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晚靠在引枕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锦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
皇帝那句“有朕在,再无人能动你分毫”的承诺犹在耳畔,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份承诺,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它将永寿宫和她腹中的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心,再无退路。
春桃和秋葵正指挥着宫人轻手轻脚地收拾殿内因搜查而略显凌乱的物件,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一丝扬眉吐气的振奋。
扳倒皇后,这是何等泼天的功劳!主子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怕是要重逾千斤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禀:“主子,储秀宫温贵人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恭贺娘娘凤体无恙,邪秽尽除。”
姜晚晚眸光一闪。温妙知,她来了。 “拿进来。”
一个小宫女捧着个比上次更精致的紫檀木雕花锦盒进来,恭敬奉上。
锦盒打开,里面并非名贵药材或华丽绸缎,而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一方触手生温的端砚,两支紫毫玉管笔,一锭带着清雅松烟气息的墨,还有一叠细腻洁白的宣纸。旁边,依旧压着一张折叠的素笺。
姜晚晚拿起素笺展开。
惊雷已过,尘埃暂定。前路犹长,望姐姐珍重。妹,同贺。
字迹依旧清丽,却透着一股尘埃落定后的松弛与深意。
没有邀功,没有试探,只有一句点到即止的“同贺”和隐含提醒的“前路犹长”。
温妙知在用这种方式宣告:昨夜那致命一击,她功不可没,且这份“同盟”关系,在皇后倒台后,依旧有效,甚至更为紧密。
“同贺?”姜晚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温妙知这把“刀”,昨夜确实锋利无比,直刺皇后心脏。
但这把刀,饮了血,开了锋,也变得更加危险。她将素笺凑近烛火,看着火舌舔舐边缘,最终化为灰烬。
同盟是真,彼此提防也是真。她们之间,从来只有利益捆绑,无关信任。
“晚晚!晚晚!” 一个如同出谷黄鹂般清脆又带着无比雀跃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的沉凝。
林秀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鹅黄色的宫装裙摆飞扬,圆圆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激动,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个油纸包。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 她冲到姜晚晚榻前,把油纸包往旁边小几上一放,抓住姜晚晚的手上下摇晃。
“昨晚听说凤仪宫被封了!皇后娘娘……天啊!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晚晚你太厉害了!”
她叽叽喳喳,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把外面听到的各种传言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眼睛亮得惊人。
看着林秀儿纯粹热烈的喜悦,姜晚晚冰冷的心底也注入了一丝暖意。
她笑着拍了拍林秀儿的手:“好了好了,瞧你这兴奋劲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风风火火的,当心摔着。”
“我高兴嘛!” 林秀儿笑嘻嘻地拿起油纸包,献宝似的打开。
“你看!我特意托采办的小太监从宫外带进来的!福记的枣泥核桃酥!还热乎着呢!你最爱吃的!快尝尝,压压惊!”
油纸包里,几块金黄酥脆的点心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姜晚晚拈起一块,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市井的烟火气,暂时驱散了深宫的阴霾。
“嗯,还是那个味儿。秀儿有心了。”
“嘿嘿,你喜欢就好!” 林秀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自己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吃得两腮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
“对了晚晚,” 她咽下点心,凑近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早上来的时候,在御花园拐角看见谁了?”
“谁?” 姜晚晚配合地问。
“温贵人!” 林秀儿眼睛亮晶晶的:
“她肩膀还裹着呢,脸色也白白的,但瞧着精神头还行。她身边那个小宫女,就是之前扭了脚那个小蝶,捧着一大束刚摘的、带着露水的荷花!粉嘟嘟的,可好看了!”
“温贵人看见我,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说那荷花是特意摘来,要供奉在佛前,给姐姐你祈福的!”
她语气里充满了对温妙知的崇拜,“温贵人对你真好!又温柔又细心!”
祈福?姜晚晚心中冷笑。温妙知这是在借林秀儿的口,向她传递一个信息:她“安分守己”,“心怀感恩”。
并且,她昨夜的行动,是“为姐姐祈福”的一部分。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温贵人!收买人心,经营形象,时刻不忘巩固“盟友”关系。
“是啊,温贵人是极好的。” 姜晚晚顺着林秀儿的话,笑容温和。
“秀儿,你若是得空,也替我摘些新鲜的花草送去储秀宫。温贵人养伤闷着,看着些花花草草,心情也能好些。”
她需要林秀儿这根线,继续维持与温妙知之间“温情脉脉”的表象。
“包在我身上!” 林秀儿拍着胸脯应下。
养心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赵胤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奏折,而是慎刑司连夜呈上的、染着血的供词。
那个瘸腿太监的骨头并不硬,在酷刑之下,很快就吐了个干净。
供词条理清晰,指向明确:皇后沈氏因嫉恨宁妃“祥瑞之母”的恩宠,尤其是再度有孕威胁其地位,遂指使心腹锦书,通过慎刑司这条隐秘渠道,购入剧毒“碎心兰”,意图混入点心毒害宁妃,制造流产或暴毙假象。
赃物、买通慎刑司管事的银钱往来、以及几个关键人证的口供,形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铁链!
“好!好一个贤德中宫!好一个母仪天下!” 赵胤怒极反笑,那笑声森冷,让侍立一旁的高德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将供词扫落在地!十年!他容忍她在后宫翻云覆雨,平衡各方势力,只要不触及底线。
可她竟敢把爪子伸向他的子嗣!伸向这维系他帝王尊严和江山稳固的“祥瑞”!
“传旨!” 赵胤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皇后沈氏,心肠歹毒,秽乱宫闱,谋害皇嗣妃嫔,其罪当诛!念其父兄于国有功,着褫夺皇后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终身幽禁,非死不得出!沈氏一族,凡涉此事者,严惩不贷!其父沈崇文,教女无方,纵女行凶,着罢免太傅衔,罚俸三年,闭门思过!锦书等一干从犯,即刻杖毙!”
永寿宫。 姜晚晚听着春桃激动又带着一丝恐惧的复述,脸上无悲无喜。废后,是她预料之中的结局。
皇帝的雷霆手段,既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更是为了维护他自身的绝对权威和“祥瑞”不容亵渎的象征意义。沈氏的落幕,是必然。
“主子,皇上……皇上对您……” 春桃声音带着敬畏。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姜晚晚淡淡道,目光投向窗外。废了一个皇后,会有新的势力崛起。
温妙知?贤妃?淑妃?或者……新的秀女?这深宫的权力真空,从来不会长久。
傍晚时分,皇帝的赏赐如同流水般抬进了永寿宫。
规格远超妃位,直逼贵妃!珍稀药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琳琅满目,堆满了偏殿。
高德全亲自宣旨,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皇上口谕:宁妃护佑皇嗣有功,贤良淑德,着赏双份例,永寿宫用度比照皇贵妃。另,赐‘护佑祥瑞’金匾一方,悬于永寿宫正殿。望宁妃安心静养,为朕再育麟儿。”
“护佑祥瑞”金匾!比照皇贵妃用度! 这份荣宠,已是登峰造极!足以让整个后宫侧目!
姜晚晚跪地谢恩,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荣宠。
她知道,这份恩宠,是皇帝对她昨夜“引蛇出洞”成功的嘉奖,是对她腹中“祥瑞”的再次加码,更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姿态——动宁妃者,便是与帝王为敌!
储秀宫西偏殿。 温妙知看着宫女捧回的、姜晚晚让林秀儿送来的、带着晨露的几支新荷,唇边噙着一抹深意的笑容。荷花亭亭玉立,清香宜人。
“宁妃姐姐……果然是个明白人。”她轻声自语。废后的消息和永寿宫泼天的赏赐都已传来。
她这把“刀”的价值,宁妃看到了。而宁妃的地位,也因这一役更加稳固。
她们的“同盟”,在废后的废墟上,似乎更加“牢不可破”了。
只是……她抚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肩膀,眼神幽深。下次,这把刀要指向谁?又能换来什么?
林秀儿蹦蹦跳跳地回到永寿宫,叽叽喳喳地向姜晚晚描述温贵人看到荷花时多么“惊喜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