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儿气得浑身发抖,春桃秋葵攥紧了拳头,眼中是压抑的怒火与深深的无力。
姜晚晚却松开了紧掐藤篮的手指,任由那几支金桂滚落在地。
“秀儿,”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去把前些日子晒好的薄荷,都取来。”
林秀儿一愣,不明所以,但见姜晚晚眼神沉静,立刻应声去了。春桃秋葵也强压下愤懑,垂手侍立。
不多时,林秀儿捧着一个青瓷罐回来,里面是晒得干透、墨绿蜷曲的薄荷叶,清冽的气息瞬间冲淡了殿内的浊闷。
姜晚晚亲自取了小银剪,挑拣出最完整、最青翠的几片,放入一只素白如玉的薄胎瓷盏。
她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春桃,取前几日皇上赏的雪顶含翠,用松针上收的今秋第一场露水,小火煨着,水滚三息便离火。”她的指令清晰而平静。
春桃不敢怠慢,立刻去办。很快,细白的水汽带着松针露水特有的清寒气息和顶级绿茶的鲜醇,氤氲在殿中。
姜晚晚执着银勺,将沸水缓缓注入那盛着薄荷的薄胎盏。
滚水冲击,干枯的叶片瞬间舒展,如同枯木逢春,释放出浓烈到近乎霸道的清凉气息!
那气息带着穿透力,锐利、清醒,像一把无形的刀,劈开了殿内所有的压抑、愤懑和贤妃留下的虚与委蛇的甜腻。
她端起茶盏,深深嗅了一下,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然后,她看向三个心腹,眼神如同被薄荷汁液洗过,剔透而冰冷:
“看到了么?这宫里,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贤妃有她的家世底气,温妙知有她的玲珑钻营。我们有什么?”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盏壁,“我们有命,有这双胎,还有这永寿宫暂时还悬着的‘护佑祥瑞’金匾。更重要的是,”她目光扫过三人,“我们有脑子。”
“贤妃的孕,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温妙知的倒戈,更是意料之中。她们想看我惊慌失措,看我自乱阵脚,看我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姜晚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渣,“做梦。”
“主子,您的意思是……”秋葵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捧杀。”姜晚晚吐出两个字,眼神幽深。
“贤妃如今烈火烹油,多少人盯着?她越是显赫,暗处的冷箭就越多。温妙知急着攀高枝?好,那就让她攀。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她啜饮了一口薄荷茶,那极致的清凉顺着喉咙直冲而下,激得她精神一振,腹中的胎儿也似有所感,轻轻动了一下。
“秀儿,”姜晚晚看向林秀儿,“你心思单纯,反倒不易引人注目。从今日起,你不必总往永寿宫跑。多去御花园,多去那些低位嫔妃常聚的亭台水榭。”
“听听她们说什么,尤其留意……关于贤妃孕相、饮食、太医请脉时辰的闲言碎语,哪怕是最细微的抱怨或羡慕。还有。”
她压低声音,“留心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总能在景仁宫附近或御膳房、太医院附近‘偶遇’的洒扫太监、粗使宫女。”
林秀儿用力点头:“晚晚放心!我记下了!”
“春桃秋葵,”姜晚晚转向另外两人,“永寿宫的门,关严实了。内务府克扣份例?随他们去。他们送什么,我们用什么,不争不闹。”
“对外,就说本宫孕期反应剧烈,精神不济,需闭门静养。贤妃送的礼,登记造册,原封不动收好。温妙知送的东西……烧掉。”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春桃秋葵齐声应道,眼中重新有了主心骨的光芒。
姜晚晚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螺钿小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成色普通、甚至有些暗淡的银簪。
这是她刚入宫时,生母偷偷塞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拿起簪子,指尖在冰凉粗糙的簪身上缓缓摩挲。
“身份?来处?”她对着铜镜中自己依旧美丽却笼罩着一层寒霜的脸,无声地自语。
“我的身份,是宁妃,是双麟皇子的生母,是腹中皇嗣的倚仗。我的来处……”
她眼底的冰层下,是压抑了太久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的狠戾与孤勇,“就是这深宫本身!它把我逼到绝境,我就从这绝境里,杀出一条血路!”
接下来的日子,永寿宫彻底沉寂下来。如同风暴眼中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宫门紧闭,谢绝一切拜访。
皇帝赵胤的赏赐依旧丰厚准时,偶尔也会在批阅奏折疲惫的深夜,踏着月色悄然前来。
他通常只是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姜晚晚沉睡的侧脸,或者将宽厚温热的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悸动。
他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多的是对皇嗣安危的绝对重视。
那份因贤妃有孕而可能产生的微妙偏移,被他对子嗣的强烈渴求暂时压了下去。
“爱妃近日气色似乎好了些?”一次夜探,赵胤看着姜晚晚在宫灯下依旧有些苍白却沉静的脸,难得主动开口。
姜晚晚倚在软枕上,闻言微微抬眸,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倦意的温顺笑容:
“谢皇上挂念。许是张院判新开的安神方子起了效,能睡踏实些了。只是……”
她轻轻抚着肚子,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色,“这孩子似乎格外好动,夜里总闹腾,扰得臣妾不得安眠。不像怀着双麟时,他们兄弟俩倒是乖觉。”
赵胤的目光果然柔和了几分,大手覆上她的腹部,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踢动:
“活泼些好,是个健壮的皇子。你辛苦,朕知道。”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贤妃那边……太医说胎相也稳。你同有身孕,可曾走动?姐妹间也好有个照应。”
试探来了。
姜晚晚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与恭谨:
“贤妃姐姐身份贵重,如今又怀有龙裔,景仁宫门庭若市,臣妾……实不敢轻易叨扰。且臣妾这身子不争气,总是懒怠,怕过了病气给姐姐,反倒不美。”
“只安心在永寿宫静养,盼着能为皇上再添一个健康的孩子,便是臣妾最大的福分了。”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点出贤妃的煊赫与自己的“避嫌”和“本分”,只强调生育皇嗣的职责。没有抱怨,没有争宠,只有安守一隅的“懂事”。
赵胤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听着她只以皇嗣为重的话语。
至少,这个女人,始终将他的子嗣放在第一位。
“嗯,你安心养着便是。缺什么,直接让内务府来禀朕。”赵胤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了几分。
皇帝走后,姜晚晚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帝王的温情?不过是维系在皇嗣脐带上的浮萍。
贤妃腹中的那块肉,像一根无形的刺,已经扎进了皇帝心里。她必须更快。
林秀儿不负所望,带回了零碎却关键的信息。
“……景仁宫的小宫女抱怨,说贤妃娘娘近来口味变得极刁钻,昨儿想吃城南‘酥芳斋’的玫瑰酥,今儿又嫌御膳房做的太腻,非要吃城西‘一品香’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可把跑腿的小太监累坏了,还挨了训斥呢!”
“今儿在荷花池边,听李选侍和王美人嘀咕,说贤妃娘娘气色好得惊人,这才刚诊出多久啊,那容光焕发的劲儿,倒像是怀了五六个月似的……”
“对了晚晚!我瞧见温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碧荷,鬼鬼祟祟地在太医院后面那条夹道,跟一个脸生的、穿着粗使太监衣服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那太监看着……不像宫里常见的人,手粗得很!”
姜晚晚脑中飞速运转。贤妃柳氏,世家贵女,最重仪态名声,平日里饮食起居极有规矩,怎会突然如此任性?
除非……这“任性”是刻意为之,是为了掩饰什么?掩饰她真正想吃、却又不能明着吃的东西?
或者,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还有那气色……张济曾私下对她提过,贤妃的脉象,浮滑有力是没错,但隐隐透着一丝……过于亢进的虚旺?
不似寻常胎气滋养的温厚。 而温妙知的人,接触一个“不像宫里人”的粗使太监?想做什么?
“秀儿,做得好。”
姜晚晚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继续留意,尤其是温贵人那边和太医院的动静,还有那个‘不像宫里人’的太监。”
几天后,林秀儿带来了更确切的消息。
“晚晚!我打听到了!”
她气喘吁吁,压低了声音。
“那个跟碧荷说话的太监,根本不是宫里正经的粗使!是内务府采办处新来的一个杂役,叫刘二,专门负责……负责从宫外往各宫主子的小厨房送些采买的零碎东西!听说他有个表哥,在……在城西‘济世堂’药铺当学徒!”
济世堂!姜晚晚瞳孔猛地一缩。京城有名的药铺,但并非御用的皇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