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得意的祁云照,孙秀才冷笑一声,继续道,“那你说说,‘格物’的‘物’,在朱熹的注本里指什么?与王阳明说的‘物’有何不同?”
祁云照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嘴角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只记得课本上基础的释义,哪里会想到夫子会追问注本的差异?
祁云照脑子乱糟糟,隐约记得课堂上夫子提过朱熹讲的“物” 是万事万物,可王阳明的说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能支支吾吾道:“朱…… 朱熹说的物…… 是世间万物…… 王阳明的…… 好像……”
“好像什么?” 孙秀才步步紧逼,戒尺在案上轻轻敲着。
这戒尺敲击声在祁云照心头狂跳,仿佛是催命符一样。
“好像……是……”祁云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案桌,“是…… 心外无物?” 说完又赶紧摇头,“不对…… 应该是……”
孙秀才没再等他,又抛出一个问题:“《大学》里说‘诚意’要‘毋自欺’,那‘诚意’与‘正心’有何关联?”
这下祁云照彻底慌了,方才的自信荡然无存,脑子里一片空白,断断续续道:“诚…… 诚意是…… 不自欺…… 正心是…… 心要正……”
至于两者的关联,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坐下吧。” 孙秀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祁云照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坐回座位,不敢再抬头。
坐在下首的顾远山皱着眉头,也苦苦思索着这两个问题应当作何解答。
他买的书便是朱熹的注本,这朱熹的“格物”他自是知晓,但王阳明的注本,他没看过,倒是分辨不出两者有何不同。
至于“诚意”与“正心”的关系……
“诚意”出自《大学》的“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强调的是对自身的念头诚实无伪,不自我欺骗,尤其在独处时更要谨慎不苟。
至于“正心”是指“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意为要去除内心的忿怒、恐惧、喜好、忧虑等偏失情绪,使心保持中正平和。
二者是儒家修身思想的重要环节,其中“诚意”是向内修养的基础,“正心”是在“诚意”之上进一步规范内心,为后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奠定心性根基。
二者如影随形,缺一不可。
顾远山有些犹豫,也不知这对不对。
……
孙秀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叶初身上,“叶初,你来说说方才问云照的那两个问题。”
沈叶初微微一顿,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拱手,从容不迫地开口:“回夫子,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注解‘格物’之‘物’,谓‘物犹事也’,指天下万事万物,小至一草一木,大至纲常伦理,皆在其中,主张通过穷究事物之理以明本心。”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而王阳明则认为‘心外无物’,此处的‘物’并非独立于人心之外的客观存在,而是‘意之所在便是物’,即人心所关注、所意念的对象才称为物,故‘格物’实为‘格心’,是去除心之私欲以明至理。二者一主向外探究,一主向内省察,路径不同,却同为求道之法。”
孙秀才抚须点头,又问:“那‘诚意’与‘正心’的关联呢?”
沈叶初顿住,犹豫了片刻,才不确定道:“这…… 学生以为,‘诚意’与‘正心’应当是相辅相成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少了几分笃定,“《大学》说‘诚意者,毋自欺也’,大约是说要对自己的念头诚实…… 而‘正心’,便是让心不被情绪左右。”
说到这里,他微微蹙眉,像是在搜刮脑中的词句:“至于关联…… 或许是先有诚意,才能正心?毕竟若是对自己的念头都做不到诚实,心自然也难以端正。”
这话讲得有些含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够透彻,不由得垂下眼帘,避开孙秀才的目光。
孙秀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也没斥责,只是追问:“‘相辅相成’是如何体现的?‘先有诚意’的依据何在?”
沈叶初被问得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袖口。
他记得自己读注本时匆匆掠过这部分,只记得个大概,此刻被细究,那些模糊的字句在脑中打转,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学生…… 学生记不太清注本上的原话了。只隐约觉得,诚意是根基,正心是在此基础上的功夫,至于具体的关联…… 学生未能深究。”
说完,他坦然低头:“是学生学识浅薄,未能吃透其中道理,还请夫子赐教。”
孙秀才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虽答不上来,却无半分掩饰,倒也还算诚恳,便缓缓道:“诚意是‘内诚于己’,正心是‘外正其心’。前者是对念头的纯粹性负责,后者是对心念的方向性把关。
若无诚意,念头便如掺了杂质的玉,再怎么打磨正心也成不了器;若无正心,诚意便如脱缰的马,纵是真心实意,也难免跑偏。这便是二者的关联 —— 诚意是正心的前提,正心是诚意的保障。”
沈叶初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学生明白了,多谢夫子指点。”
“坐下吧,回去把这部分注本再精读一遍。” 孙秀才摆摆手。
沈叶初躬身落座,脸上有些愧色,却也记下夫子的讲解,提笔再书卷旁快速批注。
祁云照见状,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沈叶初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
不过他这样坦诚认错的模样,倒是比自己方才的窘迫体面多了。
顾远山则在笔记上划掉刚才自己记下的模糊表述,换上孙秀才讲解的内容。
方才孙秀才的问题,几乎都是围绕着《大学》的内容展开,他自是能听懂。
不过后面问沈叶初的两个问题,顾远山也是一知半解,模模糊糊。
哎!
顾远山叹了口气。
学问果然深不可测!
即便将注释看透,夫子所讲的内容都日日复习,仍是有漏掉的地方。
看来自己要加倍用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