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常熙堂,依旧冰冷死寂。姜晚晚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捷,如同暗夜中的狸猫。
风雪夜后,她身上那股被死亡阴影淬炼过的沉静,取代了曾经的惊惶。
她不再穿那件显眼的灰蓝色宫装,而是换上了春桃用最深的靛蓝粗布缝制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窄袖短袄和长裤,头发紧紧盘起,包在深色头巾里,只露出小半张脸。
“小主……” 春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和恐惧,却不敢阻拦,只能将一小块硬得硌牙、却顶饿的杂粮饼塞进她手里。
姜晚晚点点头,没说话,推开门,再次融入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
凝露池畔,危机四伏。皇帝那句警告绝非虚言。姜晚晚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区域的“气息”变了。
巡逻侍卫的路线似乎有微调,经过池畔的次数增加了,灯笼的光亮停留的时间也更长。暗处,仿佛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扫视。
她不能再依赖上次那块巨大的假山石。那里太显眼,也太容易被联想到。她必须像真正的暗影,每一次都变换藏身点。
有时是几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尚未完全枯萎的茂密枯苇后面;有时是池边一棵虬枝盘错的老柳树低矮分叉的树干阴影里;有时甚至是离池水稍远些、一堆被积雪半掩的太湖石缝隙中。
每一次潜伏,都是对意志和耐力的极限考验。早春的黎明,寒意并未减退,湿冷的空气如同冰水,渗透进骨髓。
她蜷缩在冰冷的藏身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最缓最轻。
身体冻得麻木僵硬,唯有心口那枚“暖玉护符”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护持着最后一丝生机。
眼睛死死盯着池畔可能出现人影的方向,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异样的响动。
【帝踪(二):1/10】
第一次记录,是在一个无风的阴冷清晨。皇帝来了,带着比以往更深的沉默。他没有练剑,也没有对着池水咆哮,只是背着手,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站在池边。
时间不长,不过一刻钟。姜晚晚藏在老柳树的阴影里,隔着稀疏的枝条,屏息凝神,直到那道玄色身影带着一身化不开的郁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晨雾中。
【帝踪(二):2/10】
第二次,是在一个下着冷雨的黎明。雨不大,却细密冰冷,能迅速带走体温。
姜晚晚藏身在一处凹陷的岩石缝隙里,雨水顺着岩石缝隙滴落,浸湿了她的肩头。
皇帝没有来。她一直等到天色泛白,手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才带着一身湿冷和失望,狼狈地返回常熙堂,当晚就发起了低烧。
【帝踪(二):3/10】
第三次记录,异常凶险。她选择藏身在那片枯苇丛后。
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她几乎与枯草融为一体。皇帝来了,依旧沉默。但就在他转身欲走时,一个心腹太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枯苇丛!
姜晚晚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将脸死死埋进冰冷的泥土里,屏住呼吸,连眼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万幸,那太监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片刻,似乎被一只惊起的夜鸟吸引了注意力,并未深究。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许久,姜晚晚才敢活动几乎冻僵的身体,后怕的冷汗浸透了内衫。
【帝踪(二):4/10】
【帝踪(二):5/10】
时间在提心吊胆的潜伏和记录中缓慢流逝。天气渐渐转暖,清晨的寒意不再那么刺骨,但湿气却更重了。
池畔的草木开始萌发细小的绿芽,为潜伏提供了新的掩护,但也带来了新的麻烦——蚊虫开始活跃。
姜晚晚的脸上、手上被叮咬出不少红点,又痒又痛,却不敢抓挠,生怕发出声响。
她变得更加谨慎。不再固定在某一天冒险,而是根据天气、风向、甚至自己身体的状况,选择最“安全”的时机。
有时连续去两三天,有时则间隔四五天。每一次出发前,都反复推演路线和藏身点。每一次潜伏,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神经紧绷到极致。
春桃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浓重的青黑,看着她手上被冻疮和蚊虫叮咬留下的痕迹,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不敢多问一句。
林秀儿偶尔来串门,看着姜晚晚恹恹的神色,也只当是常熙堂阴冷潮湿、日子难熬的缘故,絮叨着抱怨天气和份例。
【帝踪(二):6/10】
【帝踪(二):7/10】
记录艰难地推进着。姜晚晚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巨大蛛网上挣扎的飞虫。皇帝赵胤出现在凝露池的时间似乎更少了,间隔也更长。
有时他来了,只是匆匆一瞥,便转身离去,停留的时间短得让她几乎来不及确认。
有时则像第一次记录时那样,沉默地伫立许久,周身笼罩的阴郁之气浓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姜晚晚始终保持着最远的、最安全的距离,像一个幽灵,只负责“记录”,不敢有丝毫逾越。
有一次,皇帝离开后,她正准备从藏身的太湖石缝隙中爬出来,却发现一个穿着低级太监服饰的身影,在池畔附近徘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检查什么。
姜晚晚立刻缩了回去,屏住呼吸,直到那个身影也消失不见。这证实了她的猜测:皇帝那句警告之后,这里被加强了“关注”。
【帝踪(二):8/10】
任务进入最后冲刺。姜晚晚的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极限。
长期的睡眠不足、精神高度紧张、营养不良,让她走起路来都有些虚浮。
但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执拗。还剩最后两次记录!只要再熬过两次!
她选择了一个有薄雾的清晨。雾气像一层轻纱,笼罩着凝露池,能提供额外的掩护。她藏身的位置,是池畔一棵枝叶开始繁茂起来的歪脖子槐树后,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又能借助树干和浓密的枝叶遮挡。
寅时三刻已过。
池畔一片寂静,只有晨风吹拂新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雾气在池面上缓缓流动。
姜晚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今天不来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在天亮前撤离时——
轻微的脚步声,穿透薄雾,由远及近。
来了!
姜晚晚精神一振,身体瞬间绷紧,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树影里。
雾气中,玄色的身影渐渐清晰。依旧是皇帝赵胤,只身一人。
他的步伐似乎比以往更沉重,走到池边,没有立刻停下,而是沿着池畔缓缓踱步。
他的目光落在池水中,又似乎穿透了水面,落在更虚无缥缈的地方。
眉宇间积压的阴郁并未散去,但似乎少了些暴戾,多了些……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姜晚晚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十步……二十步……皇帝在离她藏身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背对着她的方向,面朝池水,沉默伫立。
时间一点点流逝。晨光穿透薄雾,天色开始泛白。雾气渐渐稀薄。
姜晚晚知道不能再等了。天一亮,暴露的风险将急剧增加。她必须尽快撤离。但皇帝还没有离开的迹象。这是最后的机会!
就在她内心焦灼万分,准备冒险从树后另一侧悄悄退走时——
皇帝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了稀薄的晨雾,精准无比地、直直地射向姜晚晚藏身的那棵歪脖子槐树!
姜晚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身体僵硬如石!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