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你可知这庄山青石板路的由来?”
顾远山老实摇摇头。
祁云照笑了笑,继续道:“我听城里老人说,在三十年前,这山下的庄子还是片荒坡,半山腰的寺庙也只有两间破殿。
后来有位游方的高僧路过,说这山有灵脉,若修条通路,既能方便香客礼佛,也能让山下的百姓少受些爬坡之苦。
这话传到当时的县太爷耳里,便动了修路人的心思。
可庄山不算矮,青石又都采自山后十里外的采石扬,每块石板都有二尺宽、五尺长,沉甸甸的压得牛车吱呀作响。
那会儿没有推车,全靠人力往山上抬。十几个壮劳力喊着号子,用粗麻绳捆住石板,一步一挪地往上攀,雨天路滑就垫草绳,雪天结冰就撒炉灰,整整花了三年功夫,才把这千级台阶铺起来。
铺到半山腰时,还出了桩事:
最陡的那段坡,石板怎么也放不稳,总往下滑。
后来还是石匠想出个法子,在每块石板的边角凿出凹槽,像榫卯似的互相咬合,又在底下垫了三层夯土,才算把根基扎牢。
如今摸那些石板的边缘,还能摸到浅浅的凿痕,是当年石匠们一锤一凿刻下的印记。
这些年往来的香客多了,这里也翻修了三次,唯有这青石板路,除了偶尔换掉几块松动的,竟没大修过。
雨天踩上去不打滑,雪天扫开浮雪就能走,连深山里的猎户都说,这路比家里的炕头还实在。”
确实是鬼斧神工。
顾远山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
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上面投下晃动的光影,仿佛能听见三十年前那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混着凿石的叮当响,顺着青苔的纹路,悄悄藏进了这山的骨血里。
……
转过一道弯,迎面撞见一座木桥。
桥板有些陈旧,踩上去咯吱作响,桥下流水潺潺,带着碎冰似的凉意。
“过了桥就是望月亭了。”祁云照指着桥那头。
话音刚落,就见亭子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孙书川正蹲在石桌边摆弄一个小泥炉,魏清然则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把弄着。
看见他们,孙书川立刻喊:“远山!云照!你们两个可算来了!”
亭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忙着摆点心碟,有人往炉子里添炭火。
青瓷茶壶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起热气,茶香混着松柴的烟火气,顺着风漫过来。
……
“快来快来,我给你们介绍。”
孙书川从泥炉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朝亭中几人道,“祁云照你们都认识,我便不说了,至于那位稍小一点的,是顾远山,是我们学堂今年新来的学子。”
说完,他又转向顾远山,“远山,快过来。这两位是咱们学堂乙班的周明、吴修,跟我一个班的;那位是咱们甲班的林砚,怕你在学堂忙着看书,不认识几位同窗。”
周明和吴修笑着拱手,“早就知道学堂来了一位特别刻苦的小兄弟,今日倒是正式认识了。”
林砚则则微微颔首,没开口说话。
其实,他们早就见过顾远山的,只是没说过话罢了。
毕竟一个刚来学堂的八岁孩子就考了月考核的第一名,这威风显赫孙氏学堂了。
孙书川又指了指另外三个面生的少年,“还有这几位,是城南钟氏学堂的同窗,恰好大家都住得近,便正好趁着今日约着一同出来游玩。”
“我们就是爱凑热闹,一听书川说要踏青,便硬是跟着来了。”其中一人笑呵呵道。
因着顾远山、祁云照的到来,几人又开始寒暄,“久仰”起来了。
至于顾远山和祁云照,几人倒是点点头,没有招呼。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两人,加上边上的魏清然,都只是初入学堂罢了,连“四书”都未学完,倒不需要他们费心去寒暄。
一众人打完招呼,便又四下散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细语。
周明正跟林砚讨论着新出的策论题。
吴修则凑到炉边,盯着茶壶里翻腾的茶叶直乐。
……
祁云照刚把祁云清安顿在石凳上,转头看见魏清然还在栏杆边摇折扇,顿时没了好脸色。
“我说魏清然,你怎么阴魂不散?我们踏青你也跟着,哪里都有你!我都怀疑你在学堂偷偷听我们讲话了!”
魏清然慢悠悠转过头,折扇“唰”地合上,敲了敲掌心。
“这庄山又不是你祁家的,我来不得?再说了,书川兄既邀了我,我为何不能来?”
说完,他看了坐在石凳上望着自己的祁云清,笑着道,“倒是你,带着妹妹过来,还管东管西,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谁稀罕跟你抢!”
祁云照梗着脖子,“上次在棋社,你偷偷换我棋子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哦?有这事?”
魏清然挑眉,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怎么不记得了?莫不是你输了棋,故意赖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亭子里的其他人却见怪不怪。
认识的人都知道,祁云照和魏清然两人不对付,一见面就掐架。
孙书川几人不慌不忙,而顾远山也不好贸然介入两人之间的恩怨。
毕竟算起来,祁云照和魏清然都是他的同窗。而两人认识的时间可比他久得多,说不准这见面就掐架的行为正是两人独特的相处方式。
就在祁云照和魏清然唇舌交锋之际,坐在石凳上的祁云清坐不住,连忙上前将祁云照拉了回来,“哥,你别整日都针对清然大哥了,他人很好的,不像你说的样子。”
“好啊!小清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这伪君子说话!”祁云照气得整个脸都红了,瞧着快要冒烟了。
魏清然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妹妹这是帮理不帮亲。何况每次见面你就找茬,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竟惹得你如此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