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泛青时,叶婉瑜才从耳房中走出,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
春十娘默默接过她手中已熄灭的角灯,低声问:“姑娘,若她再背叛?”
“那便等着毒发身亡好了。”
叶婉瑜语气平静得可怕:“从内而外,烂透而死。”
春十娘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搀住叶婉瑜的手臂,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叶婉瑜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此刻已被真相的铁锤砸得粉碎。
母亲竟然也没死!
当红梅坦白,周修廉将林氏和叶离飞暗中安置在京城私宅时,叶婉瑜已经如坠无底深渊。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亲生母亲能如此薄情狠毒?竟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她还有全族的人冤死,只为了给叶离飞谋一个好前程?
就连那个陆婆子也还活着,这真是可笑可悲,更是极为可恨。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如同毒蚁啃噬着叶婉瑜的理智,她突觉脑袋炸裂般的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就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瘫倒在春十娘身边。
晨光彻底刺破云层的那一刻,叶婉瑜感觉自己从内里被彻底摧毁了。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母亲?
她的复仇难道是要手刃亲母,刀砍亲妹?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通。
模糊的意识中,叶婉瑜感觉自己被抬上了一辆马车,头枕之处,温暖而坚实。
原来,叶婉瑜昨夜前往耳房,玄武云楼便已得知消息,今晨他特意路过,本想听听她是如何收拾红梅的,却撞见了她昏厥的一幕。
马车行驶得极缓,玄武云楼低头凝视着怀中人,此刻的叶婉瑜不仅面色苍白、更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昏迷中,她的手却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那力道很轻,却如同她周岁抓周时,握住他手指那一刻一样,带着一种奇异的、千斤重的依赖,让他心头巨震竟一动也不敢动。
一抹晨光透过车帷缝隙在叶婉瑜的脸上镀了层金边,玄武云楼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触她耳鬓还残留的伤疤,那微微凸起的瘢痕,犹如隐在他心里的伤疤。
我会帮你的,别担心!
玄武云楼默念了心声,叶婉瑜也睁开了眼睛。
正俯身和她四目相对的男人让叶婉瑜有一秒失神,但很快瞳孔聚焦就看清了是玄武云楼。
叶婉瑜似乎是感觉哪里有不太对劲,他们这姿势不太像盟友的关系,更何况,自己还紧紧攥着玄武云楼的手。
她猛地松开手,几乎是弹射般坐起身,动作之快也没比云峰差到哪里去。
看着恨不得退出一丈远的叶婉瑜,玄武云楼哑然失笑,心底稍稍有些失落。回林州途中,她分明是那般依赖他,如今危机稍解,这是便又竖起满身的刺,急着与他划清界限了。
马车内,一时间只剩下车轮辘辘前行的声音。
玄武云楼压下心绪,没话找话道:“给郡主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但他的目光却依旧锁在叶婉瑜的脸上,带着探究。
他真正想问的是她为何晕倒?他担心那丫鬟或许会吐露更不堪的真相,那将会再次击垮她。
叶婉瑜避开他的视线,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语气刻意平淡:“送出去便好。本也只是权宜之计,拖延时间罢了。”
她能想象程凌霜接到赐婚圣旨时的愤怒与不情愿,但她绝料不到,性情刚烈的程凌霜,竟敢做出当面抗旨的惊人之举。
十日前,贤北王府。
宣旨太监尖厉悠长的尾音,如一根冰冷的银针,刺穿了程凌霜所有的幻想。
“陛下隆恩,赐婚郡主程凌霜与林州刺史周修廉,择吉日完婚,钦此!”
明黄的卷轴在春日暖阳下被宣旨太监双手托举着,泛着不容置疑的却代表皇权的刺目光晕。
那光晕落入程凌霜眼中,却只激出两点寒星般的冷意,她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绷紧,不似接旨更似临敌。
王府后院的花厅内,丫鬟仆妇跪伏一地,额头紧贴冰凉青砖全都屏息凝神,深怕多出一口气都会搅乱此刻的静谧。
厅内死寂,落针可闻。
虽是花厅,但程凌霜不喜花,只有几棵早飘过柳絮的扶柳在春风中簌簌轻摇,柳枝如被吹乱的少女青丝,打着旋儿的自舞着。
宣旨太监脸上的谄笑逐渐僵硬,最终凝固成惶恐。他腰弯得更低,将圣旨又往前递了递,嗓音发干:“郡主,接旨,谢恩哪?”
“谢恩?”
程凌霜终于开口,声音如冰凌相击,她缓缓抬眸,目光掠过那卷明黄,然后定格在宣纸太监惊惶的脸上:“公公要本郡主谢什么?谢陛下将我一个金枝玉叶,赐给一个娶过妻的瘸子?”
“郡、郡主!慎言!慎言啊!”
宣旨太监心中骇得差点失声,双手剧颤:“此乃陛下旨意。”
话音未落,程凌霜已豁然起身,袖袍翻飞间,双手猛地攥住了那卷圣旨。
“凌霜!”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贤北王程煜疾步闯入,一把扣住程凌霜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松手。
他顺势夺过圣旨双手平举,对那面如死灰的宣旨太监沉声道:“臣程煜,携女程凌霜接旨,叩谢陛下隆恩!”
宣旨太监如蒙大赦,慌忙用袖子擦拭鬓角冷汗,声音发颤:“王爷明鉴,诏书上写着择吉日完婚,具体婚期王爷可,可进宫面圣。”
他暗示得明白,郡主若不愿嫁自己去求皇上,莫要连累他人。
“多谢公公,闵征,带上回礼送送。”
今日,若不是闵征先去军营报了信,程凌霜可是要闯了大祸。
厅内重归寂静,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程凌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就在宣旨太监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之际,她薄唇轻启但声音已经很清晰的传了出去。
“公公,请您回去禀告陛上,本郡主非玄武云楼不嫁,就算那个周修廉腿不瘸,就算他奉上金山玉山,本郡主也不稀罕。”
宣旨太监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恨恨地咬着牙,这贤北王府以后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想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