,不服气道:“是他先弄坏我的蟋蟀笼子!还扯我衣服!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
姜晚晚目光扫过地上一个被踩扁的精致竹编小笼,又看了看六皇子蹭破了皮的掌心,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九皇子被娇惯得有些霸道,六皇子则胆小怯懦,今日怕是积怨爆发。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走到上首坐下,淡淡道:“都起来说话。一个个来,珹儿,你说,为何争执?”
九皇子见母后没有立刻责骂,胆子大了些,巴拉巴拉地将六皇子如何“笨手笨脚”踩坏他的蟋蟀笼、如何“故意”扯他袖子的“恶行”说了一遍,语气满是委屈和不忿。
六皇子则只是跪着掉眼泪,小声重复着“不是故意的”。
姜晚晚听完,看向九皇子,语气平和却带着压力:“珹儿,一只蟋蟀笼,一件衣裳,比兄弟和睦还要紧吗?”
九皇子噎了一下,小声嘟囔:“可是……是他先……”
“他先弄坏你的东西,是他的不是。但你先动手推人,便是你的错。”姜晚晚打断他,“更何况,他是你兄长。”
九皇子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姜晚晚又看向六皇子:“瑞儿,你可知错?”
六皇子抽噎着:“儿臣知错……儿臣不该毛手毛脚,弄坏九弟的东西……”
“起来吧。”姜晚晚叹了口气,“珹儿,向你六哥道歉。”
九皇子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
“嗯?”姜晚晚音调微扬。
九皇子在她平静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对着六皇子拱了拱手,声音像蚊子哼:“对不住了……”
“还有,”姜晚晚补充道,“你的蟋蟀笼没了,便没了。至于衣裳……哀家看你近日骑射课颇有进益,便赏你两匹杭缎,另做新衣。但记住,没有下次。”
九皇子一愣,没想到还有赏赐,顿时又高兴起来,那点不情愿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谢母后!”
姜晚晚这才看向六皇子,语气缓和了些:“瑞儿,你也起来。性子温善是好事,但皇家子弟,亦需有担当和气度。日后若再遇事,可直言分辨,而非一味畏缩哭泣。哀家瞧你骑射课上甚是努力,也赏你两匹缎子,望你愈发挺拔。”
六皇子受宠若惊,连忙磕头:“谢母后教诲!谢母后赏赐!”
一场小风波就此化解。孩子们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又被宫人带下去吃点心安抚了。
姜晚晚揉了揉眉心。处理这些孩子间的鸡毛蒜皮,有时比批阅奏折还费神。
一直在旁安静看着的三公主赵婉这时才上前,行了一礼,小声道:“母后处置得极是公允,女儿受教了。”
姜晚晚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影和沉稳的模样,心中一动,招招手让她近前:“婉儿近来在读什么书?”
赵婉眼睛微亮,答道:“回母后,在读《史记》和《资治通鉴》,偶尔也看些诗词。”
“哦?”姜晚晚有些意外,这些书对于公主来说,算是涉猎颇深了,“可有什么心得?”
赵婉沉吟片刻,认真道:“女儿读史,只觉得兴衰更替,自有其道理。为君者,明辨是非、知人善任最是要紧。就如母后方才,并未一味偏袒谁,而是就事论理,让他们各自明白错处,又加以抚慰激励……女儿觉得,这便是知人善任、调和平衡的道理了。”
她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话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姜晚晚心中惊讶更甚。这孩子,竟能从一件小事联想到治国之理,且见解不俗。
【叮!发现潜在人才:赵婉(三公主)。具备政治洞察力与学习能力。培养方向:女官/辅政。】系统提示适时响起。
姜晚晚看着眼前这个渐渐长开的少女,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未来的臂膀,未必全在朝堂,也未必要依靠那些心思各异的男人。
她笑了笑,语气更加温和:“读史明智,很好。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问哀家,或去文华殿寻几位学士请教。不必拘泥于公主该读什么书,天下学问,但凡有益,皆可涉猎。”
赵婉闻言,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重重跪下:“谢母后!女儿定不负母后期望!”
送走孩子们,姜晚晚觉得有些乏了,便吩咐摆驾回宫。
御辇行至半路,却见沈澈正领着几个侍卫巡逻过来。见到凤驾,他立刻率众避让道旁,垂首行礼。
姜晚晚示意御辇停下。
“沈澈。”
“卑职在。”沈澈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恭敬沉稳的模样,只是耳根似乎又有些微微泛红。
“皇子们的骑射课,如今进展如何?”姜晚晚随口问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新做的靛蓝色骑射服上,料子果然挺括,衬得他愈发精神。
沈澈一板一眼地回道:“回娘娘,陛下天资聪颖,已能自如控马小跑。九殿下胆大活泼,进度最快。六殿下虽稍慢,但极为认真刻苦。三公主……三公主殿下观察入微,常能指出细微之处,于骑射之理颇有见解。”
他提到三公主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赞赏。
姜晚晚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你确实用了心。哀家听闻你还琢磨了改良马具?”
沈澈没想到太后连这个都知道,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忙道:“只是些粗浅想法,不敢劳娘娘挂心。已与李大人商议过,正在试制……”
“很好。”姜晚晚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赞许,“凡事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肯用心钻研,便是好的。继续吧。”
说完,她便示意御辇起驾。
沈澈站在原地,望着凤驾远去的背影,心里那点被认可的喜悦像泡腾片一样滋滋地冒着气泡,涨得胸口发烫。太后娘娘……竟连这些小事都知晓。
回到慈宁宫,姜晚晚刚抿了一口参茶,秋葵便进来低声禀报:“娘娘,尤太妃来了,说是绣了几方帕子,特来献给娘娘。”
姜晚晚眉梢微挑。尤知许向来安分,今日主动前来,怕不只是送帕子那么简单。
“让她进来吧。”
尤太妃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秋香色宫装,更显温婉。她行礼后,果然奉上几方绣工精美的丝帕,上面绣着精致的兰草菊花。
“妹妹闲来无事,绣了些小玩意,针线粗陋,还望姐姐莫要嫌弃。”尤太妃声音柔柔的。
姜晚晚拿起一方看了看,赞道:“妹妹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这兰草绣得颇有风骨。”
她放下帕子,看向尤太妃,“妹妹今日来,不止是为了送帕子吧?可是有什么事?”
尤太妃被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妹妹……妹妹是听闻了一些闲话,心中不安,特来向姐姐请罪。”
“哦?什么闲话?”姜晚晚端起茶盏,不动声色。
“就是……就是一些关于沈副统领的……”尤太妃声音更低了,头也垂了下去。
“说沈副统领常出入慈宁宫,又得姐姐看重……有些不堪入耳的话……妹妹想着,姐姐清誉要紧,是否……是否该避讳些?或是让沈副统领调去别的宫苑当值?”
姜晚晚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原来是为这个。
她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哀家行事,何时需要看旁人眼色了?”
尤太妃吓得一颤,连忙起身跪下:“妹妹失言!姐姐恕罪!妹妹绝无他意,只是……只是担心姐姐……”
“起来吧。”姜晚晚语气缓和了些,“你的心意,哀家知道。不过这宫中闲言碎语何时断过?今日是沈澈,明日或许是李太医,后日又或许是某个掌事太监。若事事避嫌,哀家这太后也不必做了。”
她看着尤太妃,意味深长地道:“有时候,让人猜不透,想不明,反倒更安全。更何况,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哀家用沈澈,是因为他确实当用,于皇上、于皇子公主们有益。这就够了。明白吗?”
尤太妃似懂非懂,但见太后如此镇定自若,也渐渐安下心来:“妹妹明白了。是妹妹糊涂,杞人忧天了。”
“明白就好。”姜晚晚笑了笑,“帕子哀家收下了,甚好。日后若再听到什么,不必放在心上,直接来回哀家便是。”
“是,谢姐姐。”尤太妃这才松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便恭敬地退下了。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姜晚晚眼神微冷。
流言……果然传得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