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重生后,她灭了前夫还想弑君》 第1章 重生 辰庚年, 林州赤满血腥。 死囚牢里恶腐弥漫,蜷缩在地上的叶婉瑜奄奄一息,她腻成一团的发丝里,隐隐的有沾着血污的蛆虫在爬。 周修廉收回视线,伤口溃烂的恶臭味充满了他的鼻腔,让他泛起一阵恶心。 “娘子,你若把炼制纯金的方子说出来,为夫就替你去陛下那里求个情,放你条生路,如何?” 周修廉同样意思的话已经换着法儿的说了好几日,不同的刑具也是用了个遍,他本以为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女人,会听话地交出炼金秘方,可似乎他是想错了。 见叶婉瑜像块石头纹丝没动,周修廉恼怒地用脚去踩叶婉瑜的脑袋,岂料一个踉跄,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忽然,他脚下的身体就扭动了一下,半张血葫芦脸从湿漉漉的乱发中探出,笑容狰狞地正盯着他笑。 周修廉毛骨悚然,仅存的耐心彻底崩溃到飞散。 他勉强站稳对扶着他的仵作道:“本刺史只要她十指的纹印,一丝一毫都不能残缺,有任何差池,本刺史先扒了你的皮!” 仵作来之前胸有成足,听到周修廉后半段话,心中生怯:“刺史大人,小的还带了冰盒,稳妥之方就是先把她双手砍下,保存起来,回到仵作厅我好能弄得更仔细些,您也不会被这牢里的污浊之气脏了心肺。” 周修廉刚要点头,倏然! “啊!啊!” “贱人!” 叶婉瑜没了指甲的双手紧抓着周修廉的左腿,她把所有的恨都用在了牙齿之上,就算吸干这男人的血,吃光他的肉也不能解心中之恨。 “咚!” “砰!” “松开!” 周修廉用拳头疯狂地砸着叶婉瑜的头,那个仵作想上前解围,又不知从哪下手。 鲜血顺着叶婉瑜的头发汩汩地流,她眸子通红鬼魅,嘴里死咬着周修廉腿上的肉。 她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这是她等来的唯一能报仇的机会。 “给我弄死她,啊!” “来人啊!” 冲进牢房的牢官还有狱卒不敢耽搁,其中一人迅速抽出皮鞭,绕上叶婉瑜的脖子,膝盖顶住她的后脖颈,双手狠命地勒紧。 其他牢间里被关押的囚犯鸦雀无声,他们只能隐匿在黑暗里,眼神恐惧地盯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嘿嘿!” “呵呵!” 叶婉瑜被勒得仰起头,她双手朝前,探如鬼爪,却从喉咙缝隙中发出一丝笑声,这笑声如锁魂的魔咒让周修廉瞬间魂飞胆颤。 他的左小腿上被咬出个血洞,血溅出之时,周修廉反而没了痛感。 暴怒的周修廉抢过身边牢官的佩刀朝叶婉瑜刺去。 可手中的刀还没等刺入叶婉瑜的胸腔,周修廉就眼睁睁地见叶婉瑜竟然把右手小指放进了嘴里。 “拦住她!” 周修廉气急尖厉的喊声已经晚了,仵作被吓得手里的小刀抖了又抖也不敢上前。 叶婉瑜满嘴是血,边笑边咀嚼着,并炫耀地伸出缺了小指的右手,她终于是在临死前扳回了一城。 “喀!” 喉骨断裂声中,叶婉瑜双眼凸出,鲜血淋漓的脑袋无力地垂向胸前。 此刻,她父亲叶大金的人头正挂在林州城墙外,他死不瞑目的双眸盯着京城的方向,同样是死有不甘。 仵作再不敢迟疑,立刻砍了叶婉瑜的双手,用油纸精心包好,装入冰盒。 其他人按周修廉的吩咐把叶婉瑜扔到了野坟地,并且留了人把守,若是有人收尸,定当叶家余党抓获,若是没人就让野狗吃个干净。 周修廉被扶走了之后,囚牢里依旧死寂一片,只剩叶婉瑜身下的那滩污血中,还漂浮着未散的血沫子。 终于有人发出了干呕之声,紧接着牢间里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呕吐和恐惧同时爆发。 囚犯们在惊恐中等了一天,才终于见牢官进来放饭。 说是饭不如说就是水,且还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泔水。 牢官挨个牢间打开扔下泔水桶,捂着鼻子道:“你们都是命好的,明个一早烙下罪印就都能活着出去了,出去了给老子都乖乖闭上嘴。” 他说完也是一刻不想多呆,走得飞快。 其中一个牢间里,有人凑到桶前软弱无力道:“发配了总是比在牢里好,可惜叶家小姐了。” 另一个挤过来的人用破碗舀了些泔水,小声道:“周刺史是个狠角色,如今他们周家可是金玉齐全,以后定势不可当。” 他说完捏着鼻子抿了一口泔水,还没等完全咽下,双腮鼓起似乎是要吐,可他硬生生又给咽了下去。 第一个凑近的人见他如此,唯一想尝试的念头立刻打消,他又叹了口气:“我是不会喝这种东西,我若是叶家小姐,也宁可拼了。” 他气力微弱说出的话,相邻几个牢间里,竟然有人能听得清。 窸窣的声响一阵儿,有人哭泣着:“我家只是有个远亲在制金坊,就连累了我们被没收了家产,如今连家里其他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要被判成罪奴,叶家被诛,可我们也不姓叶啊。” 妇人的话显然是引起了其他牢间里的共鸣,断断续续的哭泣与哀叹声连成一片。 因为叶家而受牵连的人想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九族监制的叶大金就被定了逆反之罪,而赘婿周修廉能独善其身,还官封林州刺史。 这些人虽然是囚犯,但他们也都是林州人,周修廉在牢里对叶家大小姐所用的恶毒手段,他们也确实是无能为力,毕竟自身都难保了。 牢里又渐渐地没了人声, 其中一间,乱草之下,隐隐微动。 草堆下的女人眼角淌出的泪水,啧得她脸上撕裂般的疼。 叶婉瑜勾了勾完好的右手小指,黑暗里,她恍惚的不知是梦还是真的活着。 在被周修廉提审的前一晚,女囚爬到她身边,她说她们的囚衣都是一样的,也同样是浑身血迹,叶婉瑜顶替她肯定能活着出去。 女囚告诫她,这世上恶人不得报,终归是怪好人不狠心。 第2章 顶替 叶婉瑜眼睁睁地看着女囚在牢间的墙壁上磨烂了脸,她却身体无力的阻止不了。 她清楚地听见那些囚犯的议论,也确实证明她叶婉瑜已经是死了。 整整一天,叶婉瑜躺着都没有动,若是罪奴,脸上必有罪印,别说报仇想接近仇人都难,她的心在泣血。 一晚无眠。 果真如牢官所说,第二日就开始发配罪奴。 被点了名字的,在牢间外面就直接用刑具烙了罪印,听着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叶婉瑜无从知晓会被发配到哪里? 牢锁哗啦啦的一响,叶婉瑜才慢慢的从乱草里露出半个身子。 她一动,立刻就有一个妇人凑近要扶起她。 那妇人声音透着欣喜:“你醒了?” 叶婉瑜心里一倏,平白无故的热情就不该出现在这活死人的牢里,她没回应,反而是护住袖口里的一只昨日掐死的老鼠。 叶婉瑜勉强睁开被凝固的血痂糊住的眼睛,妇人一脸的糙肉正冲她笑着。 “我这模样你不害怕?” 妇人脸糙,说话也糙:“比你丑的我见得多了,你是没瞧见叶家小姐死的时候,那模样才骇人。” 叶婉瑜心里更加阴郁,她无意结交囚犯,只希望女囚的罪轻些。 囚犯被一个个点了名叫了出去,在受刑之前,牢官会给囚犯一张证明身份的身契文书,然后宣布将发配到哪里?是几年还是终身受罚说得很清楚,之后再由狱卒带到外面的囚车上。 十几人的牢间很快就剩下四五个人。 “春十娘。” “在!” 叶婉瑜身边的妇人立刻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踉跄,但体格依旧泼实得很。 牢官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指外面道:“去烙印吧!” 春十娘撩开额头的乱发道:“大人,能不能烙在看不见的地方?” 牢官没好气道:“你个老不死的,还想哪个男人看上你不成,轮不到你挑地方,滚!” 春十娘接住牢官扔到她脸上的身契,自然没敢反驳。 “春十娘,流民,因在秦府滋扰闹事,屡教不改,判以罪奴身份接受惩罚,流放北都府苦役二年,方可释放。” 叶婉瑜撑起身体,隐约听见春十娘接受烙印时忍耐的低吟声,她从没接触过有罪之人,也不知道这罪判得是轻还是重,只是觉得两年倒不算太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牢官依旧接着念名字,剩下的人都能对应着出去,直到最后只剩叶婉瑜一个人的时候,看着牢官走近她,叶婉瑜本能地遮了遮脸侧的乱发低着头。 “阿奴,若本官是你的主家,你这等贱婢就应该处死,便宜你了,出去烙印吧!” 叶婉瑜踉跄起身之时,牢官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狐疑地朝外摆摆手,示意叶婉瑜快走。 可她并没走,伸出手示意自己还没得到能活命的身契文书。 牢官不耐烦地塞给她身契文书之后,瞧着叶婉瑜蹒跚的背影,眉头皱成了一坨屎。 “站住!” 尖厉声下,叶婉瑜只能停在原地。 牢官走到她身前,盯着她的脸道:“本官只记得叶家嫡女是个鬼样子的,怎不记得这牢里还有第二个人?” 叶婉瑜赶紧又低头,袖口捂着嘴:“大人,小人得了喘症,进了牢里就一直在草堆里躺着,没入了大人的眼。” 话没说完她就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紧接着一口血就呕了出来,那牢官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脚的血。 “滚!快滚!” 牢官捂着鼻子退出好几步,心里直骂晦气! 负责烙罪印的狱卒见叶婉瑜的脸上没一块好地方,他大声问牢官:“大人,这罪印就是烙在她脸上也看不出来呀?” “那就烙在她两个手的手背上。”狱卒应声之后,正擦鞋面的牢官又补了一句:“喉咙处也烙上,明显。” 狱卒领命不由分说,按住叶婉瑜的双手,咬牙切齿地把烧红的烙铁按了上去。 叶婉瑜硬是没喊出半声,这倒是勾起了狱卒的胜负欲,他奸笑着,扯住叶婉瑜的头发向后一拉,烙铁就在她的喉咙处冒出了白烟。 叶婉瑜嘴里腥甜,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冒出的冷汗混合成了血色,滴在了血迹斑斑的囚衣上。 她抓住狱卒手腕的手血淋淋的,直到被踹倒在地,她才悄悄的把袖口里攥干了血的死老鼠扔到一边。 她手上的老鼠血可都趁刚才,抹在了狱卒手腕破损的皮肤处。 这狱卒定活不了多久,只是可惜刚才那挤出的一股老鼠血没喷到牢官的脸上。 “阿奴,秦府奴婢,因勾引秦家公子,私德败坏,妄图用腹中孩儿逼迫秦家就犯,令秦公子得了疯人之症,判流放北都府终身苦役。” 叶婉瑜听的真切,女囚竟然是秦府奴婢,这个秦府难道是府衙大人秦鹏江的府上?可没听说秦公子得了疯病? 见叶婉瑜没起身,狱卒又狠狠的踹了她一脚:“磨蹭什么呢?还想在这牢里享福不成,快滚。” 叶婉瑜心里冷笑,在这些个人嘴里,活在这猪狗不如的囚牢里,竟能算是享福了。 她紧攥着身契文书,阿奴竟被判了终身苦役,叶婉瑜心里不平,老天不知是大方还是小气,既然让她活着,总该赋予她些特别的。 弄死只老鼠未免太平常了,叶婉瑜沮丧到了极点,换做从前,怎敢想会亲手掐死只老鼠。 唯一庆幸的是,周修廉没有她十指的纹印,也就打不开密室,他掌握不了炼金术的精髓,就做不出传世的鎏金九龙玺,周家父子枉费心机布的这个局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婉瑜瘸着走到了监牢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阳光刺眼,刺得她头脑瞬间清晰,她成不了话本子里的妖怪,但她还活着。 身后的解差手里的鞭子不等人,见叶婉瑜没上囚车,他手上已经是有了动作。 叶婉瑜并不是不想上,而是她腿上结了痂的伤口扯着皮肤钻心的疼,眼见皮鞭就要抽上叶婉瑜的后背,她把着门的手臂立刻被人紧紧攥住。 第3章 人头 顷刻,叶婉瑜被拽着双手提进了囚车里,即使这样,身后落了空的鞭子,仍然不忘补一鞭在她的腿上。 “快滚进去!” “都听好了,谁要是有意拖拉,立刻就地处决。” “出发!” 初春寒峭, 囚车根本没有遮挡,罪奴们只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春十娘紧紧搂着叶婉瑜,右脸颊上清晰可见烙印处是红肉泛着焦黑。 但她似乎并沮丧,反而低声安慰叶婉瑜:“你别怕,咱们以后就做个伴,也算互相有个依靠了。” 叶婉瑜把脸埋进春十娘的怀里,这一世她还能有依靠么? 十几辆囚车在押解中朝林州城门行进,沿途百姓驻足,指指点点。 叶家的变故,搅乱了林州城多年的平静。 稍有风吹草动,每个人都下意识的想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可囚车偏偏就是路过了叶府门前,深红漆的大门上,府衙的封条很是醒目。 叶婉瑜的脸始终是埋在春十娘的怀里,只听囚车旁押解的解差有两个在小声议论。 “哎,你听没听说,叶家内宅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周刺史搬走了。” “那还用听说,他是叶家的乘龙快婿,既然没受牵连,必定是有内情的,你就说金子值钱还是玉值钱,若我是周刺史,当然也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安心就是。” 第一个说话的解差语气带着调侃:“你这口气,怎么倒像是替叶监制喊冤一样。” 另一个解差上手推了他一下:“怎么,你还要揭发我不成。” “哈哈,咋还急了呢,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这种玩笑少开,你是林州人,难道不明白叶家和林州是什么关系?叶家被判了罪,你以为对林州是件什么好事一样,废话少说,马上到城门了。” 两个人的谈话被旁边囚车里的叶婉瑜听得一清二楚,她抬头之际,囚车缝隙中,叶府的府门正渐渐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叶婉瑜僵硬的姿势让春十娘很担心,她替她拢了拢脸庞的乱发,也和她看向同一个方向道:“你若自由之后,还会回林州么?” 叶婉瑜目光失神:“自由,我可是被判了终身苦役的。” 春十娘眼里略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搂着叶婉瑜比刚才更紧了一些道:“等老娘期限一满,就去京城看看,天子脚下也许会有翻身的机会。” 叶婉瑜不由得佩服起春十娘的心态,还真是乐观,发配之地都没到,就已经想着出去以后的事情了。 她表情冷漠,也懒得回应,她可是被判了终身苦役,又不是两年。 囚车车队很快到了林州城门,这里也依然是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 囚车一辆接着一辆盘查,放行,出了城门,负责押解的解差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朝城墙上看去。 隐隐低语中,叶婉瑜突然听到有罪奴叹气:“叶监制真是太惨了。” “也不知道会在城墙上挂多久,哎!” 什么! 叶婉瑜全身紧绷,挣脱开春十娘,艰难地挪动到囚车的边缘,她把脸挤在囚车木柱的空隙中,朝城墙上望去。 只那一眼,她的心头如被一万根冰针刺入心脏般的剧痛轰然炸开,泛起一阵无可名状的剧痛。 叶大金的人头孤零零地挂在城门上方,已然风干数日,赫然见骨了。 “呃,啊!” 叶婉瑜想哭,可竟然没有泪,她眼睛直勾勾的睁着,眼角狰咧地流出了数道血丝, 她使劲地想把脸挤出囚车,任凭结痂的脸颊又磨出了脓血也不在乎,那模样如阴间招魂的恶鬼。 “父!” 叶婉瑜的嘴猛地被春十娘的大手捂住,且暗中使用蛮力把她拉回了怀里。 她使劲挣扎,终究还是被春十娘紧紧箍住了身体。 囚车里的异动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自然也是被解差注意到了,一名解差立刻拔出刀靠近囚车,朝着叶婉瑜的脚就扎了过去:“老实点,不然就割下你们的头,也挂城墙上。” 春十娘手略松开些,但也是没敢放下。 等解差走远了,春十娘才低声在叶婉瑜耳边叮嘱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身苦役也不全是没有自由的。” 叶婉瑜浑身战栗,紧接着春十娘又是一句更是出乎她的意料,既像是安慰又像是警告。 “我知道你是谁?” 叶婉瑜没想到身份会暴露得这么快,这女人没有告发她,定是有所求,但她现在只有烂命一条。 春十娘在衣角撕下一圈布条,系在叶婉瑜的脚上:“白白挨了一刀,何苦?” 叶婉瑜虚弱无力地回答道:“她替我死了,我顶替她被判了终身苦役,这两者有何不同?” 春十娘叹息一声:“当然不同,阿奴活不长,而你能。” 叶婉瑜没有再问。 她静静倚在春十娘肩头,望着林州城在视野中逐渐浓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脚底曾被刀尖刺破的地方如今已疼得发麻,失去知觉。 是啊!她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又有什么理由沮丧? 叶家的人不能白死,阿奴也不能白死, 闭上眼睛的叶婉瑜咬破舌尖心里发愿,她要替叶家九族死去的人报仇,等到那一天,她要让整个林州城见证,见证周修廉被万颗金针刺入皮肤,直到耗尽心血而死,再把他扒皮去骨,让苍鹰日日啄食。 若是能如愿,她倒是想去到皇城,见见那个昏庸且不辨忠奸的皇帝是个什么样! 第4章 查病 半月之后, 北都府。 叶婉瑜以为的流放之地必是荒寒贫瘠之所,可她看到的却是满眼青葱般的新生机。 在劳役所,解差把官碟和每个人的身契文书,交给了个腰间插着短鞭的妇人,手里还被塞了辛苦钱,就乐呵呵地走了。 那夫人脸色冷厉地训话道:“在北都府,守规矩听命令就能保命,以后称呼我为霍夫人即可。” 众人赶紧都应声喊了霍夫人之后,霍夫人又道:“当苦役也得有个好身体,念到名字得去屋子里让医官把脉,也好让我们知道,派你们做什么劳作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任何人有任何病情不得有所隐瞒。” 叶婉瑜身上的伤并没痊愈,且这批罪奴里唯独她的脸是毁了容的,她问身边的春十娘:“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还是最好别和我分到一起,免得连累你。” 春十娘的眼睛只顾盯着墙角堆的如山一样的新衣服,她看了看叶婉瑜身上的带着破洞的血衣,悄声道:“咱们还有新衣穿呢,你不用担心,庄稼地的活好干,我教你就是。” 诊脉的屋子里人进人出,叶婉瑜和春十娘和其他没被叫到的人也都观望着。 “阿奴。” 叶婉瑜还站在原地,春十娘轻推了她一下,叶婉瑜赶紧应声,一瘸一拐挪到了霍夫人身前。 叶婉瑜的身契文书霍夫人早就抽出来放到了一边,她盯着叶婉瑜的脸,语气嘲讽:“你这脸是牢里弄的?可真如上面说的勾引秦家小爷了?” 叶婉瑜声音弱弱:“若小奴说没有,大概夫人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霍夫人一挑眉,心里思忖着,若真是个奴婢还敢这般口气,找死! 每年被发配来的罪奴什么人都有,但要说腰杆子硬的,霍夫人没遇见几个。 “进去吧!我这可不接受没用的人,有病治病,有伤医伤,不然还不如是个死罪。” 叶婉瑜微微鞠躬,一步一挪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里面瞧病之人不像医官,倒像是个种地的老汉,身旁站着两个半大男孩,见叶婉瑜瘸着进来,立刻上前左右扶着她坐下。 叶婉瑜顾忌自己的脸,用手稍稍遮掩道:“谢谢了。” 两个孩子都没说话,其中一个示意叶婉瑜把手放在小桌子上。 叶婉瑜轻拽了下袖子,把左手放了上去,老汉搓了搓手,搭上叶婉瑜手腕上的手指温热。 随着老汉的手指抬起又放下,眉头也是越皱越紧,须臾,老汉手抬起,示意叶婉瑜把右手也放到小桌子上。 叶婉瑜照做,但见老汉眼神瞟过她右手腕处之时,眉头是皱得更紧了。 两边手腕处都诊过之后,老汉眼神阴森盯着叶婉瑜,但说话的声音还算仁厚:“坐近一些,老夫看看你的脸。” 叶婉瑜不得不尽力地朝前靠去,心里很不痛快。 这老头,罪奴又不用脸来干活。 老汉看得很仔细,不仅看还不断地用手按压叶婉瑜脸上的脓疮和疤痕,就算冒出脓水,他也是没有半点厌恶的表情。 良久,叶婉瑜的脖子都仰酸了,老汉才结束,然后咳嗽了一声道:“你身体弱,但好在毅力够能忍,一般的姑娘家身体受这等伤,估计是挺不到发配这一天,伤不算什么大事,假以时日养好就可以了。” 叶婉瑜接过老汉递给她的帕子,擦着脸上流下的脓水,默不作声。 老汉停顿了片刻,突然又道:“一个女娃娃,脸可打算治?” “爷爷,您能治?” 叶婉瑜出其不意一声爷爷,让老汉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那两个半大男孩也不禁捂嘴偷笑。 老汉没有回答她,眼里却透出了一丝慈祥。 两个男孩边笑边两边扶起她,其中一个打趣道:“这脸定是给你治的,你可以出去了。” 叶婉瑜还想问那老汉,无奈直接就被驾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身体健康的罪奴都被霍夫人分成了组,发配出去干活了,就连春十娘也是不知被分到了哪里。 劳役所里的罪奴也就只剩叶婉瑜,这里休息的地方屋子里没有床,但是稻草够厚,躺着倒还算舒服,唯独不一样的是,门始终是在外面挂了锁。 一连几日。老汉身边的男孩都给叶婉瑜送来汤药命她喝下,可她并不觉得对身体恢复有什么用。 第五日,来送汤药的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虽是农夫装扮,却目光炯炯,隐隐地透着些气度不凡。 叶婉瑜喝药的功夫,见男子裤腿卷起了一截,露出的脚踝和鞋上都沾了泥巴,可她依然能看出那双鞋是上好的牛皮制作的。 叶婉瑜的出身,让她对这些做工考究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很快喝完了药,递碗之际正好撞见一对清澈的双眸,叶婉瑜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叶婉瑜在毁容之后,从没参加过贵女和公子们举办的诗会酒宴,当然也没有人邀请过她,更别提逛市景街市,她的所见所闻大半都来自尹太傅的讲解。 直到她刚才瞄了一眼那人的脸,才觉得世上竟还有比周修廉更俊美清朗,更气宇周正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魁梧,五官棱角分明,眼神清澈如幽蓝,又好似带了些深棕色的隐秘,哪怕他穿的衣服过于粗陋,感觉上也是比华服一身的周修廉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叫阿奴?”玄武云楼开门见山。 “有身契文书在,小奴不敢造假。” 玄武云楼温声道:“你的伤先要治标才能治本,半月汤药,半月药浴,养一养基本就能痊愈了。” “只是,你的脸除了外伤,还有毒疮,且毒疮已经是有好些年了吧?秦府为何会买一个脸部毁了容的奴婢?而且秦家小爷还能被你勾引,难不成你会坊间传说中的蛊惑之术?” 叶婉瑜有些哭笑不得,北都府真是有意思,她就是一个罪奴,犯得着又治病又刨根问底的么? 还蛊惑之术,这男人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她若真会蛊惑之术,还能让周修廉骗得家破人亡? 男人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也解释不清楚,叶婉瑜索性闭口不答。 玄武云楼并不等她回答:“霍夫人安排你和春十娘一组,治伤的这一个月,你也是要做活的,你们去武爷的医馆打下手,等身体的伤无碍了,也正好是播种的时候,到时候再给你们分配地方。” 叶婉瑜点头应下道:“谢谢大人,小奴有一事不明?可能问?” 玄武云楼盯着叶婉瑜的脸依旧温声:“你被判的是终身苦役,在北都府,你这样的人是要做最苦最累的活的,我的问题你没回答,你的问题也还是先放在肚子里吧!” 第5章 梦魇 叶婉瑜被噎得无话可说,但好在以后是和春十娘一起,她稍显安心了些。 一直等在外面的春十娘等两个人走了之后,这才进来高兴道:“走吧!今天你可要开始上工了。” 在叶婉瑜看来,几日没见,春十娘的脸色看起来很不错,脸上的烙印也结了痂,她是被发配来做苦役的,感觉倒像是回了家一样。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春十娘看了看前后没人,这才轻声道:“之前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也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的人活的猪狗不如不是,你若想报仇,就得在两年内学会所有的生存技能,这样等你出去了,才能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叶婉瑜停下脚步:“两年?” 春十娘笑的狡猾:“在北都府熬过半年的罪奴,身契就终身归北都府所有,但听说有的罪奴会被免罪成为贱民,知道贱民是什么意思么?” 叶婉瑜当然知道:“贱民自然是有了籍的,北都府会允许罪奴成为他们的百姓?” 春十娘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医馆:“霍夫人对武爷很是尊重,可见老头子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既然能给你治脸,这倒是个喜事,最起码等再见到周家小爷,他是不会认得你的。” 叶婉瑜猛然就有了力气,一把抓住春十娘的胳膊:“你到底是谁?” 春十娘见叶婉瑜急了,谨慎地四下看了看之后,拍拍她的手背道:“我不会害你,阿奴也不会,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快走吧!去晚了得不到麦粒,今日就算逃工一天。” 叶婉瑜被春十娘半搂半抱地进了医馆,不用她费力的走路倒是轻松多了。 门口的小童给春十娘手心里放了两个麦粒,春十娘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布口袋,分别把麦粒放里面之后,递给叶婉瑜一个。 “收好,以后收到的麦粒都要放进这个袋子里,会随时有人查验的。” 叶婉瑜接过袋子,还没等细看,又被春十娘拉着去了门房旁边的屋子,她轻轻地敲了三下门道:“明哥儿小师傅,阿奴来了,还请吩咐今日的活儿计。” 很快,门开,那日诊脉时也在场的明哥儿打量着叶婉瑜问道:“这几日喝过药之后,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并没有,”叶婉瑜实事求是地回答。 明哥儿点点头:“身体有不舒服可要如实说,我会禀报师父的,跟着春十娘去挑拣药材吧!你这身体还算能适应。” “还有,给你送药的是京哥儿,我叫明哥儿,你们以后就这么称呼就是,简单。” 明哥儿说完就朝主诊厅走了,春十娘松了口气道:“分拣药材就是费眼睛,倒也算是轻松的活,和我们一起来的,现在可都拿着锄头锄的呢!” “刚才那男人是谁?” 春十娘挠了挠耳边的碎发:“好像也是个说话算的,管他是谁呢,咱得先把活干完。” 两人并排走路,春十娘肯定会扶着她,感觉和抱着也没差多少,叶婉瑜走得一点不费力。 她们很快便穿过前院回廊到了后院,当叶婉瑜看见后院堆的一院子的草药之后,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这些都是?咱们两个怎么做得完?” 春十娘指了指院子的中间一个小凳子道:“那位置有阳光,你就座那吧!我来分,你就负责把草药装进袋子里就行。” “你还认识草药?” 春十娘从腰间抽两块布头,把自己头发罩上之后,又给叶婉瑜的头发罩上,她不以为然道:“我哪认识,明哥儿吩咐把长得一样的草药分到一起就可以了,估计这也就是初步分一下,下一步的细活应该还有别人干。” 春十娘虽然是在说话,也不耽误手里在干活,一会功夫就分出一堆草药扔到叶婉瑜跟前:“你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是你身体有伤,这轻巧活轮不到我们干。” 叶婉瑜无奈,只能从身边的麻袋堆里拿出一个,开始装了起来。 也是奇怪,她确实觉得喝的汤药没什么作用,可是如今干起活了才发现,伤口结痂处已然没有撕扯皮肤的那种疼了。 而春十娘好像天生就是干活的,分草药的速度相当的快,在叶婉瑜看来,那就是一堆堆的干草,干树枝和破树根。 没一会儿叶婉瑜的额头就开始冒汗,春十娘之前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一个叶府嫡女,是就连喝口水都是有下人送到嘴边的。 她边往麻袋里塞草药,边忍受着飞溅起的碎叶沫子,不知怎地却突然想起伺候她的贴身丫鬟来。 叶婉瑜不仅想起了红梅,还想起了她也是喝过汤药的。而她在叶府喝过的所有汤药,都经了红梅的手。 叶婉瑜苦笑着晃了晃脑袋,或许是自己伤心过度想的有点多吧!叶府里的仆人包括红梅应该都已经往生极乐了。 她和春十娘配合着一直做到了午时一刻,院子里才规整了一半,就剩后门西边处还有一堆草药没有整理。 叶婉瑜数了一下,自己没停手地一直在装,才装了不到十袋子。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道:“十娘,我没劲儿了,想吃饭。” 春十娘摘下头上的布擦了擦脸,又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取饭。” 叶婉瑜瘫软在草药堆上,闭上眼睛道:“多谢!” 她真的很累,这辈子头一回干这么多活,手指头酸疼,腰也疼,反而是觉得身上伤口的痛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昏昏沉沉的如睡着了一般,梦境迅速地扩散进她的脑海里。 丫鬟红梅是被母亲林氏身边的陆婆子带过来的。 陆婆子难得笑呵呵的:“小姐,这是夫人专门给你挑选的奴婢,叫红梅,你们年纪相仿,让她陪你做个伴儿。” 第6章 盘问 叶婉瑜很是高兴,母亲刚生了妹妹,应是怕冷落了她才又买了个年纪相仿的丫鬟给她作伴。 虽然从她记事起,只有父亲在的时候,母亲才对她疼爱有加,平日里也就是几个婆子陪着她在院子里玩。 红梅进了她的院子没多久,叶婉瑜的脸上突然就长出疮,刚开始还是零星的小红疙瘩,吃几幅去火的药就没了。 但耐不住过段时间又冒出来,而且还痒得很,直到最后叶婉瑜连镜子都不敢照。 她不断地喝药,治疗,再喝药,再治疗。 叶婉瑜的梦里,红梅双手捧着汤药,眼神透着关切递到她跟前。 “小姐,这药是补身体的。” ..... 春十娘都走到了叶婉瑜的跟前,她还是没醒。 “醒醒!” 春十娘把手里的饭碗放到一边,推了叶婉瑜好几下,叶婉瑜才眼泪濛濛地睁开眼。 “梦魇住了?”春十娘担心着。 叶婉瑜坐直了身体,伸了伸酸疼的手指,双手捂着眼睛掩饰道:“梦见小时候喝药那会,药汤苦得很。” “饭都凉了,快吃吧!吃完我装就是了。” 春十娘把饭碗递到叶婉瑜面前,瞬间让叶婉瑜的心情不是那么沉重了,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碗连饭带菜装得如山一样。 “这是饭山吧!堆得这么高,罪奴还能这么吃?” 春十娘等她接过饭碗,才端起自己的,叶婉瑜这才忍不住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因为春十娘碗里的饭山更高。 春十娘也跟着笑,连筷子都不用就抓起一团饭送进嘴里,也没见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叶婉瑜也是饿了,什么礼仪吃相反正也没人看,就学着春十娘的样子吃起来。 “你可知道北都府是谁的管辖?”春十娘边吃边问。 叶婉瑜从没觉得一碗素菜加白饭能这么香,她嘴里塞满饭菜,好容易才咽下道:“这我当然知道,越国最显赫的望族不是那些皇亲,是叶氏和玄武氏。” “我们叶家九代炼金,而玄武氏则世代精通农耕之方,普通百姓一亩地能出一石的粮食,而若由他们耕种,则能出二石半的粮食,北都府也只是玄武氏掌管的其中一个地方而已。” “周刺史家算不上?” 叶婉瑜不屑道:“他们周家制玉也就不足五代,若不是宫中有个周贵妃,怎能攀上各方权贵,更不提让我父亲看在眼里了。” 春十娘一脸羡慕加赞赏,端着已经少了一半饭菜的碗,凑到叶婉瑜眼前:“你果真是有学识的大小姐,你看看这白米,胖乎乎的雪白,就是没有菜我也能吃上好几大碗,给玄武氏干活,当然白米饭是要管够的,不然怎么有力气,咱们以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叶婉瑜笑着回应,嘴里也是没停,春十娘这话没错,除了从小苦练的炼金技艺,她对闺阁之外的认知全都出自尹太傅的口中。 只不过那时候的叶婉瑜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能有哪个贵公子会娶一个脸上生满毒疮的女人。 她这种容貌,就算腹有诗书,也没人会想知道,估计最后也都会变成屎了。 春十娘见她的吃相,捂嘴笑道:“这才对,现在你可不是大小姐了,放下架子吃饱了才有力气。” “别再叫我大小姐,叫阿奴。” 叶婉瑜瞧着碗里还有一小团饭,她真是吃不下了,刚要放下碗就被春十娘抢了过去,且丝毫不嫌弃地把她没吃完的都倒进自己碗里。 “那是我吃剩的,你。” “浪费粮食可是会遭雷劈的,再说,我不嫌弃你。” 春十娘在叶婉瑜诧异的注视下很快吃完了饭,大概也是撑得够呛,站起身揉了揉肚子,打了好几个饱嗝之后,才把两个人的碗筷都放在回廊下。 “明哥儿说你的药改在早晚喝,你若想喝水我就去取,刚才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手。” 叶婉瑜慢慢起身,手里顺便拎起一个空麻袋,环顾了一下自己周围道:“干活吧!早干完早收工,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干活,多少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春十娘已经是把头上的布扎好,去分剩下的草药,现在她有使不完的劲,只要叶家小姐好好的活着,就有希望给阿奴报仇。 两个人一直劳作到天蒙蒙黑的时候,才把整个后院清理了出来,几百个装满草药的袋子,堆在墙边像座小山。 叶婉瑜不免感叹,虽然身体很累,但很有成就感。 春十娘很快领了今日完工的麦粒,搀着叶婉瑜朝前院走:“刚才明哥儿说我们这段时间不用回劳役所了,就在医馆住,干活养伤两不耽误。” 叶婉瑜点点头,累得有些不想说话。 “阿奴,师父叫你。” 说话的是京哥儿,他冲叶婉瑜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他走。 叶婉瑜去看春十娘,春十娘拉她背过身轻声安慰她道:“武爷找你,定是问你的伤势如何,若是问起阿奴,你随便搪塞,见机行事就好。” 叶婉瑜无奈,重生也罢,顶替也好,她对阿奴好像不如这女人知道的多。 心里没底,她依旧是要去的。 想起武爷那日诊脉时阴嗖嗖的眼神,叶婉瑜浑身立刻一股子的不自在。 叶婉瑜被带进的房间是医馆主诊厅旁边的一间小厅,里面装饰的古色古香很别致,倒让她觉得和父亲的书房有些相似。 武爷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药汤,他指了指道:“温热的,可以喝了。” 叶婉瑜没敢上前,京哥儿见状笑了笑端过碗送到叶婉瑜手边道:“喝吧,喝完师父有话问你。” 叶婉瑜心里七上八下,药也是喝得贼慢,武爷很有耐心地边写药方边等她,等她终于磨蹭着喝光了药汤,碗还没放下,武爷就停下了笔。 “你的孩子呢?” 叶婉瑜忐忑的心慌起来,她尽量不牵动脸部的表情,她怎么会有孩子? 转念...... 不对,莫不是在问阿奴的孩子! 叶婉瑜回想在死牢里,牢官宣读阿奴身契的时候。 ‘无名氏,秦府奴婢,因勾引秦家公子,私德败坏,妄图用腹中孩儿逼迫秦家就犯,令秦公子得了疯人之症,判流放北都府终身苦役。’ 她记得阿奴的,也记得牢官宣布春十娘的。 “春十娘,流民,因在秦府滋扰闹事,屡教不改,判以罪奴身份接受惩罚,流放北都府苦役二年,方可释放。” “没,没了。” 武爷慢条斯理的看着她:“没了?” 第7章 关系 叶婉瑜点点头,心里却是在想,若是被揭穿了身份可该怎么掩饰。 “阿奴,脉像上你可是处子之身,何来腹中孩儿,又如何威胁得了秦府?” 叶婉瑜不知如何反驳之际,武爷起身背手走近她身前,声音平和但问出的问题却更加犀利。 “林州叶家的事你可知晓?” 叶婉瑜硬着头皮道:“听闻了些,林州的人都知道,在牢里也是略知一二。” “叶家九族监制,到这一代竟然被判个逆反之罪,可惜了,可老夫听闻叶大金的嫡女是在牢里死的,你可知细节?” 叶婉瑜不敢看武爷,她低头强忍眼泪道:“阿奴不知,那女人死的时候,阿奴也是昏迷着的。” 武爷没再追问,反而是走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笔,继续写他的药方子。 京哥儿在叶婉瑜身后低声提醒:“你可以走了。” 叶婉瑜巴不得赶紧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武爷冷不丁又道:“想通了,就来告诉我。” 出了屋子,带路的京哥儿就着叶婉瑜的脚步走到很慢,他宽慰叶婉瑜道:“阿奴姐姐,你不用怕,北都府可不像南疆和海都府那边,不拿罪奴当人看。我和明哥儿的父母以前都是罪奴,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良籍的人。” 他说叶婉瑜就安静地听,很快到了西院,京哥儿指着一排亮着光的房间道:“最后一间是你和春十娘的,好好休息吧!明日准时上工就是。” 叶婉瑜点头致谢,但京哥儿并没马上转身离开,而是提醒她道:“师父多半心中已经有数了,有事你还是不要隐瞒得好。” 叶婉瑜的心又悬起来,她试探道:“那个老医官主事?” 京哥儿盯着叶婉瑜的脸,表情很认真:“武爷主管北都府,他是管家不是医官。” 叶婉瑜脑袋有些木,她思索着,玄武氏的当今家主叫玄武业,管家出面主事也合乎情理。 就算被拆穿了身份,无仇无怨也犯不上把她交出去。 想到这,叶婉瑜很快振作,等她推开京哥儿指给她的那间房门,见春十娘正借着油灯缝着一块布。 “武爷找你问了什么?” 春十娘停下手里的活,急切地问道。 叶婉瑜也不理她,冷冰冰的坐在桌子旁边,油灯的亮光一闪一闪地印在她坑坑洼洼的脸上,若是换了别人,估计是不敢看她的脸了。 春十娘见她如此情形反过来劝慰道:“那老头看着是严肃了些,不过说话算是客气的,咱们现在是罪奴的身份,你也得想通些。” 叶婉瑜深知如今的处境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先从春师娘下手。 她学着武爷的口气,冷着脸:“春十娘,你若不坦白和阿奴的关系,别说报仇,你都未必能活着出北都府。” 从林州监牢到北都府,春十娘第一次感受到叶婉瑜身上充满戾气,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叶婉瑜身前,把手中的缝好的布放在桌子上。 “这块布软,你可以系在脖子上挡挡汗水和灰尘,你那烙印的地方都肿了。” 叶婉瑜眉毛高挑,语气加重道:“你和阿奴是一伙的,当真是想用肚子里的孩子骗钱?” 这些日子一直面带笑容的春十娘正襟危坐,面色凄凄:“大小姐,你天生是贵女,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贱民都是偷抢骗人之辈,就是今晚你不问,我也是要和你说的。” 叶婉瑜依旧冷着脸:“你若真心,以后若有机会不管能不能为阿奴报仇,我定当尽力而为,若你满口胡言,早晚败露了,咱俩就都得死在北都府。” “阿奴......她是我的女儿。” 叶婉瑜想到她们之间一定是有关系的,但却没想到竟是母女关系。 “是你把她给卖了?还是你们互相勾结?” 春十娘满脸生无可怜:“我怎么可能卖自己的女儿,她是被她那赌鬼爹卖给了人牙子,当我知道的时候,人已经是被绑走了。” 叶婉瑜心里松了口气,她还真不确定若春十娘真有图谋,接下来自己会怎么做。 “等我找到阿奴的时候,她已经是秦府的奴婢了,我就是个厨娘,哪里有钱替她赎身,只能在林州城里的一家饭庄给人打下手。” 叶婉瑜挑了挑油灯芯子:“你怎么和阿奴见的面?” “我知道她被卖到秦府之后,整整是在秦府周围徘徊了三个月,才找着机会,有个管事的愿意收钱带口信儿进去。” “唉!” 叹完气的春十娘苦笑着:“阿奴知道了我找来的消息,也趁机溜出了秦府,那见了面自然是抱头痛哭的,可也就是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竟然不想离开秦府了。” 叶婉瑜知道一般府邸都愿意买带死契的下人,而这些人虽然是下人,但毕竟是有口饭吃,而且若是摊上好的主家,生活比在外面会好很多。 她的贴身丫鬟红梅就是死契,红梅也说愿意一辈子侍奉她,陪着她。 “那看来秦府的家主对下人还是不错的。”叶婉瑜喃喃。 “阿奴是被派去伺候秦家公子,两人年纪相仿,阿奴也是个伶俐的,她和我说秦家公子喜欢她。” 叶婉瑜摇摇头,这等地位悬殊的事情,她记得尹太傅有讲过,根本一点幻想也是不要有的。 剩下的事情不用春十娘再多说,她就替春十娘说道:“结果终究还是秦公子辜负了她,对吧?” 春十娘点头:“秦公子虽不能娶她为正妻,但也能保她衣食无忧,说是等阿奴生下了孩子就另设置处小宅子给我们安身。” “只不过宅子没等到,阿奴就被人灌了滑胎的药,生生地打下了个已死的男孩,然后就被赶了出去。” “林州秦府可是府衙大人秦鹏江的府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你们为何又都被关进了牢里?” “就在你们家被判罪前半个月吧!阿奴非要见秦公子,我怕她有闪失就也只能陪着,几次去秦府闹过之后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叶婉瑜无奈:“她和我一样傻,秦公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应该都是个做不了主的。” “可阿奴拗得很,她只是要见一面,到时候不论秦公子说什么,她都会心甘情愿。” 叶婉瑜目光幽幽:“阿奴死了,你不心疼?” 第8章 处子 这一刻的春十娘图线,满眼血丝,神情决绝:“阿奴是活不长的,在你被关进来之前,她的下面已经流了好多血,我可是把鞋里的金叶子都给了牢官,才知阿奴不会判死罪。” “阿奴说我救不了她,但也许她能救你,只要磨烂了脸,又和你一样浑身的血,咬死牙关不说话,是能蒙骗过去的。” “她哀求我,若能帮你活命,叶家的仇你不会不报,你身份高贵,肯定是比我们这些贱民有机会,好在咱们被分到了一起。” 叶婉瑜心中哀叹,这种置死地而后生的想法,若不是走投无路,论谁能想到呢? “可我已经被武爷怀疑身份了?” “周家小爷都没认出来,他怎么知道的?” 叶婉瑜的手被春十娘攥得生疼,她费劲地挣脱开:“你也没想到北都府会给每个发配来的罪奴诊脉的吧?我虽然嫁给了周修廉,可是并没有圆房。” 春十娘腾儿的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她是真没想到叶婉瑜竟然是处子之身。 而这等事,叶婉瑜怎可能说出来。 叶周两家联姻,宫里是下了喜诏的,还特意赐了‘金玉良缘’的喜匾,那时候世人都说叶家大小姐是个有福之人。 她还记得妹妹叶离飞一脸的艳羡,说是以后自己的郎君也一定要和姐夫一样。 成婚的当晚,周修廉掀开盖头只看了她一眼,就吐了。 叶婉瑜满心以为是婚宴的酒喝多了才吐的,毕竟她和周修廉见第一面的时候,周修廉对她的脸不仅丝毫不惊,且还透着心疼的神情。 春十娘催着:“你倒是说话呀?” 叶婉瑜脑袋发沉的走到床跟前,眼里看着的虽然是床,不如说就是几块破木板搭起来的,换了以前,叶婉瑜是不敢想她竟然会睡在这上面。 她脱下衣服,整齐地叠好之后,才转进了被子里,好在现在不是冬日,被子也还算厚实,她看向春十娘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急死人,你还能睡得着,要是北都府把你交出去,你,你不就......” 叶婉瑜困意来得飞快,她闭上眼睛,念叨着:“京哥儿说武爷心里有数,我当然也得心里有数,十娘,睡吧!乏累。” 叶婉瑜说完就睡着了,并人生第一次发出很响的鼾声。 春十娘心里没底,但见叶婉瑜睡得如此肆无忌惮,也只能跟着躺下。 隔日。 叶婉瑜睡得早,醒的也早。 其实京哥儿的话给她提了醒,若是武爷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还愿意给她治脸,那就证明玄武氏是不会把她交出去的。 再说,她总觉得那年轻男子似在哪里见过。 在她嫁给周家前,周氏家主周久荣的妹妹是宫中正得宠的周贵妃,周久荣被封为周国公,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整个越国的玉矿除了小作坊外,截然都归了周久荣管辖。 如今,周修廉霸占了叶家的一切,那么周家以后不论权势和财富在越国都是头名。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帝能给叶家一纸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就不能给玄武氏呢? 叶婉瑜逐渐心里明朗,起身简单的擦了擦脸,毕竟她这张脸上也是不用浪费太多时间。 唯一奇怪的是,既身上的伤逐渐痊愈,脸上流脓的地方也开始不再反复。 虽然她察觉了这点小改变,但不报希望的事何必在意。 春十娘醒了之后,也一样潦草地收拾好了自己,就出去领开工的麦粒去了。 等春十娘回来,手里端着个小瓦罐,胳膊肘里还跨着个装水的瓦壶,胸前衣襟里也是塞得鼓鼓囊囊的。 叶婉瑜赶紧接过小瓦罐,说道:“你若不走得那么快,我是能拿东西的。” 春十娘明显是在讨好她:“昨晚我脾气急了些,你别和我一般见识,这点东西我能拿。”她说完要拿回小瓦罐。 叶婉瑜看看四下无人,搂紧小瓦罐催促着:“今日做什么工?我们一会儿再说。” 春十娘脸上瞬间变晴,搀着叶婉瑜的胳膊,就朝着后院走去。 等两个人到了后院,又是妥妥被惊呆的一天。 她们整理好的几百个草药袋子全都不知去向,却堆满了比昨日还要多的干草药。 “我滴乖乖,明哥儿只说还是分草药,可没说数量又增加了呀!” 叶婉瑜叹了口气:“那还废什么话,磨蹭一点都够呛能完工,这大春天,他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干草药,北都府的库房不会没有粮,全剩草药了吧!” 春十娘放下挎着的瓦壶,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米纸包好的馒头,递给叶婉瑜道:“工要做,饭也要吃的,快吃,里面夹了咸菜。” 叶婉瑜接过馒头,示意手中的瓦罐。 春十娘赶紧接过去,跑到廊下放稳之后,又给叶婉瑜拿了小板凳才说道:“瓦罐里是你早上的汤药,吃完饭就赶紧喝了。” 两个人边吃边看着院子里堆成山的草药,嘴巴也是不免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可有些话叶婉瑜还是想再叮嘱春十娘一下。 “十娘,我的命是阿奴给的,也不再是什么大小姐了,所以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春十娘的嘴巴突然僵住不动,叶婉瑜继续说道:“武爷昨晚说了,想通了就去找他,那就说明他还是给我机会的,我们没仇没恨,顶多他把我赶出北都府,出卖我倒是不可能。” “你真要坦白?” 叶婉瑜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侧头看向春十娘:“明哥儿和京哥儿的父母以前都是罪奴,可他们是良籍,你说得没错,也许我能从这里出去。” “我这十个指头是没做过活,可炼金术都难不倒我,更何况这些活计,对吧!” 春十娘眼里含泪都忘了嘴里还塞满了馒头和咸菜,噎得她直捶胸口。 第9章 坦白 叶婉瑜连忙把瓦壶递给她,等春十娘好容易顺下嘴里的饭时才高兴着道:“咱们一定能离开这,你放心,活都我干,只要你想着阿奴的仇就好。” 叶婉瑜笑着把春十娘给她缝的那块布系在了脖子上,正好是挡住了喉咙上的烙印。 “先渡过眼前再说吧!” 叶婉瑜喝完药,春十娘已经开工了,只是今日的草药可是比昨日的难分,不仅外观相像,一堆里也要分出个七八样来。 这一天两个人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叶婉瑜装草药的速度也明显加快,最主要的是,她感觉身体不仅轻快,伤口完全不疼了。 草药虽然比昨日的多,可她们也没晚收工,春十娘照例先去领收工的麦粒,然后和叶婉瑜去领了饭。 回后院的路上她们路过主诊厅,叶婉瑜偷瞄了一眼,却与坐在厅里的霍夫人眼神撞了个正着。 果不然,待她们刚吃完饭,京哥儿就在门外喊:“阿奴,霍夫人找你。” 叶婉瑜见春十娘面色紧张,临走的时候不免安慰了她几句。 霍夫人喝着茶,见叶婉瑜进来,示意她走近些后道:“我瞧你走路是比来的时候利索多了。” “还得感谢武爷的药很有效,不知夫人找小奴有何事?” 霍夫人突然拉过叶婉瑜的双手,攥住她的手腕看了看,手心手背也都看过了才放下。 “你的手虽然有茧子,可不像是奴婢的手!” “今年开春,北都府发配来的各地罪奴一共有三百多人,照比往年不算多也不算少,反常的是这几天又被带走几个,京城派来的解差带着文书,说有几个罪奴判轻了,本该都是死罪的。” 叶婉瑜心里一抖,猜不透霍夫人说此事到底是何意?可她又觉得一定是和她有关系的。 她迟疑地问了句:“那他们是被处死了?” 霍夫人语气冷淡:“文书上写的是处死,我也并没亲眼见到,但是我派人去查了下,这几个女人都是林州的,且家族里都有远亲在制金坊做过事。” 叶婉瑜心痛,周修廉对叶家赶尽杀绝还不够,连那些炼金师傅的家眷都不放过,怪不得之前炼金师傅的家人接二连三的失踪,如今这是连远亲也都不放过。 霍夫人双眸扫过叶婉瑜的脸,尽管这张脸遍布疮印和疤痕,可她还是能看出些许哀愁之意。 “京城新开了制金坊,名为玉金晟,皇帝御赐的匾。” 叶婉瑜脑子不傻,霍夫人这是说给她听的,既然自己的身份都已经被猜到,那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就是。 她忽然来了勇气:“霍夫人,若北都府把我交出去,我也不过就是一死,若北都府留我一命,也许将来我会帮到你们的。” 霍夫人是在武爷的授意下探听叶婉瑜的口风,不曾想,她刚刚试探就被叶婉瑜来了个先发制人,她是感觉小瞧了这丫头。 她嘿嘿笑道:“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命都不是自己的,何谈能帮得了别人?” 霍夫人的讥讽让叶婉瑜很是不爽! 她又不是没死过,但这次绝不轻易去死! “霍夫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找武爷坦白的,我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头被砍下,怎能听到母亲的血被放尽,幼妹被羞辱,甚至是在被鞭打得体无完肤之时,也没让周修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父亲最后和我说的话就是决不能让周修廉得逞,哪怕是死! “那时候我才知道,豺狼永远不会成为家犬,他一时乖顺不代表他的嘴里没有獠牙,我若让他得逞,他会把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叶婉瑜说得双颊通红,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非但没有掉泪,反而越说越亢奋:“霍夫人,如今,周家势力如日中天,你敢保证有一天他们不会侵犯到北都府?你们玄武氏再低调,地位也是最显赫的,而且温水煮青蛙是周家父子惯用的伎俩。” “霍夫人,我始终相信,穷途末路之时,那便是势如破竹的开始,况且北都府容许罪奴脱罪,宫中是不知道的吧?” 叶婉瑜此话一出,霍夫人怔住了,如此伶牙俐齿噎的她不知要从哪里开始反驳。 “咳咳!” 突然几声咳嗽,武爷笑着从小诊厅走了出来。 “丫头,不必这么激动,没人要把你交出去,过来坐。”霍夫人立刻起身给武爷让了坐。 叶婉瑜郑重地行了礼:“小女叶婉瑜拜见武爷,就算北都府真想把我交出去,顶多是让世人耻笑罢了,无妨!” “嘿嘿!” “咳咳!” 武爷干笑地咳嗽了几声:“怎么?不是说以后还能帮我们的么?” 叶婉瑜不语,在武爷面前,她硬撑的外表确实不堪一击。 武爷看向霍夫人,冲她点点头之后,霍夫人就立刻出去了,且还关上了门,武爷摸了摸两腮的胡须,低沉的声音偶变慈祥。 “叶婉瑜,老夫不是单单凭诊脉才知你的身份,你一岁的抓周礼老夫带着少主去过府上,那时候你可是个白白胖胖的嫩娃娃。” “当时少主好奇去摸你脸,你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不松手,老夫才发现你右手腕处有一块天生胎记,且形似桃花。” “当时老夫还提醒叶监制,他的女儿不仅天生桃花脸,且还有这胎记,此生或许会有一劫。” “你,武爷你去过林州?” 武爷端详着叶婉瑜:“你抓周时手里攥的是粮食,而不是金子,当时林夫人脸色着实难看。” “父亲从没说过你我两家有往来?” “老夫带着少主屁股还没坐稳,就接到了陛下急诏,这才赶着去京城,怎料想这一别咱们就此物是人非了。 “本是想各自自保,却是一个都没保住,哎!” 武爷言语里的忧思似乎从北都府忽忽悠悠地飘进了京城。 皇宫寝殿 惠帝程治突然惊醒,銮账外守候的内侍监孙汉堂,听到声响赶紧问道:“陛下,陛下。” 第10章 风雨 “朕没事。” 程治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把手伸出鸾帐外,孙汉堂立刻撩开帐子,扶住他的手。 “陛下,这是怎么了?” 程治脸色阴沉:“多点些灯,殿里弄亮些。” 孙汉堂立刻吩咐了下去,并且还命宫女端了一碗参汤。 “陛下,这参汤温着刚刚好,喝下安神。” 程治靠在床头,摆摆手示意不想喝,他若有所思道:“叶大金被定罪也快有半月,可有非议?” 孙汉堂听惠帝这么问,就知道他刚才一定是做了和叶家有关的噩梦。 他宽慰道:“周刺史办事很是周到,叶家已经一人不剩,那些制金坊的工匠也让周家都带进了京城,听说他们的家眷都不知去向,固然也就闹不了什么事。” “京中这几日,官员们也都三缄其口,并没有人议论此事。” 程治眉头渐渐舒展,头疼的事解决一件是一件,他知道不是那些官员不议论,是不敢议论。 高祖皇帝赐林州城给叶家,皇诏上写明此后叶家可永居林州,虽没有官衔,但百姓们都知道叶家家主相当于被封了可世袭的王位,之后也就有了传言,若能得到林家传人亲制的一件纯赤金金印,等同于五座城池。 程治继位之后,虽号为‘惠’,但他内心早有芥蒂。 京城繁华,林州也亦可比。 他不容许越国有两个京城。 他也对一直充斥他整个少年时期的传言反感至极,且他知道叶氏与玄武氏的族人手里,很可能留有高祖皇帝遗留下的手谕,只不过他那时根基未稳,是需要朝中老臣们支持他的。 如今他轻而易举的牵制了玄武氏,还成功地让周家得到了叶氏的炼金术,若说还有威胁,也就剩那一纸遗诏了。 程治觉得自己这叫防患于未然,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自当拥有一切。 想到这,程治心情甚是愉悦。 “这事周家父子办得甚好,回头传话过去,等郡主回京,朕就给周修廉赐婚。” 孙汉堂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得不提醒道:“陛下,是不是有些太快了,虽然没有非议,但私下的就不知道了,毕竟周修廉是赘婿上门,且还全身而退,再说郡主性子刚烈,不如先透个消息给贤北王,也好有个缓冲。” “也好!” 程治连连点头:“那就让周贵妃给他们递个口信就是了,朕得让周家父子知道,朕很满意,也很慷慨,这样他们才能死心塌地为朕卖命。” 孙汉堂立刻应声,等伺候程治喝完参汤,躺下之后,他才又如刚才一样默默地站在銮账外面。 这几日程治总是睡不好,孙汉堂就亲自值守在寝殿里,只不过他的心里满是悲凉。 程治幽禁玄武业之后,孙汉堂处事更加小心,他以为凭叶家的根基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也曾经暗示过,但没想到叶家败得如此之快。 程治生性多疑,寝殿里服侍他的人,都是太子时期一直跟着他的。 孙汉堂那个时候是程治的贴身侍卫,可现在他不仅是内侍监,还是贴身仆人,最近,他突然有些担心,程治会心血来潮让他净身成公公。 孙汉堂握紧了佩剑的剑柄,手指抚摸着剑柄上面的金丝纹络心里叹气,他不屑周家父子,可看起来以后是不会少打交道了。 皇帝的寝殿之内是不能带任何武器的,可孙汉堂是唯一有此特权的人,只是程治不知道,孙汉堂剑柄上的金丝,是叶大金所制。 叶氏被诛,玄武氏也和被废了差不多,在惠帝程治看来心头已无患。 孙汉堂再消息灵通,也想不到与京城遥遥的北疆,叶家有人还活着。 叶婉瑜正等着武爷接着说下去,门外有人声音低沉道:“武管家,你要的东西来了。” 随着声音,人已经自己走了进来,他像是没看见叶婉瑜,径直就走到武爷身前。 “观了最近的天象,过几日大概就会有春雨了。”他说着递给武爷一个木盒。 武爷接过木盒赞许道:“云楼,今年春种老夫就不插手了,你来管吧!” 玄武云楼脸上略有惊喜,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知道了。” 他转身朝外走,这才和叶婉瑜打了照面,玄武云楼站住了脚,视线也停留在叶婉瑜的脸上。 “云楼,春耕之前你每日去北山的桃花林,采些桃花回来。” “好。” 叶婉瑜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她心生疑窦之际,玄武云楼脚步挪动了一下道:“你不用这般小心,万生万物有各种样子,人自然也是有千百种,也不止你一个人有如此面容,无需在意就是。” 玄武云楼说得快走得也快,屏住呼吸的叶婉瑜长出一口气,偷偷睨了一眼门外。 叶婉瑜想问走的人是谁?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想必就算她问,武爷也是没有义务告诉她,但那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工头。 武爷手里的盒子不大不小,他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布裹的东西放在手掌上,送到叶婉瑜的面前: “打开看看。” 叶婉瑜呆住了,单看东西外面裹着的布,就知道这是叶家的东西。 她愣了一会儿,直到武爷的手又在她面前晃了晃,叶婉瑜才接了过去。 她可是叶家第十代的炼金传人,单凭手掌感知的重量,叶婉瑜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鎏金九龙玺?这玺世上只有一个,且在宫中,为何会在这?” “哈哈!” 武爷笑的赞许,如刚才赞许给玄武云楼的表情一样,他背着手道:“老夫还真小瞧了你这丫头,这手力感知,叶大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没有的。” 那块裹着金饰的布其实是一块鹿皮,越国视鹿为瑞兽,普通百姓不得养鹿,若在野外碰见鹿也不能随意射杀。 叶家也只有做出传世的金饰,或是皇帝妃子带在身上的金饰,才会拿宫里御赐的鹿皮包裹,她对鹿皮自然不陌生,而新皇登基必不可少的就是鎏金九龙玺。 第11章 龙玺 新皇的龙玺是先要把旧龙玺上面的九条龙熔掉,只保留底部的帝印暂用,熔掉的金和新金混合制成新的帝印,最后用熔掉老印再重新作出九条鎏金盘龙,且重量只能比融掉的龙玺重1两9钱。 能成为叶家炼金术的传人,自然是要会做鎏金九龙玺,她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炼金术,等到了十三岁,鎏金九龙玺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难度了。 只是每次做成了之后,叶大金都让她熔掉,越国如今已是三朝,龙玺里的旧金与新金融合,应该是金色透着紫才对。 可她手里的这只九龙玺只独独泛着老金的紫蕴,且重量上明显只多了3两8钱。 叶婉瑜心里充满疑问,惠帝登基时她刚刚出生,皇宫里的那个龙玺自然是父亲做的,可武爷手上的这个又是哪里来的? 虽然叶婉瑜天资过人,但叶大金并没对外宣扬,就连母亲林氏也不知道她的技艺早就超过了父亲。 这东西若真是玄武氏私藏的,那必然是大罪! 既然是被诛九族的罪,刚才叫云楼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怎可能送进来这等重要之物? 武爷指了指桌子上的空盒子:“丫头,你可确定了是真的?” “不容置疑,当然是真的。” 虽说是在北都府里,叶婉瑜还是不敢大意,她很快把鎏金九龙玺原样包好放回到盒子里,这才松了口气。 “太宗在位时,某些京中权臣就对林州有非议,林州紧邻京城,且肥美富饶,地理位置不可小觑,但那个时候你我两族在太宗心中的地位没人能撼动。” “叶家的祖训你可知?” 叶婉瑜脱口而出:“叶家祖训,男丁不为官,叶氏后人也不可与皇族通婚。” “可知为何?” “我没问过。” 武爷端着木盒进了小诊厅,等他再出来,手里已空无一物。 他坐在叶婉瑜的对面淡淡道:“叶家遭此劫难,都是因为你父亲想得过于简单了。” 叶婉瑜心里不快,就算父亲思谋不全,也已不在人世,只是武爷算起来还是父亲的长辈,说了也就只能听着,听过了她就当是一个告诫。 毕竟叶婉瑜现在觉得,想要报仇也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报的。 北都府就好比一个鸟窝,她得让自己羽翼丰满了才能离开。 “不为官自然就不涉及结党营私,不与皇族通婚,也就不会有远近之别,而周家发迹并不是和你我两族一样,他们这种奸邪之辈,几辈子都是研究陷害人的勾当。” “你父亲大概是忘了,周家的祖上也是皇族,但仅仅是搭了个边边而已,只不过到了周久荣这一代没人提起。” “叶家祖上淡泊名利,祖训就是图你们过个安稳日子而已,如今的皇帝最是多疑,他既没高祖皇帝有谋略,也没太宗皇帝豁达。” 叶婉瑜是觉得没有比父亲叶大金还图安稳的人了,所以她并不完全理解武爷的意思。 武爷似乎是怕她消化不了他的话,笑着道:“丫头,先回去休息吧!暂且先用阿奴的身份也好。” 叶婉瑜晓得武爷不会告发她,起身施礼道:“阿奴谢过武爷,但我已叶家祖上发誓,不管是谁害了我们叶家,定要他们加倍奉还,只不过还望武爷多多指点,您放心,在北都府一天,罪奴的身份阿奴就认一天。” 叶婉瑜走了之后,霍夫人才回到诊厅里:“武爷,这丫头命真大,少主去救都没见到人,谁能想被个囚犯心甘情愿顶替了,竟还给送到了咱们这来了。” 武爷略显浑浊的双眸现出一丝担忧:“是啊,叶家独留了这一命,丫头还是个犟种,栽培可以,少不了会头疼。” 霍夫人手挡嘴角轻笑道:“武爷,您是不是觉得她比少主还犟?” “总之养伤的这段时间看好她就是,先是要治好她的脸,这样才稳妥。” 霍夫人点点头,扶着武爷道:“我送您回去吧!这些杂事您就别操心了,少主刚才回去时乐坏了,你可真放心由他来掌管春耕?” 两个人朝医馆外面边走着,武爷低声笑道:“现成的例子不是摆在眼前,那丫头估计连针线活都做不利索,先得活而且要活好不是,我老了,还能替玄武氏撑多久,你为了照顾少主也耽误了姻缘,可我们终归不能护着少主一世啊!” “可少主只是小时候见过那丫头一面,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那丫头也只不过是个娃娃,为何这般上心?” 武爷叹了口气:“都说缘分天定,少主的心思老夫现在猜不透了。” 两人略显沧桑的背影消失在医馆外。 叶婉瑜贴着墙壁,尽量将身体藏在最黑暗的阴影里,她刚才是出了诊厅,可并没有回去。 这几日她也没光顾做工,一走一过的叶婉瑜发现,这里面并没有人监视她们,除了明哥儿和京哥儿,其他人都是各做各的事。 叶婉瑜边摸索着边往回走,她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两人说先治好自己的脸,虽然深感自己行为龌龊,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尹太傅是讲过的。 叶婉瑜现在很庆幸,她除了炼金术,一肚子学问倒很够用,也不算是个废材。 在越国,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是上不起学的,那些王爷商贾家的贵女也就是学学女德而已。 叶大金不一样,他给叶婉瑜请的先生是京城庆丰书苑的尹之远,原是太傅,教过当今圣上的,不知为何惠帝登基之后,他反而不为官了。 那时候叶婉瑜觉得女子学这些没用,识得大体就够了,尽管她左耳进右耳出,也是架不住尹太傅日日的耳提面命。 如今叶婉瑜再回想过往,可能就因为脸丑,父亲才想让她用炼金术和学识撑起叶家的门面。 但她现在真是恨不得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才好。 第12章 蹊跷 西院门口,天空无星。 一个人影黑濛濛里站着,瞧着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叶婉瑜,她悄声喊了句:“是阿奴么?” 春十娘这一句差点没把叶婉瑜的魂送走。 “你是要吓死谁,站在这里做甚?” 春十娘赶紧赔不是,搀过叶婉瑜小声道:“我不放心,就想出来迎迎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进了屋子之后,春十娘把药从暖盒里拿出来道:“明哥儿送来的,说有了这个方便,药不凉,先喝了再说。” “他们也是不怕麻烦,刚才我去诊厅,在那喝了不就行了,拿来拿去的。” “也是好事,凉药喝了会泻肚,那还有啥药效,估计也是想早点治好你。” 叶婉瑜知道春十娘忍着没问霍夫人找她的事,她也得好好消化一下刚才武爷的话。 喝完了药她宽衣躺下才说道:“你放心,武爷和霍夫人不会出卖我的,我还是阿奴,以后的事情等我完全康复了再说。” 春十娘是个心大的,紧紧挨着叶婉瑜躺下,她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咱只要保得住命,就能来日方长,当阿奴好,没危险。” 念叨着春十娘很快就传出了鼾声。 伴着鼾声,叶婉瑜抚摸着自己的脸,若真如春十娘所说,武爷治好了她的脸,那就算她站在周修廉面前,也不可能被认出来,只是不知道脖子上和手背上的烙印能不能去掉。 叶婉瑜脑海里闪过一张俊脸,那个男人既不可能是罪奴,也不可能是北都府寻常百姓,可为何衣服小了还要穿,单就脚上那双上好的牛皮靴,就能换好几匹绸缎,更别说布衣了。 叶婉瑜想着想着眼皮子也打起架来。 “......” 又是新婚夜, 叶婉瑜的盖头只是被掀开了那么一下,周修廉就忍不住地呕起来, 红梅在外间伺候着,叶婉瑜不放心地想出去帮忙,还是红梅进来传话道:“小姐,姑爷说今晚被灌多了酒,让您先歇着,他好些了就过来。” 叶婉瑜本以为是自己的脸吓到了周修廉,听红梅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暖起来。 她的脸确实骇人,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周修廉不嫌弃她,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晚,她一身红衣等到天亮,周修廉也没有回到房间。 其间,好像,她隐约听见外间红梅在和人说话! 叶婉瑜只是隐约听见,等她想听得真切些时,忽然盖头就被扯了下去。 叶婉瑜闷哼一声睁开双眸,已感觉浑身裹满了冷汗,漆黑中她很快听见了春十娘的鼾声,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又是梦魇,只不过这次叶婉瑜终于发现有些蹊跷,因为重生后的每次梦魇她都梦见了丫鬟红梅。 万事万物都有预兆,红梅有事瞒她! 窗外开始有了淡淡的微光,叶婉瑜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起身出了屋子。 夜雾还没有散尽,春晨微凉。 整个医馆就有如坐落在仙境里一般,安静,隐秘。 她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就马上清醒了。 尹太傅讲过,越国的北疆四季分明,且冬季尤为寒冷,玄武氏也是世代居住在此,因为地多人少,才深耕农作之道,也才有现在玄武氏的地位。 惠帝登基之后,玄武氏需要每年进贡两次,贡粮也是在逐年递增。 尹太傅口中的玄武氏,家主玄武业同样也没封官,很少露面,都可以算是个隐士了。 叶婉瑜琢磨着,难道玄武家的人都爱当隐士,每年被发配来的罪奴总得有几千人,他们允许罪奴成贱民,那北都府管辖的人可比官籍上记载的要多了。 贡粮增加,人力短缺,可有罪奴啊,罪奴干活是白干的,为何还要纳他们为自己人? 叶婉瑜要捋清根源,这样才能缩短在北都府的时间。 一年,叶婉瑜只允许自己用一年的时间留在北都府,若是等周修廉在京城根基稳固,别说报仇,就是想接近周家,恐怕都是要有尊贵身份的。 叶婉瑜一点都没察觉,回廊的柱子后面,有个人注视她很久了。 半月之前,玄武云楼从北山寒洞修养回来,就收到林家被判罪的消息。 他不顾身体刚刚恢复,带着人赶到林州时,已经是晚了一步。 他们打听出,自从林家被判罪之后,所有被杀的人连审都没审,而周修廉是日日去林州府衙的死囚牢,但最后一次是被抬出去的。 玄武云楼救人无果,才在出城门的时候,遇见了装满罪奴的囚车。 囚车他是见怪不怪,可解差对叶婉瑜的训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叶家无人幸存,可他却在囚车里看见了一个脸部毁容的罪奴。 十五岁之后,玄武云楼总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在叶婉瑜的生辰之日偷跑去林州,只为看一眼叶婉瑜过得好不好。 要是自己身体不允许,他就选一截当年最好的麦穗,系上红绳装在袋子里。祈祷叶婉瑜能平安健康就好。 那罪奴的脸挤在囚车缝隙中惨不忍睹,玄武云楼有些不敢确认,但一闪而过,他看见了罪奴裸露的手腕上,好似有桃花般的胎记。 而女囚眸子里透出的绝望,就如他在皇宫里,望向父亲的最后一眼。 好在囚车是去往北都府的,他这才带着人先行回了北都府。 武爷在得知他带回来的消息之后,才决定要给这批罪奴诊脉,因为他曾经仔细地看过叶婉瑜手腕处的桃花胎记。 当年从京城回到北都府之后,武爷就给叶大金送出了书信,玄武业被软禁宫中,少主中毒生不如死,两家若再联姻定会让皇帝猜忌,只能明面上不再往来。 武爷并不知道,玄武云楼一直记着六岁时,握住他手指的那个嫩娃娃。 玄武云楼不想打扰叶婉瑜,他既心疼又揪心,趁天还未大亮,他才悄悄地离开。 他要去北山的桃花林,看看今春的桃花会不会早些开。 早钟敲过,西园的各间屋子开始有灯亮起。 叶婉瑜活动了下身体,也许是适应了劳作,也许是喝的药太灵,她身上完全没有疤痕扯着皮肉的那种疼了。 她心里也开始佩服起武爷的医术,若是在北都府这一年,能让武爷教教她,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第13章 拜师 叶婉瑜现在充分理解尹太傅讲的技多不压身的道理,工可白做,艺亦可偷学,毕竟炼金术现在没用,她也没金子可炼。 接下来几日,她和春十娘依旧是分草药,但是她把每种草药都留了一小束,且全都画了下来,并在心里记牢。 这样她就可以每日取汤药的时候,瞄一眼大诊厅里的药柜,那上面可是有图有药名,一来二去,叶婉瑜喝了半月的汤药,也把药柜上所有的草药都记了个遍。 她身上被周修廉折磨的伤也早好利索了,结痂掉了之后,虽然还能看见黑色的印记,但总算身体轻盈,不再一瘸一拐了。 她记得那个年轻男子之前是说过的,她的伤半月汤药,半月药浴,她倒是觉得药浴没什么用,还不如先治脸得好。 伤口恢复了,叶婉瑜做完工没事就去诊厅跑一趟,看看武爷在不在。 去了四五日,终于是在诊厅里堵住了武爷和霍夫人,见叶婉瑜风风火火地进来,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武爷,霍夫人,小奴身上的伤已经痊愈,能否药浴了?” 霍夫人笑道:“你难道不想先治好你的脸?” 叶婉瑜心里狂喜,能先治脸当然好,她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桌子上的草篓里装着满满的桃花。 叶婉瑜如今也很谨慎,尽管玄武氏与叶家是世交,可人心叵测,尹太傅是讲过的。 她浅笑下回答道:“那当然是想的,只不过父亲也是找了不知道多少的名医,现在不还是这个样子,不治也罢。” 霍夫人指着诊厅里满墙的药柜道:“你这丫头现在是鬼得很,不想治还能日日来背药柜上的草药名字?” 叶婉瑜一点不尴尬,既然被发现了不如就直说,她讪笑道:“不瞒二位,其实五日前阿奴就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可明哥儿说,再多喝五日汤药会更加稳固,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对武爷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到这叶婉瑜凑到武爷跟前施了个礼道:“武爷爷,收小奴为徒如何?好歹让小奴有个傍身的本事。” 她没称呼武爷,而是又加了一个爷,夹细嗓子的这一声武爷爷,语气甚是乖巧。 霍夫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武爷也硬绷着脸道:“几日不见,你这丫头倒会变通了。” “武爷爷,人有的时候确实有可能是因为一件事或是一个人,才发现原本的自己并不是真的自己,小奴猜,您让小奴去做工并非本意,无非是想磨炼小奴的心性而已。” 叶婉瑜的话让武爷听得一挑眉,霍夫人眸子里也露出赞许之意。 “你若早是现在这样,也不至于...” 咳咳! 武爷的咳嗽声阻止了霍夫人的下半截话,虽然叶婉瑜的转变让他也很惊讶,但确实是好事,何必再往这丫头的伤口上撒盐呢。 叶婉瑜心里是明白的,但她也不挑明,伤痛还是留在心底的好,总不能每次被人提起,她就要哀伤得死去活来才是。 尹太傅讲过,能隐藏住喜怒哀乐的人,在关键时刻就是能成大事的人。 叶婉瑜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武爷:“武爷爷,若真能恢复到以前的容貌,我在天之灵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可怜的幼妹定是都会感谢你的,我们叶家全族的人也会在天上保佑玄武氏平平安安的。” “小奴不求什么桃花脸,正常人的脸就行,不吓人就行。” 霍夫人的脸瞬间红温,心里骂着,这死丫头,为达到目的,还真会起誓。 武爷也不再装了,指了指药柜道:“别小奴小奴的了,收你为徒不是不可以,若能认出十种草药,老夫就暂且收你为徒,云楼。” 玄武云楼从小诊厅里出来,不过今日他是一身黑衣锦袍,腰封上还带了着柄短刀,发冠上带了枚银扣小冕,倒像是刚刺探了什么军情回来一样,他看向叶婉瑜的时候,脸上冷得很。 玄武云楼的出现,仿佛吸走了诊厅里的空气,让叶婉瑜胸口很闷。 她发觉只要少看一眼这男人的脸,她就能呼吸顺畅。 叶婉瑜很是奇怪,成婚之后她似周修廉为天地,相敬如宾中她觉得那才是夫妻之道,哪怕是周修廉一直各种借口不与她圆房,她也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这个叫云楼的男子一出现,不知为何让她感觉心里有些慌慌然。 武爷指着药柜道:“你背对药柜站好,若你把云楼挑中的十种药才都说对了,老夫自然答应你的条件。” 叶婉瑜虽然是记住了药材的名字和形状,但也不敢保证那些药柜里,装的都是外面写了名字的药材,她对自己有把握,可对玄武云楼没把握。 玄武云楼也不说话,因为告发叶婉瑜的人正是他。 而且现在他早上巡视的时候,还要避免被鬼鬼祟祟的叶婉瑜发现,他不信只短短几日,叶婉瑜就能记住这么多的药材。 诊厅的药柜横宽三十格,竖高也有五十格,每个小抽屉里又分二格,三百个格子里也没全都放满,但至少也有两百多种的药材。 玄武云楼倒也不想刁难叶婉瑜,只是从常用的药材里面随便的挑了十种,然后把草药都放在叶婉瑜面前的小桌子上。 他只见叶婉瑜快速地看了一遍草药,抬眸看他之际,却似眸子里开了瓣桃花,带着微甜问他道:“是要写出来,还是直接说。” 玄武云楼看向武爷和霍夫人,武爷边喝茶边说道:“不用那么麻烦,药材是云楼挑的,你就直接和他说名字就成。” 叶婉瑜立刻把一束干草药杵到玄武云楼鼻尖下道:“这是益母草,可对?” 玄武云楼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略显尴尬地背着手点点头。 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叶婉瑜小嘴叭叭地就一连串地念出了剩下九种草药的名字。 “当归,茯苓,苍术,夜交藤,枇杷叶,百合,三七,川芎,最后一个是黄连,可对?” 玄武云楼是随便拿的,被叶婉瑜这么一念,他不得不又挨个对了一遍。 还真被这丫头蒙对了。 玄武云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星芒,他嘴角微扬道:“你这偷师的本事还不小。” 第14章 学识 “大人,小奴就当你这是表扬我了。” “霍夫人,刚才武爷爷的话你也是听见的,正好当个证人,师父在上,受阿奴一拜。” “咳咳!咳咳!” 武爷被茶水呛了一口,用手指着叶婉瑜道:“老夫,老夫还没同意呢。” 叶婉瑜也不管同不同意,反正是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的时候脑门子已经是红了一大块。 霍夫人连忙拉起她嗔怪道:“磕头就磕头,脑袋磕坏了就没法学了。” 叶婉瑜笑着笑着,眼泪就有了泪,她假装揉额头的时候,顺势就用袖口擦了去,而且也是趁热打铁的赶紧给武爷续了新茶,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 武爷很自然地接了茶,问道:“这药柜上的你可都记住了?” “只是浅记了一下,毕竟取汤药的时间有限。” “为何要学医,你的手艺,出去了饿不死。” 叶婉瑜抬头,她如今可不是只为自己饿不死的,她侧头看了一眼玄武云楼没有说话,虽然她晓得这男人不是普通人,但事关自己的身份,她必须谨慎。 霍夫人见叶婉瑜如此举动,微笑着道:“这屋里就我们四人,说的话也不会被人听了去,既然你是武爷的徒弟,那就是自家人,云楼复姓玄武,是我们的少主,所以你不必忌惮他,也不用称呼什么大人了。” 叶婉瑜又偷睨了一眼云楼,正好云楼也瞥了她一眼。 怪不得穿这么好的牛皮靴,看来玄武氏全家都爱当隐士! 只是, 玄武云楼可不想当隐士。 六岁那年,宫中急诏,武爷带着他进宫见父亲,玄武云楼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是吃了颗糖丸,就立刻浑身瘫软了。 他被那个侍卫抱着的时候,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惠帝对父亲玄武业的威胁。 “玄武业,朕知道你并不赞同朕来当这个皇帝,可如今不是太宗在世的时候了,更不是高祖光景,只要你交出朕想要的东西,朕就放了你,或者你若肯留在宫中,朕就让你的儿子活命,两条路任由你选。” 玄武云楼看着父亲紧握双拳跪在地上,而抱着他的那个侍卫低声警告他,只有出宫,才有机会救他父亲的命。 如今玄武云楼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过父亲了,病愈之前,他一年中大多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可只要身体允许,他就丝毫不敢怠慢。 武爷当年在叶家看出叶婉瑜命中有劫,却没想到是玄武氏先遭了难。 玄武云楼薄唇轻启并没半点赞赏之意:“你若为自己的脸想学医,也算人之常情。” 叶婉瑜回怼:“阿奴无所谓,就是怕连累北都府而已,只是,少主,你不会也有什么隐秘的病吧!咱俩可以一起治,我天资聪慧,青出于蓝也不是不可能。” 叶婉瑜如此厚脸皮的话没让屋里三个人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那句隐秘的病让他们心中一惊。 霍夫人赶紧看向武爷,潜意识就是再问,这丫头怎么会知道? 武爷也有些摸不清套路,他反而看了一眼玄武云楼。 玄武云楼瘪了瘪嘴,近几年来,只要京城来北疆巡视,他都会在屋里躺着装成半身不遂的样子,且还要在郡主的紧盯之下,吃下一颗糖丸。 “我没病。”玄武云楼语气更加清冷。 “那你敢不敢把衣服脱了。” ...... (静默) 另外三个人的脸惨白。 霍夫人先开口:“不得无礼,成何体统!你可是...难道小时候没学过女德?”霍夫人把能反对的词都用上了。 玄武云楼的脸也白一阵儿红一阵,他还真第一次遇到,一个姑娘家开口竟然让他脱衣服,而且若是自己真脱衣服,还真就让她说对了。 叶婉瑜笑道:“霍夫人,父亲对我的学识很是看中呢,阿奴的先生是庆丰书苑的尹太傅,女德自然是学过的。” “你是说庆丰书苑的尹之远是你的老师?”武爷不信。 “师父,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京城问他,不过估计这个时候,谁和叶家有瓜葛可不是件好事,但先生提及的玄武氏,可没有这位少主,你们这么爱神隐,就是有秘密,对吧?” 叶婉瑜说到这,指了指玄武云楼的腿道:“阿奴第一次见少主,他穿的衣服短了半截,身上有泥巴,他是从地里刚劳作回来的,这种打扮也不稀奇,只是我还看见了血道子,那种指甲挠过的印记。” “我猜,少主应该是有病,既然能做工,就证明不发病的时候是与正常人一样,可对?” 叶婉瑜确实是在猜测的基础上再猜测,那日玄武云楼来送盒子,她就看见他的胳膊和小腿上露出的肌肤是有血印的。 她刚才乱猜之后其他三个人的反应都不正常,她这才有信心接着往下讲。 反正就算她猜错了也不能怎么的。 尹太傅讲过,不要让人看出你不懂,不懂也要装懂! 叶婉瑜如今对尹太傅佩服的五体投地,学的时候自己是一句不记得,也没用上,反而重活一回之后,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 而且句句实用。 难不成这也算老天爷给的赏赐,学识是可用来武装自己的,解释得通。 没人反驳她,叶婉瑜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他还真有病! “你这丫头既然想当老夫的徒弟,那就从治你的脸开始吧!”武爷打岔。 叶婉瑜心想,既然武爷与霍夫人都避讳谈玄武云楼的病,她也不想多事,毕竟治疗自己的脸是要排在第一位的。 “师父,那我的劫数可是已过?用这些桃花就能恢复您说的桃花脸是吧?那我岂不是就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了!” 玄武云楼插嘴道:“这些桃花都是日出一刻采摘的,刚刚在晨露出绽放,包含着露水的桃花治你的脸才有用,天生桃花脸的女人呢,面若桃花,脸颊宛如粉嫩的桃林盛开,也叫美人脸,不过从你的骨像来看,也不是很完美,治好了顶多就是一个平常女人而已。” 第15章 郡主 玄武云楼故意要这么说的,毕竟刚才叶婉瑜让他脱衣服,他总感觉自己一个男的像是被调戏了一样。 什么叫平常女人? 叶婉瑜毫不吝啬地狠剜了一眼玄武云楼,最好吓死这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看着叶婉瑜狰狞的表情,玄武云楼的心里相反还很想笑,果然人人都爱听好听的话,尤其女人。 当年的嫩娃娃脸上虽然纵横沟壑,可那双眸子依旧充满了灵气,已经看不见绝望之痛,可玄武云楼反而更愿叶婉瑜恢复面容之后,就是个平常女人。 玄武云楼不明白,这么聪明伶俐的性子,怎么就会被骗婚了。 武爷见叶婉瑜气鼓鼓的模样,笑呵呵解围道:“别听云楼瞎说,药方老夫早就写好了,你自己抓药吧,这期间就去霍夫人那住,她的院子里有单独的木桶浴间,不过院子里的杂活需要你负责,有问题么?” “当然没问题,不就是杂活么,我能干。” 叶婉瑜接过武爷给她的药方,方子上只写了桃红二字,然后是药材的名字,熟地,黄当归,川芎,白芍,每个药材后面都标有重量。 玄武云楼指着药桌上放的戥秤道:“那个你可会用?” 叶婉瑜真想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尽管玄武云楼的狗眼犹如星芒闪烁,她也不屑回答。 叶氏炼金怎可能不会用戥秤,她的戥秤可是纯金打造。 见叶婉瑜准确地找到了药材,熟练的称好重量,连用纸包药也都有模有样的,玄武云楼就知道他问的问题多余了。 “这药早晚服一次,你就和明哥儿学着煎药,桃花给你一半和红花一起每晚全身沐浴,另一半桃花老夫需给你做成花露,晚间沐完浴敷在脸上,一晚上就会吸收的。” 叶婉瑜心中高兴,但还是不解道:“师父,真是半月就可治好?既然你和父亲是旧故,那父亲找您不就行了,何必非要给招个赘婿?” 武爷沉默了一下,他和霍夫人对视了一眼,刚要开口,京哥儿在外面回廊下突然声音急切喊了嗓子:“武爷,霍夫人,下面传信,郡主的马队已经进北都府地界了,最快半个时辰以内就能到。” 玄武云楼眉头紧蹙,霍夫人立刻起身抓住他的手臂:“这次怎么没先通知就来了?” 叶婉瑜看见武爷很快进了小诊厅,出来之后塞进云楼嘴里一颗药丸,并催促着:“趁药力没发作快走!” 几人都如临大敌一般,叶婉瑜心生疑窦之际,更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很好奇。 一个郡主何至于害怕成这样? 她想跟着,可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还是唐突了。 武爷在踏出诊厅的时候也没忘了叶婉瑜,他严肃地嘱咐道:“阿奴,把脸遮起来,在诊厅里不要离开,若有不是北都府的人来盘问,要死就说你是北都府请来的医官,切记!” “师父,徒儿记着了,你们快走吧!” 就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叶婉瑜就注意到,玄武云楼的身子已经是靠在了霍夫人的身上,若不是京哥儿在另一边扶着,霍夫人根本无法撑得住玄武云楼的体重。 只一瞬间,叶婉瑜就感觉武爷苍老了许多,他颤颤巍巍地催促着:“快走,快走。” 少主府。 程凌霜的马队在半个时辰内就到了少主府的门口,马上的她身着青灰色镂空软皮铠甲,自带着三分英气加八分泼辣,很配她郡主的身份,只是下了马的她,看着倒稍显身板单薄了些。 程凌霜满心欢喜进了少主府,见到躺在床上的玄武云楼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失望全写在了脸上。 “郡主,少主的身体最近时好时坏,上次服下郡主给的药丸之后,更是时昏时醒。” 程凌霜薄唇轻抿,眸子紧盯着躺在床上的玄武云楼,她明明偷换了内侍监给她的药,可少主不但身体没有起色,反而脸色是越发惨白了。 “你们先都出去吧!陛下有事要本郡主传达。” 武爷被霍夫人扶起,声音略显哀求道:“那就劳烦郡主了,若是有需要,随时听候吩咐。” 程凌霜这次并没带诏官,而是被惠帝特许,带了内侍监手下的五名影卫,隐藏在自己的巡查营中,目的自然是查探北都府。 作为惠帝的侄女,程凌霜这个郡主堪比越国的公主,除了因为惠帝没有女儿外,也是因为程凌霜的父亲贤北程煜,是唯一留在惠帝身边的同族血缘了。 程煜是太宗皇帝众多孩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惠帝登基之后,就封了这个最不起眼的弟弟一个贤北王。 父亲有他的打算,程凌霜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只比玄武云楼虚小两岁,父亲若真能当北疆之王,自己又能嫁个如意郎君,那就真的是两全其美的事,而且她知道,玄武云楼的身体皆是因为吃了宫中给的药丸才如此虚弱。 程凌霜恨不得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关切才好,她放低姿态,坐在床边握着玄武云楼的手,一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云楼哥哥,上次回宫,我已经哀求陛下减轻了药丸里的剂量,怎么现在看起来,你反而是更严重了?” 玄武云楼想抽回手,无奈程凌霜抓得紧,武爷的药也让他浑身无力。 “郡主,您身份金贵,让下人看见不好。” 程凌霜花痴般地盯着玄武云楼的脸,不在乎道:“云楼哥哥,我都不在乎,你何须顾忌。”她边说边朝玄武云楼身前凑,心里还是想确定一下。 在程凌霜来北疆之前,惠帝就已经暗示贤北王,郡主早已过婚龄,若嫁不进玄武氏,得不到农耕之方,惠帝会另寻更好的人家。 若惠帝放弃了,那就意味着程凌霜只能接受赐婚。 可她不愿意。 只要嫁给玄武云楼,她的父亲贤北王才是名正言顺的北疆之王,要不然他们父女这么些年的忠仆不是白演了。 玄武云楼勉强起身,顺势挣脱了程凌霜的手,他声音虚弱道:“郡主,你可见到家父了?” 第16章 野民 程凌霜心里一沉,她就算再有面子,在惠帝面前也是不敢开口要见一见玄武业的,就连父亲也从没说过关于玄武业在宫中的事情。 “见到了,他还同意了咱们的婚事,只是你说的信这次忘带了,云楼哥哥,不如咱们先成婚,如何?” 玄武云楼心中升起不详,父亲若在怎可轻易就同意这桩婚事? 他心里苦笑,外人皆然道玄武氏有农耕之方,其实哪里有什么固定的方法,那是在播种的时候,需要结合天气,季节,肥料,还有泥土的肥沃程度,是需要日积月累亲身试验才能弄明白的。 玄武云楼头晕的厉害,他揉着太阳穴拒绝道:“郡主,你的心意在下领了,在下虽为少主,但这身子已经破败了,估计就算不吃宫中的药,也是不顶用的,郡主还是另选俊杰为好。” 程凌霜为了面前这个男人,身段已经放到最低,在越国,递到她父亲手里的求亲贴多不胜数,可她喜欢玄武云楼,而且只要玄武云楼。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恨得咬牙切齿,可表面依旧装作善解人意道:“云楼哥哥,你的身体停药之后定会好的,不必担心。” “郡主,你若能求得陛下让在下见家父一面,玄武氏愿意迁出北疆,如何?” 程凌霜本是身子倾斜向玄武云楼,听完此话,慢慢坐直身体,脸上浮现出早该有的傲慢:“看来云楼哥哥是宁愿放弃北疆,也不愿意娶本郡主了,对吧?” 程凌霜阴阳怪气的语气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玄武云楼不得不拉回刚才的话:“只是想见见父亲而已,郡主别多想。” 程凌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突然提高音调:“来人!” 闵征立刻推门而进:“郡主,有何吩咐!” 程凌霜起身背对着玄武云楼,脸上不阴不阳,可声音听起来依旧柔声细语:“北都府可有异常?” “粮库里的粮食与粮册上记载的没有出入,今春播种的种苗也都准备好了,抽查了几家民宅,都是只留有口粮,只是属下在点查今年发配来的罪奴的时候,发现是少了一个人?” “哦?” 程凌霜心里高兴,不管是不是真的少了一个罪奴,能抓住玄武云楼的把柄,就可以达到她的目的。 “让那老头进来!” 武爷进了门先是瞄了一眼床上的玄武云楼,然后态度卑微的站在了程凌霜面前。 “既然少主身体抱恙,你就代为回答吧!” “郡主请问。” 武爷不知道程凌霜要问什么?但他心中也迅速地梳理着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 “陛下是鉴于你们北疆人力缺少,才会发配给你们一部分罪奴,听说前些日子,发了官文又处死了些,这还真不是常有的事,老管家,你可知道你们今春的罪奴里少了一人?不管是跑了还是放了,这可都是重罪。” 武爷向来沉稳,知道郡主口中少了的那个罪奴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叶婉瑜,因为此刻叶婉瑜正在自己的医馆里。 “郡主,您说的可是叫阿奴的,林州秦府的奴婢,对吧?” 程凌霜也只是诈面前的老头,她看向闵征,闵征立刻把手中的罪奴册子递给她看,上面确实是在阿奴的名字上画了标记。 程凌霜摆了摆手,闵征又把名册递到武爷面前,训斥道:“今日北都府交不出这个罪奴,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就是郡主想帮也无从帮起。” 屋内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还没等武爷回答,叶婉瑜就被两个扮成巡查营的影卫拎了进来。 “郡主,我们在医馆里搜到了一个人,她说是北都府请来给少主看病的。” “跪下!” 叶婉瑜立刻跪好,给程凌霜行了个大礼道:“郡主,小医既没躲也没藏,是在医馆里写药方的时候被这些人抓来的。” 程凌霜低头看向面前跪着的女人,确切的说,看不出是个女人,她穿着和武爷一样的袍子,听语气除了有些害怕倒是坦荡。 她没说话,而是绕着叶婉瑜扫视了一圈,但眼里的余光却是注意着武爷的表情。 武爷低着头并没贸然地替叶婉瑜解释,他但凡有一点差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武爷也注意到了,叶婉瑜竟然穿着他的袍子。 “郡主,她是在下请来的。” 玄武云楼声音气弱但程凌霜听得很清楚,叶婉瑜也是屏住呼吸在揣测郡主要怎么盘问她。 程凌霜轻笑了一下,回头睨了一眼床上的玄武云楼道:“云楼哥哥,本郡主也是例行公事,您歇着,好好想想我们刚才的谈话就是。” 转过头来,她就没了笑容地命令道:“抬起头来。” 叶婉瑜听郡主对玄武云楼说话的声音很是柔情似水,可抬头迎上她的眼神才发现,这女人的声音与神情一点都不匹配。 尹太傅讲过,一个人的好坏,先是要看面相,不能看出大半,也能看出些端倪。 面前郡主是一脸的狐狸相,尤其是那双眼睛,凤眼过度那就是吊稍眼。 她之前就是被周修廉的皮囊和甜言蜜语蒙了眼,如今可要在心里多斟酌一二。 “你是什么人?为何遮面?” “回郡主的话,小民是北疆高寒之地的野民,生来面相青紫丑陋,在北都府怕是吓到来看病的百姓,这才遮的面。” “野民?” 程凌霜确实是觉得叶婉瑜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颜色过于青紫了些,叶婉瑜说话之前也是给她行了礼,露出的手指也全是黑紫色。 她问闵征道:“本郡主怎么不知道北疆还有野民?” “回郡主,越国北疆的高寒之地,确实有一小块地方是有人居住的,他们这些人也并没被写入官籍。” “据说,能在那里生存下来的人相貌奇丑,浑身青紫,犹如怪物一样,这种人自然连贱民都不配,但属下也只是有耳闻,没真正的见过那里的人。” 程凌霜轻蔑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叶婉瑜:“既不是人又不是野兽,还会看病,真稀奇!那你说我的云楼哥哥得的是什么病?” 第17章 咒他 叶婉瑜哪里知道玄武云楼得的什么病,只是武爷刚才临走时对她的嘱咐,她越想越不安,若是真的有人来盘查,单就自己这身罪奴的衣服,和手背上的罪印也是会暴露的。 武爷既然都乱了阵脚,就说明这老头心里也是慌了的。 叶婉瑜记得上次在小诊厅的时候,是看见了武爷有一件外衣袍子搭在净手架子上。 庆幸的是,那袍子还在,且叶婉瑜穿上也还合身,她换完衣服的同时,明哥儿也赶到了医馆。 叶婉瑜从他口中得知,外面已经都被巡查营的侍卫封锁了,遇到的人都要验证官籍或是罪奴印记才可放行。 她出不去,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她和明哥儿两个人一顿忙活之后,就被闯进来的影卫抓到少主府。 叶婉瑜疯癫似的哭咧咧地回答:“郡主啊!少主的病可大了,啊几瓜,撒。小民在他身上已经啊几瓜,查出不下好几十种病灶,可以说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了啊。撒!” 叶婉瑜故意在说话的时候夹杂了自己都听不懂的字。 那野民,那肯定就是介于人和野兽之间,说些听不懂的人语也是正常的。 “咳咳!咳咳!” 玄武云楼的胸膛里突然有一股气朝外冲,这丫头是怕咒不死我么! 武爷抓住时机马上走到床边,轻抚玄武云楼的胸口道:“少主,别激动,野民的野路子都用不上,那咱们求求郡主就是,定能熬过去的。” 程凌霜心里冷悸,这虽然这疯婆子叽里咕噜的一顿嚷,但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她冷笑着道:“本主可不会瞧病,老管家你求不到本主这里。” “郡主,您就求求陛下,别再让少主吃药丸了,少主的身体好了,你的要求到时候不也就能答应了,不然少主就是娶了你,也,也,无济于事啊!” 程凌霜只沉默了片刻,突然就抽出腰间短剑,顶住叶婉瑜的头顶厉声道:“疯婆子,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叶婉瑜忍不住全身发抖,剑尖已经挑破了她的头皮,她可一点武功不会,她现在唯一的武器也只有肚子里这点墨水了。 这女的可真是没礼貌,叶婉瑜火大。 “镇定。” “一定要镇定。” 尹太傅说,说,越是感到慌张的时候,越要冷静,稳定心神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叶婉瑜假装捋了捋袖子,其实是想让罪奴烙印盖得更严实些,她深呼一口气顺着武爷刚才的话接着说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根源,啊几瓜,少主的病原归根结底还是在老管家说的那件事上,小民的医术只能让少主的病痛减轻而已。” “撒,但也只是早死晚死的事,所以小民劝郡主,啊几瓜,现在就算少主答应娶你,也是行不了男人之事,所以,所以......” 玄武云楼此刻不用装病都是一脸的黑线。 这丫头不仅咒他死,竟还咒他不是男人! 武爷正相反,脸涨得通红,他已经是极限忍耐住想笑的冲动,叶婉瑜这是硬接他的话啊! “混账!你个怪物。” 叶婉瑜猝不及防被程凌霜一脚踹在胸口上,她不得不忍着疼痛赶紧爬起来,避开头顶剑尖,重新跪好道:“郡主息怒,啊几瓜,郡主息怒。” 她边求饶心里边分析着,‘这女的竟然这么想嫁给玄武云楼,那肯定是会在乎她的话,应该是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了的,正常人的想法是肯定是要知道少主得的病要怎么解才对。’ “老管家,今日北都府若是交不出丢了的罪奴,你们都会比少主先死!” “郡主,那个罪奴得了雪崩之症,已经死了,尸体埋了罪奴坟地里,您可以派人去查验。” 程凌霜脸色阴沉,回头盯着武爷道:“刚才为何不说!既然人死,罪奴册上为何不写?” 武爷疾步走到叶婉瑜身边跪下道:“这段时间少主一直时昏时醒,又是快到春耕的时候,北都府上下都着急得很,老夫就没顾得上嘱咐霍夫人记录在名册上,还请郡主责罚。” 武爷说完,屋子里一片安静。 良久,程凌霜语气恢复平静:“云楼哥哥,本郡主和你保证,从今往后你只需养好身体就是,金秋交贡粮之际,就是你我成婚之时。” 转而,她眼里已是轻狂,眼梢吊得更高道:“霍夫人办事疏漏,行十杖,以儆效尤。” 闵征领命之后,屋外很快就传来行杖的声音,可叶婉瑜并没听到半分呻吟。 杖棍之刑,若身体没有功底,男人都会抵不住的惨叫,叶婉瑜正竖着耳朵查着数,脑顶一凉又被剑尖顶住了。 “疯婆子,你若能让少主恢复如初,本郡主就给你们这些野民官籍,有地有房不再受冻寒之痛,若是有闪失,本郡主挖地三尺也要灭了你们这些怪物,可记住了?” “小民定当全力而为,撒,一定能让少主恢复雄风,啊几瓜。” 程凌霜一翻白眼,这疯婆子自己早晚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了的。 外面没有了行杖的声音,叶婉瑜和武爷默契地都没起身,等了一会儿,门外有人声道:“郡主走了。” 叶婉瑜立刻扶着武爷起身,两个人膝盖已经是跪麻了,都是一下子没起来,叶婉瑜缓了缓用力扶起武爷道:“师父,没经过允许穿了您的衣服,事出有因,莫怪哈!” 武爷指了指外面道:“先看看霍夫人。” “对对。”叶婉瑜立刻折身出了门。 霍夫人已经被下人扶了起来,除了面色略微的白,竟然还能站立。 “霍夫人,您怎么样?” “无碍,你先进去吧!告诉武爷我没事,先回去了,春十娘晚上会在医馆等你,你们都去我那。” 霍夫人说完,就被两个力壮的婆子扶着走了,她后臀上衣服已经是被血迹糊了一片。 等叶婉瑜又返回屋里,玄武云楼已经是能自己坐起身,并刚刚放下手中的空碗。 瞧着玄武云楼的气色明显好了,叶婉瑜猜测是吃了解药的缘故。 “师父,霍夫人被杖刑的地方全是血,先回她自己院子去了,让徒儿晚上过去。” 武爷脸上这才轻松了些道:“晚上老夫给你拿些创伤药,沐浴的事你也不要忘了。” “师父放心,那个,少主,我刚才说的你莫介意,若不这么说,恐怕今日咱们是麻烦了。” 玄武云楼双手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 第18章 开悟 武爷终于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丫头,尹太傅能给你个女娃娃当先生,他定是看出你资质聪慧,只是开悟的晚了些,但终归是没白当尹太傅的学生。” 叶婉瑜嘚瑟的提着袍子一角展示给武爷看道:“师父,若不是这袍子够大,还真是不好遮掩里面的衣服,只是不知道脸上涂的这些颜色还能不能洗掉。” 她边说边摘下遮面的围布,又把脖子上缠着的两个药布袋子解开,长出一口气。 “徒儿都快不能呼吸了,又不敢动作太大,师父,那功夫要是不急,徒儿定是把脖子也涂上颜色的,好在是脸上没有罪印,就算郡主让我摘下面罩,也是能过关的。” “看这颜色可是用桑葚果染的?” 叶婉瑜搓着手上的颜色笑着道:“还是师父厉害,为了多弄些颜色,药屉里的桑葚果都让我用了,不贵吧?” 武爷瞧着叶婉瑜紫黑色的脸,白色的脖子,脖子中间的奴字烙印很是明显,尤其双手,虽然也只是染了一半的颜色,十指紫黑,手掌里的另一半还是白的。 还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比野民还像野民。 玄武云楼始终不苟言笑,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但瞧着叶婉瑜的样子,玄武云楼有些气结。 他气的是叶婉瑜为何不把这聪明劲用在对付周修廉上。 “你怎么知道北疆高寒之地有野民?还资质聪慧,资质聪慧能被骗?” 叶婉瑜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被玄武云楼如此质疑,心中腾起的火似乎马上要从头顶的伤口腾升出去。 “少主,你是不是天生就不会说谢谢啊!吃一堑长一智这道理你不懂?” 叶婉瑜说完掉头就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瞪了玄武云楼一眼道:“你还真就不一定能伺候得了那位狐狸郡主,哼!” “你,你给我回来!” 起身的玄武云楼一阵的眩晕,好在立刻被武爷扶住,他只能认为自己是起猛了,不是被气的。 “云楼,你和那丫头置什么气?” 玄武云楼见武爷脸上忍着的笑意更生气道:“老管家,她能胡编本少主就不能反驳了?我,我。” “别你,你,你的了,老夫这脑子就是不快,要是有那丫头的心思,也得朝那方面说,又不是真的,好在今秋交贡粮之前,咱们与郡主还有时间周旋。” “叶家遭了大难,那丫头又侥幸活了下来,难道你希望她一点长进都没有么?想想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再想想她。” 玄武云楼被教训得没了脾气,不过心里还是担忧道:“霍夫人真没事?” “皮肉伤而已,没有功夫是白学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武爷急着回医馆,临走依旧不忘再叮嘱道:“解药吃了也得养着,等春种结束,咱们再商议进京的事。” “你准许我去了?” 武爷看着面带惊喜的玄武云楼,肯定地回答他道:“依老夫看郡主帮不了你,而且她也并不把玄武氏放在眼里,咱们何须还在这守着。” “少主好好休息,老夫得去备药了,再看见那丫头,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没成娃娃亲,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武爷神态一转,嘟嘟囔囔地走了。 玄武云楼思绪被搅得混沌一片,当年武爷带着昏迷的他回到北都府,十天之后他才完全清醒,身上又痛又痒,他宁可把身上挠得全是血道子,也不哭不闹。 从那以后,每年交贡粮之际,宫中的糖丸雷打不动他还是要吃,为的就是让父亲玄武业能活着。 可今日,从郡主的语气里,玄武云楼隐约的猜测也许父亲早就不在人世,宫里是在等,等有了足够的把握,他们玄武氏对越国没用了,那他们也会和叶家一样会被灭族。 武爷这时也回到了医馆,见叶婉瑜正蹲在诊厅门口,春十娘还有明哥儿弄了好几盆水在帮她洗脸。 “你那脸不能这么洗,小心发炎,小十日颜色自己就褪掉了。” 叶婉瑜手指头搓得生疼,甩着手道:“师父,不早说。” “时候不早了,给你拿创伤药,你们赶紧给霍夫人送去。” 等武爷装好药,一起包了个药包递给叶婉瑜:“用法霍夫人知道,沐浴的事她也会告诉你的,春十娘给你搭把手就是了。” 春十娘主动接过药包,识趣地去外面等着。 叶婉瑜这才问道:“师父,前些天不是查过一次今春的罪奴,为何今天这个郡主还要查,你是早想到了?” “你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被骗情有可原,可叶大金都没看出周家父子的伎俩,那就证明那两父子是足够狡猾了,能被当今圣上重用,可不是简单的人。” 既然能怀疑一次,就能还有第二次,不把阿奴说死了,以后后患无穷。 “其实云楼刚才问的问题,老夫也想问,你为何想到弄成野民的样子?难道你见过?” 叶婉瑜伸出紫黑的手指道:“徒儿没见过,但听尹太傅讲过,这些高寒之地的野民,越国也不是不想把他们纳入官籍,只是派去的官兵体质根本适应不了极寒之冻,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尹太傅还给徒儿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他们的画像,浑身就是黑紫黑紫的,徒儿也就是照猫画虎。” “尹太傅是用心在教你,你这丫头学的时候不上心,这时候倒是都派上用场了。” 叶婉瑜规规矩矩地站好,很是谦逊:“师父,我也就剩肚子里这点墨水了,所以才想着技多不压身,学一点是一点。” 第19章 秘密 “知道了,去吧!老夫还得给你做花露,明早让春十娘来取。” 叶婉瑜心里也惦记着霍夫人,和武爷告辞之后,就立刻与春十娘前往霍夫人的院子。 春十娘依旧是扶着叶婉瑜边走边小声道:“今日可是吓死我了,那些巡查营的人凶的狠,若不是霍夫人对我叮嘱过,我还真就说你去医馆了。” 叶婉瑜停下脚步:“十娘,以后北都府的罪奴里就没有阿奴这个人了,也许武爷预料会遇见今天的情况,才事先留了一手,他对郡主说阿奴是得了血崩症而死,尸体就埋在罪奴坟地里,以后你得换个称呼了。” “称呼算个啥,姑娘你没事才好,这些都是小事。” 春十娘叹气:“说起来,叶家全族人的仇可是比阿奴要大得多,你也只不过是个女娃,报仇的事也不是说报就报的,今日若不是你装神弄鬼,也是不好糊弄。” 说到这,两个人本来沉重的心情反而轻快了许多,一起暗暗的笑了起来,脚步也就走得飞快。, 等春十娘示意她们到了,叶婉瑜才看见前面院子的牌匾。她自言自语道:“月玄轩,这么风雅的名字和霍夫人不搭。” “管它搭不搭,别耽误给霍夫人治伤。”春十娘拉她进门。 虽然牌匾附庸风雅,叶婉瑜觉得院内还是差点意思,也就是个二进的小院子,没有假山和池塘,有的一块空地看着倒是活动筋骨的场所。 叶婉瑜联想起霍夫人被打后还能行走的模样,心里笃定霍夫人肯定是个练家子。 在小丫鬟青露的带领下,她们进了霍夫人的房间,青露问道:“药呢?” 春十娘赶紧把药包整个递给青露道:“拿了拿了。” 青露接过药包,把创伤药单独拿出来递给叶婉瑜,指了指屋子里面道:“你帮夫人涂药吧!我们去给你放沐浴的水。” 叶婉瑜自然不推辞,霍夫人也算因为她受得伤,她这个武爷刚收的徒弟,就应该干点行医的事,看病不会,涂药总是会的。 屋子里,霍夫人在床上趴着,见叶婉瑜进来,她微侧头道:“若你不敢,就等...” “霍夫人,你可别小瞧我。” 叶婉瑜说完去水盆里净了手,可等她掀开了霍夫人身后的衣服,先是看见了一块被血浸透的软布。 叶婉瑜迟疑了一小下,小心翼翼道:“霍夫人,我可要开始了。” 霍夫人默默趴好,嗯了一声就没在说话,武爷不仅拿了创伤药,还有用来专门上药的玉勺子。 等叶婉瑜把血布都揭下之后,霍夫人被杖刑后的伤口还是让她震撼不已。 在林州府衙被周修廉施刑的时候,她身上也是皮开肉绽,那个时候也许心里的痛大过了伤口的痛,浑浑噩噩的并不觉得有什么。 “直接把药涂上就好,已经止过血了。” “哦!” 叶婉瑜尽量动作轻柔地把药都涂抹在伤口上,霍夫人虽然没有出声,但叶婉瑜也是能感觉她身体是紧绷着的。 终于是一头汗地涂好了药,叶婉瑜换了快干净的软布盖好之后,才拽过被子给霍夫人盖上。 “霍夫人,还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我没事,这点小伤还不算什么?只是以后阿奴的身份对你没用了,既然你能变出个没名字的野民,暂且就当个野民,等养好了伤就快快离开北都府吧!我看郡主这次可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叶婉瑜其实是想知道玄武云楼该如何拒绝郡主。 “丫头,你的想法也没错,你的炼金手艺不方便显露的时候,行医也是能有口饭吃,只是医道精深,不仅学还要悟,能看个平常小病就好。” 叶婉瑜点点头,但她不想把疑问一直留在心里,思忖了一下还是问道:“霍夫人,玄武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少主的身体并无异常,为何还要在郡主面前装成病重的样子,难道就为了逃婚?而且少主府里的那些下人也不都是农夫吧?” 霍夫人把身子侧到叶婉瑜坐着的那边,手支撑着头,叹了口气道:“对你也不需要有什么隐瞒,武爷带着少主被叫到京城之后,少主就在宫里被喂了药,陛下只给我们两个选择,要么家主留在宫中,要么少主死。” “天下有哪个父母能看着自己孩子死的,从那以后我们都没再见过家主,为了保全你我两家,你们的亲事也只能作罢。” 叶婉瑜觉得脸上一热,好在此刻的脸还是紫黑一片。 “宫里有话若不交出农耕之方,每年就要多缴贡粮,而且,若是少主不吃药丸,家主也得死。” 叶婉瑜是真没想到,玄武氏竟然被如此挟制。 “霍夫人,那少主的病?” “这些年武爷不仅要操劳农耕之事,还要暗地治疗少主,刚开始几年,少主病痛起来浑身都抓破了,我们那时候只能把他捆起来,因为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自然也是不对症。” “武爷每年都带着少主去京中交粮,可是都没看见家主玄武业,只是给他一封信说是在宫里一切安好,当然,信上的字看着确实是家主所写。” “后来,一次交粮之后,盖完官印的文书里夹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几味草药的名字。” 叶婉瑜听得仔细:“是解药还是毒药?谁给的?” 霍夫人笑了笑:“你这丫头,听书呢,给我倒点水。” 叶婉瑜赶紧倒好了水,送到霍夫人嘴边,她扶着霍夫人喝完水之后,又把她胳膊下面的枕头垫了垫,这才又重新在床边坐好。 “当然是解药,只不过武爷还有一味没有破解,所以少主偶尔还是会犯病。” “师父也算厉害的。”叶婉瑜很是佩服。 “武爷本身也是医道世家,我们北疆这里不比京中,都是些田间赤脚的,医馆本就不收诊金,明面上是给那些百姓和罪奴瞧病,私下就是为了更方便研制怎么根治少主的病。” “少主进宫的时候六岁,现在已然过了十五年,可依然是每年一份宫里的平安信,若不是你们叶家遭难,我们还真以为能等来转机呢。” 第20章 背书 叶婉瑜琢磨着,十五年之后叶家被诛,那也就说明皇帝的手段并不会因为时间而变淡,而只能是越来越残忍和肆无忌惮罢了。” 霍夫人说的有些累了,她趴在枕头上的样子看着疲惫得很。 “夫人,沐浴的药汤已经调好了。” 青露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的春十娘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 霍夫人慢慢抬头:“丫头,去吧,等你完全康复,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青露把她们送出屋子就关上了门,叶婉瑜问春十娘:“这小丫鬟也不嘱咐嘱咐。” “就算是嘱咐也是嘱咐我,她叫青露,不是丫鬟是霍夫人的义女。” 叶婉瑜有些惊讶,等跟着春十娘去了沐浴间,-满屋子仙里仙气且全是桃花与草药的香气。还真让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跳进装满水的木桶里。 叶婉瑜很积极地开始脱衣服,等她坐进木桶的时候,一旁的春十娘眼睛却红红的。 “你怎么了?” 春十娘刚才透过热气,看见叶婉瑜的后背,臀部,腿部的肌肤是没有一寸的好地方,条条鞭打的疤痕像虫子一样。 她把计时间的沙漏放好,掩饰道:“我只是觉得阿奴的决定是对的。” 叶婉瑜伸出湿漉漉的手拉住春十娘:“若我能主宰时间回到那一刻,我宁愿阿奴还活着,谁都不想死,该死的应该是那些害我们的人,对吧?” “对对。”春十娘擦了擦眼泪。 “你泡着,我去烧水,沙漏颠倒一回时间就到了,青露说水凉了就要续上。” 叶婉瑜把手缩进水里,情绪不高道:“哎,本来在北都府还有个身份,现在倒成了野民了,也不知道以后那个狐狸郡主还来不来,总不能每次都把脸涂黑吧!” 烧着火的春十娘破涕为笑道:“刚才看你回来,还真吓我一跳,等明天早上我去医馆的时候,顺便问问武爷,好怎么称呼你才是,难不能我就叫姑娘,野人,野人的?” 叶婉瑜脸上渐渐开始发出汗来,她舒展身体,把整个人浸入到水里。 在水里屏着气的叶婉瑜却是想着玄武云楼,都说心痛大于身体的痛,这种痛大概也只有她能感同身受。 她又想起那个狐狸郡主,临走的时候对玄武云楼说的那句话。 ‘今秋交贡粮之际就是你我成婚之时。’ 哗! 叶婉瑜猛然地从水里露出头,水漾了一地。 她抹了抹脸上水和桃花瓣骂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也配。” 春十娘端了壶热水,走过来问道:“你这是说谁呢?” “一个长得像狐狸一样的郡主,今天还踢了我一脚,你看,我这头顶上还让她用剑扎了个眼呢?” 春十娘吓了一跳,腾出手仔细一看还真是有个口子。 “为何不早说,刚才那创伤药咱也留一些。” 叶婉瑜挥挥手:“无碍,这点小伤现在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肯定是不会让她白踢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青露的声音:“春十娘,有东西要给你们。” 春十娘立刻把屏风拉好,门打开之后,青露递给她一个小药瓶道:“刚才武爷也是没注意,多亏少主提醒,姑娘的头顶受了伤,你记得给她敷上。” 春十娘谢过之后关好了门,把药瓶展示给叶婉瑜看。 “可听见了,你不在意伤口,少主可是在意的。” 叶婉瑜不以为然:“互相帮助而已,十娘,现在想想,以前的我其实就是贪心了,那个时候我以为真的会有人不在意我的脸,你说可不可笑,天底下哪里有人会喜欢我这个鬼样子的。” 叶婉瑜嘻嘻笑着,等着春十娘给她涂药,其实内心酸疼得很。 周修廉进府之后,她觉得自己命好,周修廉在叶家为人谦逊,不仅外貌倜傥,研习炼金术更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但只要与她在一起时,对她的照顾可谓体贴入微至极。 虽然只差圆房,说到底叶婉瑜也没做好准备,正好也顺水推舟的,日子就那么过着。 这一晚,沐浴之后的乏累和精神放松,让叶婉瑜睡了一个安稳觉,醒来的时候,床头已经是放了一小盒花露和一大摞的医书,并且还有一张纸条。 ‘花露只够一日,早晚厚厚涂在脸上,并用绢布盖好敷上一个时辰,要拜老夫为师,先把这些医书药典精读了,争取倒背如流。’ 叶婉瑜猛然起身:“倒背如流,说得轻松,这怎么也得有十几本以上,我还要干院子里的杂活,哪里有时间背啊!” 她发完牢骚之后才发现春十娘不在,叶婉瑜赶紧起身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正好和进来的春十娘碰了个面。 “姑娘,你怎么不擦药。” “十娘,武爷之前说我们在霍夫人这住着,是要干院子里杂活的,虽然现在事态有变,但总不能还把自己当大小姐吧!” 叶婉瑜被春十娘推回屋里,笑着道:“杂活我都干完了,早上我去取药膏的时候,武爷叮嘱我了,这半月你只需敷脸和背书就好,这是主要的事。” “那我先去看看霍夫人。” 春十娘又拦住她道:“我已经去探望过了,青露说没事,几天之后就能下地,让你不用担心,而且武爷说这期间让我给你做些肉汤补补,顺便我也给霍夫人做些,咱也算是报答霍夫人。” 叶婉瑜很是感激,但她只是握了握春十娘的手,并没多说什么。 患难见真情,磨难见人心,她早晚会当面质问秦公子,对阿奴可有半点真情过。 春十娘很耐心的给叶婉瑜的脸敷上花露,又裁好了绢布仔细地盖在了脸上,只在鼻孔的位置留了空隙。 “以后先叫你姑娘了,武爷吩咐的。” 叶婉瑜刚想动,春十娘又道:“武爷说你想快些把脸治好,就听话些,而且听说今年的桃花开得并不多,武爷让你珍惜着用。” 叶婉瑜立刻老老实实地躺着问道:“少主和武爷说的?你见过少主了?他可安好?” 第21章 进宫 “姑娘,我去的是医馆又不是少主府,武爷嘱咐完我就回来了。 叶婉瑜闭上眼睛,抹在脸上的花露凉凉的,心里瞬间清凉了许多。 ‘玄武云楼没事就好。’ 她心里念着,她曾经当着那个郡主的面,埋汰玄武云楼不是男人,可一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随口胡编的事情,给玄武云楼带去麻烦。 叶婉瑜也没料到,她胡说的话,真真的戳中了程凌霜的痛处。 几日后的贤北王府 程凌霜正哀求程煜:“父亲,上次你就不让女儿去问,这次还不让,你是没看见玄武云楼的样子,若是再吃药,人就废了。” 程煜无奈,自从程凌霜回来,他的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 他闭着眼睛沉思着,玄武业被囚禁在宫里十几年,以皇兄的秉性估计早就被弄死了,女儿让他去替玄武氏求情,这就相当于让他去送死。 几年前,玄武氏就上奏,少主身体抱恙已经不能到京城护送贡粮,程凌霜对惠帝自告奋勇,可以带领巡查营亲自去北疆巡查,并顺带收取贡粮。 程煜想得到北疆,让女儿嫁给玄武云楼也是最捷径的方法,这也是惠帝允诺他的。 若能成了北疆之王,谁又愿意在惠帝的眼前提心吊胆地活着,天高光皇帝远何不只在。 为了北疆,他可以让女儿假戏真做,只是程凌霜竟然给自己演进去了。 现在程煜是骑虎难下,若程凌霜不能让玄武云楼娶她,说不定惠帝要另寻他径,他若对惠帝没用了,废了他这支皇脉恐怕也是早晚的事。 “不要吵了!陛下不会让玄武云楼死的,虽然窥视北疆的人很多,但陛下只能靠我们,你已经耽搁一日进宫复命了,还不快去,你就说玄武云楼答应了你的婚事,让陛下赐婚就是。” “那有什么用?他,他都快不是......” 程凌霜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可是郡主,怎么可能当着父亲面,说自己其实是担心玄武云楼不是男人了的话。 “不是什么?你管他是什么?你嫁给他就是权宜之计。” “周修廉若不给叶家当赘婿,何来现在的玉金晟,你难道想把到手的肥肉送给别人?” 程凌霜当然不愿意,她等了这么多年,岂能白费功夫。 “备马车!” 她是个急性子的,回京城的一路,那个疯婆子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响着。 程凌霜越是不去想,那叽里呱啦的语言,就越是在她脑袋里来回地旋转。 只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程凌霜就坐不住了,她猛地喊了一声:“停车” 此去皇宫,她只带了闵征。 “郡主,怎么了?” “这车里闷得很,你的马给我骑。” 闵征有些为难,郡主骑他的马,他总不能坐郡主的马车,这也不符合规矩。 程凌霜眉毛一横,厉声道:“怎么,本郡主还能给你的马骑坏了?” 闵征立刻跳下马,刚给程凌霜递过去马缰绳,就被她一把推开道:“传信给留在北都府的人,看紧了。” 程凌霜飞身上马朝皇宫而去,车夫看向闵征,犹豫着问道:“闵统领,我们去哪?” “废话!当然是去皇宫。” 闵征了解程凌霜,她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宁可毁了,别人也是别想得到。 他们在北疆留了探子,只不过若那个玄武少主真的行不了男人之事,也不知道郡主还会不会执拗下去。 闵征不能坐在马车里,他也不可能跟着马车走,无奈只好坐在了车夫的另一侧。 他心里郁闷,他一个巡查营的统领,天天跟在郡主身后跑来跑去,职不对位也浪费他一身的功夫,他真希望那个玄武少主最好一辈子行不了男人之事才好,想到这他嘴角竟不自觉地勾起浅笑。 孙汉堂听闻郡主求见,就知道今日恐怕是好戏要提前了。 周久荣带着周修廉此刻正在珍曦宫中,除掉叶家有功,周贵妃很是高兴,若不是因为周修廉受了伤,她早就在珍曦宫里开宴了。 孙汉堂传话下去,让程凌霜先在偏殿等着,因为惠帝此刻也在珍曦宫,他不确定惠帝要在哪里接见郡主。 周修廉的腿被叶婉瑜咬了之后,当时可是请了林州最好的大夫,但他还是忽略了叶家在林州的地位。 那大夫以前得过叶大金的帮助,偷偷地把药减少了剂量,他不能表面得罪周家,暗地出力还是可以的。 周修廉小腿上被咬出的血洞本就不能耽搁,再加上药量减少,不到七日伤口开始溃烂流脓,整条腿都出了红线,眼看是快要保不住了。 那大夫也不可能引祸上身,瞧着周修廉的腿越发的严重了,就推辞说他医术有限,为了不耽搁周刺史的病情,建议还是尽快去京中瞧病得好。 周修廉气急败坏,可也无奈,他是官封的林州刺史,总不能以后成个瘸子。 仵作用砍下来的双手去开密室的门,可因缺了小指,还是无济于事。周修廉只能让仵作把双手先保存好,等他伤愈再说。 回了京城,若不是周贵妃请了宫中太医,他的腿还真是保不住了。 今日进宫,周修廉特意带了一对儿鎏金翡如意的镇尺,用来给惠帝批改奏折而用,美其名曰是自己的手艺,其实是叶大金屋里的东西。 程治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孙汉堂进来禀报:“陛下,郡主回来了,正在偏殿等候。” “哦!那正好,叫她到这来,一起热闹下。” 孙汉堂不好多说,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在偏殿的程凌霜听说惠帝在周贵妃的宫里,心里不情愿可又不得不去。 父亲贤北王提醒过她,周家势力日益旺盛,可是有超过他们的势头。 她问前面引路的孙汉堂:“孙内侍,贵妃娘娘那里可有其他人在?本郡主有要事禀报,恐怕被旁人听了去不太好。’ 孙汉堂淡淡地回了一句:“郡主,陛下要您去,若有旁人在,估计也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程凌霜鄙夷地瞪着孙汉堂的后背,此人在惠帝身边举足轻重,但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第22章 赐婚 珍曦宫里, 周久荣和周修廉被程治命令先退避一下,两个人也只好在屏风后面躲着,周久荣听闻是郡主要来,倒是正合他意,北疆又有谁不眼馋呢? “陛下,贤北王的这个女儿早就过了婚龄,您不急?” 程治放下镇尺,搭上周贵妃伸过来的雪白的手,坐上主座道:“先听听霜儿怎么说,朕已经给她找好了婚家,就等她这次带消息回来再定夺。” 周贵妃还想追问之时,程凌霜跟着孙汉堂已经进了宫内。 程凌霜单膝跪地,行礼道:“陛下,臣女凌霜北疆巡查归来,特来复命。” “快快起来,此去可有收获?” 程凌霜吊了一眼惠帝身旁的周贵妃,她着实是不想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商议自己的婚事。 “陛下,北疆并无异常,除在北都府发现一个今春的罪奴没登记在册,别无他恙。” “为何没登记在册?” 周贵妃插话,她知道程凌霜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不介意,毕竟她们周家现在的势力无人能及。 “回贵妃娘娘,现在主事的管家说是因为少主的病情反复,春耕在即,那罪奴的血崩症而死,就没来得及登记在册,人已经是埋在坟地里了。” “这玄武少主还真是个病秧子,本宫记得他十几岁的时候进宫,瘦得还没有本宫这烛台杆子粗,陛下,他若真撑不住,不如就让.....” “住嘴!”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程治瞪了一眼周贵妃,然后才看向程凌霜道:“霜儿,先起来再说。” 他给程凌霜赐了座,笑着问:“霜儿,你此去北疆信心十足,可是有好消息?” 程凌霜迫不及待地又双膝下跪,贤北王的叮嘱她早就抛之脑后了。 “陛下,凌霜恳请见玄武业一面,等与玄武少主成婚之后,必然能得到农耕之方,而且他们也甘愿离开北疆。” 程治听闻脸瞬间黑了一半,周贵妃本想开口,但见一旁站着的孙汉堂脸色也异常的冰冷,她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周贵妃别的没学会,皇帝的身边若有孙汉堂在,她总是要看看这位内侍监的反应,毕竟程治除了需要女人侍寝,陪伴在他身边最多的就是孙汉堂。 也罢,正好让哥哥他们听听,若真能半路截了贤北王的胡,说不定皇后娘娘的位置她也是可以坐的。 “霜儿,你若得不到那小子的欢心,他提出的条件就是得寸进尺,在朕看来,农耕之事是个人都能做,粮食再少也是饿不到朕的宫里来,朕当初答应你,只是不想扫了你的兴而已。” “既然那小子不长眼,你也就别等了,朕现在就给你赐婚!” 程凌霜对程治来说,和她父亲贤北王程煜一样,就是用来巩固朝局稳定的棋子,若真能兵不血刃玄武氏,那是最好的,只是周家父子这么轻松地就除掉了叶家,程治也就没理由再等了。 “陛下,凌霜只想嫁玄武云楼。” 程凌霜始料未及,她跪着向程治跟前挪动,一连磕了几个头哀求着。 “朕已经决定了,磕头也没用,爱妃,让周国公他们出来吧!” 周贵妃欣喜地赶紧对身后的宫女道:“快请!” 惠帝和程凌霜的对话,被躲在屏风后面的周久荣父子听得一清二楚,周久荣当然是喜不自胜,而周修廉的反应除了内心深处有一丝丝的喜,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贤北王的女儿可不像叶婉瑜一样,听说她七岁就能骑马,跋扈骄纵眼里也是容不下别人,在京城的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若是得罪了她,兴许就是人前笑面如花,人后定能让你死的没有肉渣。 他不知不觉的就挺直了脊背,他要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这样才配得上如今周家的地位。 “周久荣携小儿周修廉拜见郡主。” 跪着的程凌霜吊着眼梢瞥了一眼,对于周国公她半拉眼也是没瞧着上,可那个从周久荣身后慢慢闪身而出的林州刺史让她立刻起了身。 这男人面如冠玉,细眼斜眉,纤瘦却不体弱,浑身透着股阴冷,只是,竟然,竟然..... 是个瘸子! 程凌霜瞬间觉得肺子快要气炸了,玄武云楼被药成了病秧子,没想到赐婚的对象,竟然也是个残疾,难道她堂堂一个郡主就不配嫁给一个正常的男人么? 程凌霜和谁都没说过,玄武云楼没进宫的这几年,虽然每次见到人的时候,都是在卧床之中,但也是看得出被子下面的身形也是相当的魁梧,若不是脸上惨白,握手无力,根本就不像是个病人。 她程凌霜怎么可能和没用的叶家嫡女一样,看上个面相阴毒猥琐,且现在还是个腿脚不利索的男人。 别说是赘婿,就是仆人她也不愿意。 程凌霜的无视让周修廉心里燃起了一丝怒气,如今在越国只有他周修廉会叶家的炼金术,凭他的天资参透那最后一关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周国公,朕有意给你儿和郡主赐婚,只是林州的事刚刚结束,若你儿这么快就再婚,恐怕朝中会有非议,婚,朕先口头赐予后宣诏书,明年春天就可操办。” “谢陛下龙恩,臣叩谢陛下。” 周久荣和周修廉磕头谢恩之际,周贵妃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笑盈盈地恭喜道:“本宫恭喜周国公和林州刺史,也恭喜郡主,郡主您也就不用再辛苦地跑去北疆了,以后这等差事交给你未来的夫君就是,一个女人当守闺中,别再奔波地干那些男人的事。” “贵妃娘娘,本郡主可没答应,一个瘸子且还是个鳏夫也配娶本郡主!” “放肆!” 程治突如其来的怒喝着实让程凌霜心中一惊,她长这么大,程治对她如亲女儿一样疼爱有加,如此训斥还真是头一回。 “孙汉堂,明日宣贤北王进宫接诏书,郡主也不要再去巡查营,就呆在贤北王府吧!” “还有,以后谁再敢在朕的面前提玄武业,立刻拉出去斩了。” “退下!” 第23章 琵琶巷 程凌霜虽然骄横,但也还是能看出火候的。 总之,这瘸子她肯定不嫁! 一行人都出了珍曦宫,孙汉堂给几人行礼道:“在下就不送各位了,这几日各位就等诏书吧!” 孙汉堂不想趟这池浑水,自然避之不及。 程凌霜和周久荣心里都是想探探,这位惠帝身边红人的口风,都一样是没逮到机会。 孙汉堂自顾自的走了之后,程凌霜才双手抱臂,脸上虽带着笑容,可对周家父子说的话是比冷箭还要冷。 “周刺史,就算你腿不瘸,本主也瞧不上。” “你们周家不过就是做手艺的,想攀皇族的亲,还是省省吧!” “郡主,赐婚之事确实意外,您若不想嫁,也只能去求陛下,再说我儿如今是叶家炼金术唯一传人,又是林州刺史,自然也就是林州的王,与贤北王府比起来也是不分伯仲的。” 周久荣不苟言笑,说话不阴不阳。 一个郡主,架子可是比天还大! 现在连陛下都不敢小瞧周修廉,她一个王爷的女儿还敢瞧不起他的儿子。 周久荣双手一搭,敷衍行礼:“郡主,先告辞了。” 周修廉也跟着点了点头,但瞧着程凌霜的脸都气绿了,他又回头轻声道:“本刺史这个瘸子只是因为腿受了伤,暂时的而已,总归比玄武少主那个瘫子强吧!而且能娶郡主,是周家蓬荜生辉的幸事,先走一步!” 程凌霜盯着周修廉的背影,真是恨不得把他的另一条腿打瘸。 想娶本郡主,做梦! 宫门口等着的闵征见程凌霜气势汹汹,猜到她肯定是碰了壁,但好在是安然出宫,也就证明没什么大事。 他立刻上前问道:“郡主,陛下不答应也是常理,只要不怪罪咱们就好。” “起开!” 程凌霜走到马车旁边,依然是抢了闵征的马,飞身而上道:“闵统领,你一定是看见周国公和他那个瘸腿儿子了吧!他们周家想和父亲攀亲,你说陛下这是不是怪罪?” “驾!” 程凌霜绝尘而去,又留下闵征和车夫原地发呆。 闵征无奈,郡主一心只想情爱,大概是真不知道如今周家的牌面不比贤北王差,若陛下再封周修廉一个王位,到时候谁还在乎他是不是瘸子。 闵征只好和车夫又赶着马车回王府。 周家父子也是一肚子的气,等回到了周国公府,看见府门口的牌匾,两个人的心情才由阴转晴。 周修廉与叶婉瑜结婚之后这宅子才修缮好,那个时候是周家大宅,这块匾是整块玉雕刻而成,并且用金箔贴字,远远看去闪闪发光。 此匾京城中也只有这一块。 周久荣自知他几斤几两,对于北疆他本无意,可今日惠帝的赐婚反而是助长了他的野心。 他边走边对心不在焉的周修廉道:“修廉,以后你我父子还是要对郡主恭敬些,她是郡主,不是叶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嫡女,等真的娶过门了再训斥也不迟。” 周修廉规规矩矩地站在周久荣面前:“知道了,只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而已,我们周家现在可不是她能随便诋毁的。” “话虽如此,即便是教训也不是现在,先派人去打听一下,玄武家那个少主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身边还得多招些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周修廉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问道:“若陛下真的赐婚了,贤北王能答应?” 周久荣嘿嘿一笑,停下脚步,指着厅内正位上一只整玉雕刻的玉虎下山道:“若能当了北疆的王,这玉虎的嘴里,你可是要给父亲做个金骨头才好。” 周修廉表情微怔了一下,很快也笑着附和着道:“那是当然,那些制金师傅现在都听话得很,收来的矿石也就在加紧提炼中,不管是给宫里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父亲放心就是。” “哈哈!你办事我放心,赶紧把腿伤养好,静待陛下的诏书吧!” “父亲,玉金晟今日还有些事需要我盯着,晚饭就不在府里吃了。” 周久荣神采飞扬地挥挥手:“这是正事,该去,让尚九跟着你,别把腿累着了。” 周修廉给周久荣行了礼,转身之后,脸上却是顿显愁容和阴郁。 厅外等着的尚九本想扶着周修廉,可周修廉甩了甩袖子,指了指府外,尚九会意地赶紧朝府外跑去。 等周修廉走到府门口,尚九已经把马车备好了。 “公子,是要去?” 周修廉边上马车边嗯了一声,尚九等他坐稳了之后,低声命车夫道:“去琵琶巷。” 这会儿,夜色已经渐渐笼罩京城。 马车穿梭于市集中,从灯火辉煌一直到烛火只剩了星星点点,他们已经远离了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七拐八绕地进了琵琶巷。 这座私宅是整条琵琶巷最大的宅子,从门外看,墨绿的漆门上,左右门的中线各有八个铜边玉钉,门环上的铜虎头在月光下格外的亮。 这处周修廉新建的宅子,是连周久荣都不知道的。 尚九走到门口,他拉了拉右边门边上垂下来的铜链子,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 一个看门小厮提着灯笼笑着迎了出来:“尚哥,可是小爷来了?” 尚九点了点头:“通报里面了?” 小厮恭敬道:“铜铃一响,就已经有人通报了,快请。” 周修廉下了马车,谨慎地朝两侧看了看,这才慢慢的挪步上了台阶。 等进了府门,他对那小厮道:“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后院去,今夜我不走了。” “小的这就去。” 周修廉和尚九朝内院走去,小厮立刻示意车夫把马车停到后院去,然后也谨慎地看了看巷子左右,这才进了宅子关好了门。 穿过两个套院,周修廉才进了内院,但今日他心思沉重,倒不如往日走得急切。 第24章 还活着 他之所以派人去北疆查罪奴,都是因为得到了林州府衙那个牢官的传信。 牢官在罪奴都发配了之后,对叶婉瑜的怀疑还是没有减轻,也许是为了邀功,最终选择去给周修廉禀报。 只是周修廉的伤在林州没治好,已经是回京城了。 等牢官的信通过驿站送到了周修廉的手上,距离叶婉瑜发配到北都府已是半月有余。 周修廉看完信犹如惊弓之鸟,当然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他没敢告诉周久荣,就立刻派人去了北疆,北都府这才接到了罪奴判错的文书。 当时霍夫人也只对叶婉瑜说了一半的实情,文书上特意提到了让官衙找到脸部毁容的罪奴,并带回京城,这才让武爷提前有了准备。 等派出的人回京复命,周修廉才知道却有一个和叶婉瑜一样脸部毁了容的女囚犯,只不过在发配的路上得了血崩之症死了。 同时他也派人去了林州府衙,打听到了确有个叫阿奴的奴婢,是被秦夫人命人刮花了脸扔进监牢的,本来是要判死罪,后经秦公子私下求情,才改成了发配。 虽然事情告一段落,可是他心里偶尔,还是会有些不安。 他要做出传世的鎏金九龙玺,除了要用最纯的金,且手艺也还是远远不够,金玺上面的九条镂空金龙,他只在叶大金给他的图样上见过。 周修廉心存侥幸,是他觉得惠帝还能在位好多年,有足够让他精进技艺的时间。 周修廉边走边出神,一声娇俏传来:“姐夫。” 他停下脚步,眉头微皱地看向叶离飞,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叫什么?” 叶离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靠上前,扶着周修廉撒娇道:“小爷,我错了,你都好几天没来了。” “再叫错一次,我就再也不来了。” 周修廉绷着脸,只是几日没见,叶离飞倒是有些脱离了幼女的稚嫩,果然是还没及筚的幼女皮肤好,如能掐出水一样。 若是叶婉瑜脸上没有那些毒疮,是不是也能和叶离飞一样的美貌,或是比她更美一些。 周修廉想到这,不禁浑身一栗,他觉得自己脑袋里刚刚闪过的念头异常的可怕。 那个丑陋的女人早就不再这世上,他绝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叶离飞又紧贴了贴周修廉,哀求道:“小爷,别生气了,离飞下次不敢了。” 周修廉叹了口气,搂上叶离飞的软腰叮嘱着:“若被人发现你和你母亲还活着,那死的可不止是你们两个,明白了么?” “离飞记住了,小爷,我伺候您早些歇息吧!” 叶离飞眼神流转,手也很不老实地摸上周修廉的前襟。 周修廉立刻抓住她的手拍了拍:“先进屋,尚九,把夫人请来。” 他们进了屋子,丫鬟红梅已经把床铺都整理好,见叶离飞恨不得粘在周修廉的身上,她赶紧低头道:“小姐,都收拾好了。” “下去吧!” “等等。” 周修廉叫住了红梅,指了指门口道:“你等会儿再走,等夫人来了我有事要说。” 红梅立刻看向叶离飞,叶离飞不敢违背周修廉,心里七上八下也只能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叶大金的夫人林氏就被请了过来,她笑容满面地进了屋子,见周修廉表情有些严肃,她笑容凝在脸上道:“修廉,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周修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听说你们前几日去逛春市了?” 林氏赶紧解释道:“我们并没张扬,穿得都很朴素,也没带几个下人。” “以后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要出宅子,需要什么东西安排下人去买。 “伺候的人也都要再叮嘱一遍,若有邻居打听你们的过往,切莫多言,只说是入京做生意的商贾内眷就是了,夫人,可记住了?” 林氏心里不悦,但笑容依旧在:“你放心,我知道现在不是招摇的时候,等风声过去,您娶离飞过了门,我们再逛京城也不迟!” 周修廉抬起眼帘看向林氏,冷飕飕的语气脱口而出:“谁知道风声什么时候能过去!” “夫人,离飞不懂事,您可是要牢记我的话,关于密室你可还有想起什么?” 林氏入府十六年,最后悔的就是没生出了男丁,她毁了叶婉瑜的脸,就是为了她的女儿叶离飞能继承叶家,叶婉瑜的娘在她入府之前就病死了,可最后叶家的族谱上她仍然是个妾室。 可对于密室,林氏是狗屁都不知道,就连炼金术她也没从叶大金的嘴里探出一丝秘密来。 叶大金对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视而不见,她只能另辟蹊径。 得知周修廉在新婚夜被叶婉瑜的脸恶心吐了,听到消息的她可是高兴至极,自己的女儿嫩得能掐出水,她才不怕周修廉不上勾。 她能豁得出去,十三岁的叶离飞也没让她失望。 叶婉瑜新婚后不到半月,林氏才知道,周修廉要的是林家的所有。 “修廉,我那些私藏的制金秘籍可是都给你了,不过这些天我还真想到了些事情,这密室是我嫁入叶府之前就已经建好了的,你若能找到当年建造密室的工匠,也许就能知道怎么进去。” 周修廉心里略喜,哪怕林氏提供的这个消息没用,但也总归是个可取的好消息。 “夫人辛苦了,以后还需尽力再想想就是,若真能找到建造密室的工匠,夫人你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叶离飞见周修廉表扬了母亲,有些等不及地问道:“小爷,您刚才说让红梅等着有事,不如现在就吩咐吧!然后早些歇着,离飞可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修廉,你找红梅何事?” 林氏心里有些不放心,红梅可是她调教出来送到叶婉瑜身边的,自然是她的人,这小丫头早长出了丰腴的身段,周修廉总不会对她也动了念头吧? 周修廉指了指叶离飞的椅子,示意她回去坐好,然后才说道:“前些日有传言,叶婉瑜被替换了身份可能还活着。” 林氏和叶离飞都满脸惊慌的同时起身,叶离飞年轻自然是沉不住气:“怎么可能,小爷您不是说亲眼看见姐姐死在你面前的么?” 第25章 有好处 林氏赶紧上前拉住叶离飞,又把她按在凳子上道:“你先坐好,修廉一定是还有后话没说呢。” “派去北疆的解差也确认没人顶替,可是那些解差总不如身边人来得可靠,本爷决定让红梅以罪奴的身份去北都府,暗中查看还有没有脸部毁容的女人,如若有即刻通报就是。” 红梅对林氏母女是个可以随时舍弃的人,红梅侥幸活了命,当然是不愿冒着风险去北疆。 她站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双膝下跪,磨地朝周修廉而去,陆婆子想把她拉回来,又恐及会波及自己,她拉空了的手也是假装地划拉几下。 “爷,奴婢从没离开过小姐和夫人,再说北疆那么大,罪奴又都是要干苦力的,奴婢去哪里找啊!” 周修廉面色阴沉,陆婆子和红梅的命他本来就是多留的,当然要派上用场。 “明日京城会有一车罪奴发配到北都府,都是自己人,到时候尚九会告诉你们暗语,北都府是玄武少主住的地方,关于少主的情况你们也要打听,不管有任何消息,都传回京城来就是。” “红梅,你只需等到明年春耕前,本爷就给你发个赦罪书,并在京中给你购置处小宅,从此以后你就不在是带着死契的奴婢了,是有了京籍的百姓。” 红梅一愣,心里顿时权衡起利弊来,只要她能在北都府呆上一年,那从此以后就不用再伺候人了,那她不就能与夫人小姐平起平坐了。 “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周修廉嘴角勾起,邪冷一笑:“你只要努力替本爷做事,自然会有无尽的好处。” 叶离飞瞧着周修廉的表情,正如姐姐新婚那日,周修廉看着自己的表情如初一侧, ‘莫不会他也想把红梅纳入房中?’ 叶离飞怀疑之际赶紧酸唧唧的命令口吻道:“红梅,还推辞什么,自你入府母亲待你也是极好的,去了北都府,一定要尽心尽力的替小爷做事,事情做好了,刚才的条件就都答应你,还不谢过小爷。” 当周修廉刚才说出条件时,红梅已经是在心里就同意了,人这一辈子谁愿意当个奴婢伺候人。 “奴婢谢过小爷,定能早日打探出来消息。” 周修廉满意地笑了笑,对林氏道:“府里我会再派个丫鬟过来伺候离飞,夫人不用担心人手不够,今日就先这样吧!一会儿就让尚九把红梅送走,也好教教她。” 林氏点头称是,立刻带着陆婆子和红梅出了屋子,她对等在外面的尚九道:“你稍等一下,本夫人再嘱咐嘱咐。” “夫人就在廊下说吧!时间也不早了。” 林氏无奈,她亲自拉着红梅的手走到廊下,陆夫人挡住两个人背对着站好,她心里很是侥幸,若周修廉让自己去,给多好的条件她也是不想去的,她这把老骨头能熬个平安就算不错了。 “红梅,我本也是想着等离飞结了婚,就放你出府,如今刺史大人信任你,你也就辛苦这一年,你要记住,任何脸上毁了容的人都不能放过,哪怕是以前毁了容的也算。” “你是伺候过叶婉瑜的,就算不看脸,也是比别人能认出个七八分,对吧?” “夫人,我明白的,就是有一点担心身体受不了,毕竟做苦力可和在您和小姐身边无法比。” 林氏把红梅拉近了些,她指着手腕上的金镯子道:“这是老爷在世的时候特意给本夫人做的,等你回来,这镯子就是你的,你要知道,若是叶婉瑜真的活着,被她翻了身,咱们就都得死,明白么?” 红梅的脸上有些白,镯子她当然稀罕,可心里还是祈祷叶婉瑜最好是死的渣都不剩。 “夫人,您就等着奴婢的好消息吧!希望等奴婢回来,小姐和夫人的心愿都能达成。” 林氏眼里喊着泪,激动地搂着红梅抱了抱。 “去吧!” 红梅的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夫人竟然像抱女儿一样地抱了她,她仿佛一下子就看见了自己以后在宅子里享福的场景了。 尚九带着红梅走了,林氏硬挤的眼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婆子跟在林氏的身后,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夫人,刺史大人以后不会给老奴派差事吧?” 林氏娥眉紧蹙,勾手示意陆婆子和她并齐走,然后压低声音道:“你这把年纪又是我房里的人,派你去何用?” “那若是明年春耕红梅平安回来,刺史大人还真能给她买宅子?夫人,你手上的金镯子在京城也能抵一座大宅,也要送给她?” “呵呵,你这老鬼,老了老了这话也能当真。” “我就是想送,他周修廉也不见得说的都是真的,他派出那么多探子,个把月也就差不多了吧,为何要等到明年春耕。” “夫人,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陆婆子回头看了看,才贴近林氏的耳朵道:“还是让小姐抓紧吧!若能有个一儿半女才算保靠,这京城诱惑可多,咱出不去,谁知道刺史大人在外面干什么?” 林氏不由地停下脚步,她紧攥着手里的丝绢思忖着,陆婆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若有一天周修廉厌烦了离飞,就不知还能不能留着她们了。 林氏很是赞同陆婆子的建议,但她们都是多虑了,叶离飞虽然只有十三岁,可心智成熟得很,不用林氏和陆婆子提醒,她也早做好早日怀上周家种的准备。 怎耐她的肚子也不争气, 叶离飞深知,就因为她是个庶女,她才没能如叶婉瑜一样继承一切,她也只有另辟蹊径地献出自己的身子,才能勾引住姐夫。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有个容貌残缺脸,脸上生疮的姐姐。 今日周修廉回来了,她也是定当使出浑身解数,只要能让这个男人快活,她就有可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再说,叶家九族的人都死绝了,她也不在林州,谁会认得她是叶离飞。 屋子里烛火微红地跳跃着, 莺莺燕燕的如猫叫的嘤咛声一声接一声透过窗棂传了出来。 下人都在外院等着,送完红梅的尚九背靠屋门而立。 叶离飞肆无忌惮的每一声娇喘,都让他无意识的紧握了一下剑柄。 ‘这小蹄子还真是够贱,看来小爷今晚是要被吸干了。’ 尚九无奈,思路随着声音缥缈起来。 第26章 学医道 转眼的半月有余,药浴和花露已经在叶婉瑜身上起了作用。 她感觉自己就像蛇脱皮一样,全身上下起了一层皮,痒得她睡不好觉只能背书。 且隔几天就要经历一次,这段时间脸上和身上撕下来的皮屑,夸张点说都得能装满一个小水盆了。 武爷叮嘱,这段时间不能让阳光晒到,叶婉瑜除了背书就只能赖在霍夫人的屋子里。 霍夫人不给她派活,她就把医书扔给霍夫人,让她监督自己有没有背错。 不过还没到半个月,连同伤好的差不多的霍夫人,整个月玄轩的人都逃不过叶婉瑜一天八百次的诊脉。 反正武爷给她的医书都已经倒背如流了,不过最开始叶婉瑜觉得每个人的脉象都一样,什么沉脉,悬脉,她一概诊不出来。 白天弄不明白,晚上她就对照着医书给春十娘诊脉。 诊不明白她就唉声叹气,以至于春十娘一度认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药浴结束的日子还有五天,玄武云楼就在北山桃林里采不到桃花了,好在他早就安排好了人,去北都府以外的地方寻桃花,快马送回来就是。 叶婉瑜在月玄轩里抓人诊脉也能打发时间,可昨日晚上春十娘没娶来花露,说武爷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碰巧看见霍夫人要出去,叶婉瑜就借口说要还医书问霍夫人能不能带上她。 “你这脸虽然能看出了模样,但还没完全好,不能随便出去。” 叶婉瑜哀求道:“霍夫人,月玄轩里人都不让我练手了,医术背得再熟也得武爷指点我呀,要不,我打扮成野民不就成了,没人会认出来。” 霍夫人一想,若不是让叶婉瑜出去溜达一圈,自己也还得被她天天练习诊脉。闹得月玄轩里的人现在看见她就跑。 “那还不快去扮上,过时不候。” “多谢霍夫人!” 自从上次叶婉瑜扮成野民之后,她反而觉得这个方法既方便又管用,这几日在她也没闲着,提前用桑葚果浸泡出的汁,装在小药瓶子里,随身携带留着备用。 叶婉瑜很快就扮成之前野民的样子,她捧着一大摞医书催促霍夫人道:“霍夫人,这等扮相可还行,就是少了一件武爷的袍子,等见了武爷我得朝他要一件。” 霍夫人点头赞许,但好像心中有事,她想了想还是对叶婉瑜说道:“今日京城又发配来些罪奴到,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你尽量不要在外走动,在医馆等着我,我们再一同回来。 “我记住了。” 霍夫人特意叫了辆马车,在医馆门口把叶婉瑜放下,看着她进了医馆才放心地去了劳役所。 医馆门口的小童被突然冲进来的叶婉瑜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刚要哭,叶婉瑜立刻放下医书,从袖袋里取出一块自己没舍得吃的桃花酥道:“是我!” 小童瞧着拉下遮面巾的叶婉瑜,愣了楞:“你是和春十娘在一起的姐姐?” “呵呵,我就是那个姐姐,不过现在是个长得吓人的姐姐。” 叶婉瑜高兴地把桃花酥塞给小童,重新捧好医书问:“记得看好门口哦,我进去啦。” “姐姐不吓人。” 小童吃着桃花酥在叶婉瑜身后童声童气地喊道。 叶婉瑜眸子顿时雾蒙蒙起来,她只能加快脚步朝武爷的大诊厅走去,她可不想哭给一个小孩子看。 武爷正在大诊厅里抓药,明哥儿和京哥儿也在帮忙,见叶婉瑜这等样子进来,武爷也没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一眼道:“书放到里面的屋子里。” 叶婉瑜听话地进了小诊厅,把医书整整齐齐的放在武爷的桌子上,然后顺手把搭在洗手盆架子上的袍子扯了下来。 等她从小诊厅出来的时候,袍子已经是穿在身上了。 武爷把配好的药放进明哥儿和京哥儿准备好的药罐里道:“去熬药吧!天黑的时候正好是一碗药汤。” 叶婉瑜见明哥儿和京哥儿小心翼翼地抱着药罐走了,还不忘和她点点头打招呼。 她有些好奇:“师父,这药还能熬煮这么长时间,那得多苦呀,是给谁喝的?” 武爷瞧着叶婉瑜身上的袍子坐下道:“看来老夫这袍子不送你都不行了,也好,脸上没好之前,暂且在外人面前打扮成野民,本来在过几天就差不多了,只是今年桃花季短,恐怕要拖后几日了。” 叶婉瑜凑近武爷,拉下遮面巾道:“师父,只要能治好,迟几日有什么关系,就是有些麻烦少主。” “武爷仔细地瞧着叶婉瑜的脸,很满意道:“就说你这丫头能忍,看来痒的时候,是一点没挠。医书都背熟了?” “当然,我可是太傅的学生,几日就背会了,只是没有师父的指点,差了一点点精髓而已。” “那你坐好,老夫接下来的话你可要记在心里。” 武爷表情很是严肃,端坐在叶婉瑜对面接着说道:“医道可是和尹太傅教你的文识不同,学医很苦,而且还要懂得舍去。” “你想想,若你开了医馆每天就要接受很多的病气,那么,你医道越高找你人就越多,这就不是简单的治病了。” “如果你不能感同身受病人的病痛,你就无法理解他们正在承受中的苦难,也就无法治好他们的病。” “而且医者还要不分贵贱,一碗水端平,有的时候也可能分文无收,这也和你们叶家的炼金术不同,你若没有这种舍,还是不要学的好。” 叶婉瑜肃然起敬,她起初想学医,确实也想得这么深奥,本就想当个谋生手段。 第27章 有天赋 “师父,徒儿记下了,徒儿心里也一直惦记那些被周修廉绑走的炼金师傅,若能救他们出来,就算舍弃徒儿的命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都是因为我们叶家才受得牵连。” 武爷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道:“若为了救他们你死了,这也是种舍,但若你学了医总不能救一个病人,你就死一回吧!” 叶婉瑜捂嘴笑道:“师傅说的也是。” 武爷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就和少主一样,他若死了,也未必能就得了家主。 “所以先要让自己活,才能想着去救别人,来,你给老夫把把脉,听说月玄轩就差家畜没让你瞧过病了。” 武爷伸出手放到桌子上,示意叶婉瑜给他诊脉。 叶婉瑜不好意思地推脱着:“师父,你这不是难为我,医书背得再好,也是没有真正实施过啊!再说,徒儿也没诊出个什么,感觉他们的脉象都差不多,只是快慢和力度不同罢了。” “来吧!边学习边讲解,你学得才更快。” 见武爷这么坚持,叶婉瑜心想自己来医馆的目的不就是想深入的学习么,那还推脱什么,她立刻学着武爷之前给人看病的样子,用热水净了手,脑中同时回想医书上关于诊脉的那些讲解。 她今日其实已经注意到武爷眼圈微黑,似乎是很疲惫的样子。 叶婉瑜在小诊桌前坐好,见武爷先放上的是右手,她依照记下来的讲解,三指微微搭上右手腕侧凸起的骨头,然后轻划至寸,关,尺脉上。 叶婉瑜一番操作武爷心里很是惊喜,这丫头说不定还真能接替他。 若是普通人,就算在这十日里背透了那些医书,真的要实际看起病来,没个几年也是做不到叶婉瑜现在这样,穴位不但找得准,而且还有样学样的知道先温手。 医者仁心,温手不但能诊脉准确,也是能和病患在无形当中拉近距离。 这丫头,有学医的潜质。 叶婉瑜确实是有模有样,她闭着眼睛细细地感受手指尖端传来的跳动,医书上说,人的右手腕处的三个脉位分别代表着人身体的脾,胃,肾。 武爷右手的脉相比她这些天诊过的,都不同,甚至比霍夫人的脉象还要弱。 对于浮脉和沉脉叶婉瑜现在还是能诊出来的,月玄轩的那些下人无一例外脉象都异常的有力,外表观察起来也都非常健康,而霍夫人在最初养伤的那几天,就是沉脉,而且时而有力时而虚弱。 等后期霍夫人能下地走路了,脉象就很快和那些健康的人一样跳得有力起来。 叶婉瑜示意武爷换了左手,只不过她诊了好一会儿,在心脉上她的指尖也还是毫无察觉。 瞧着叶婉瑜眉头的不行,武爷咳嗽一声缩回手。 “你这表情像是老夫马上要升天了一样。” 叶婉瑜苦笑着解释:“师父,徒儿怎么觉得,学医先得要学面不改色呢?你这脉相确实不咋的,可我也觉得应该不至于是病入膏肓之症,所以才如此表情,一定是徒儿诊错了。” 武爷看向叶婉瑜,沉思了下道:“说来听听,是对是错说出来才知道。” “那徒儿可说了,若是说得不对也并不是诅咒师父,你该说说该骂骂。” “废什么话,说吧!” 武爷靠在太师椅上,双手一抄,闭目养神起来。 叶婉瑜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师父,单从脉象上看,你这身体是哪哪都不行了,心肝脾胃肾,也快熬得差不多了,徒儿觉得和医书上说的心力耗尽的病症很像,也就是所谓的油尽灯枯的意思。” “嗯....” 武爷的鼻子嗯出的这一声,如波浪般起起落落。 叶婉瑜赶紧闭嘴。 “接着说。” 叶婉瑜再开口的时候婉转了许多:“想必是师父对玄武氏太过操劳,你这身体需要大补,徒儿觉得最严重的就是在于心脉。” 叶婉瑜盯着闭眼的武爷,好一会儿武爷才睁开眼睛:“老夫定是还能坚持的,只是没想到,你还颇有天赋,我这老头子倒也能安心的撒手归西了。” “师父,你这么说可是折煞徒儿了,医书上标注,心脉之病的良方就是纯金为药引,北都府又不是没有钱。” 武爷略显惊讶,他指了指小诊厅道:“里面桌子上有个小药盒,你去拿来。” 叶婉瑜赶紧进屋,药盒很小巧,也不重,她放在武爷面前问:“这里有金?” 武爷也不回答,打开小盒子之后叶婉瑜才看见,里面黄澄橙的全是金粉,还有一张乌金纸包的金箔。 “你父亲给我的金箔还剩一张,老夫现在就靠这些金粉续命。” 叶婉瑜用盒子里的小金勺舀了一点金粉,放在手心里,用手指轻轻捻展开,然后走到窗户旁边,借着外面的天光她仔细地看着。 最后又从水壶里倒了些净水,用软巾浸了水滴在手心里,等了片刻,才擦干了手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老夫现在又不死。” “师父,您若继续吃这些金粉,离死也不远了。” 武爷皱巴巴的脸看向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一样:“怪不得我这病加重了,可是这金粉不纯。” “我那些验金的工具都在府中的密室里,但凭经验徒儿还是能断定出来的,师父若想买纯金定然是不会选择小作坊,您这该不会是在京城买的?” 叶婉瑜并没说玉金晟,她知道武爷并不会去和周家做生意,不过若是周家把纯金垄断了,那也难怪。 武爷苦笑道:“最开始用市面上售卖的金粉,老夫确实怀疑,没想到玉金晟的金粉也不纯,周家父子这贪财的手段,也真是算得上不要脸中的更不要脸。” “这市面上的金粉若都是不够纯度,那也不光是老夫这样的人命不久矣,早晚是要出事的,周家这不是敛财,这是要人命。” 叶婉瑜把舀金粉的小金勺擦干净,敲了敲桌子道:“这小金勺子是父亲给的?” 第28章 想回去 “你倒是认得自家的东西,这一勺金粉的量正好可配置十颗药丸,就不用每次称量那么麻烦了。” 叶婉瑜掂量了下勺子,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徒儿称手的工具都在叶府的密室里,不然把小勺子磨成金粉也够师父撑一阵子的了。” 还没等武爷接话,玄武云楼提着一篮子桃花出现在诊厅的门口。 “你们叶府被查封,且有官兵看守,别说密室进不去,你就算回了林州也是有危险的。” 被突然出现的玄武云楼吓了一跳,叶婉瑜瞪了他一眼。 “就算回不了林州,我也能为师父磨出纯金的金粉,总比你这个漠不关心的少主强。” “叶婉瑜,不得对少主无礼。” 武爷已经起身,接过玄武云楼手里的一篮子桃花道:“少主,派出去的人昨晚已经都回来了,再加上你这一篮子,足够做十几瓶花露了,这丫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玄武云楼眼里全是担忧:“本少主不信整个大越国,就买不到纯金的金粉,若是买不到,那就去外邦买。 武爷默不作声把桃花放到了叶婉瑜面前,神色忧虑,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少主的这些桃花足够治好你的脸,这期间你就跟着老夫好好研习医道即可。 “师父,徒儿是想尽早离开北都府,可医道要学,金粉的事也是不能耽误,要不然徒儿走得不安心。” 武爷和蔼地笑了笑:“金粉不纯也是金粉,无碍,明日起就还回医馆来,老夫定倾囊所授。” 接着武爷又看向玄武云楼:“少主,今日京都又送来了罪奴,您先回去歇着,晚些时候老夫再和霍夫人过去。” 玄武云楼点了点头,临走时看了一眼叶婉瑜,似乎想问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叶婉瑜捧着桃花篮子道:“师父,辛苦少主了,刚才都没来得及感谢他,这花露你教我做就是。” “自然是要交你的,而且少主的病情老夫也要和你交代一下,他虽然是大体好了,但是并没根治,因为他吃的毒药里还有一味老夫没有破解出来,所以病根未去。” “若老夫以后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帮到少主。” 叶婉瑜听完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原来武爷答应教她医道是为了玄武云楼。 武爷似乎是看出来了,解释道:“老夫的私心并不是因为少主,你是叶家唯一后人,老夫救你没有私心,但若以后叶家能重新振作,单靠你一个小丫头也是不可能的,若你和少主联手,也许咱们两族还都有的救。” 叶婉瑜这才提起兴致,若有玄武氏助她翻身,那当然是好事。 “师父,您放心,金粉的事就包在徒儿身上,但这段时间,你还是要调整药方,不纯的金粉还不如不吃的好。” 武爷欣慰之际,开始教叶婉瑜花露怎么制作,两个人忙碌着一直到晚间明哥儿拿来了熬好的药,才休息了一会。 霍夫人这会也回了医馆,但显然神情不是很愉快。 “怎么?可是这批罪奴有问题?”武爷问道。 霍夫人叹了口气缓缓坐下道:“就是因为看不出问题才觉得有问题,而且文书上说这批罪奴不需要去种地干农活,只需要做些杂活,我猜想大概服苦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叶婉瑜不解:“还有这等服苦役的?” “以前倒是有过,什么官宦家的小妾,或是争家产的王爷,但基本上也都是翻不了身的。” 武爷道:“那就都派人盯着些,若有疑点总是能看出来的,好在这丫头的脸也快好了,在她没全恢复之前,哪怕是在老夫这里,也还是暂时用野民的身份比较好。” 叶婉瑜伸出双手,笑着道:“好在徒儿当时脸上是没一块好皮,要不然就算扮成野民叶扮不成了,不过估计烙印的那狱官叶活不了多久。” 瞧着叶婉瑜沾沾自喜的样子,霍夫人不解:“你怎么知道活不久、” 叶婉瑜神秘一笑:“他烙印的时候,我把老鼠血抹在了他手腕的伤口上,就算不得鼠疫,也是难逃劳症。” 武爷与霍夫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叶婉瑜本想问问这批罪奴都分到哪里了,但看着天色已晚,武爷已有疲态,她决定等回月玄轩再问也不迟。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无非是简单的被褥和,这些日子挣的小麦种子。 春十娘给她打好了净脸的水,等叶婉瑜洗掉了脸上和手上的颜色,她开心地笑道:“姑娘,没想到武爷的药还真是见效的快,咱们是不是不用等到一年,就能离开了,只要有了籍,就不用服役了。” 叶婉瑜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总不能白受人帮助,我想回林州一趟。” “你回去做甚,不要命啦?” 春十娘紧张得连水都不出去倒了。 叶婉瑜轻声问道:“你身上可还有金银?” “只剩一片银叶子,藏在鞋里,之前的金叶子都给了那个牢官,不然我也不保能和姑娘你分到一起。” 叶婉瑜端坐在床上,无奈道:“唉!武爷需要金粉续命,就算让玄武氏派人去也无济于事,密室只有我手指上的纹印能解开,不然周修廉怎能留我到最后。” 春十娘愁眉苦脸地坐在叶婉瑜身旁,就听见有人敲门。 青露声音很轻问道:“十娘,看你们屋里灯亮着,定是没睡吧!” 叶婉瑜和春十娘对视了一眼,春十娘立刻应了一声起身开门去了。 “青露,我们没睡,可有事?” 青露微微含笑地把春十娘拉出屋子道:“少主有事找里面的姐姐说话,十娘去我那呆一会儿吧!” 叶婉瑜听得真切,赶紧起身走了出去,玄武云楼已经是站在门里了。 “少主,何事不能明日说?” 玄武云楼并没朝屋里走,眼帘微垂道:“确是不该来,但为了武管家的身体不得不来,本少主可以替你回林州一趟。” 叶婉瑜猛然有点小感动。 第29章 有存货 可她有些担忧:“少主,我知你身子未愈,先别说你能不能进我家的密室,你这身子骨可能经得起几日的骑马奔波?” 玄武云楼抬眸看向叶婉瑜:“北山桃林可不是平原,山体落差陡峭,普通人是上不去的,更何况要一天折返,你治了多少天,本少主就去了多少天,叶姑娘觉得本少主这身体可能去林州?” 叶婉瑜看着面前男人不羁的神色,心中纳闷。 他总是让她很意外,从最开始的农夫,又或是一身黑衣如刺客,要么就直接躺在床上像个濒死的病人。 如今这身姿形态,神色凛然,完全配得上是个意气风发的玄武少主之像。 可武爷明明说他身体的毒还没有除干净。 叶婉瑜微凝眉泼冷水道:“就算少主能去,也无用。” 玄武云楼靠在门边,双手抱臂道:“你若笃定只有取密室里的东西,才能救武管家的命,本少主必想办法带你回去。” 不等叶婉瑜再开口,玄武云楼紧接着又道:“那些把守林府的人也不用你担心,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密室的东西要拿,还不让他们发现就是。” 叶婉瑜本能的一撇嘴,但很快就收住了。 “少主,容我再想想,也许能想个不用回去的法子,毕竟您可是玄武氏的少主,冒这个险不值。” 被婉拒了的玄武云楼站直身子,转身要走又回过头道:“叶姑娘,若等你的脸全都恢复了,最好也还是扮丑一点,你若想好了,随便让谁去少主府知会我一声就是,若都不行,本少主派人去外邦寻,总之不能让武管家死。” 玄武云楼走了好一会儿,叶婉瑜也在镜子里看了自己好一会儿。 被他这么一说,她越看就越发的不认识她了。 镜子中的她皮肤虽然还是有毒疮留下的印记,但不再坑坑洼洼的如山丘,摸起来还有些光滑的感觉。 桃花脸是指望不上,但叶婉瑜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她揣摩着玄武云楼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让我扮丑是什么意思?’ 春十娘从青露那里回来,见叶婉瑜对着镜子发呆,她笑着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十娘,我都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春十娘站在叶婉瑜身后,双手扶上她的肩膀,也一同朝镜子里看去。 “姑娘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心酸了,你这是从没见过自己本来的样子吧!” 叶婉瑜强颜欢笑,心中悲痛油然而生。。 武爷和她说过,脸上毒疮皆是人为,是中毒所致。 那么下毒之人必定就是林府中人。 看着镜子,叶婉瑜眼前仿若出了幻象,镜中的她还是那个毁了容的叶婉瑜,而身后的春十娘,却变成了笑脸盈盈的丫鬟红梅。 且红梅手里仍然端着碗中药汤子。 春十娘拍了拍她:“姑娘,早些休息吧,青露说明日我们还是和霍夫人的马车一起去医馆。” 叶婉瑜点了点头,她明白霍夫人的担心。 用花露敷好了脸,镜子里身后的春十娘正在铺床,叶婉瑜无奈地打起精神,就算红梅过去是要害她,如今也是死无对峙了。 其实,她想回叶府,也并不全是因为要取炼金的器具,毕竟提炼纯金再磨制成金粉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她的密室是有存货的,现成的金粉足够武爷用上几年。 周修廉想进密室,就是想知道,叶家究竟是用的什么媒介,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提炼出纯度极高的纯金。 叶大金传授给周修廉的方法是众所周知的法子,俗称火法,可就算是众所周知,叶家炼金的火法也还是有所不同。 但相同的是,此法不仅耗时费力,而且炼金火烤之时,身体尤为难耐,别说是女子,就是壮汉也会被烤得受不了。 叶婉瑜的密室可不单单只是一个装金子的屋子,是叶大金特意打造的私密炼金室。 而且里面有一个封闭很好的冰室隔间,用来装水银和硫磺,这些都是剧毒之物,但也是能至快炼出纯金的秘密武器。 而周修廉虽然得了炼金术,可他并没有杀那些炼金师傅们,叶婉瑜现在才明白,父亲此举也是变相的保全了这些人的性命。 叶氏炼金每个步骤都是分工明确,环环相扣,叶家的炼金师傅必须要遵守的行规,就是做好分内的工序,切勿越距去打听旁人。 每人掌控一个炼金环节,每个环节都不可或缺,这才是那些炼金师傅能活命的原因。 叶婉瑜从金粉入药的这件事上得到了启发,至纯的金粉可入药,那也就能在关键的时候起到关键的作用。 若想在京城立足,并不是开个普通医馆那么简单,她要开就开金药馆,且是有纯金粉入药的医馆,名声打开了,自然就有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报仇才有希望。 想归想,但若真要实施起来,哪是那么不是容易的事。 第二日早上, 一夜无眠的叶婉瑜眼圈发黑, 去医馆之前她去找了青露,小丫头眼神清澈得如一汪泉水。 “姐姐找我何事?” “青露妹妹,麻烦您今日去少主府,给少主带个口信,就说他的意见可以考虑。” 青露咯咯一笑:“少主临走时让我回姐姐的话,他会安排周全的,此事不能急。” 叶婉瑜系好围巾,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青露仔细地端详着叶婉瑜的脸,然后轻声道:“姐姐若恢复了容貌,又能忍住疼的话,我可助姐姐隐藏了这些罪印。” 叶婉瑜诧异:“你?武爷都没办法,你能?” 第30章 遇红梅 青露无邪一笑,挽起自己的右边衣袖道:“姐姐若能忍受疼痛,自然是能掩住的,只是以后姐姐的身体终身都会有这些花纹,只怕是找不到好郎君了。” 青露裸露出的半截胳膊上,竟然纹满了牡丹的花纹,这种刺青的纹样叶婉瑜以前可是从没看过。 她只听尹太傅给她讲过,市井中的确有人喜欢在身体上刻有刺青,不过皆不是善类,更何况青露手臂上的刺青还是彩色的。 叶婉瑜抚摸着青露手臂,啧啧感叹道:“我只听过,如今还真是见到了,疼不疼啊?你不会是什么恶霸之女吧?” 她的话逗得青露笑起来:“姐姐,默让干妈等急了,若你真同意了,也还要武爷和干妈替你斟酌才是。” 叶婉瑜把青露的袖子放好,嫣然一笑道:“多谢妹妹的好法子,咱们来日方长,且要想个好看的图案。” 青露蛾眉微弯,鞠了一躬:“姐姐不问妹妹的出处,妹妹也不能辜负姐姐的信任,小女赵青露,是京都赵氏彩青的后人,父母因得罪京城恶少,被治了死罪,小女已罪奴身份被发配到了北都府。” 叶婉瑜扶起她道:“你即是霍夫人的干女儿,想必现在已经不是罪奴了,我当然信你。” 没等叶婉瑜再说,春十娘风风火火地到院子催她:“姑娘,还不走,霍夫人还有事要交代你呢?” 叶婉瑜笑着拉了拉青露的手,这才跟着春十娘跑了出去。 她心里有些感慨,这北都府还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每年发配的罪奴尚且有数不清被冤枉的,那被治成死罪的死囚里,被冤枉的更会是不尽其数。 自此,叶婉瑜眼里的皇帝,更是个既眼瞎又昏庸的阴险之辈。 他不配拥有越国! 既然周家的靠山是皇帝,叶婉瑜心里突然萌生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若能助玄武氏登了皇位,到时候报起仇来岂不快哉。 叶婉瑜胡思乱想的时候,霍夫人也并没有打扰她,等马车快要到医馆门口,霍夫人这才问道:“你这丫头,丢了魂么?” “霍夫人,若只有我回一趟林州才能救师父的命,你可能帮我说动师傅?” 霍夫人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昨晚她已经是听武爷说了金粉不纯的事,武爷的意思可不想叶婉瑜铤而走险。 “你师傅的病还不打紧,今日先不说这事,马上到医馆了,你先看看马车下面跪着的那些罪奴,可有眼熟认识的?” 叶婉瑜立刻透过朦胧的车帷向外看去,只见医馆门口整齐地跪着一排罪奴,且都立直脊背目视前方。 叶婉瑜回头看向霍夫人:“夫人是怀疑这批罪奴是冲我来的?” “你先认过再说,为了避免他们也起疑心,咱们只能跟着马车经过看一遍,你可看仔细了。” 叶婉瑜马上点了点头,霍夫人拍了拍车厢,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叶婉瑜看得仔细,那些男的跪得也整齐,只是这些男人看似年龄相仿,且身体都很壮实,脸上之色也并不像是被关在牢狱中的那种菜色。 待最后马车从几个跪着的女人身前经过之后,叶婉瑜嘴角牵动了一下。 等马车停稳,她才问霍夫人道:“夫人,我今天野民的扮相可有破绽?” “看着甚好,你是认出熟人了?” “倒数第二个跪着的,是我之前的贴身丫鬟,名叫红梅。” 霍夫人立刻拽住了要下马车的叶婉瑜:“丫头,那你还这么淡定?” 其实叶婉瑜心里翻浆蹈海的已经是要恶心吐了,她的镇定只不过是被更深的仇恨压了下去。 “夫人,咱们还是先下去吧!” 叶婉瑜先于霍夫人下了马车,等她扶着霍夫人缓慢地经过跪着的罪奴时,叶婉瑜特意的每个人都盯了一眼。 红梅和其他人一样,从没见过如此打扮之人,脸色紫黑,眼白多眼仁少,而且对每个人都呲牙笑着,白牙红舌,还叽里咕噜地嘟囔着。 红梅赶紧躲避开叶婉瑜的视线,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她只希望自己能尽快平安回到京都。 她们进了医馆,武爷已经是在诊厅里候着了。 诊厅里点了提神香,武爷站起身道:“看你们如此严肃的表情,定是那些罪奴有问题了?” 叶婉瑜先扶霍夫人坐下,然后再扶着武爷坐下,她自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突然就跪在了两个人面前。 “这是干什么?” 武爷问完看向霍夫人,霍夫人叹了口气:“武管家,这批罪奴八成都是探子,而且里面还有个已经死了的人,她的贴身丫鬟。” “可确定?” 叶婉瑜给武爷和霍夫人磕了一个头道:“确定。” 武爷示意她起身:“那也好办,办法总是有的,再说你这脸也就快好了,别跪着了。” 叶婉瑜又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并没起身道:“师父,自从叶家遭难,徒儿在梦中见过红梅好几次,今日见她尽然活着出现在徒儿面前,您说,这是不是就是老天爷在提点徒儿,这里面肯定是有大阴谋的。” “徒儿和红梅可谓关系甚密,叶家被诛九族,她作为贴身丫鬟定当是必死无疑,可她活着,不仅活着,还白白胖胖的。” 武爷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她能活,那么叶府有可能还有人活着,对吧?” “确实如此,师父,这些罪奴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有专人盯着,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叶婉瑜说完又重新磕了一个头:“师父,求你准徒儿回林州一趟,徒儿的密室里有已经炼制好的纯金粉,玄武氏现在不能没有师父。” “哎,就算为师准了,你一女子如何躲开周修廉留下的守卫,不成。” 霍夫人也劝阻道:“武管家说得对,若你有事也是对不住死去的叶监制,你还是先起来。” 叶婉瑜正执拗地不肯起,明哥儿进来禀报道:“师父,霍夫人,少主来了。” 玄武云楼随着明哥儿的声音进了诊厅,见叶婉瑜跪在地上,他嘴角微翘:“你闯祸了?” 叶婉瑜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玄武云楼道:“少主,师父和霍夫人都不同意我回林州,就算您要陪我去,他们也是不会答应的。” “什么?” 武爷和霍夫人两人同时起身,霍夫人担忧道:“少主,你还要去林州?” 玄武云楼低头睨了一眼叶婉瑜,心里既好笑又无奈。 “这丫头,心眼是都玩到他身上了。” 第31章 想刺青 霍夫人心急之际,武爷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重又坐下,捋了捋胡子道:“也好,林州可以去,但要计划周全才是。” 玄武云楼藏不住脸上的笑,伸手拎住叶婉瑜的后衣领子,就给她揪了起来。 叶婉瑜也高兴,但她可不想如被拎鸡一样。 “少主,咱们男女有别,请不要这等轻浮。” 玄武云楼尴尬地松开手,胳膊停在半空道:“这么快就卸磨杀驴了?” “少主可不是驴!” “师父说得对,林州不远不近,囚车行驶方要半月有余,若有快马,咱们来回也就七八日。” “只不过只有你我两人可不行,得有会功夫的,最好十几人才好,既能对付那些守卫,还能带些东西回来。” 玄武云楼胸有成竹:“人,马,都已经备好了,想好对策即刻上路。” 叶婉瑜绕过玄武云楼,走到武爷和霍夫人的面前道:“师父,霍夫人,还有一事得请青露帮忙。” 霍夫人瞬间明白:“你不会是想?” 叶婉瑜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又把袖口挽上,黑色如蚯蚓般的奴字罪印清晰可见。 “霍夫人,师父说了,就算治好了我的脸,这罪印深入肌肤,只能是印记变浅并不能根除,再说,我手腕上的桃花胎记,红梅也是认得的。” “既然要改头换面,不如就彻底些,用刺青把这些罪印隐藏起来,这样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怕会被拆穿身份了。” 霍夫人为难,这方法她早就是想过的,可她终究是不舍得叶婉瑜如此。 “青露多嘴,你以为只是单单遮盖罪印?” “刺青的范围可是比你想的要大,以后恐怕难觅良君。” 玄武云楼站在叶婉瑜的身后,瞧着她瘦弱的小身子骨,更是心生怜惜有些不忍。 他慢悠悠的开口却是反话:“霍夫人,就算叶姑娘不刺青,难道她还能嫁人?除非她改名换姓且有良籍,也许还有男人愿意娶她。” 武爷深知少主秉性,知道他不过是在缓解众人郁闷的心情罢了,怕两人拌嘴,他连忙解释着:“丫头,勿听少主揶揄你,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岂料叶婉瑜根本不在意,这辈子她已发誓不再嫁人。 “师父,您和霍夫人放心,也请少主不用操心,我叶婉瑜不想嫁人,报仇和让那个瞎眼皇帝下台,估计就够我后半生忙的了。” 她大言不惭,武爷和霍夫人的屁股都如被针扎了一样。 武爷起身走到诊厅门口,就算医馆再安全,听完叶婉瑜的话他还是觉得有必要看一眼。 玄武云楼用手指怼了下叶婉瑜的后脑勺:“你还真敢说,若你在外面这般,本少主可不陪你回林州。” 玄武云楼的举动看着像教训,实则在武爷的眼里倒像是宠溺。 他打心眼里觉得玄武云楼和叶婉瑜还真是一对有缘人,当年没牵上的红线也许还有可能。 只是,叶大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而被关在宫里的玄武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 “丫头,你若回林州,只需答应为师一件事就好。” 叶婉瑜喜出望外:“师父,您说。” 武爷瞧了一眼她身后的玄武云楼,两人眼神对视都会心一笑,武爷道:“此次出行,你必须听少主的安排,如何?” 叶婉瑜回头,冷不丁见玄武云楼站的如此近,她向前走了几步,转身抬头:“少主有人有马有对策,自当听从。” 叶婉瑜说话的时候,脖颈挺得溜直,那奴字罪印就在玄武云楼的眸子里犹为醒目。 他语气如尹太傅稳重低沉:“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只要你不乱说话,剩下的都有本少主来解决,你可想好在这罪印之上刺什么图案?” 叶婉瑜虽然对玄武云楼报有怀疑态度,但一想到他说能去陡峭的北山采桃花,也就不再担心他的身体。 她摸了摸手背上的罪印:“我若说想刺凤凰,你们是不是都不会同意?” 霍夫人抢话道:“这不是胡闹么?这刺青又不是天生,你是怕宫中不知有你这么个人?追查下来怎可了得。” 玄武云楼沉思片刻,问叶婉瑜:“叶姑娘不会就是想吸引人注意吧?” 叶婉瑜会心一笑:“就算是凤凰式样,平时我定还是如现在这样会遮盖好的,也不会刻意露出来,而且青露也不会绘制得那么夸张就是。” 武爷插话:“此事需好好斟酌,你不得擅自做主。” 这时医馆守门的小童跑进来:“霍夫人,那些罪奴都还跪着呢,京哥儿问可是让他们回劳役所?” 霍夫人赶紧起身道:“让京哥儿带他们回去,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安置这些人。” 她还不忘问玄武云楼:“少主,刚才进来可有扮相?” 玄武云楼微微一笑:“自然是装成比女子还弱不禁风,估计是被看了个仔细。” 霍夫人很满意,这才走了。 叶婉瑜观察着武爷,见他有些气虚,走近问道:“师父,忧心思虑可不利于你的病,你不放心徒儿,但总该放心少主吧?” 武爷长长呼出一口气:“本来是想要为你遮风挡雨,现在倒是要你去冒险,只是你这脸还得几日才好,花露师父已经都备出来了,再等些日子就是。” “师父不用担心,刚才我与红梅面对面的时候,她并没有认出我,以后我只需乔装声音就好,只是徒儿还有一个担心。” “你说吧!这也没有别人,也好让少主帮着斟酌一下。” 玄武云楼此刻已经坐在霍夫人刚才的位置上,他给武爷重新倒了热茶,听得仔细。 叶婉瑜搬来一把椅子,在两人对面很近的位置坐好后,轻声问玄武云楼:“少主,您若去林州的这段时间,郡主应该不会再来北都府吧?她说不定上次回去是求瞎眼皇帝赐婚去了。” 玄武云楼一愣。 第32章 背叛者 他似乎是没想到叶婉瑜会问起程凌霜来。 “她,若来,武管家自会打发,再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叶婉瑜直盯着玄武云楼的眸子,这次她看得很清楚,少主的两个眼珠子竟然不是一个颜色。 她暗自称奇,难怪之前总觉得玄武云楼哪里奇怪,他的左眼眼仁竟然是棕色的。 玄武云楼被叶婉瑜盯得发毛,他看向武爷,武爷也不解,立刻问叶婉瑜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神?少主的脸就那么好看。” 他这话不问倒还好,问完玄武云楼的脸猛地红了起来。 好在叶婉瑜脸上涂了桑葚汁,谁都看不出她什么表情。 她赶紧打岔:“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既然周修廉能派人当探子,那么我想郡主也能。” “咱们最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如少主也像我这般扮相,那肯定是不会被别人怀疑,只是你还要带手下,那就叫他们也扮上野民,怎样?” “你就那么能确定,那个丫鬟是周修廉派来的?” 其实,自打叶婉瑜看见了红梅还活着,她心里的痛不亚于叶家被诛九族之痛,那种痛到麻木的极致,反而是没了感觉。 她想明白一件事,就是叶府里不可能只有一个背叛者。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玄武云楼:“红梅是我的贴身丫鬟,她总不至于是昏庸瞎眼皇帝的人,因为她不配!” “所以只能是周修廉,而且还是在周修廉与我成亲之后的事。” 武爷打断他们:“探子的事交给霍夫人,学医还是不要耽误,诊脉开方抓药这些都是要学,等去了京城,你还可拜鬼针传人的门下,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悟修了。” 叶婉瑜曾听尹太傅提过京城鬼针的药灸,也知道这家医门是被皇家垄断了的,并不给普通人瞧病。 叶婉瑜立刻起身,对玄武云楼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少主请吧?” “撵我作甚?” “少主,没听师父说么,授课时间很紧,师父的身体也经不起长时间消耗,你还是回去研究研究咱们回林州的事,干点正事。” “晚些时候,我画好叶府内部房屋布局,让春十娘送到少主府就是。” 玄武云楼无奈起身:“你口称少主,做起事来倒像本少主是你的跟班!” 叶婉瑜紫脸里露出白牙,一拱手:“少主抬举。” 玄武云楼无奈和武爷道了别,慢悠悠地走出了医馆。 回少主府的路上,马车里玄武云楼坐得四平八稳,回想刚才叶婉瑜提议让他们扮成野民,忍不住地牵动嘴角笑了起来。 回了少主府,侍从云峰这才有时间详细的禀报。 越国被诛九族的人家,房屋和田产充公之后,都会再重新卖出去,玄武云楼去林州没救到人,却见叶府依然有人把守,他当时没猜透原因,于是就把云峰留在了林州。 后来从叶婉瑜的口中,他这才知道是因为周修廉想要叶府密室里的东西。 他立刻传信通知了云峰,云峰留守在林州月余,已经把林州大街小巷摸了个透,不仅是林州城的地形,还有城门几时开,城门有多少守卫都一一记了下来。 甚至这段时间,林州百姓私下对叶家之事的态度,云峰也探听了个究竟,不仅如此,云峰还画了叶府守卫的布局图。 他禀报完了之后,这才顾得上喝了口水,见玄武云楼很是满意,他问道:“少主,是不是离咱们去京城不远了?” “嗯!” 玄武云楼收好图:“今夜你去通知,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林州,让他们把野民的妆扮都备上。 “进入林州若是被发现,自然是有野民的身份掩饰着,不过,倒是希望最好不用。” 云峰心里很是兴奋,他笑道:“少主,我这就下去准备。” “那个,再准备一匹性格温顺的马,给女人骑的。” 云峰停下步子,回头看向玄武云楼:“还有女的去?谁。” “快去准备!” 云峰知趣的退下,他可没见过少主和哪个女人有过接触,除了那个死缠烂打的郡主,少主也是正眼都不带看的。 叶婉瑜以为自己说的野民只是尹太傅口中的空穴来风,可北疆之地确有野民,只不过这一支没有官籍的野蛮族人,早就被玄武氏收编了。 玄武业接任玄武氏家主之时,老家主的遗嘱里就有一条,若有一天有野民来投靠,务必收留且不可外宣, 这些族人对玄武氏会绝对忠诚,也能在玄武氏危难的时候伸手相助。 尹太傅给叶婉瑜只是讲过野民的外貌,但具体这些族人的人数并无证可查。 而且这些野民早就不是书上记载的那种打扮,他们现在有可能是北疆的百姓,也有可能是隐藏在越国里的任何一个人。 且他们只会在玄武氏家主面前才会现出身份。 留在北都府玄武云楼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当初玄武业精挑细选留下来的,只为的是保护玄武云楼。 他们的人数约有百人,若是和程凌霜的巡查营两者对攻,程凌霜可没有胜算。 这些事情叶婉瑜当然不可能知道,在医馆的时间,她恨不得把武爷所传授的药学都装进脑袋里,就算不涂桑葚汁水,脸上也开始发黑起来。 春十娘看着她比武爷的气色也好不到哪去,晚间没人的时候劝导她道:“姑娘,这学医也不是一早一夕之事,就好比做饭炒菜,得边琢磨边练才能做得好,你这身体是吃不消的。” 叶婉瑜从一堆医书药材中抬起头,又把油灯拨亮了些:“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师父的身体等不了,我刻苦一些,总是能进步得快些。” “当年尹太傅可也有夸过我记忆超群呢,只是那时候我一心只想做个贤惠的妇人就好。”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探子丫鬟?” “要我说,那种贱人就该扔到荒凉之处,冻死,饿死或是让狼吃了,才解恨!” 叶婉瑜转身看向正在洗衣服的春十娘,对于红梅,她可是要好好斟酌,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背叛。 她对红梅从无苛待,甚至可以说比对妹妹叶离飞还要好,但若说她能勾引上周修廉,叶婉瑜觉得还是不太可能。 倒不如说之前周修廉看叶离飞的眼神,属实让人有些不安。 第33章 遮罪印 叶婉瑜叮嘱春十娘道:“你去给霍夫人传个话,去林州之前不能动她,等我回来再说。” 春十娘甩着两手的皂荚沫子:“要不,我借机与她套套近乎?” “万万不可,咱们是要去京城的,你脸上还有罪印,你还怕她认不出来?” 春十娘摸了摸脸颊上罪印,骂了句道:“那个该死的牢官,收了老娘的钱还是烙在了脸上,姑娘还想放那丫鬟回京城不成?” 叶婉瑜从自己誊写的要点笔记下面,抽出一张彩色花纹纸样,笑了笑:“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若单单弄死了她,岂不是等于告诉其他人。” 叶婉瑜如今把春十娘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也想趁回林州之际,若能打听出林州府衙的家事,也算是能为春十娘做点事。 青露画好的十几稿不同的凤凰图样各有千秋,叶婉瑜心里赞叹,还真不愧是彩青世家出身。 当时她全都看过之后,就告诉青露自己最中意的就是第九张。 她脖子上的奴字罪印被烙在了喉骨的中间位置,第九张图案上的凤凰巧妙地把奴字隐藏成了凤凰的头,两边翅膀围绕了半个脖颈和肩膀,凤凰的身子和凤尾渐渐隐于胸部,并用粉色的花瓣状纹饰所代替。 两个手背上的罪印被改成凤爪,并一直渐渐隐于手腕处,同样也有花瓣的图样,正好把叶婉瑜右手腕上的桃花胎记掩盖住了。 青露还告诉她,初春季节气温适宜,刺青恢复得也会很快。 而且她还会配置麻痹皮肤的草药水,这样刺青的时候,疼痛能减轻些。 只是叶婉瑜觉得,还能有什么痛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隔日,明哥儿传来口信,少主和她五日后出发,武爷也同意了她刺青,不过要在今日授完课以后。 武爷把上午需要给叶婉瑜讲解的医理讲完,就去了劳役所,说是不放心那些探子,看看霍夫人都是怎么分配的。 其实他是不忍心而已,刺青说白了和烙罪印差不多,区别在于罪印只是一瞬间的疼,刺青可是用银针沾上墨汁,一针针地扎在皮肤上。 更何况叶婉瑜要刺的是彩青,不能说百针,几千针也是有的。 虽然可以用草药水麻痹刺青的部位,可叶婉瑜所要刺青的脖颈处,皮薄肉少一样会疼。 男子有的承受不住疼痛,都需要分开数天来完成,更别说女子了。 霍夫人特意派马车把青露和她那金贵箱子送了过来,明哥儿和京哥儿帮着抬进来的时候,叶婉瑜见着那小木头箱子也不是很沉的样子。 只不过箱子透着紫黑,油亮油亮的,就算不是珍稀木材所制,也是个有年头的物件了。 自从叶婉瑜开始钻研医道,春十娘也被允许不用再做工,叶婉瑜在哪里,她就跟到哪做些杂活。 今日她可是要守在叶婉瑜的身边,若是真忍不了疼,她也算是能给叶婉瑜个依靠。 青露指了指诊厅中的太师椅:“姐姐,你只能坐着了,脖颈的部位会不好刺一些。” 叶婉瑜移步去武爷的太师椅上坐好,把系在脖子上的围巾摘掉,没解开上衣之前,她打发明哥儿和京哥儿道:“你们就别在这参观了,去诊厅外守着,以免真有什么人闯进来,我也好有个准备。” 两人应了声,明哥儿临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春十娘:“若有事喊我们就成。” 叶婉瑜瞧着青露打开木箱子,开始在桌子上摆起来,她很是好奇。 “青露,你说的那些能麻痹皮肤的草药水就不要用了,你只需尽快弄好就是。” 青露刚把软布浸泡在了草药水里,她都还没拿出来。 “姐姐,我把这布敷在你皮肤上,几刻就可以了,止疼很管用的。” 春十娘也劝叶婉瑜:“姑娘,能不疼何苦要挨疼呢?” “我可不是要受虐,既然要刺青,当然也想体会一下刺青之痛是何种痛?每一种体验以后都会对我有用的。” 青露见叶婉瑜满面轻松,心里着实佩服。 “那就听姐姐的,我爹给我刺牡丹的时候,也没用止疼水,那时候我也才七八岁,可是哭了好久呢,不过现在想起爹爹,对那件事也算是深刻。” 青露很快就把桌子摆满,她用酒把一根半尺长的银针前端仔细地擦拭好,光是带颜色的小瓷碟就有十几个。 “姐姐,我们赵家的刺青颜料都是从植物里提取出来的,单就一个粉色,别看只有这么一小碟,可是采集了上万多盛开的芍药花瓣,通过熬煮蒸晒才得到的,你且放心。 叶婉瑜莞尔一笑道:“在北都府我是一百个放心,快刺吧,连我都觉得不是个轻松的活。” 青露来的时候是午时,一直到傍晚酉时,叶婉瑜身上所有需要刺青的地方才全告结束。 叶婉瑜虽然感觉很痛,但相比在死囚牢里受的折磨,她忍受得很轻松,只不过刺过凤凰图案的地方,已经全都红肿起来。 再看青露,撸胳膊挽袖,额头都是湿发,肉眼可见领口也被汗润透了。 她来不及休息,又拿出了一个陶瓷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透明的冻状物。 “姐姐,这是荟果冻,止疼止痒还消肿,来之前我特意加了窖里的冰水混合,涂上很快就能消肿。” 春十娘赶紧伸手帮忙道:“青露姑娘,我来吧!这活我能干,您快歇着,喝口茶。” 青露收好了她的工具和各种碟子之后,又把那根长长的银针仔细地包好收拾妥当,这才擦了擦汗坐下道:“姐姐信任我,我当然要尽心尽力才是,还真怕技艺生疏了呢。” 青露的眼神闪闪发光,如在欣赏珍宝一样的问春十娘:“十娘,你觉得可好看。” 第34章 麻晕散 春十娘已经在叶婉瑜的脖子,肩膀和前胸及手背上涂好了荟果冻,她笑着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精美的图案,姑娘你要不要照一下,真的是好看极了,人好,凤凰也好。” 荟果冻冰凉,叶婉瑜肿起来的皮肤似乎没那么痛痒,其实不用什么镜子,就她看自己手背和手腕处的刺青,就已经觉得很好看。 她可不想就这么晾着,赶紧穿好衣服,起身刚活动了下身子,门外传来霍夫人的声音问道:“你们里面可好了?” “好了好了。” 春十娘边应声回答,赶紧跑到门口开了门。 门外不仅有霍夫人和武爷,就连少主玄武云楼也来了。 霍夫人先走了进去,见叶婉瑜正用手对脖子扇着风,还冲她笑着。 “你这是疼得麻木了,还是疼过劲头了,傻笑什么?” 叶婉瑜把领口稍稍拉开了些问道:“青露妹妹的手艺是不是绝了。” “可真是,这喉咙处的奴字还真不见了,这凤凰真是好看啊!” “再让我看看你的手。” 叶婉瑜立刻伸出双手展示给霍夫人看道:“我现在成了青露妹妹最完美的作品,她这是额外又让我多了两只手,好去索周修廉的命。” 霍夫人双手擎着叶婉瑜的手指,生怕碰疼了她,眼里满是怜惜:“青露这孩子能下得去手,你也是能承受得住才行。 霍夫人说着眼里就红了起来,门外传出武爷的咳嗽声:“老夫和少主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霍夫人这才转脸笑着:“都忘了少主和武爷还在等着,进来吧。” 说话这功夫,霍夫人已经麻利地把叶婉瑜的衣领整理好,袖口也放下,春十娘也赶紧给武爷和玄武云楼上了茶。 叶婉瑜被霍夫人按在椅子上道:“你就好生的坐着。” 玄武云楼站在武爷身后,他不说话,却眼睛始终没离开叶婉瑜的脖子,他看得很清楚,叶婉瑜脖子上没刺青的皮肤都已经红肿。 武爷当然也是看见了,又和霍夫人一样看了看叶婉瑜的手,转身问站着的青露道:“露儿,这刺青多时会好?吃食上可有忌口?” 青露回话前先是给玄武云楼行了个礼,这才解释道:“因姐姐没用止疼的草药水,我又涂了荟果冻,这样反而好得更快,二日之内就能结痂,等结痂脱落就好了。” “只不过,可千万别用手去抠结痂的地方,得忍住痒,吃食上清淡为主即可。” 叶婉瑜接话:“那没问题,痛我都能忍,更何况痒了。” 武爷这才放心,他问玄武云楼:“你说五日后出发,可都安排妥当了?” 叶婉瑜睨向玄武云楼,又是她第一次看见的那套农夫打扮,而且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打扮的男子,那男子也正在打量她。 “云峰这边通知了二十人,也够了,祭春神的日子正合适我们回林州,先日夜快马行至月望镇,然后我们再换装成农夫,分批步行进入林州。” 叶婉瑜仔细听着,但她并不知道五日之后就是农耕人祭春神的日子,届时越国各地都会有人在田间大摆祭祀供果,祈祷拜神。 林州城的百姓虽然农耕不占主导,但农耕之户也不在少数。 “进了林州,叶府的守卫可想好怎么解决了?” 玄武云楼看了一眼叶婉瑜:“随行的人都是飞檐走壁不落声息的高手,可叶姑娘你只能步行,本少主和云峰考虑用麻晕散即可,咱们的人再假扮守卫在府门口,得了手立刻就走。” “那他们醒了不就露馅了?少主可不要忘了,密室门口周修廉也定是会留人的。” 武爷安慰叶婉瑜道:“你莫急,这麻晕散可不是普通的迷晕药,里面加了猴子的唾液,人若麻晕之后,他们再醒来是不会记得自己昏倒之前的事。” 叶婉瑜听得浑身发麻:“师父,难道以后我若要配置这药,还得上山抓猴?我,我也抓不住啊!” “哈哈,嘿嘿!” 叶婉瑜认真地问,惹得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她们笑的不是叶婉瑜说抓猴的事,是叶婉瑜抓耳挠腮的表情就有些像猴。 青露拉住叶婉瑜比画的双手道:“姐姐稍安勿躁,就算真的抓猴,也用不着姐姐去抓,嘻嘻。” 玄武云楼身后的云峰笑得最欢,他都没让青露的话掉地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叶姑娘,抓猴可是在下的差事,你若以后想配制麻晕散,只需告诉云峰要哪座山上的猴就是,定给姑娘抓来。” 叶婉瑜也不好意思的自嘲:“那多谢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还有这等入药的方子。” “叶姑娘,你对这计划可还有补充?” 叶婉瑜望向玄武云楼突然如若春风的笑脸,心里突然甚是有安全感。 “少主想法周全,你带这么多人,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要说还需要什么,就是每个人都多拿几个包裹布还有布口袋就是,要结实的,除了炼金工具,杂七杂八的也需要带回来些。” 玄武云楼回头看向云峰:“你可记住叶姑娘的吩咐了?” “那是自然。” 云峰笑呵呵的答应,他感觉少主对待叶家这九死一生的嫡女,有些大不一样。 玄武云楼再看向叶婉瑜,表情又忽然地冷了下去,他试探着问道:“叶姑娘,若你父亲的人头还在城门上,你.....?” 叶婉瑜心中一阵绞痛,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她不能让所有人为死去的父亲冒险。 就算父亲的人头还被挂在城墙上,她也是要忍,绝不能让周修廉得到任何的风声。 “少主不必担忧,此次回林州,只为了密室里的金粉,不会让你们为我冒险的。” 云峰听玄武云楼问完,也不敢多问,因为明明他已经禀告给少主,他在林州不到十日,叶大金的人头就在城墙上失踪了。 林州城当天就宵禁搜城,府衙的官兵挨家挨户地检查,虽然没有搜到任何东西,但是第二天,城墙上又重新挂上了一颗风化成骨的人头。 只是谁都不知道那还是不是叶大金的,更让云峰奇怪的事,没人议论此事。 林州城的百姓不议论,守城的官兵也不议论,就连周修廉留下看守叶府的人,都以为叶大金的人头是没系牢才掉的。 第35章 很在意 周修廉对此事毫不知情,也想不到被重新挂着墙上的人头,是府衙秦鹏江派人从野坟地里挖的。 见事情敲定好了,叶婉瑜身上的刺青也毫无破绽,霍夫人就和青露先回了月玄轩,京哥儿和明哥儿也陪着武爷回去休息。 玄武云楼与云峰回少主府的路上,云峰终究还是忍不住。 “少主,你刚才为何要那么问?” 玄武云楼瞥向云峰,他们并没有点照路的火把,虽然已是天黑,但回少主府的路,每隔一段都会有石灯,倒是不用照亮。 “你又不确定重新挂在城墙上的到底是谁?说了不是徒增伤感。” 云峰勒了勒左侧的马缰绳,两匹马挨得更近了些,他神秘兮兮道:“少主,叶家在林州还是有根基的,属下觉得,说不定是有人想让叶大金入土为安。” 玄武云楼也预料到这一点,此行回林州切不可节外生枝,他问叶婉瑜也是好让她心里有个准备而已。 玄武云楼也不搭话,他最近总有种奇怪的情绪,从叶婉瑜背药材名的开始,他就觉得有些费解。 自从叶婉瑜进了北都府,这丫头变化之快让他总是有些感慨。 一个弱女子突然就成了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他犹记在城门口的囚车里,叶婉瑜的眼神是有多绝望。 而现在,她似乎不屑隐于世,她只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把自己变得更强。 玄武云楼有些自愧不如,他毕竟还有北疆,还有武爷和霍夫人,还有云峰和那些忠诚的野民守护。 叶婉瑜只有她自己! 他想,他以后定能成为她的守护。 想到这,玄武云楼突然脸上一热,他不自然地朝云峰看去。 云峰一直在盯着他,两人对视之后,还没等云峰开口,玄武云楼双腿用力,一声轻喝,策马先走了。 “少主你有问题?少主,少主!”看着玄武云楼越来越远,云峰嘴角勾笑。 他有种感觉,少主对那位叶姑娘很在意。 云峰所打听到的叶大金,待人慷慨和善,在林州人的口中说出的皆是称赞。 叶家嫡女虽容貌骇人,又极少出门,但人缘竟也是极好。 每个佛日叶家嫡女都会去雍莲寺祈福,因怕自己样貌惊扰了其他信徒,会提前准备红包,毕竟拜佛上香是不能遮面的,若有人无意窥见了她的样貌,定是奉上红包以示安慰。 光是这一点,林州的百姓每到上香祈愿的日子,都会在心里单独为叶家嫡女默默祈福。 唯一没有好口碑的就是叶大金的夫人林氏,还有二小姐叶离飞。 不知怎的,林州人就连提都懒得提这一对母女,云峰当时也没去追问,毕竟人死为大,再讲究其生前不是,也是无用。 叶婉瑜和春十娘回到之前在医馆住的房间,里面的陈设让叶婉瑜吃了一惊,之前木头板搭着破床换成了两个单人床,其中一张深红木的床上,被褥也是铺得厚厚的,靠门口位置的另一张床稍小一些。 “十娘,这是你弄的?” 春十娘轻挽着叶婉瑜的胳膊,搀她到大床边坐下道:“我哪有这本事,我来打扫屋子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整理好了,姑娘,我看北都府的人待你是真的好,若不是你有深仇大恨,十娘倒是觉得你应该留在这。” 春十娘的话让叶婉瑜听着心里很温暖,可她知道,她不能留在北都府。 也许是刚才涂的荟果冻的药力减弱了,刺青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叶婉瑜平躺在床上道:“哪有人不想过安稳日子的呢?难道你的女儿阿奴不想么?她大概也是和我当初一样,以为遇到了真心对她的人,是吧,十娘。” 春十娘不语,只是轻吹着叶婉瑜刚刺青的手背。 “这次回林州有玄武少主相助,我定能带金子回来,还有我那些制金工具,周修廉开了个玉金晟,说不定咱也能去京城开一个。” 春十娘听闻此话也没看叶婉瑜,但却不赞同:“就咱们两个的话,就算没人认出你,我们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周家使坏可都不用在背地里了。” “姑娘,咱们还是要稳妥些,要是玄武少主也能陪你去京城,那最好。” 春十娘并不知玄武氏之前发生的事,她只是有着和云峰一样的感觉,那个玄武少主瞧叶婉瑜的目光里,总是多了些深邃之意。 可她也不敢确定,望族身位且英姿卓然的玄武少主,对叶婉瑜这个容貌残露的落魄之女,是心怀怜悯还是已生出别样的情愫? 春十娘边唠叨,边吹完了左手又去吹右手,再抬眼看时,叶婉瑜已经是睡着了。 如今她的眼里,油灯的斑驳影子下,叶婉瑜就和她的女儿阿奴一个模样,她取来花露,动作及其轻微的,一点一点的给叶婉瑜涂上。 春十娘心里念叨:“阿奴,你在天之灵就保佑叶姑娘吧!” 叶婉瑜在春十娘的照顾中睡得很沉,可被分去育种房的红梅就没有那么容易入睡了。 这十人一间的罪奴房里,虽然也还算干净,但毕竟和她在京城的丫鬟房是比不了的,更是比不了在叶府的时候。 干了一天活的红梅干坐在破木板床上,黑暗里她摸着床上粗糙到拉手的布,想着白日里所看见的一切。 一起进来的那些探子,也不知道都被分到哪里去了,想起被那个打扮怪异的紫脸人盯着的时候,红梅的心里就莫名的恐惧。 尤其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只是看了她一眼,红梅就浑身的不自在,那眼神如魔咒似的让她坐立不安。 难道进北都府的人都要走这种仪式,非得让人不人鬼不鬼的神婆过目? 红梅自我安慰地把叶婉瑜当成了神婆,她伺候人的活没干成,反倒是分到育种房,本以为不用去田间也还能算得上轻松,哪成想一个人一天要挑选十斗种子,挑不完根本不能休息。 今日第一天挑种子,红梅是最后一个结束的,她挑得十个手指头疼,眼睛也是酸胀酸胀的。 她心里盘算着,总是不能一直挑种子,她要好好表现,最好是能去那个霍夫人身边伺候,管它是有用没用的消息也许打听出一二。 想到这她才缓缓的躺下,闭上眼睛,红梅并没睡,她只是在幻想自己回到京城的时候,也就是能有宅子和仆人的贵女了。 第36章 留条命 红梅在叶府那会儿,每月例钱也算是府里最多的,而且大小姐还会私下给她些,但都抵不过林氏第一次出手就是十片金叶子。 红梅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拥有金子,林氏也没别的要求,只是让她每日要亲自去陆婆子那取汤药,且要亲眼看见叶婉瑜都喝了就行。 她甚至记不清叶婉瑜的脸,是先有了毒疮才喝的药,还是先喝了药才生的毒疮。 反正每次叶大金请了大夫,大小姐的脸就会好转,但喝了她端的那些汤药,就又白治了。 一年又一年,叶氏给她的金叶子已经攒满了两个小箱子,她实在是再找不出地方存放,又不敢拿出去兑换,这才求林氏能不能给折算成银票,也好保存。 林氏自然是答应,只不过又加了条件,她要红梅在叶婉瑜成婚以后,找机会成全叶离飞。 红梅骑虎难下,叶婉瑜被毁容的这几年,她总是自我安慰,那些药汤要不了大小姐的命,她没害死人就不算有罪。 况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谁能想到,样貌倜傥的望族世家嫡子,竟然甘愿到叶府当赘婿。 红梅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是好奇新婚之夜之时,姑爷看见大小姐到底能是什么反应? 她不愿成全叶离飞,倒不如说,还不如成全她自己,丫鬟成通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大小姐这等面容都能有了婚配,她一个贴身丫鬟顶替大小姐成通房,有何不可? 只是她的心思终究赶不上叶离飞,二小姐叶离飞虽未及筚,可心思早成熟于常人,只有她知道母亲名义上是叶府的女主人,可并不是正室。 母亲连个死人都争不过,那她当然要和活着的叶婉瑜一争高下。 叶婉瑜是个愚笨的,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疼。 林氏下药毁了叶婉瑜的脸,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更好的机会嫁入豪门望族之家,或是能得了叶大金的真传更好。 奈何叶离飞对炼金术不感兴趣,整日在作坊里火烤烟熏,可不是她想要的。 但对怎么笼络男人的心,她倒是非常上心。 光是让陆婆子托人去买那些妓馆春店里的小花图册,就花了不少的银子,当然林氏也只能是默许,学一学总是有用处的。 这几人都心怀鬼胎,但谁也没算计到周修廉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和叶婉瑜成婚的当晚,他确实是要与叶婉瑜同房,这等洞房之事不看脸自然也是能做的,只有这样叶大金才会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炼金秘方交给他。 可在他还没进洞房的时候,就已经被叶离飞勾走了魂。 当时,叶离飞娇滴滴地站在廊下,专门等着醉酒的周修廉,陆婆子也早就把其他下人安排了出去。 红梅陪着叶婉瑜在洞房里,她还想着若是姑爷真是无法和大小姐同房,她定当先献了自己,到时候她就说是姑爷强迫的。 怎知叶离飞已经等不及地抢先了一步,在廊下她扶着周修炼,一声姐夫就叫得周修廉全身酥麻。 叶离飞根本不是在扶着,应该是说全身上下都恨不得贴在周修廉的身上。 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勾起了周修廉的心火,等周修廉看见一身红妆的叶婉瑜,如鬼一样的面容,他不吐才怪。 红梅忙前忙后地收拾着,本是要扶周修廉就在她守夜的床上休息时,叶离飞就悄悄的进来了。 红梅换了姿势躺着,那晚她没成通房,反倒是姑爷被二小姐扶走了,无奈之下她才编了瞎话,说周修廉去了客房睡。 自此以后,她又成了专门给二小姐和姑爷把风的人。 但她怎么想都没想到,周修廉当赘婿的目的是要毁了叶家。 周修廉留了她一命,夫人林氏说是二小姐求了情,但她知道她能活下来,是因为自己不仅是叶婉瑜的贴身丫鬟,更是因为叶婉瑜教了她叶家的飞金术. 叶婉瑜学飞金的时候,因为脸上的毒疮总是复发,做吹气的动作时就会疼痛难忍,半年之后才掌握了吹气的力道。 所以,她教给红梅的方法都是她自己总结过的,最快最简练的法子,红梅也是练了整整两年,才练成了飞金术。 叶家制作的金箔需要过十二道工序,而最后一道飞金术才是金箔成型的关键。 他们的金箔薄如蝉翼,且可附在任意器具上,不仅入水既化,高纯度的金箔还可掺入脂粉里,女子盛装或是出嫁之时,薄薄地涂于脸上,就会让妆容看起来闪闪发光。 叶家制金坊出的金箔都是夹在两层上好的乌金纸里,十张为一盒,越薄越贵,真正顶级的只作为贡金,一盒难求。 周修廉也是在和叶大金学习的时候,才知道最贵最薄的金箔是用嘴吹到乌金纸上的,而且辅助工具必须是鹅毛。 真正出师的飞金师傅需要整两年时间,可周修廉等不及两年,心浮气躁之下,他也始终是掌握不好吹气的力度。 气力猛了金箔会被吹破吹散,气力小了,又皱成一团贴不到乌金纸上,他浪费金箔是小,可是苦了那些前期做十几道工序的制金师傅们。 巧的是,叶婉瑜私下教周修廉的时候,毒疮发作,只能让红梅给周修廉展示技法。 一个奴婢,竟然能做出贡金水平的金箔。 周修廉当然不能处死她。 而叶婉瑜断然想不到,是她给红梅留了条命。 叶婉瑜身上的刺青果然如青露所说,很快的结了痂,她倒是顾不上这些,因为她已经是在少主府学了好几天骑马。 虽然她上马下马的身姿有模有样,但云峰给她找的这匹马,就是慢悠悠的不走道。 眼看出发在即,叶婉瑜的骑术依旧毫无长进。 第37章 马不傻 眼见云峰讲解的口干舌燥,叶婉瑜身下的马还是原地踏步。 她无奈地拍拍马道:“马儿啊,你若不是耳朵有毛病,就是头傻马,难不成还得让本姑娘给你诊诊脉?” 云峰好笑的同时,还不忘向一旁观看的玄武云楼解释:“少主,属下发誓,这马是一点毛病没有。” 玄武云楼也确实是见叶婉瑜一直在努力地学,见叶婉瑜脸上已挂满湿漉漉的汗水,他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马的缰绳:“别学了,不会骑也能到林州。” 叶婉瑜心有不甘,炼金术她都能学会,还学不会骑马了? 她咬了咬嘴唇道:“反正还有几天,我再练练,一定可以的。” 玄武云楼眸子里透着柔和但声音不容置疑:“你和本少主一匹马,这样不就行了,反正到了月望镇之后都是要步行的。” 叶婉瑜微微一怔之时,玄武云楼已经飞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了。 “驾!” 他双臂圈住叶婉瑜,拉住马缰绳轻轻一抖,说来也怪,那马立刻就朝前走去。 云峰在一旁直愣愣的,拉长了脖颈看着。 男女有别,少主咋就上了叶姑娘的马,稀奇! 叶婉瑜的身子僵硬无比,硬挺挺的丝毫不敢动,可就算这样,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裹在玄武云楼的怀里。 身后男人的胸膛结实且温暖,靠起来真是舒服得很。 玄武云楼带着叶婉瑜在少主府的后院溜了一小圈之后,这才在云峰面前停下道:“这马确实不傻。” 叶婉瑜暗自庆幸,多亏是扮了野民,她脸颊发烫却仍转过头去质问道:“少主直接说我笨就是了,不用拐弯抹角。” 玄武云楼没防备她回头,就被叶婉瑜的额头撞在了下颌上,他的牙齿刚刚好搁到了舌尖,嘴巴里很是酸爽。 叶婉瑜顾不上揉额头,右腿抬起费力的绕过马头,想赶紧下马。 殊不知玄武云楼稳坐在后面,哪里还有给她施展的空间,这时候什么花把式也都用不上了。 叶婉瑜若不后倾身体,就凭她硬邦邦的双腿,想自己下马根本不可能。 身后男人抿着唇眼里含笑,一双大手轻捏住叶婉瑜肩膀两侧,像是掐着捆稻草一样,就把她送下了马。 云峰立刻上前扶住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很浓:“叶姑娘,你若与少主同骑,那这马我可就送回去了,这可是磨坊里最好的马。” 叶婉瑜瞪了他一眼,看都不敢看玄武云楼:“本姑娘回医馆了。” 眼看叶婉瑜跑得比谁都快,玄武云楼脸上含笑地拍了拍马脖子,这才下了马。 云峰也傻笑着拉过马缰绳,嘴里嘟囔着:“我看这马挺聪明,懂少主心。” 玄武云楼一脚没踢到云峰,那马被云峰牵着跑得贼快。 此次去林州,他心里虽然觉得基本上十拿九稳,但依然是不能掉以轻心。 玄武云楼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周修廉已经派人向林州出发了。 他先是给秦鹏江传了信,内容就是必须把当年给叶大金修建密室的工匠都找出来,哪怕是一个也行。 只是在修建密室这点上,叶大金可说是做到天衣无缝了,谁能想到修建密室的工匠只有一个人,且是暗地里进行的,在密室建造成功之后,这个工匠就隐姓埋名了。 周修廉很后悔,他后悔自己太过自负,若能拖个一年半载,让叶婉瑜有了他的种,那么叶家父女就不会狡猾地留一手。 怎奈那时候叶离飞夜夜勾搭他,现在想想,若不看叶婉瑜的脸,那丫头的身段倒是婀娜,比起叶离飞如片叶子的身材,真是可惜了。 周修廉脸色阴郁地捶了捶腿,反倒是腿上肌肉抽搐的让他咬了咬牙。 贱人! 虽然周久荣期盼的赐婚圣旨还是没有到周府。 但周贵妃传话要他们稍安勿躁,且等着就是了,这段期间可以让周修廉的腿再养养好,总不能等和郡主大婚的时候,腿瘸得太明显。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红梅和尚九身上,但周修廉并不不希望红梅出事,毕竟她还是制作金箔的一把好手。 红梅告诉周修廉飞金术并无秘诀,只是需要时间,可他根本没心情去练习。 而且,不论是金粉还是金箔,不管纯度够不够,入药的话根本吃不出来。 今年的第一批春贡,周修廉还是可以用从叶府里搜刮的金器顶上一顶,可等到秋收之后的第二批贡金,剩下的这些金器就不够了。 与周修廉的烦躁相反,另一边琵琶巷的私宅里,林氏正哄着要死要活的叶离飞。 自从上次周修廉走了,就再也没来过私宅,叶离飞甚至是想让陆婆子去周国公府传话,但好在林氏还算清醒。 这会儿,叶离飞只因新来的丫鬟柳儿碰洒了一点她要喝的汤药,不仅打了柳儿,还要林氏给她把周修廉找来。 林氏本来也火大,她是被逼无奈才想到让周修廉去找建造密室的工匠,周修廉这几日没来,应该是真的派人回了林州。 她看着叶离飞满脸泪痕,心中无奈也只能是尽量的安慰着。 “你冲个丫鬟发什么火,说不定她是周修廉安排在我们身边的,等他来了,柳儿还能说你好话?” “是她笨,难道还赖上女儿了。” “当初,可是母亲你要我去勾引姐夫的,现在可好,我们是活了命,可天天被关在这里算什么。” 叶离飞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林氏立刻黑了脸。 她示意陆婆子去门外守着,然后才朝叶离飞的胳膊狠掐了一下。 “啊!” 叶离飞从小到大林氏都没舍得动过一个手指头,这一下也是使只了力气,叶离飞疼的叫了一声,立刻就安静了。 林氏骂道:“你若以后甘心嫁给别人当个妾室,为娘也是不会拦着你,或是我们现在就偷偷的离开京城,咱们带出的金银细软也是够以后过个生活。” ‘你可甘愿?’ 叶离飞的眼泪早就被林氏骂没了,她委屈巴巴地解释着:“女儿刚才是着急了些,只是,母亲,若是他不再来了,怎么办?” 林氏这才靠近叶离飞,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为娘现在觉得这步棋走得太对了,不然,你我现在埋在哪都不知道。 “离飞,既然抓住了周修廉,咱们就得抓牢一点。” 第38章 怎么办 叶离飞抬头看向林氏,心里不免有了丝凉意。 天还未亮,叶离飞心里的凉意,仿佛变成了叶婉瑜脸上正敷着的凉凉的桃花露,今天是离开北都府的日子。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些紧张,这几日偶尔她的小腹两侧会隐隐的疼。 春十娘把武爷的袍子递给她,嘱咐道:“姑娘,你的脸也好得差不多了,但在林州还是要小心,毕竟你在明处,能记住你声音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若是被不安好心的举报了,也还是麻烦。” “明白,你就安心的等着我回来,红梅那边让霍夫人留意着就好。” 春十娘眼里有些不舍,但还是不得不让叶婉瑜走, 她收拾妥当出了医馆的后门,玄武云楼带着几个人已经是在等着了。 暮晨的月光穿透四散着水汽的薄雾,洒在玄武云楼的身上,他胯下的马见了叶婉瑜,倒是马蹄声清脆地敲了几下的地面。 玄武云楼伸出手:“走吧!今日是要赶路程的。” 叶婉瑜瞧了瞧他身后围绕着的几个随从,全都是披风骑行打扮,且都带了面罩,倒也是看不出模样。 叶婉瑜手刚伸出,就被玄武云楼拎上了马。 等她坐稳了,玄武云楼用身上披风的两边裹住她,并给她系上了遮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边系边在她耳边嘱咐道:“云峰他们已经先出发了,今日咱们必须到月望镇,这马背上可不如坐车,你若辛苦可得告诉我。” “嗯!” 玄武云楼突然如此亲密且温润地对她说话,叶婉瑜很不习惯。 她身子前倾,刻意和玄武云楼保持些距离,但两只手不禁紧抓住了披风两边的侧襟。 磨坊的马她都骑不走,还要长途跋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得下来。 可这马一跑起来,叶婉瑜就后悔了。 这也是多亏早上她没吃太多东西,不然,她觉得再骑一会,心肝脾胃肾是都能给她颠出来。 她本来肚子就酸酸的疼,这下倒好,还没等和云峰汇合,叶婉瑜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马跑得快,天亮的也快,他们出了北都府,且不停息地跑了快二个时辰, 马背上的颠簸让叶婉瑜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强烈,而且她明显感觉两腿间已经略有潮湿感,她只能强忍着,并偷偷的把身上袍子的下摆垫在两腿间,心中祈祷最好不是。 “少主,咱们到花岭了,休息的地方云峰已经弄好。” 玄武云楼吆喝了一声,身下的马很有灵性地立刻放缓了速度,叶婉瑜隐约地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但同时她直觉身下有一股热流涌出。 “这可怎么办?” 叶婉瑜很庆幸蒙了面,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样的窘事,她竟然来月事了。 叶婉瑜一直都没注意,从她入狱到成为北都府的罪奴,这一月有余她并没来月事。 “早不来,晚不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身边没一个女的,咋整?”” 玄武云楼似乎察觉出叶婉瑜有些不太一样,似乎身体好像还在发抖。 他微微侧头,见叶婉瑜的额头出了很多细汗,且眉头紧蹙,似乎是在忍受什么? “你们先去,我和叶姑娘有话说。” 等那几个蒙面随从都走了之后,玄武云楼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可能是坐久了有点累。” 叶婉瑜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 玄武云楼不紧不慢地让马走着,像是再给叶婉瑜分析状况一样:“本少主带的一部分人,可是都在休息地等着呢,一水儿的粗壮汉子,叶姑娘确定没事?” 叶婉瑜可不想出丑,她环顾四周,朝右边一棵大树指着道:“麻烦少主先在那停一下。” 玄武云楼立刻催马过去,他下了马,伸手想抱叶婉瑜下马。 手举着的时候,却被叶婉瑜推开,她不敢和玄武云楼对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就差没哭出来:“少主,你披风能不能借我?我.....我来月事了,没有准备.....” 叶婉瑜不确定玄武云楼能不能听懂,反正她是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玄武云楼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的脸微微泛红,双手迅速解开披风递给叶婉瑜,但眼神反而变得更加温柔:“你应该早点说,等着。” 玄武云楼朝前走开了些,口中一声呼哨,很快就见一个随从跑了过来,两人耳语了一阵之后,玄武云楼原地等待了一会儿,等随从再回来,手中已经多了两个包裹。 他走回叶婉瑜身边,指了指树后面道:“有个包裹里面是我没穿过的亵衣,你可以拆开,先凑合用,另一个里面是给你扮成农妇的衣服,换上就行,到了月望镇再给你找专门用的。” 玄武云楼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只有关切,很快就化解了叶婉瑜的尴尬。 “谢谢少主。” 玄武云楼勾唇一笑,指了指树后面:“以后有什么事,别瞒我,快去吧!本少主给你放哨。” 叶婉瑜也不再忸怩,赶紧走去大树后面,又确认了一下左右和正前方确实没人,她也是心一横,脑袋缩进玄武云楼的大披风里,好在这披风够大,外面若是有人也是看不见什么。 她很快就换好了裤子,她可没撕那套干净的亵衣,而是扯了自己的肚兜垫上,好在血量还不是很多。 叶婉瑜把脏了的衣服收好,才又从披风里冒出头,把遮面巾拉正了一些,缓了缓才假装若无其事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玄武云楼正牵着马背对着大树,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回头。 “休整好了?” 第39章 更舒服 叶婉瑜嗯了一声:“你的衣服我没用,应该是能坚持到月望镇。” 玄武云楼马鞭轻抽了下马身,马自己就朝前面跑去,他就像没看见叶婉瑜搂在怀里的包裹道:“休息的地方不远,咱们走过去。” 走了一段路,叶婉瑜才发觉,花岭飘来的淡淡的花香,皆是玉兰花的香味。 “少主,我们走的应该不是发配罪奴的那条路吧?” 玄武云楼笑了笑:“你在囚车里还留意着走哪条路?” 叶婉瑜抿嘴也笑了下:“总得记得回家的路吧!” 他们休息的地方四周也都是玉兰树,也不知道云峰从哪里弄来的桌椅,叶婉瑜感觉倒像是他们出来游玩赏花一样。 玄武云楼口中一水儿的粗壮汉子也就七八个,但所有人脸上的面罩已经都摘了下去。 叶婉瑜偷瞧这些人除了肤色略黑,倒也无异常人。 “叶姑娘,这有牛肉,快吃吧!” 叶婉瑜确实是需要补一补,而且每次来月事的时候,她总是会比平常饿得要快。 她摘下遮面巾,牛肉进嘴还真是没一点热度,叶婉瑜下意识地去喝热茶,但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玄武云楼看在眼里,用手摸了摸茶杯,皱了下眉道:“再热一热。” “少主,不用那么麻烦,这也能喝。” 叶婉瑜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反正也只是短暂的休息,喝多了水也不是件好事。 云峰看玄武云搂没再说话,自然不敢怠慢,有两个随从立刻把不远处搭建的地坑里的火重新拨燃,烧起热水来。 叶婉瑜心里咂舌,这段时间和玄武云楼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刚才他只是微微皱眉,陡然地就生出了威严。 没一会儿,热茶就端了上来。 叶婉瑜对着那随从笑了笑:“麻烦了。” 随从一愣,看了一眼云峰,才回话道:“在下武之云,姑娘无需客气。” 叶婉瑜问云峰:“你们可都吃过了?” “我们早上吃得多,这会儿都不饿,是少主怕您的身体受不了颠簸,不然我们是不会休息的。” 一旁的玄武云楼塞进嘴里最后一口牛肉,瞪了一眼云峰:“就你话多。” 云峰嘿嘿一笑,拉着武之云躲开了。 叶婉瑜有些过意不去:“少主,我本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的,不过女子出门,有些拖累也在所难免。” “本少主可没说你是拖累,我吃好了,你歇一会儿,若身体无碍我们还要尽快赶路。” 叶婉瑜紧嚼着嘴里的牛肉,并灌下一大口茶起了身:“无碍,可以走了。”” 玄武云楼有些诧异,这丫头不仅有趣,还是个逞强的主。 “你真确定,下一段路程需要路过几处城镇,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是不会停留的,就算这样,等到了月望镇也是傍晚了,明日才能混进林州。” “少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但凡再有什么不适,我先告诉你,赶紧走吧。” 见叶婉瑜执意,玄武云楼不再坚持让她休息,他对不远处的云峰挥了挥手,喊了声:“收拾一下,继续赶路。” 两个人走下土坡,武之云已经把玄武云楼的马牵了过来,他又递给玄武云楼一件披风道:“少主,这件披风是最厚的。” 玄武云楼点点头,披风打开抖了抖,然后系在了叶婉瑜披风的外面。 “少主,两件披风会不会太热啊?” 叶婉瑜说话的时候,玄武云楼刚好在给叶婉瑜系着领口的领穗,手指关节轻划过她的下巴,瞄着叶婉瑜乖巧的表情,心神有些微乱。 这丫头,也只不过是刚刚恢复伤痛的孩子而已,仔细地看,脸上倒还能看出伤疤和毒疮留下的淡淡印记。 他没说话,却在系上外面的披风领穗之后,又解开了里面的那件披风。 他依旧不苟言笑:“本少主总得也披一件,不过你那件更厚些。” 叶婉瑜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自己系上了遮面巾,上马之前她才发现,她原来坐的位置上,多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玄武云楼已经是伸手在等她了,叶婉瑜心里暖暖的,但感谢的话总是不能老挂在嘴边,说多了自己都觉得假。 玄武云楼拎她上马,却没再让她跨坐在马上,而是让叶婉瑜侧坐在他怀里,他双手握住缰绳环住了她的腰身,这样就能让叶婉瑜稳稳地靠着他。 叶婉瑜抬头偷瞧,玄武云楼也低头正看她,只是虽然声音淡淡,但却眼神深邃。 “侧坐着会舒服些,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叶婉瑜眼眶有些热,这男人故意隐藏的温柔,快是要把她感动了,她眼一闭就搂紧了玄武云楼的腰,并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样她更舒服! 接下来的一路,反倒是换成玄武云楼如坐针毡。 正常一点的男人,被叶婉瑜这么抱着,身体没有异动也大概是不正常。 好在他们之间还隔着厚厚的垫子,否则,玄武云楼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这么一直骑下去。 抵达月望镇时,玄武云楼第一次感觉骑马是真乏累,简直快腰酸背痛腿抽筋,外加双臂发麻。 先到的其他人早就安排好了客栈,店家也都已经额外的打点过。 武之力还特意按照武之云交代的,让客栈老板娘置办了女子月事专用的东西,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少主交代此事的时候,并没有遮掩,他们也就不觉有什么不妥,叶家之事云峰在出发之前已经告知了他们。 在他们所有人眼里,叶婉瑜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叶婉瑜跟在玄武云楼的身后,进了客栈,她步行缓慢,虽然侧坐能让她好受些,但下了马才觉得,下面好像已经快湿透的样子。 “少主,已经按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老板娘说若是需要她帮忙,喊她就是。” 玄武云楼立刻看向身后的叶婉瑜:“你可行?” “行,我想先回房间。” 等叶婉瑜跟着武之力到了房间,她进门之前还不忘了问:“是我眼花了?你怎么和那个武之云长得一样?” “姑娘,我叫武之力,是武之云的哥哥。” 叶婉瑜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我老眼昏花了呢,辛苦了武大哥,那我先进去了。” 武之力脸一红,赶紧鞠了一躬不敢抬头道:“姑娘休息好了,喊一声我就能听见,少主说等您一起吃晚饭。” “你是在门口等?” 叶婉瑜还是觉得自己门口站着个男人,似乎有些不妥。 “哦,不是,我在楼下等,但姑娘在屋里喊我武之力的名字,我就能听见,这点功力还是有的。” 第40章 失踪了 叶婉瑜礼貌地笑了笑,这才进屋关上了门,她紧抿了抿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少主带的人还真是奇葩,在楼下就能听见我在屋里喊他,那岂不是什么声音都能听见,这练的是哪门子的功夫?’ ‘不可思议!’ 叶婉瑜还没等细想,眼里就被桌子上放置的那些月事用品给震惊了,这也太多了吧! 月事带和干净的白棉布一沓,两套亵裤,香脂,热水也都备齐,桌子上还有个小药瓶,仔细一看上面标注着‘止疼丸。’ 叶婉瑜嘴巴张大做出了个夸张的表情,别看她一个望族贵女,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等待遇。 她第一次来月事就被吓哭了,反被叶离飞嘲笑了半天。 叶离飞虽然比她小,可来月事比她早。 她现在都记得,当时叶离飞撇着嘴道:“姐姐,你又不会死,哭什么哭,这血也就流几天而已,你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要高兴?” 叶婉瑜肚子疼得要死,才不觉得这是件高兴的事。 “你妹妹说得对,她来月事的时候,可没你那么金贵,不过这也确实值得高兴,你来了月事,就证明从此以后,你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为母得赶紧给你放帖,等着金龟婿上门提亲。” 叶婉瑜想到这,后腰如针扎一样的酸疼,她立刻倒好热水,还没等换衣服,轻轻扣门声响起。 “姑娘,可在?” 叶婉瑜听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但她还是警惕地问道:“何事?” “我是客栈老板家里的,刚刚想起来,姑娘放心的用水,窗子下面有个下水槽,脏水倒进去就行,别不好意思用,没关系的。” 叶婉瑜扫了眼窗户,果然看见一个方形盖着板子的槽子。 “看见了,多谢老板娘。” “那姑娘您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客栈老板娘走了之后,叶婉瑜麻利地开始清洗起来,刚才她确实是在考虑,脏水可怎么端出去倒。 没想到,月望镇的客栈还有这等体己人的设计。 收拾妥当之后,她又把脏了的裤子和之前用来应急的肚兜都洗了,晾在了撑衣架上。 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叶婉瑜觉得这身农妇妆扮还蛮有新鲜感的。 以前就是穿再好看的衣裙,叶婉瑜也是不会照镜子的,她不想吓别人,也不想吓自己。 身上虽然是布衣,但干净,布也很绵软,也算得上干农活当中最好的衣裳了。 叶婉瑜刚要拉开门朝外走,想起武之力说的话,她退后几步,站在屋子中间,悄声道:“武大哥,你能听见么?” 说完,叶婉瑜自己捂嘴笑了起来, 能听见才怪! 接着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些:“武大哥...” “当,当,当。” 门外武之力声音响起:“姑娘可是休息好了?” 叶婉瑜的表情充满了匪夷所思,‘他还真听见了!’ “好了,好了。” 叶婉瑜应声之后就立刻打开门,见武之力毕恭毕敬地站在门侧隔着一个身位的地方,她嘿嘿一笑道:“武大哥,您的耳朵这么灵,岂不是闹腾得很。” 武之力憨厚一笑:“不想听的时候,听不到,姑娘请,少主等着呢。 下楼途中,两个人路过一间虚掩着门的客房,一走一过的叶婉瑜,突然听见里面传出林州两个字。 她马上停下脚步,前面的武之力也听到了,但见叶婉瑜神情紧张,他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屋里两人正在喝酒,且醉醺醺的声音时高时低,其中一个人声音明显带着炫耀:“我敢打保票,城门上的那颗人头肯定不是叶监制。” 另一个人嘿嘿干笑:“不都说是系人头的绳子风化了么,刺史大人走的时候告示上可是说,叶监制的人头要一直挂着,已示对林州人的警醒,这要换了个假的,府衙秦大人的脑袋不想要啦?” “你懂什么?我天天从城门走,每次我都会看叶监制一眼,毕竟也是受过他老人家恩惠的,不能帮忙心中祭奠总可以吧!” “所以我不会看错,现在挂上去的那颗人头,说不定是从哪个野坟地里挖来的。” 叶婉瑜听得心跳加快,手心直冒冷汗。 父亲的头颅失踪了? 她忍不住又向门口移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叶家祖祖辈辈风光,谁料到现在一人不剩了呢?咱们林州也再无繁华喽!哎。” “喝酒,喝酒,咱们这些小民也是只能看着,心里为他们祈福就是了,反正我也不相信叶监制会藏金谋反。” 两个人说话之间在屋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此时,叶婉瑜的胳膊也被人轻轻的握住。 她以为是武之力在示意她走,侧脸看去身边人却是玄武云楼。 玄武云楼满眼关切,他没说话,只是加重了手里的力气,把叶婉瑜带下了楼。 客栈前厅倒是有些客人,玄武云楼带她拐进后院才开口道:“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也做不了什么?” 叶婉瑜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玄武云楼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向叶婉瑜:“难过也要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叶婉瑜躲开玄武云楼的目光,又嗯了一声。 玄武云楼一时没有什么安慰的办法,他挺直身子鼓足勇气一般,突然地就把叶婉瑜搂进了怀里。 那一刻,叶婉瑜想哭。 她没动,玄武云楼也就紧紧地搂着,两个人如被点了定穴。 “咳咳!” 云峰实在是忍不住,准备好的饭菜都已经热了一回,少主搂着叶姑娘还是不松手。 第41章 半路歇脚 叶婉瑜立刻推开玄武云楼,心里止不住地砰砰地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云峰硬着头皮道:“少主,菜要是再热的话,估计就不能好吃了。” 玄武云楼绷着脸,连看都没看他就转身而去。 云峰肝颤了一下,自我化解了尴尬,并笑呵呵地看向叶婉瑜:“姑娘,咱们先吃饭。” 叶婉瑜窘迫到脸颊发烫,她跟着云峰朝屋里走,转移话题道:“云大哥,少主不是说带了二十几人,人都在哪呢?” “姑娘放心,人都在附近,分散些就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屋子里,玄武云楼已经坐好,除了武之云和武之力外,还有另外二个随从都站在他身后。 云峰请叶婉瑜坐在玄武云楼身边,他也在叶婉瑜另一侧远一点的地方坐下,剩下的人也很快坐好。 叶婉瑜挨个地看了看,除了武家兄弟长得一样,其余二人也全都是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 “出门在外,就不能称呼姑娘的姓氏了,别见怪,他们这些人虽然是随从,但更胜似我的兄弟,一桌吃饭是常事,还望...” “少主,云大哥不是说菜凉了不好吃么?大家赶紧吃吧。” 叶婉瑜没什么等级观念,主仆也好,贵人也罢,说到底都是人,一桌吃饭当然是正常事。 饭菜虽普通,但叶婉瑜吃得很香,起初武之云他们还不好意思放开吃,见叶婉瑜并没嫌弃他们的意思,几个大老爷们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玄武云楼一边吃一边给叶婉瑜夹菜,叶婉瑜早就注意到云峰和其他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终于忍不住低声拒绝道:“少主,您快吃吧。” 玄武云楼立刻看向云峰,云峰低头假装扒饭。 其他人也假装没听见。 “我是怕你抢不过他们。” 玄武云楼的解释显得有些多余,但叶婉瑜心里还是很欢喜。 吃过饭她就回了房间,这倒是出乎了玄武云楼的意料。 他以为叶婉瑜会继续追问关于她父亲头颅真假的事,但叶婉瑜就像没听过这件事一样,他叮嘱武之力,看好叶婉瑜的房间。 隔日,他们所有人换好装束,起早就朝林州步行,叶家被抄的时候,林州城外一片残冬败相,而现在已是处处春机了。 出了月望镇,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耕田,叶婉瑜一路走着也是第一次看见农田里有祭祀的场景,那些农户百姓的脸上也尽是虔诚,她不用猜也能想到,祈祷的愿望无非是风调雨顺,能有个丰收年而已。 虽然叶大金只是被称呼为叶监制,但叶婉瑜记得,每到秋收各家各户都会来府里送一石粮,父亲会按市价高两倍结算银两。 这些粮食会被专门储存在叶府的粮仓里,叶婉瑜曾经问过父亲,他们吃不了那么多粮食,为何要买?而且还要用高价? 叶大金给她的解释是,农户靠天吃饭,但谁也不能保证年年都是丰收年,若真是遇上饥荒,金子无用,粮食才有用,所以,他们叶府的粮仓是给林州百姓准备的。 叶家祖上受恩才得了林州,叶大金可不想毁在自己手里,而且他还叮嘱叶婉瑜,叶家无男丁,她若能为林州百姓想,那些百姓就能替她守好林州。 可如今,谁还能认得她叶婉瑜? 玄武云楼拿着锄头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的云峰众人手里也是不落空,外人看着就像刚从田间祭祀回林州的农户。 月望镇到林州也就大半天的功夫,若不是照顾叶婉瑜的体力,玄武云楼他们的脚程午时之前就能到。 站在垄沟上,玄武云楼已经是能看见林州城门模糊的影子,他也留意到了右手方不远处有一瓦房院落,田间也摆着春祭的贡品,看似倒是颇为殷实的农户家。 “云峰,你去问问,可否能让我们歇一歇脚?” 叶婉瑜感激的看了一眼玄武云楼,走了这大半天,她也确实是累了,而且,这月事期间也是要去方便一下。 他们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就见云峰从院子里出来,朝他们使劲地挥了挥手。 玄武云楼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里面是老板娘给的蔗糖,一会儿用热水冲开服下,会舒服些。”他说完就很自然地挽住叶婉瑜的胳膊。 叶婉瑜紧握着那包蔗糖,眼睛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玄武云楼被阳光投射在地上的高大的影子。 她如浮萍一样的心,似乎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可她心里又不安,她不知父亲的头颅为何会丢?也许未知的危险正在林州等着他们。 她默默地暗中祈祷,祈祷玄武云楼带的人真如他自己所说,回叶府如探囊取物般轻松是最好。 院子里一对老夫妇正等在门口,那老妇人腰弓得厉害,而武之云他们几个人正与一个中年男子蹲在院子中间,叶婉瑜瞧了一眼,像是在帮忙修农具。 “你们渴了吧!快进屋歇会。” 老伯很热情,玄武云楼回应道:“阿伯,只是想讨口热水喝,歇一脚就得赶回城里了。” “热水有,吃食也有,你们小夫妻不嫌弃就好。” 老伯一番话惹得玄武云楼的脸,一直红过了脖子,叶婉瑜也不自然地抻了抻颈上的围布,若是被这老夫妇瞧见了脖子上的刺青,别以为他们不是好人可就耽误事了。 岂料老妇人比老伯还热情,她拉着叶婉瑜的手道:“姑娘,咱们去后院。” 玄武云楼想制止,云峰一旁笑呵呵道:“大哥,你放心,他们家后院有茅厕,还很讲究呢。” 云峰不背人的声音,多少让叶婉瑜尴尬了些。 玄武云楼不动声色道:“快去快回就是。” “嗯!”叶婉瑜糯糯地应了一声,像极了听话的孩子。 老妇人的背很驼,手也很粗糙,也许是因为常年劳作的原因,手指关节都很粗大,但手掌热得很。 她给叶婉瑜的手握得汗津津的,但依旧没松开。 院子不大,后院牲口棚里拴着两头牛,还有两个犁地的锄车停在院子里,倒也不显得拥挤。 老妇人稍稍直起腰,指了指牲口棚旁边的一个小房子道:“那就是茅厕,姑娘放心,干净得很,你可还需要别的?” 显然老妇人的关心还是很有重点的,叶婉瑜猜大概是云峰和他们说的时候就告知了,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快的让他们进来。 毕竟林州刚刚出了事,对他们这种陌生人也还是要小心为好。 第42章 冤家路窄 叶婉瑜在从月望镇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换洗的小布包,怀里一直放着,就怕自己半路上需要更换。 “阿婆,我进去方便一下就行,谢谢您了。” “快去吧,我这站着给你望风,不急。” 叶婉瑜迟疑了一下,见老妇人满脸慈祥,也放心下来。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叶婉瑜入厕快,出来的也快,但她不得不承认,这茅厕确实如云峰说的很是讲究。 她刚才看见这家农户最起码是有三个人,可茅厕里毫无异味,茅坑下面是做了斜坡处理,还有长流水在缓缓流淌,而且还配有净手的水盆。 这套配置和她们叶府的茅厕如出一辙,只不过叶府里面装饰得更加考究一些。 奇怪! 她心里有些犯嘀咕,见老妇人依旧站在太阳底下等着她,就赶紧走了几步道:“阿婆,你怎么不站在阴凉的地方。” 老妇人笑眯眯的解释:“老了就是喜欢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和。” “姑娘是林州人?” 叶婉瑜陪她走的很慢:“我是嫁过来的,冬天里回了娘家,今春刚回来。” “姑娘是有福之人,没赶上林州的腥风血雨,好啊!” 叶婉瑜挤出了些笑:“阿婆,我现在也算是林州人了,也不知道林州以后会不会好。” 老妇人说话像是在絮叨:“一定会好的,只要那个林州刺史不回来,就能好。”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前院,云峰见她们回来,这才放了心。 老妇人指着院子里修农具的男人道:“姑娘,那个是我儿子,老身还得谢谢你让他们帮我修农具。” “快进来,进来喝口热茶。” 叶婉瑜想起玄武云楼给她的蔗糖,她立刻拿出来给老妇人道:“阿婆,我来碗热水就好,泡一下糖水喝。” “好,好。” 屋子里,玄武云楼已经在等着她,还没等他动手,那老伯已经在一个茶碗里倒满了热水。 老妇人见状也把装蔗糖的纸包打开,放好糖并用勺子搅了搅,才把茶碗推到了叶婉瑜面前。 叶婉瑜端起糖水,抿了一小口,茶碗太烫,她只能放下并看向玄武云楼。 她心想老夫妇若是再和他们唠嗑,玄武云楼可别说得和自己不一样,她刚才也是情急之下顺口胡编的。 “夫君,刚才阿婆说,也不知道那个林州刺史还会不会回来,我这在娘家住了一个冬天,回到林州心里还有些害怕呢。” 玄武云楼心里顿时明白,他安慰叶婉瑜道:“你这小胆,当初就是吓得跑回了娘家,咱们一劳本食靠天吃饭,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丫头,你夫君说得对,你们...” 老伯的话说了半截,院外就传来了叫嚷声:“这家是姓曹么?家里现在几口人?” 叶婉瑜听着声音很是耳熟,老夫妇的脸色也倏然冷了起来,玄武云楼出手极快的把叶婉瑜身下的凳子一拉,就把她拉近了身边。 老夫妇刚出了屋子,林州府衙的官兵已经在院子里站满了。 为首的见院子里有好几个庄稼汉,一手握着户籍簿子,另一只手警觉地放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把上,剩下的十几个官兵也都立刻围了上去。 老伯率先挡在了儿子和武之力的面前,毕恭毕敬道:“官爷,今早你们的人已经来盘问过了。” 为首的抖了抖手上的户籍簿子,手指捋出一页纸,又看了看老伯道:“曹老头,那你早上吃饭了,可中午还要吃?老子想什么时候查就什么时候查!” “是,是,官爷说的是。” “这上面写的你家只有三个人,怎么还没到一天就又多出这几个,难道都是你儿子?” “那怎么可能呢,官爷,今年我儿子的身子又犯了病,我们也老了,所以只能雇人来种地,花些小钱总比自己累病了好,对吧?” 为首的推开老头,走到武之力面前,又看向他身后的另一个人,来来回回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们是哪来的?” 武之力没开口,他身后的人也没开口,为首的可没耐心,早已出鞘的刀瞬间抵在了武之力的胸口上,他阴嗖嗖的问道:“你他娘的,你是哑巴还是聋子,没听见老子问话么?” 屋里, 玄武云楼拿起汤勺又把糖水搅了搅,并把茶碗放到叶婉瑜跟前:“快喝,一会儿凉了。” 他起身之际却被叶婉瑜拉住了手。 玄武云楼低头睨了一眼叶婉瑜,回握了一下道:“别怕,快喝。” 他很快出了屋子,拱手行礼且态度卑微道:“官爷,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我这几个兄弟不是不说话,他们是不会说话。” 为首的一眼高一眼低的看向屋里走出的人,倒是被阳光刺了眼,眩晕一闪而过他才看清玄武云楼,这男人的身形确实是农耕的好手,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假装镇定:“既然你不是哑巴,那你回答?” “小民来自京郊之北的荒原,听说林州水土富饶,所以赶着祭春神,带着家里人找点生计。” 为首的将信将疑道:“难道屋里还有人?” 玄武云楼朝屋子里喊了声:“娘子,出来见见官爷。” 早在玄武云楼出去的时候,叶婉瑜就知道自己肯定也是躲不过去,她也好奇那个为首的官爷声音如此耳熟,定是以前见过的。 她摸了摸脸,这才起身朝外走,她只看了一眼那个为首的,瞬间就认出这人正是林州府衙里宣读身契的牢官。 真是冤家路窄! 第43章 化险为夷 叶婉瑜心中迟疑但脚下不能停,她走到玄武云楼身边,假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民女拜见官爷晚了,来的路上得了风寒,所以才避着些。” 在牢里的时候,她未曾开过口,那牢官自然也是听不出她的声音。 她是在赌,赌牢官认不出她来,她更是在赌,若被认得出来,玄武云楼和云峰他们定是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的。 牢官斜眼吊了一下叶婉瑜,他自从给周修廉报了信,现在也是离开监牢成了府衙的一等官。 这小娘子虽然一身农妇的妆扮,可模样俏丽得很,只是脸颊上蹭了些泥巴,脸色也灰暗了些, 牢官后退一步,看着玄武云楼不紧不慢地把手搂上叶婉瑜的肩膀,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得了病就不要朝本官的身前凑。” “曹老头,本官来是要再给你确认一下,你家这耕地是在上一辈地来的,而且还是反贼叶家赏赐的地,以后也是有可能充公的,但你若知叶府里修建密室的工匠是谁?到时候本官是可以给你求个情。” 叶婉瑜心生疑窦,周修廉进不了密室看来是要想别的方法了,可这对老夫妇竟然叶家祖上有关系,也难怪茅厕修的讲究。 “官爷,之前我就已经向府衙解释过很多次,我家祖上虽然是被赠送了土地,但那个时候,林州城外方圆百里都是荒芜,我们这些流民也不是白种的,公粮可都上交了林州府衙,是有据可查的。” “这废话还用你说!” 牢官收起官籍簿子,打着官腔背着手:“你若敢隐瞒,老子可不会放过你,但要是你有打听出来什么,上报有赏,知道了么?” 曹家夫妇赶紧点头答应着,牢官这才带着官兵走了,临走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叶婉瑜,叶婉瑜只能假装咳嗽着,并和玄武云楼点头哈腰地相送。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刚才不在的云峰和武之云也很快回到了院子里。 叶婉瑜暗自好奇,这院子就这么大,这两个人竟然没被发现? 曹老头的儿子把门关上之后,又在门缝里朝外看了一会,这才转身道:“都走远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玄武云楼刚要说话,曹老头挥手示意他们进屋。 叶婉瑜也回屋坐下,这才发现可能是自己刚才出去的急,喝糖水的茶碗没放好,歪倒在茶壶的旁边。 她拿起茶碗,手指自然就摸到碗底,叶婉瑜突然就理解了,刚才为何曹家夫妇那般镇定地对牢官说了谎。 玄武云楼给曹家夫妇行了大礼,诚恳地道歉道:“老伯,阿婆,对不住了,刚才我们说了假话,不过也确实是来讨口热水喝,我们这就走。” 曹老头拉着玄武云楼坐下,老妇人也坐在他身边,只是没说话。 “我们老两口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那难缠的官爷定是要盘问你们的来历,若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倒是没什么事,若是假的,那不仅是你们麻烦,我们也麻烦,还不如我这老头先把瞎话编了,对吧?” 玄武云楼和叶婉瑜相互尴尬一笑,两个人都不知道该道歉还是再解释。 “你们是想进林州?” 叶婉瑜小心翼翼回答:“只是路过。” 曹老头自顾自的说:“林州城最近在找当年为叶府修密室的工匠,所以官兵盘查得会严些,若你们想进城,正好我在城里还有间铁匠铺子,你们可要一起?” 虽然玄武云楼对进林州城很有把握,但若是有曹老头相助,那带着叶婉瑜当然是更稳妥些。 可他还是对曹老伯的动机有些许怀疑,正在考虑要不要拒绝的时候,叶婉瑜开了口。 “老伯,您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工匠吧?” 此话一出,屋里其他人皆然脸上一惊。 曹老头看向叶婉瑜,身旁的曹阿婆也盯着叶婉瑜的脸看,却都没开口反驳。 玄武云楼也纳闷,叶婉瑜的容貌和以前已大不相同,而且就算这对老夫妻在叶府修过密室,也不可能会见到叶府的大小姐。 他只能不做声的等着曹老头的反应,岂料,叶婉瑜也不用他们回答,而是用手指沾着糖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云纹的图案。 曹阿婆眯着眼睛看完之后,背更驼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若不是她扶着曹老头的肩头,看着还真未必能站稳。 叶婉瑜把刚才装糖水的茶碗扣在了桌子上,玄武云楼盯过去,赫然碗底有一个小小的金色云纹,和桌子上的水渍图案一模一样。 “你,你是?” 曹阿婆情绪激动到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她不知道为何面前的姑娘,能画出叶监制家独有的图案。 叶婉瑜把茶碗重新放好,并把桌子上的水渍抹掉,她很镇定道:“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图案只有叶家炼金术的传人才能认得出的吧?” “周修廉想要找修建密室的工匠,无非就是想打开密室,因为他根本没得到叶家炼金术的精髓。” “但他不知道的是,叶府密室是叶大金送给女儿的礼物,这图案也不过是他的女儿抓周时随手画的,所以也只有叶家大小姐认得这个图案,但她也不知晓密室是谁建造。” “你们夫妇能有带着叶家金纹的器具,就证明你们是给叶大金做过事的人,而且也是叶家信得过的人,你们没受牵连,那阿伯就只能是修建过密室的工匠了,对吧?” “你,你到底是谁?” “老头子,这,这不可能。” 曹阿婆眼里迎着泪,显然是对叶婉瑜刚才说的事情有些接受不了,身体晃了晃的同时,立刻就被玄武云楼扶住。 叶婉瑜起身对着曹家夫妇行了个标准的谢礼,且平民百姓之间是不会有这种礼节的。 “小女叶婉瑜,替父亲谢过两位老人家。” 屋子里瞬间静悄悄一片,玄武云楼眉头微蹙的注视着老两口,他也是没想到叶婉瑜胆子这么大,最起码也得先证实这老头是不是工匠再说。 曹阿婆被玄武云楼扶坐在椅子上,胸口不断剧烈地起伏着,她喘着粗气抚摸着心口的位置,眼睛依旧盯着叶婉瑜的脸。 第44章 真是天意 曹老头也顾不上老伴,他凑近叶婉瑜,指着她的脸问道:“可是,你的脸?” “老伯,我侥幸没死,脸也治好了,这次回来就是想回密室里取些东西。” “大小姐,你真还活着!这可真是天意啊!”曹老头激动的双手直拍大腿。 曹阿婆缓了口气,她喊了声“坚儿。” 院里守着的曹坚立刻应声道:“娘,什么事?” “去院子外守着,喊你再进来。” 曹阿婆的谨慎在情理当中,有云峰在外面,玄武云楼自然也不担心。 他接话道:“老人家,林州城我们能进,你们还是别参与进来,危险得很。” 曹阿婆叹了口气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她重新起身,眼含泪花地握住了玄武云楼的手,又看向叶婉瑜。 “大小姐,虽然现在是有人帮你,但想报仇可也是不容易啊,我这老婆子才是他们要找的人,而且修建密室的工匠只有我一人,顶多是拉着老头帮个忙而已。” 叶婉瑜惊讶的很,她可没想到面前这个背驼的厉害的老妇人,才是修建密室的工匠。 “阿婆,凡是给叶府做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受牵连,就连那些制金师傅都被带去了京城当人质,你们家为何能独善其身?” 曹阿婆苦笑着:“老身的父亲善于制造暗室,但他早就改行成了农夫,他没儿子所以只能把手艺传给我。” “当时叶监制找到我时,本也就想在你闺房里弄间暗室而已,可不知怎地后来就要求在暗室的外间加上机关,做成只有你们父女才能进的密室。” “要改成密室老身一个人也完成不了,就只能让老头子给我搭个手,好在叶监制很满意,除了给结了工钱,还特意送给我们这套有金云纹的茶碗,他说以后不论什么事,若我们遇到困难了,拿着茶碗上门,大小姐看了都会帮我们。 而且茶碗的碗底里面还有小金饼,那是叶监制给我们的保障,只是就算我大儿子找不见了,我们也没有打算卖掉。” “你们还有一个儿子?那刚才官爷的户籍簿子上,可不是写着你们家只有三口人?” “我们的大儿子过继给了他姑姑,他姑父是制金师傅,在你们家的制金坊,只可惜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就连儿媳和他姑姑也全都失踪了。” 叶婉瑜恍然大悟:“阿婆,那些官兵都以为工匠是男的,你大儿子改了姓,这才忽略了你们家对吧?” “是这么个理!大小姐,你想回去取什么,老身也不多问,老身现在只想给你看样东西。” “看什么?” 玄武云楼见曹阿婆看了自己一眼,他立刻心里明白,微笑道:“阿婆,我在屋子里等你们。” 叶婉瑜跟着曹阿婆出了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等到了后院,曹阿婆走到牲口棚前面的水槽旁,在那装满水的石臼下面摸了摸之后,叶婉瑜好似听见了什么声音。 再一回头,身后的屋子后墙上竟然开出了一道门。 “阿婆,这里面是?” 曹阿婆表情凝重拉着叶婉瑜走了进去,隔着里面的竹帘子,叶婉瑜就闻见了燃香的味道。 难道是佛堂? 帘子被曹阿婆撩开的时候,她倏然地捂住了嘴。 正对着她的供桌上,肃穆地立着一个牌位,牌位上没有字,却画着和自己刚才画的纹饰一样的图案,图案虽不是金子雕刻上去的,但也是金漆所画。” “大小姐,我们知道叶监制是被冤枉的,但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散尽家财去给叶监制寻个全尸,只是身体是找到了,叶监制的头却被挂在了城门上。” “我老头子刚才说了,这都是天意,那几日接连的下雨,叶监制的头竟然从城墙上掉了下来,我们得到消息就立刻寻了去。” 曹阿婆说着又在牌位上的金花纹处一按,牌位后面的墙上随即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青色的坛子。 “多亏了那大雨又连下了几日,地上被冲得一点痕迹也没有,府衙那边估计也是怕被刺史怪罪,这才不知从哪挖了个人头挂上,大小姐,快给你父亲磕头上香吧!” 叶婉瑜瞬间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她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给叶大金磕头上香的机会。 “父亲在上,女儿来晚了。” 叶婉瑜默默的已经泪奔,三个头磕下去之后,额头已有血印,等她上好了香,曹阿婆才劝慰道:“大小姐,叶监制在这你就放心,没人会发现,你什么时候想让他入土为安就带走。” “只是你已经看错男人一回,和你来的这些人可真能信得过?” 叶婉瑜强忍悲痛,哽咽道:“阿婆,您可听过玄武氏?” “那自然是听过的,在越国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知道玄武氏?” “他是玄武氏的少主,是他们救了我,这次回来我是要取密室里的金子,去救玄武氏的老管家,顺便再把制金工具拿走。” 曹阿婆点点头又担心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叶府有人把守?” “知道,但是少主已经都安排好了,他们有办法让那些人失去记忆,只是阿婆,若是周修廉派人不停歇的日刨夜挖,密室也是能打开的,对吧?” “当然,幕都有被盗的更何况密室,林州刺史要不是腿受了伤,肯定是不能走得那么快,但就这样还带走了数不清的箱子,一马车一马车地往京城拉,就连你们家的粮仓里的粮食听说也都被拉走了。” 叶婉瑜终是忍住了泪,袖子抹了把脸,仇恨溢满了整张脸:“早晚都会让他吐出来的。”、 她重新跪好,对着叶大金的牌位发下誓言:“父亲,你就在阿婆家替女儿守着林州,女儿定要把周修廉扒皮去骨放到你面前,替我们叶家九族和那些受牵连的妇孺报仇,就算入土女儿也要让你回林州。” 第45章 重返旧地 曹阿婆闻言一愣,却没有多问。待她与叶婉瑜踏出暗室,身后墙壁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得仿佛从未开启过。 “阿婆,”叶婉瑜压低声线,语气沉凝:“当年在林州被捕的妇孺,确实都被押送到了北都府。只是后来京中骤降旨意,所有人皆被处死,北都府纵有相救之心,也来不及了。” 她话说得隐晦,曹阿婆却已明白那些失踪的亲人,终究是凶多吉少。 曹阿婆脸色霎时惨白,苦笑一声:“老身早就猜到了。” 二人默然前行,将至前院时,曹阿婆突然抓住叶婉瑜的手,眼底燃起一簇幽火:“大小姐,老爷房中密室还有一处备用入口,您可从那里进去。” 叶婉瑜眸中骤亮:“当真?” “老身岂敢妄言。” 曹阿婆回首望向暗室方向,压低的嗓音里淬着恨意:“若您舍得那密室,老身还可布下绝杀之局,老身知道里头有现成的硫磺粉和水银,只要他们敢挖开密室。” 她枯瘦的手指猛然收紧,“老身定叫那些人有来无回!” 叶婉瑜唇畔掠过一丝冰冷笑意:“有何舍不得?即便不能当场毙命,但凡沾染过水银之气,也终成废人。” 前厅里,玄武云楼指节轻叩桌面,虽面沉如水,心下却焦灼难安。 他反复端详那茶碗,碗底金纹隐现,若非叶婉瑜点破,他这等门外汉绝看不出其中玄机,只是这茶碗握在手中,的确比寻常器皿沉上几分。 正与曹老伯对坐饮茶时,却见叶婉瑜与曹阿婆两人相携回来,二人眉宇间都带着几分释然。 玄武云楼立即起身:“若无事耽搁,我们须得尽快动身。” 曹阿婆连忙躬身行礼:“方才老身有眼无珠,不知少主身份,万望恕罪。” 玄武云楼虚扶一把,温声道:“阿婆既与叶家有旧,便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大小姐若能早日得遇少主......” 曹阿婆话未说完,曹老伯面露惑色,叶婉瑜即刻解释:“这位是玄武氏少主玄武云楼,特护送我回林州。” “竟是贵人驾临!”曹老伯惊得要拜,被玄武云楼拦住。 “时间紧迫,我们需速离此地。” 玄武云楼目光扫过院外,“部分人手已潜入林州,若耽搁太久,只怕徒生变故。” 叶婉瑜看向曹阿婆,老妇人脊背忽然挺得笔直:“现在便走!趁夜行事,只要诸位能悄无声息潜入,老身定叫那密室成为贼子的葬身之地!” 见玄武云楼面露疑色,叶婉瑜轻声道:“路上细说,阿婆必须同去。” “老头子和坚儿也得去。”曹阿婆斩钉截铁:“老身力气不济,需他们相助。” 曹老伯二话不说,疾步出院唤回儿子曹坚,不过片刻,三人皆换上利落且干净的衣服,曹坚腋下还夹着个沉甸甸的布包。 叶婉瑜随玄武云楼走出院落,见云峰与武之力等人已在不远的田间等着了。 曹坚压低声音问父亲:“爹,方才儿子在外头怎未瞧见这些人?” “能追随少主的,岂是等闲之辈,莫要多言。”曹老伯低声叮嘱。 曹坚噤声,搀着父母快步走到前头,叶婉瑜见曹家夫妇步履矫健,曹阿婆的背似乎也不那么驼了,急忙与玄武云楼紧跟上去。 “曹阿婆带你看了什么?”玄武云楼低声问。 叶婉瑜喉间微哽:“他们冒死保下家父全尸,暗中立了牌位,此恩此德,不知何以为报。” 玄武云楼自然地将手搭上她微颤的肩头:“真心相助之人,从不图报。” 二人齐望林州城方向,叶婉瑜忽觉与他心意相通,然而曹阿婆的告诫在耳畔回响,她已看错一次男人,玄武云楼待她也许不过是怜悯罢了。 叶婉瑜暗中掐紧掌心,逼自己抛开妄念。 午时前,林州城门已近在眼前,春祭归城的百姓熙攘如潮,叶婉瑜一行混入人流,她抬眸四顾,云峰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曹阿婆返身拉住她:“姑娘随老身走便是,那几位?” “他们应已入城。”玄武云楼低语。 叶婉瑜从曹阿婆脸上捕捉到一丝惊诧,她早已习惯,玄武云楼麾下之人,从来都是神出鬼没。 守城官兵显然认得曹老伯,对他们草草验过路牌便放行,甚至未多看叶婉瑜一眼。 但叶婉瑜却认出了一个人,就是在城门口囚车里,在她腿上扎了一刀的解差。 她在心中默默记下,早晚她定是要好好“报答”这些故人,走在前通过城门的叶婉瑜,并没注意到身后的玄武云楼,对那个解差也很是留意。 曹家三人引他们很快就到了铁匠铺,此处距叶府仅隔三条街,叶婉瑜刚踏进院门,正要询问其他人下落,木门忽被轻叩三声。 最后进来的玄武云楼示意众人噤声,让曹家三人先行进屋,这才返身开门。 云峰率先闪入,武之云、武之力紧随其后,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涌进铺子。 叶婉瑜细数,算上云峰竟有九人,不由咂舌:“你们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此番带我来倒显多余了。” 玄武云楼唇角微扬:“非你不可。” 云峰嘿嘿一笑:“属下倒觉得少主带咱们才是多余。”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记拳锤,立即正颜低声道:“咱们的人昨夜已探过叶府,守兵分两路,一是府衙官兵,另一拨未着官服,来历不明但看身板倒也不算武行。” “大门驻守四人,密室所在院落埋伏七人,余下皆流动巡查,不足为惧。” 叶婉瑜急问:“家父正房可有人把守?” “正院现为领头的歇息之处,只是府内廊下彻夜燃防风灯,亮如白昼。” 曹坚从屋里掀帘而出,看见满院的人也是目光微怔:“诸位屋里详谈吧,入府前,家母尚有要事交代。” 铁匠铺的院子远比屋内宽敞,除了叶婉瑜身子单薄,十数个魁梧汉子站在屋里,瞬间感觉空气都凝滞了,曹坚反成了最后一个挤进来的人。 曹家老夫妇对视一眼,望着满室精悍之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46章 浑水不好蹚 曹坚费力地挤到曹阿婆身边,低声道:“娘,少主的人已经将叶府里外摸透了。” 曹阿婆缓缓回过神,轻咳一声,目光转向玄武云楼:“只可惜当年少主未能来林州。” 玄武云楼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虽又能想到惠帝竟然把周修廉当成了他除掉叶家的武器呢? 云峰是个机灵的,立即将叶府的情况又详细禀报了一遍。 曹老太沉思片刻,很快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枯瘦的手指勾勒出叶府院落的布局:“既然彻夜亮灯,那便选在人最困顿的子时动手,少主,请您务必确保这些守卫不能死。” “我们的人会解决门口的守卫,假扮成他们守在叶府门前,密室口的守卫和巡查也不成问题,他们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如此甚好。” 曹阿婆眼中闪过厉色:“大小姐取完想要的东西,少主只管护好她,明日天亮前,我们娘仨自会料理好密室的一切。” 听着曹阿婆的安排,叶婉瑜竟觉得此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顺利总是好事,至少说明父亲叶大金在天之灵仍在庇佑着她。 既定下时辰,云峰便带人离去,曹阿婆这才笑道:“少主,您的人一走,老身觉得喘气都顺畅了,若是坚儿日后能得少主调教,老身便是舍了他也心甘。” “阿婆,您如今可就这一个儿子,当真舍得?” 曹阿婆正色道:“少主,老身说的是真心话,让他跟着您长见识,日后便是进京城也不怯场。” “您要他进京?” 叶婉瑜立刻明白了曹阿婆的用意,但周修廉为稳固地位,绝不会轻易让那些成为人质的制金工匠轻易被找到。 为避免玄武云楼为难,叶婉瑜接过话头:“阿婆的心意我明白,找人的事还是交给我,曹大哥留在二老身边尽孝,也可帮我守着林州的消息,如何?” “大小姐,您?”曹阿婆怔住。 叶婉瑜嫣然一笑:“阿婆,我不敢打保票,但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必定尽力而为。” 曹阿婆感动得正要道谢,曹老汉却从里间又收拾出一个包裹,他显然将方才的话都听在耳中,不禁数落起来:“老婆子,你就别给大小姐添乱了,先做好今日的事再说,让大小姐和少主歇息片刻,我们出去。” 不等叶婉瑜阻拦,曹家夫妇便退了出去,还细心带上了门。 屋内忽然只剩下二人,空气中好像又有了阻力,玄武云楼指了指四方桌旁的椅子:“你先歇会儿吧。” “那你呢?”叶婉瑜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 此刻她不愿独处,唯有玄武云楼在身边,她才能感到心安。 “我也坐会儿。”玄武云楼改口得很快。 叶婉瑜这才安心坐下。当身子陷入椅中,她才感到腰背酸疼得厉害。 玄武云楼悄悄打量她慵懒的模样,试探着问:“曹阿婆说你取完东西即可,他们是要在密室里做什么?” 叶婉瑜伸出一根手指到他面前:“密室只有我十指的指纹才能开启,周修廉割下的是阿奴的手,就算手指没有残缺,也打不开密室,这才要找寻修密室的工匠,若找不到,便只能破土拆屋了。” “你是要让曹阿婆毁了密室?” 叶婉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阿婆要毁,连我都不知父亲房中竟还有备用出口,既然周修廉想进去,那就让他们进好了,里面的水银和硫磺粉,够他们喝一壶的。” 玄武云楼恍然一笑,眼神透着些暖阳,此刻无论叶婉瑜想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只要这丫头高兴便好。 夜色渐浓,半轮残月隐约挂在叶府上空。 今日叶府的守卫一日未曾轮岗,府衙一部分人手被调去搜查工匠,本就人手不足,如今天黑之后,更无人来督查,自叶府被封,门前经过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门外四个守卫倚着大门,其中一个抱怨道:“咱们要守到什么时候?叶家都没人了,难不成他们变成鬼还要回来?” 另外三人也是一脸无奈,离他最近的守卫抱着刀嘲笑:“就你这胆子,叶家的鬼回来都能吓死你,也不用你动手,光是抬那些没头的尸体你也能晕过去。” “去你的!” 发牢骚的守卫给了身旁人一拳,在笑声中辩解:“少说风凉话,感情你没去,你去了还不如老子呢。” “这倒也是,唉,咱们就别操叶家的心了,有银子拿,看好门就是,至于鬼不鬼的,叶家的人又不是咱们杀的,要报仇也是去京城报。” 几人正低声议论,府门内突然传来训斥:“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这些话若被人听去,你们都得先变成鬼!” 门外四人立刻站得笔直,困意全无,不敢反驳。 秦归也懒得再多说,其实他心里想的与这些府衙官兵差不多,原本他在府衙当个采买管事多好,既有油水可捞,又是个清闲差事。 全因周修廉下令要人看守叶府,府衙守卫不够,才把他安排过来。 老爷秦鹏江曾叮嘱他,叶府定有周修廉没带走的东西,不然不会查封了还派人守着,让他多长个心眼。 美其名曰他是秦家远亲,秦鹏江说是看重他才让他当这个头儿,许诺若能从周修廉手里再分一杯羹,必定重赏于他。 对这些守卫,秦归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他虽然是个头,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是不想以后被人暗地里报复。 只是这些话若真被周刺史的耳目听了去,论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他也是不得不立个威风。 门外不再有动静,他对跟在身后的守卫道:“你们几个再去转几圈,我去主院里等你们。” 身后的守卫答应之后,就两两分散的巡查去了,其实也就是走几圈点个卯而已。 秦归背着手望了望天,又环顾月色下森然的叶府宅院,心里隐隐不安。 这趟浑水,怕是不好蹚。 第47章 下药秘道现 秦归慢悠悠地踱步在主院的青石路上,这些日子,他每晚巡查叶府时,总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这偌大府邸真正的主人。 唯有在这般幻想中,日夜看守的枯燥才稍得缓解,虚荣心也得以餍足。 叶大金的房间早已空空荡荡,就连那把价值连城的楠木太师椅,表面的金丝镶嵌也被粗暴地撬走了。 秦归一屁股坐下,双手搭上冰凉的椅背,摩挲着硌手的残痕,不由咂嘴惋惜。 “暴殄天物啊!” “若是周大人能耐着性子,这椅子何止翻上十倍价钱?”他喃喃自语,仿佛真心为这被毁的家具痛心,可眼底闪烁的,分明是未能分一杯羹的贪婪。 “造孽的人远在京城享福,倒留我们在此守这空宅苦熬。” 发完牢骚,他就犯起困来,脑袋渐渐垂至胸前起了轻微的鼾声。 一阵极淡的白烟若有似无地散开,窗外,云峰透过窗棂缝隙紧盯着屋内动静,片刻后回头,对暗处压低声音:“得手了。” 旋即,一声惟妙惟肖的夜鸟啼鸣划破寂静,很快,院落另一头传来几声相似的回应。 云峰如夜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厅内,腕间弹出一截细竹管,对着秦归后颈精准一刺。 昏睡中的秦归闷哼一声,皮肤上留下一个细微红点,脑袋彻底耷拉下去。 云峰迅速环视厅堂,又转入内室检视,以他之能,竟也看不出这房间有任何隐秘之处。 叶府大门处,武之力与武之云早已带人放倒了四名守卫,将他们捆结实塞进门房耳室内,并将门上的封条小心翼翼地完整剥离 此前数次探查,他们早就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封条,甚至连守卫的衣服都提前备好了。 换好衣服的武之力压低声音道:“没想到那曹阿婆竟是拍板拿主意的。” 武之云抿嘴轻笑:“我看少主成亲后,八成也是少夫人做主,那可就有意思了。” 几人会心一笑,不再多言,身后府门内,无声的忙碌已全面展开。 叶婉瑜一行从下人专用的侧门潜入,府邸被封后,此门并未彻底钉死,只在外头象征性地贴了两道封条。 秦鹏江认为密室才是刺史大人关心的重点,侧门也就无需浪费人看守。 叶婉瑜昔日她虽鲜少出府,却常带着红梅在园中嬉游,一草一木皆熟稔于心。 再度踏入故园,虽廊下院落皆点灯火,所有房间却黑黢黢如同蛰伏的巨兽,死寂沉沉。 她紧咬牙关,每一步踏下,脑海中皆翻涌着昔日府中的喧闹景象,即便是最偏僻的角落,檐上也曾有雀鸟落脚,草窠中也曾有蚁群忙碌。 而今,只剩令人窒息的空荡。 玄武云楼紧伴其侧,不时侧目留意她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力隐忍却故作坚强的模样。 他再熟悉不过,许多年前,自鲜血与背叛中苏醒时,他自己亦是如此。 叶婉瑜不由加快脚步,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压制住几欲决堤的回忆。主院内,云峰已在门口等候,叶府各要害处皆已安排人手暗中监控。 “屋里有个领头的,已处置妥当。”云峰低语。 叶婉瑜正要举步,却被玄武云楼轻轻拉住:“曹阿婆,你们先请。” 曹阿婆毫不谦让,带着丈夫和儿子,夹紧那个神秘包裹快步进屋。 玄武云楼这才看向叶婉瑜,目光沉静:“记住,今日只取密室里你想要的东西,府里的一概不碰,可能做到?” 叶婉瑜顿时明白他拦阻的深意,他是怕自己睹物思情,动了他物留下痕迹,查封府邸,一应物品皆登记在册,若有缺失,必引祸端。 “我明白。”叶婉瑜语气微涩,话音未落已转身入内。 玄武云楼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他确实是怕她情绪失控。 麻晕散药效仅三个时辰,原计划是取物即离,但曹阿婆一家的加入使得计划有变,时间不得不延后,药量必须计算精准。 他將行动时限严格定在五个时辰内,必须在此时间内完成一切,才能悄然撤离。 屋内,曹阿婆被房中破败景象惊得一愣,旋即明白家具上的残缺皆是金饰被生生撬走所致。 时间紧迫,无暇感慨,她径直走入叶大金卧房内室,目光投向绝无人会留意之处。 床榻旁的榻脚处,她示意曹坚挪开榻脚,随后用手在几块青砖上细细丈量,动作快得连云峰都未看清她究竟按动了何处,便听得外厅叶婉瑜一声极轻的惊呼! 云峰瞬间闪出外厅,只见秦归昏坐的太师椅前,那张硕大的楠木桌案的下方,地面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洞口,恰容一人进入。 “精妙!”云峰不禁叹道。 走出来的曹阿婆见叶婉瑜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由好笑:“大小姐,莫非还要老身这老婆子替你打头阵?快进去吧。” 叶婉瑜竟流露出几分小儿女情态,嘟囔道:“阿婆,父亲竟一次都未向我提过。” “这备用入口是老身当初坚持所设,缘由很简单,就怕你万一手指受伤无法开启密室,这处便派上用场。如今看来,叶监制是一次都未曾用过。”曹婆子语气略带感慨。 云峰点燃蜡烛递上:“姑娘,务必抓紧,我们只有五个时辰。” 叶婉瑜接过蜡烛,对玄武云楼道:“少主,此处留几人看守即可,其余人请去我闺房外的密室入口接应。” “那你小心。”玄武云楼目送叶婉瑜的身影消失于地道入口,曹家三口也依次进入后,才沉声嘱咐云峰:“晕厥之人务必看管妥当,屋顶亦要布防。” 云峰指了指地面,忽然笑道:“少主,回北都府后,咱府里也该弄一个。” “做什么?北都府除了粮草,无金可藏。” “给您躲清静啊!躲那个郡主。”云峰嬉笑说完,不待玄武云楼发作便敏捷地闪身躲开。 玄武云楼摇头失笑,心中觉得云峰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 出屋前,他再次探了探秦归的鼻息,确认无误,才转身赶往叶婉瑜的闺院。 他与麾下众人早已将叶府布局谙熟于心,然而,当他踏入叶婉瑜所居的小院时,仍不免被眼前景致吸引。 院落不大,却匠心独运,囊括越国初春所有妍丽花色,不仅悦目赏心,馥郁花香沁人肺腑,竟似能涤净胸中浊气。 第48章 密室万金惊 最令玄武云楼惊异的,是院中这些本应分属越国不同地域、不同花期的春卉,竟能在叶婉瑜的院落中同时盛放。 北山那片桃林早已凋尽,而这里,灼灼芳菲,恍若时光凝滞。 云峰早已带人候在院中,见少主驻足花间,神情专注,心下暗叹,‘少主久居北都府,出行甚少,难得对此般风雅生出贪恋,实属常情啊!’ 此时,叶婉瑜已在暗道中行进,暗道自父亲卧房直通她的密室,距离并不远,两人并行亦显宽敞,然而行至尽头,眼前却是一面土墙。 “阿婆,怎的没路了?”叶婉瑜回首问道。 曹阿婆尚隔两人距离,闻声自袖中抽出一柄精钢小镐,她挪开右脚,朝下轻刨数下,露出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只见她手指探入巧力一勾,叶婉瑜忽觉发髻微沉,竟落了些许碎土。 “大小姐,且退几步。” 叶婉瑜依言后退,轻拍发髻,仰头望去,方才落土之处,竟现出个隐蔽入口! 曹坚自后上前,不知何时已搬来个矮凳,曹老伯安置稳当,指向头顶:“大小姐小心些,上头便是密室。” 叶婉瑜心中忐忑踏上矮凳,小心将上半身探入洞口,双手刚撑住地面,便觉双脚被人稳稳托起,竟是曹坚直接将她举起送入了密室。 “大小姐先去取物,此处交给我们就好。”曹坚在下方喊道。 既得此言,叶婉瑜定下心神,转身走向密室深处。密室分作三室:最大那间整齐陈列着她的制金工具与历年积存的金料;另两间有冰冻隔层的石室则专存放硫磺与水银。 叶大金炼制贡金,多在炼金坊,自叶婉瑜脸上生出毒疮,不愿再见外人,他才特在此密室亲授炼金秘术。 更暗中为她备下几世无忧的纯金金料,以及唯有叶氏血脉才知晓的金矿秘图。 叶婉瑜先快速清点了所有金料,心下估算能否尽数带走,这才转身为玄武云楼一行人开启密室正门。 石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叶婉瑜却是一怔,门外除玄武云楼与云峰外,竟悄无声息地又多了十余名玄衣劲装的身影。 “这些人手可够?”玄武云楼笑问。 叶婉瑜顿时展颜:“方才我还愁加上你我也只十余人,怕带不走这许多金子,现下倒是绰绰有余了,那便全都带走。” “只要不教我们搬空整个叶府,这里能带得自然尽力。”玄武云楼颔首:“反正他们也不走城门。” 叶婉瑜心情愉快地看向云峰,“云大哥,你带一人进来,将包裹布与口袋取来。其余人在外等候,里面地方不算宽敞。” 见叶婉瑜未点自己,玄武云楼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时竟不知该进该退。 “你还愣着做什么?”叶婉瑜自然地将两盒金粉塞进他怀中:“这两盒金粉够武爷入药了,你收好。”说罢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走。 云峰回头与众人交换眼神,大家皆心照不宣地抿唇轻笑。 “云昭,快去收拢包裹布袋,我得跟着少主。”云峰吩咐完快步跟入。 云昭一边收拾布袋,一边对其他人笑道:“咱少主如今可是温顺得很呐!” 玄武云楼已无暇顾及被他们打趣,他被叶婉瑜拉进密室,顿觉眼前金光耀目,有些眩晕。 真不愧是越国第一炼金世家,但见檀木柜上整齐码放着一层层金条与方锭;另一侧橱柜则陈列着一排排的云纹官窑大瓷碗,每只碗中都堆尖了各式金器。 就连玄武云楼也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玄武氏自也有珍藏,但多是稀世粮种,需落地生根方能变现。而眼前这些碗中,既有细如粟米的金粒,亦有浑圆如莲子的金珠,更有金蝉、手镯、头饰......琳琅满目,无一重复。 随后进来的云峰直接倒抽冷气:“我的乖乖!这些够买下多少个林州城?便是搜遍北疆,也找不出这么多的金子。” “云大哥,咱们可能全部带走?”叶婉瑜问道。 云峰愕然:“姑娘当真要全部运回北都府?” “不然呢?难道留它们与此密室一同湮灭,你们可背得动?” 玄武云楼眉头紧蹙:“这里随意一块金锭都够在京城置办产业了,何必全部带走?” 叶婉瑜一边熟练地打包她的金戥子、制金工具与两本古籍,一边解释:“若想与周家抗衡,一块金子远远不够。” ”再说,”她抬眼看他,目光灼灼:“少主若想进宫,恐怕得加上这屋里所有金子才行。” 玄武云楼心口猛然悸动了一下。 她竟要助我进宫?她是在报答玄武氏救她的情么? 玄武云楼心里莫名地开始胡思乱想。 这时云昭抱着一堆布袋包裹进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云峰:“哥,咱这口袋是不是太小了?” “快装!小粒的倒进口袋,大件的用布包紧,能拿多少拿多少,不,是必须全拿走。”云峰令下。 云昭嘿嘿一笑,来了劲头。 炼制这些金子非一日之功,打包起来却快得很,待曹阿婆进来时,云峰二人已运出去大半,只是那些大金锭实在沉重,一块包裹布最多裹得两块。 叶婉瑜收拾好自己的物件,交给玄武云楼后,又往自己怀中塞入两盒金粉与一小袋金豆,这才拭汗稍歇。 玄武云楼看着她问道:“你收拾妥了?顶上那些书籍不带?” 叶婉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在这记着了,重要的只有两本,在给你的包裹里。” “那些金子你不用过称?” 叶婉瑜撇了一眼玄武云楼,没好气道:“少主你是信不过自己人,还是质疑我的人品?” 玄武云楼磕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第49章 留死亡陷阱 “莫我,啊,我,得了。” 叶婉瑜柳眉微蹙:“若非曹阿婆能助我毁了这密室,这些金子我本不打算尽数带走,但带出去总比埋没在此处有用,一路背回北都府自是沉重,届时少主当好生犒劳这些兄弟才是,何必纠结过秤这等小事?” 玄武云楼被这一顿抢白,语塞之时,正搬运金锭的云峰与云昭听得真切,却只作未闻,埋头苦干。 幸而曹阿婆适时步入,打破了这微妙气氛,叶婉瑜便不再理会玄武云楼。 “阿婆,我的物什已收拾妥当,这几盒金箔,请您务必收下。” “这可使不得。”曹阿婆连连摆手。 “老身一家并无甚用钱之处,大小姐还是留着,以备他日东山再起之需。” “阿婆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婉瑜了。”叶婉瑜执意递过,语气恳切?“家父的牌位,还需劳烦您继续供奉看顾呢。” 曹坚在一旁看得明白,劝道:“娘,您就替大小姐暂且保管吧,万一再有官府盘查,有些银钱也好打点周旋,方能安稳等到大小姐光明正大重返林州的那一日。” 曹阿婆这才叹息一声,将金箔接过:“也罢,都听大小姐的,你们既已搬妥,便快些离开吧,趁天黑分批返回铁匠铺为上。” 玄武云楼仍不放心:“曹阿婆,留你们三人在此,可需帮手?” 曹阿婆断然拒绝:“少主好意心领了,诸位在此,反而碍手碍脚,何况待会儿要搬运硫磺粉与水银,这些物件皆带毒性,你们不谙此道,极易受害,速速离去为要。” 玄武云楼心下计算着时辰,林州在叶氏治下多年,百姓安居,夜间守备疏松,官兵仅巡城两遍,更夫报更反倒勤快些。 然则,即便他们动作再迅捷,也架不住叶婉瑜欲带走的金子数量惊人。 粗略估算,已耗去近一个时辰。为免节外生枝,玄武云楼依曹阿婆之言,与叶婉瑜率领众人,分批悄无声息地回了铁匠铺,但依旧留了云峰几人。 密室之内,曹阿婆于石门内侧寻到一处毫不起眼的机关。她用细镐凿碎表层装饰花纹,石门立时发出“咯楞咯楞”的沉闷声响,当年建造此密室时,她早已暗设了内部封死的机关。 声响过后石门闭合,四周缝隙竟有泥浆缓缓渗出将门封死。 石门一旦密闭,空气便渐趋稀薄。曹阿婆提起一盏鱼形纸灯,借微弱光线,指向门框四角碗口粗的铁链:“坚儿,绞断此链,此门便内外皆无法开启,自成死地。” 已戴好湿布面罩的曹坚,为母亲也仔细系上面罩:“娘,剩下的活儿我和爹能成,您去出口那边候着,稍后气味怕是难闻得紧。” “动作务必要快!”曹阿婆叮嘱道。 曹老伯已将密室内所有预留壁槽灌满火油,又把密封木箱中的硫磺粉均匀铺洒地面,每隔三步,便放置一个方才盛放金锭的大瓷碗。 曹阿婆沿地上预留的无药路径行至出口处,已感气力不济。她歇息片刻,重新换上一个用薄荷水浸透的新面罩。 约莫半个时辰后,曹坚抹着额际汗水走出:“娘,里边布置妥当了。” 曹阿婆眼中被硫磺粉尘刺激得不断流泪,她拭了拭:“给你爹换上新面罩,倾倒水银时,千万小心,沾上一星半点便是大害。我去将通道暗藏的壁槽悉数启开,剩余的火油与硫磺粉,尽数倾入通道之内。” “娘,连通叶监制那边的主密道还留着吗?” “咳咳!留!”曹阿婆眼中寒光一闪:“不管他们是从地下挖,还是从那边闯进来,保准叫他们有进无回!” “明白了,娘您自己也多加小心。” 曹家父子仅是将密封瓷罐中的水银倒入地面空碗,便耗去近三个时辰,水银泻的如银河,却散发着致命的气息。 布置完密室的陷阱,曹家父子又在通道中线分工,一人向左铺撒硫磺粉,另一人向右倾倒火油。至中途交换方向,临近出口处再次互换,确保万无一失。 曹阿婆与留守的云峰、云昭皆在洞口焦急等待,上方的楠木大桌早已移开,唯独昏迷的秦归仍原样瘫倒在椅子上无人移动。 云昭被地道口逸出的刺鼻气味呛得连声咳嗽,待将曹家父子拉上来后,曹阿婆拾起秦归用过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她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递给云峰:“孩子,老身信得过你的身手,待洞口封闭之际,你须将此瓷片嵌入青砖缝隙,既要保证它不碎裂,还需露出半截于地面之上,可能办到?” “小事一桩,阿婆放心。”云峰接过瓷片,自信应道。 “那便好。机关一响,你即刻准备。” 曹家父子瘫坐洞口旁喘息,虽疲惫不堪,目光却紧盯着蹲伏洞口的云峰,屏息凝神。 机关声响起的刹那,云峰手腕一抖,一道微光闪过,那碎瓷片已精准嵌入即将合拢的青砖缝隙之中,半截瓷刃微露,宛如毒蛇吐信。 年轻力壮的曹坚率先恢复,指着地面赞道:“云大哥,好俊的身手,你们当真个个都是能人!” 这等功夫对云峰而言不足挂齿,他拍拍曹坚肩膀:“日后得空教你,时辰无多,你们速回铁匠铺,此处善后交由我们。” 曹阿婆已搀起曹老汉,对云峰、云昭最后叮嘱:“此人最好弄成失足摔倒的模样,就置于这青砖附近,碎瓷片也散落周遭,他醒后发觉地面异状,必会向上禀报。” “娘是想诱他们从此入口进入?但如此一来,损伤恐会大打折扣。”曹坚疑惑。 曹阿婆冷笑一声,眼中尽是算计:“此处的通道,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周刺史届时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叶府地皮掀个底朝天,且必会亲临现场督阵!” 云峰抱拳钦佩道:“阿婆思虑周详,即便伤不到周刺史根本,也能挫其锐气,先为叶姑娘讨还几分利息。” 待曹家三人悄然离去后,云峰才率云昭及剩余人手开始善后。 第50章 等着领赏吧 夜色深沉,叶府依旧死寂。 云昭带着人仔细检查了叶府内所有经手之处,确认未留任何痕迹,方分头行动,在那些昏迷的守卫鼻端熏了解药。 云峰依曹阿婆之计,将秦归安置于地面,其手掌恰落在青砖密道入口附近,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 卯时初刻,先行回去的人遵照玄武云楼叮嘱,已悄然撤离林州。 他们不走城门,且城外接应的族人早将马蹄裹上棉布,静候多时。晨雾朦胧中,这些野民后裔如鬼魅般消散无踪,未留半分痕迹。 铁匠铺内,叶婉瑜终见曹家三人平安归来,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云峰正向玄武云楼禀报善后事宜,叶婉瑜已迫不及待拉住曹阿婆问道:“阿婆,您可认得在我父亲房中晕倒那人?我见他腰间悬着秦府内务的腰牌。” 曹阿婆摇头:“老身这等身份,哪能结识府衙里的体面人?既挂着秦府内务的牌子,想必是秦鹏江的亲信。若非行伍出身,定是府中管事之流。” “那他为何会在叶府留守?” “林州城才多少守军?人手不够,自然要从府衙抽调。”曹阿婆叹息道。 叶婉瑜默默记下秦归容貌,既是秦府管事,日后必有再见之机,或可从此人身上探听秦家公子与阿奴的消息。 玄武云楼将分装妥帖、不显累赘的金袋交予云峰等人,沉声问:“确认那些守卫都醒转了?” “属下亲眼所见方才返回,他们都只当是自己值守时打了盹,毕竟昨日一整日未曾轮岗。”云峰回禀。 众人于铁匠铺静等天明,一骑快马进了林州城,马上之人正是带了命令而来的尚九。 好在他晚到了一刻钟,错过了能洞察叶府异样的机会。 卯时二刻,叶大金主房内,躺倒在地上的秦归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鼾声,他眼皮轻颤,初醒时视线也是一片模糊。 半边身子已被地气浸得冰凉,秦归下意识伸手摸索,指尖却猝然传来利刃刺割般的锐痛。 “嘶!” 不祥预感掠过心头,他猛地清醒,这才发觉自己竟瘫倒在地,右手掌心赫然一道细口,血痕沿掌纹蜿蜒开去。 秦归第一反应是叶府遭人潜入,正要惊呼,却瞥见周身散落的茶盏碎片。 多年秦府生涯养成的习性,让他遇事必先三思,倘若叶府真有人闯入,他这值守守头目首当其冲,定难逃重责。 秦归强自镇定,先环顾四周,确认房内并无异样,这才缓缓起身,掌心伤口虽浅,却忍忍抽痛。 “竟是睡着摔倒了?” 他心下狐疑,随意用脚尖将碎瓷拨至一处,活动了下僵硬的腰肢,方推门而出。 恰逢两名巡院守卫进来禀报:“秦大人,西厢已巡查完毕,一切安稳。您这边可好?” 秦归颔首:“鬼若不闹事,这叶府还能有何变故?去将屋里碎瓷收拾干净,方才不慎打翻了茶盏,我去府门前看看。” 两名守卫巴不得借此机会偷闲,爽快应下。 叶府门口那四名守卫醒来时皆靠坐门边,幸得天未大亮,无人察觉异样。他们平日守夜也常偷懒打盹,只是今夜似乎睡得格外沉。 一守卫回头瞥了眼门上封条,正欲打个大大的哈欠,却听门后传来秦归的声音:“外头可有事?都警醒些。” 那守卫慌忙转身,对着门缝恭敬道:“大人放心,一切安好。” 秦归背着手嗯了一声,本欲往茅厕方向去,却见方才收拾房间的一名巡查急匆匆跑来。 “秦大人,有件事您得回去瞧瞧。” 秦归眉头一皱,尿意顿消。他不多问,只挥手示意对方带路。自接手看管叶府以来,他与这些守卫日夜驻守,对一砖一瓦、一器一物早已烂熟于心。 重返主屋,碎瓷已被清理,另一名巡查正守在桌子旁,秦归立时察觉异样:不仅雕花窗棂悉数洞开,桌上竟还点燃了烛台。 报信的巡查举起蜡烛,指向地面:“秦大人,您看这里。” 秦归低头望去,青砖缝隙间竟嵌着一片茶盏碎瓷,他用脚尖轻触,那碎片纹丝不动。 他当即蹲下身,两名巡查也凑近举烛照明:“大人,我等清理时原以为是遗漏,细看才发觉是嵌进了砖缝,即便巧合,也不至如此牢固吧?” “我倒未曾留意。”秦归故作镇定:“茶盏落地后便遇你等进来收拾了。” 他尝试拔出碎片,果然徒劳,正蹙眉间,忽觉鼻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那巡查低声道:“大人,方才卑职靠近时也连打数个喷嚏,您吩咐过要对任何异常上心,我便俯身细闻,迎风时确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秦归原觉二人小题大做,但既如此说,便俯身凑近碎瓷,一股混合着硫磺与泥土的刺鼻气味倏然钻入鼻腔。 不待他细辨,门外忽传来急报:“刺史大人的亲信尚九到了!” 秦归猛起身险些撞翻桌子,他急声叮嘱二人:“此事由我禀报,若真有所发现,你们等着领赏吧!” 匆匆整衣出屋,恰与进院的尚九四目相对,秦归脸上立刻堆起谄笑:“尚兄此来,莫非是听闻有好消息?” 虽尚九年纪略轻,秦归为示亲近向来以“兄”相称,对方也颇为受用。 尚九挑眉,弹了弹素纹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秦老弟此言,倒像是我来得巧了?” “正是。” 秦归压低声音:“刚刚有了新发现,叶监制这屋子地下恐有暗室。” “哦?” 尚九眸光一闪,“何以得出此结论?” “我们这边多余的人手都去查建造密室的工匠去了,在下寻思还不如趁机重新把府里再检查一下,巧的是,今早无意打翻了喝茶的茶盏,寸的是正好嵌进了地上的机关里,周兄,若是刺史大人知道了,定会高兴的吧?” 秦归说得有鼻子有眼,管它是不是真有暗室,能证明他尽职尽责目的就达到了。 第51章 只想靠贿赂 尚九心中却不信,周修廉娶叶婉瑜这小半年来,他日日随主人在叶府进出,明里暗里早已将这座府邸摸得门儿清,怎会突然冒出个他不知晓的暗道? 他背着手踱到秦归所指之处,抬脚在碎瓷片附近跺了跺,又走到别处跺了几下。传来的声响确有些不同。 强压下心头狂喜,尚九面不改色地吩咐:“速去通报府衙秦大人,问他这几日寻找工匠可有进展,若一无所获便不必再找,让他即刻来此见我。” 秦归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巡查守卫立即抱拳领命,飞奔而出。 尚九撩袍落座,目光锐利地盯住地上那片碎瓷片:“秦老弟,我家小爷在叶府住了大半年都未曾发现端倪,怎就这般巧,一个碎瓷片能有多大劲道,竟能嵌入砖缝?” 秦归虽是被迫胡诌,却也听出方才尚九跺脚时,青砖传来的空响确不寻常。 他赔笑道:“周兄,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巧,谁想得到叶监制如此狡猾?不过话说回来,在下也不敢断定必是暗道,只是那缝隙里飘出的味道着实古怪,有些像金子的味道。” 尚九抬眼瞥他,嗤笑道:“秦归,你这在秦府做采买练就的狗鼻子,倒是用在此处了。” “你若真能闻出金子味,我定向刺史大人举荐,带你去京城,专司闻金辨银之职。” 秦归岂会听不出这话中的讥讽,就算尚九让他学狗叫,此时他也不会生气。 “周兄何不亲自闻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方才那两个巡查可也都闻到了,对不对?” 尚九无意识地揉搓着拇指上的玉戒指,心下盘算:若真发现金子,自然是头功一件。 正当他犹疑之际,秦鹏江已急匆匆赶到叶府。 “周大人莅临林州,怎不先到府衙?有何吩咐让下官去办便是。”秦鹏江躬身施礼,额间沁着细汗。 尚九冷着脸:“让你查的人,可有着落?” “还...还没有头绪。”秦鹏江惴惴不安。 叶家在时,他这个官形同虚设,林州大事从无话语权,如今周修廉将他使唤得团团转,很是不消停。 尚九叶没耐心再听他辩解:“将府中闲散人手全部调来,听秦归差遣。” 秦鹏江疑惑地看向秦归,秦归忙解释:“老爷,十人足矣,需得口风紧的,再带些铁锹铁镐来,叶监制这屋地下怕是空的。” 秦鹏江恍然大悟,脸上顿时焕发光彩,那周刺史以后定是要久居京城的,若早日了结叶家之事,他便可安坐林州,享受一下掌权的滋味。 辰时过后,叶婉瑜一行人混在出城人流中已悄然远离,尽管冉冉升起的朝阳把城墙上的人头映照得格外醒目,她也没有回头。 众人心照不宣地加快脚步,很快抵达曹阿婆家。 曹阿婆背脊佝偻得厉害,并且开始咳嗽起来,叶婉瑜忧心忡忡地扶她进屋:“阿婆,不如让少主留几个人在这?” 曹阿婆紧握她的手,喘着气道:“大小姐,老身只求此番布置没有疏漏,你们快走吧。” 玄武云楼轻拍叶婉瑜肩膀:“听阿婆,后续事宜我来安排。” 叶婉瑜无奈,深知此刻不是感情用事之时。 “阿婆,那些金箔务必收好,放在父亲牌位处最安全,但切记不可直接使用金箔,让曹坚磨成金粉兑换成银两才好,记住了吗?” “大小姐放心,老身晓得分寸,这些金子老身替你存着,随时来取。” 纵有万般不舍,叶婉瑜还是踏上了返回北都府的路途。 至于曹阿婆布下的陷阱能否奏效,她并不担心,唯有居心叵测之人才会去掘叶府地基,而此人,除了周修廉还能有谁? 归程只用去来时一半的时间,真应了那句“去时路漫漫,归时箭离弦”。叶婉瑜仍与玄武云楼同乘一骑,却似乎已习惯马背颠簸,不再觉得难熬。 在他们抵达前,武家兄弟与其他携带重金的随从均已安全返回北都府。 成为罪奴的红梅这几日已不必再挑拣种子,她能学得会飞金术,骨子里自是有几分聪慧。 她想讨好霍夫人,就必须离开育种房,叶婉瑜离开的这些时日,她挑种子的速度在一众罪奴中已跻身前茅。 然而她只是被调去看管种苗,活儿虽比挑种子轻松,只需间苗即可,却离她想要去的地方更远。 红梅有些心灰意冷,间苗之后便是下地耕种,她可不愿日日风吹日晒。 照此下去,莫说一年,就是十年也未必能打探到丝毫有用的消息。 她愤懑地将一株废苗扔到一旁,叶片上的泥点溅了满脸,她赶紧用手背一抹,褐色的泥渣,倒让她想起叶婉瑜脸上的毒疮。 “听说来了个手脚麻利的罪奴,我瞧你倒像是在偷懒。” 青露的呵斥声伴着瓢冰冷的井水泼来,激得红梅从头到脚一阵冷颤:“想出人头地,今日便把这十斗苗子统统间完!” 红梅赶紧搓掉手上泥渣恳求道:“小奴今日定能完工,只求青露姑娘能引见霍夫人,小奴昔日专司伺候贵人,若能服侍霍夫人,实乃三生有幸。” 青露冷笑俯身,指尖挑起红梅下颌:“就凭你?也配想伺候我干娘,呵呵!你觉得本姑娘会替你传这种话?” 红梅抬头,咬紧牙关的她不得不赌一把,过不了青露这一关,她就伺候不了霍夫人。 她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人跟着青露,旋即背过身将手指探入发髻摸索片刻,但很快又抽出了手。 “青露姑娘,这是我娘留给我应急的,您收着。” 红梅粗糙的掌心里,一片金叶子在昏暗飞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青露也不客气,两指拈起金叶子对着光晃了晃:“算你识相,但活可不能偷懒哦。” 她将金叶子纳入袖中,步伐轻快地扬长而去,红梅眼眶发红到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她的发髻里还藏有五片金叶子,这些都是她的私房钱,她这么舍得就是为了能早一天离开北都府。 第52章 想掐她的脸 北都府医馆。 叶婉瑜献宝般打开两个木匣:“师父您看,不止这两盒,后面还有呢!” 武爷急忙合上匣盖,叹道:“你这丫头,不是说只取两盒金粉?怎搬回这许多,这厅里放不下,余下的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暂且收进后院药库了。” 他转向玄武云楼,语气带着罕见的责备:“少主行事向来稳重,此次怎也如此莽撞?” 玄武云楼自进厅便静立叶婉瑜身后,一言不发,霍夫人忙打圆场:“人平安归来就好,让云峰他们加派人手不就行了。” 叶婉瑜回头瞥见玄武云楼规规矩矩的模样,险些失笑,这高大男子此刻竟像个挨训的孩童。 “师父要怪就怪我吧。” 她抢步上前:“若非偶遇当年建造密室的工匠,徒儿也不会求少主带回这些金子。那家人不仅替徒儿寻回家父全尸,暗中立了牌位,可还有一桩喜事呢。” 她眸光一闪:“徒儿此次撞见过狱中看守,面对面说了话,他没认出我。” 玄武云楼闻言倒吸凉气,此事叶婉瑜从未提及,他们只在曹阿婆家遇过盘查,与她打过照面的唯有查验户籍的那人。 武爷干瘪的脸庞刚舒展又紧皱起来,瞪向玄武云楼:“少主可知此事?” “叶姑娘未曾告知。” 武爷脸色愈发阴沉:“你二人一出门便将谨慎二字抛诸脑后,你们同样历经身心摧折,尤其是少主,卧薪尝胆这些年,若因一时疏忽前功尽弃,如何对得起玄武氏列祖列宗?” 玄武云楼深知武爷忧虑,垂首默然。 正当他反思之际,叶婉瑜忽从包裹堆里扒出一块沉甸甸的金锭,她指尖拂去表面浮尘,一抹温润金光很快映上脸颊。 她费力将金锭捧到案上,朗声道:“师父,斗争总比等死强,我们有钱有人,何不辅佐少主登临九五。” 满厅死寂。 良久,玄武云楼指节捏得发白:“怂恿玄武氏谋反?叶婉瑜,你可知要填进多少条人命!” 叶婉瑜不理他,只对武爷道:“师父,这些金锭非比寻常,它们取自酷热荒漠的特异矿脉,能炼制出天下无二的纯赤金,若熔铸于兵器之上,可破世间一切坚盾。” “这才是谣言的根源,是外邦觊觎叶氏的真正缘由,而且只有徒儿知晓这些荒漠金矿所在。” “师父说的卧薪尝胆,在徒儿看来更像是苟且偷生,敢问当年玄武氏可曾谋反?我们叶氏又可曾谋反?你我两人若不是侥幸活命,咱们两族早就亡了。” 玄武云楼被问得哑口无言,连霍夫人也一时语塞。 武爷面色晦暗,捋须凝视案上金锭,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叶家的金子还有这等用处。 “丫头,即便此金有非凡之力,难道要少主领着北疆百姓攻打京城?简直荒谬!” 叶婉瑜凑近武爷,从匣中拈起一撮金粉置于掌心,只见她双掌相合轻搓十数下,再摊开时,金粉已无踪无影。 “看,至纯金粉可悄无声息融入人体,此次回林州,徒儿才知少主是在韬光养晦,我们亦能兵不血刃潜入京都,更别说是皇宫内院了。” “周修廉炼不出纯金粉,那些靠金粉续命之人最多撑过月余,何况,以他的水准根本完不成今秋的金贡。” “密室已毁,周修廉还能有什么后手?难道要他再苦练几十年?此时若有一位能炼制纯金的炼金师现身,救活那些需金粉入药的贵人又或是其他人,这可是天赐良机!” 武爷望着神采飞扬的叶婉瑜,心下惊异,这丫头回了一趟林州,竟好似脱胎换骨了。 这也确实是武爷从未想过的棋局,他仅是玄武氏的管家,临危受命抚养少主成人,护少主周全,便是护北疆与家主玄武业的周全。 叶大金出事后,他才松了口风允许玄武云楼私下外出,那也不过是为探听玄武业是否尚在人世。 厅内凝滞的气氛被云峰打破:“少主,郡主来信。” 一听程凌霜之名,玄武云楼顿觉太阳穴刺痛难忍。 从他阅信的神情中,叶婉瑜便知绝非好事。 “叶姑娘的提议,或可斟酌。”玄武云楼将信笺凑近烛火,灰烬如黑蝶狂舞四下散开。 他看向叶婉瑜:“郡主被赐婚给了周修廉,但她同陛下许诺,若得玄武氏农耕秘术,便可求得退婚诏书。” 霍夫人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她嫁不嫁与玄武氏何干?如今是不加掩饰,明抢了!” 叶婉瑜却觉转机已现:“郡主真正想要的,恐怕还是少主你吧?若你不从,她待如何?” 玄武云楼看向武爷,声线平静:“郡主坦言身不由己,承诺仅是权宜之计。她威胁若我不娶,便是同时开罪贤北王与周国公,届时玄武氏若失北疆,休怪她未作提醒。” 武爷陷入沉思。叶婉瑜听得分明,冷笑接话:“恐怕贤北王早有意取缔玄武氏,否则京城贵胄如云,那郡主为何偏盯上终日农夫打扮、时不时病发的少主您?你也就是长得周正些罢了。” “本少主有那么不堪?”玄武云楼迅速反驳,眼底闪过微小的失落。 叶婉瑜赔笑:“少主,小女可没说你不堪,但最起码你给郡主的表象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对吧?” “她可是郡主,身份高贵也就相当于公主,不得不说,少主您现在看着很可以,可难道她只是因为看上你这英俊不凡的皮囊?” 玄武云楼气得想去掐叶婉瑜的脸。 这丫头明明在路上乖顺的如绵羊,现在可是一点没有想依靠他的样子。 叶婉瑜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们看看我,我就是现成的范本,周修廉娶我为的是什么?郡主想嫁给少主就为的是什么?” 她说到这突然停顿住了,手指却依旧在脸上戳着。 武爷立刻紧张起来:“是哪里不舒服?” 叶婉瑜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武爷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武爷一脸懵。 第53章 敢出口狂言 玄武云楼眸光一凛,沉声道:“您的意思是陛下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他早对你我两族心怀觊觎,周家,甚至是郡主与贤北王也不过是他掌中的棋子?” “就说少主是个聪明人,无论您是否应允郡主,玄武氏都已危如累卵。” 武爷听得思绪翻涌,他何尝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是心里一直不肯承认,家主玄武业凶多吉少罢了,早一天能让少主恢复,也许希望就能多一些。 窗外天色渐暗,细雨飘洒,如同映射武爷此刻沉郁的心境。 众人顿感室内气氛压抑之时,青露浑身湿透地跑进了诊厅,门里的云峰皱了下眉,飞快的取来软巾扔到她头上。 霍夫人急忙起身,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不知避雨?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青露并不计较云峰动作粗鲁,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俏皮一笑道:“这不是等不及要见姐姐嘛!” 转尔,就见她手里捏着一片金叶子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最后放在叶婉瑜的手上。 “姐姐您看这个。” 叶婉瑜接过细看之下,眉头微蹙,手指的触感让她似熟悉又陌生,金叶子叶脉镂空,边缘呈锯齿状,外观看来倒是堪称是上乘中的佳品。 越国的金叶分普金与纯金两种,叶家出品的金叶子,叶柄处必刻微缩的叶家徽印,且仅作贡品流入京城,多在王公贵族间流通。 而青露手中这片,那份陌生感分明是来自其是个银胎镀金的货色,连普金都算不上。 “妹妹,这莫非是红梅给你的?”叶婉瑜抬眼问道。 霍夫人闻言色变,厉声斥责青露:“死丫头,你胆子越发大了!我明明嘱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私自接触她,你为何不听?” 青露低头辩解:“我只是路过苗房,见她独自一人,便想试探一下。” 霍夫人瞪了她一眼,将人拽到身后,对着叶婉瑜歉然道:“叶姑娘,青露私下叫我一声干娘,倒是让我惯坏了,你们离府这些时日,你那丫鬟是处处卖力表现,一心想进月玄轩,但本夫人已将她与其他罪奴隔离开,安排在苗房,你放心吧!” 武爷面色凝重:“那也是胡闹!” 叶婉瑜笑着拉过青露:“她也是好心,但下次不可再莽撞,不过她既敢贿赂你,说明比谁都着急,我们将计就计也不是不可。” 玄武云楼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叶婉瑜,他与武爷的想法出奇地一致:这趟林州之行,竟让叶婉瑜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了。 众人皆猜不透,叶婉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其实,她也是见到金叶子时才灵光乍现的。 囚禁红梅于北都府易如反掌,即便悄无声息处决也非难事,但她岂能让红梅死得如此便宜? 红梅手中的金叶子形似叶家所制,显然她并不知这是赝品,而且她手里也不可能只有一枚。 叶婉瑜不仅要让红梅活着,更要放她回京城。 当她说出这个计划时,正欲饮茶的玄武云楼重重搁下茶盏,厉声阻拦道:“叶婉瑜,她既背叛过一次,就可能背叛第二次,这不是儿戏!” 门口的云峰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自叶姑娘来到北都府,少主失态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叶婉瑜故意放软声线,绵柔如絮,毕竟今日玄武云楼已经是第二次直呼其名,显然是急了。 “少主别急嘛,尹先生曾说,男子的战场在天地间,女子的战场则在深闺宅院内。” “两军交锋,最锋利的武器往往是临阵倒戈的降将或叛徒,我与红梅一同长大,她了解我,同理我也深知她的软肋。” 她直面玄武云楼眸光清亮,似乎在说,她们之间讲话是有理不在声高。 满室寂静,连门口的云峰都屏息看戏。 玄武云楼喉结微动,发痒得想咳嗽却没能出声,他微微垂首,目光掠过叶婉瑜灿若星辰的眸子,又迅速将视线移向她的发髻,只觉一阵燥热袭上耳根。 心里有千百条反对的理由,可对着她灼灼的目光,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尴尬地绕过叶婉瑜朝门外走去,扔下一句:“反正我不同意。” 霍夫人望着玄武云楼负气而去的背影,也不解地叹息:“少主近年越发气性大了,有话也不会好好说,只是叶姑娘,您这想法确实冒险。” “都先回去歇息吧。” 武爷揉了揉眉心对叶婉瑜道:“为师新调了驻颜桃胶膏,已交给春十娘了。” 叶婉瑜不再坚持,她也需从长计议,临走不忘还叮嘱霍夫人:“夫人就让红梅在苗房呆着,多派活计就是,青露要是愿意的话,就逗她玩玩,看看她还藏了多少私货。” 霍夫人答应着,等叶婉瑜离去才凑近武爷低语:“武管家,她竟敢说让少主登临九五,这丫头也太敢想了。” “哎!” 武爷苦笑,“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小。我们是真的老了。” “此次云楼回林州,也算是对他的考验,也许咱们该让少主自己决断?” 霍夫人声音发颤:“可家主还在宫里。” 武爷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那只是我们希望的,这么些年我们什么都没等到,如今陛下让贤北王与周家联姻,是要对玄武氏斩尽杀绝了。” 霍夫人脸色铁青,掌心沁出冷汗,喃喃起身:“家主若死,那咱们就奉陪到底。” 叶婉瑜跑着就回了医馆后院,一路看着暖阳斜映着,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她声音轻快,带着雀跃。 “春十娘。” 春十娘在屋里闻声急步迎出,这半月她日夜悬心,见叶婉瑜安然归来,眼眶发热:“阿奴,您可算回来了。” 意识到失言,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叶婉瑜却张开双臂紧抱住她:“平安归来,还有大收获呢,进屋说。” 春十娘顿时泛了泪,她再也经不起失去叶婉瑜的打击了。 第54章 这么不禁吓 叶婉瑜拉着春十娘坐下,将林州之行的种种经历娓娓道来,甚至连路上突来月事的窘迫也毫无保留。 春十娘听得捂住嘴,小声惊叹:“少主这等年轻还真是体贴,在我们那地方,男人最忌讳女子来那个,说是晦气不吉利。” 叶婉瑜撇撇嘴:“还有这等说法?”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塞到春十娘手中,“这个你收好。” 春十娘万万没想到,打开袋子里面竟是满满的金豆子,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子,惊得手都抖了:“我的娘啊,这么多金子够我活几辈子了!” 她急忙束紧袋口,推回给叶婉瑜:“姑娘,这太贵重了,还是您自己收着吧。” 叶婉瑜执意将袋子塞回她手中,双手紧紧握住:“金子有的是,这些是放在你这里以备不时之需的。方才你不是还叫我阿奴吗?那就当我是你的女儿,咱们总不能揣着金块子进京城吧!” 春十娘喜出望外:“真的不用等两年了,他们肯放你走?” 随即又沮丧起来:“可就我们两个人,人单势孤了些,还有那个背叛你的红梅怎么办?” 叶婉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我有法子对付她,不过这次回林州,我见到了一个秦府的人,像是个管事的,只是没来得及搭话。” 春十娘激动起来:“我之前给阿奴递消息的就是秦府的采买总管,我只认得他的腰牌,那人倒是好说话,不过也没少打点。” “腰牌?” 叶婉瑜想起在秦归身上见到的玉制腰牌,立刻取纸笔画了下来。 还没画完,春十娘就指着图纸惊呼:“对,就是这个腰牌!姑娘你在哪里见过这人?” “在叶府,我猜是府衙人手不足,才让自家府上的人在叶府留守,你把金子收好,我出去一趟。”叶婉瑜起身欲走,却被春十娘拉住。 她面露难色:“姑娘,方才少主来过,说若你想私自出去,让我务必拦着,否则出了事要怪罪在我头上。” 叶婉瑜轻哼一声:“腿脚快,嘴也快。” “我看少主是真心担心你,定是北都府的暗探也不少,还是别出去了。” “那好吧。” 叶婉瑜无奈坐下,春十娘虽不知她具体计划,但见她肯听话,心下稍安。 红梅在苗房苦等数日,始终不见青露踪影,她这半亩苗房只有她一人挑苗,每日几乎手不停歇。 终于是又熬了一天,红梅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到耳房门口,却见门外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她下意识不敢上前,其中一个婆子厉声问道:“苗子可都挑好了?” 红梅连忙点头:“今日分到苗房的都挑好了,因只小奴只一人,所以下工晚了些。” “进去吧!霍夫人有话要问。” 红梅悬着的心刚放下,却见那几个婆子紧随其后跟她进耳房,让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霍夫人早已派人搜遍耳房每个角落,但凡能藏东西的都是翻了个遍,当下断定若红梅还有金叶子,必定藏在身上。 红梅向霍夫人行礼,小心翼翼道:“霍夫人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膝弯一痛,被人踢跪在地。 “把她衣服扒了,仔细搜。” “夫人饶命,不要啊!” 红梅的求饶声很快被破布堵住,婆子们三下五除二将她扒得只剩肚兜和亵裤,一个翻查衣物,其余几人如杀猪般将她按在地上,上下其手。 红梅顾不得羞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活命,就算被男人看光也得认。 “头发里!”霍夫人冰冷的声音让红梅顿时心如死灰。 很快,婆子从她散乱的发髻中搜出五片金叶子,霍夫人命人收好后,看着蜷缩在地是、双手护胸的红梅:“你的身契上只写是京中商贾家的奴婢,未列罪名,莫非是手贱,偷了东西才被发配为罪奴?” “在北都府,手贱可是要剁手的!” 红梅如狗一般匍匐在地,涕泪横流:“霍夫人饶命!小奴愿上交所有,只求留一条活路。” “那就说说这些金叶子从何而来,本夫人看看你这条命值不值得留。” 红梅再顾不得遮掩身体,拼命磕头:“夫人饶命!这金子是小奴母亲的遗物,小奴只是想防身而已。” “防身防到青露手里去了?你就这么想去月玄轩?” “小奴只想好好伺候夫人,这是小奴最擅长的事。” “你的身契未定苦役期限,若表现好,或许主家会让你回京城,在北都府这样的事不少见。但若你伺候本夫人出了感情,可还愿离开北都府?” “小奴如今无亲无故,自愿留在北都府伺候夫人。”红梅急忙表忠心。 耳房窗外,叶婉瑜翻了个白眼,她怎地成了个见杆就爬的人? 搜身是霍夫人自己的主意,她最恨有人收买她身边的人,况且青露性子单纯,万一说漏嘴坏了大事,那可是连北都府也要遭殃的事。 “那就看你的诚意,能不能让你跪到明天早上。”霍夫人冷冷丢下这句话,带人离去。 春十娘在叶婉瑜身后紧张地拽她衣角提醒着:“姑娘,你答应看一眼就回去的,快走吧!” 叶婉瑜示意她噤声,随手揉乱头发,扯歪衣袍,轻咳一声,不顾春十娘阻拦,闪身进了耳房。 春十娘拦之不及,只得在外面望风。 红梅本就跪地,心里脆弱到了极点,冷不防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黑脸人闯入,她尖叫一声,胸中之气顿断了来源晕了过去。 叶婉瑜站在昏厥的红梅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这么不禁吓! 不管红梅是装晕还是真晕,叶婉瑜轻捻碎步探身到红梅身前,慢悠悠的用脚尖碰了下红梅的手。 她蹲下身子,朝红梅的外衣袖袋里放了样东西,这才狠狠对着红梅的额头敲了一下。 红梅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 叶婉瑜肚子一吸,嘴唇一裂开,嗓子眼里发出的笑声,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怪异阴森。 笑够了之后,她哑着嗓音又狠狠敲了一下红梅的额头:“再睡你可就会变成庄稼肥了,醒醒!” 第5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红梅悠悠转醒,浑身却止不住地发抖,她终于认出眼前这个疯婆子,正是医馆门口与她对视怪笑的野人。 “你是人是鬼?”她声音发颤,浑身抖如筛糠。 “撒,啊几瓜!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神婆有个毛病,撒!遇到将死之人,若是有缘,就忍不住要救上一救。” “你、你说谁是将死之人?”红梅脸色惨白如纸。 “哈哈哈!当然是你呀!啊几瓜!你,你!” 叶婉瑜指着红梅夸张地大笑,这装神弄鬼也是个体力活,她暗自腹诽。 红梅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身下的地面渐渐洇出一片水渍。 叶婉瑜立刻捏住鼻子连退数步,一脸嫌弃:“你这姑娘,怎可随地便溺!撒,不成体统,快穿衣服,穿衣服。” 红梅手忙脚乱地抓起衣物往身上套,哭哭啼啼地哀求:“神婆若真能救小奴,还请指点迷津,小奴日后定当报答!” 叶婉瑜撩了撩肩头乱发,故作高深的沉吟片刻,慢慢向门口踱去,就在即将踏出耳房的刹那。 她突然驻足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想活命,就得赎罪!否则必不得好死。” 她又指着地下道:“你,啊几瓜,不准动地方就在这跪好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红梅立刻双膝并拢,乖乖跪在一地的尿渍中。 叶婉瑜又踱了回来,围着红梅念念有词地转了一圈,突然朝她后脑勺狠狠一拍。 红梅猝不及防向前扑倒,整张脸都埋进了尿渍里,待她挣扎着重新跪好时,叶婉瑜早已溜出耳房,拉着春十娘扬长而去。 这一巴掌打得红梅眼冒金星,但对神婆的话她却深信不疑,她若死了,还如何享受周修廉许诺的荣华富贵? 反正大小姐也不可能复活,她所谓的赎罪,顶多就是忏悔几句罢了。 红梅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直到鸡鸣破晓,地上尿渍干透之后隐隐有些骚味,她实在受不了才稍稍挪了挪身子。 跪了一整夜,膝盖以下早已失去知觉,红梅双手撑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心知一旦躺下,就再也没力气爬起来了。 若此时霍夫人前来查看,这一夜的罪岂不是就白受。 正当她艰难支撑时,袖袋里突觉有个硬物硌得手腕生疼,摸索着掏出来之后,红梅顿觉心神巨裂,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将东西甩了出去! 叶婉瑜放进红梅袖袋里的,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炼金之作,一支金蝉步摇。 这支步摇除了是饰品还暗藏玄机,金蝉腹部用金丝编织,内藏一颗剧毒药丸,危急时只需将金蝉浸入水中,无论是水还是溶出的毒药,都能让人三步毙命。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红梅再也跪不住,手脚并用地爬向床铺,抓起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步摇。 镂空金蝉可是大小姐最得意之作,那是她在密室里鼓捣了好几天才制成的,还得意地告诉过她:若尹先生再说她做不出防身武器,就拿这个去吓唬他! “赎罪,奴婢一定赎罪。” “大小姐,奴婢只是为了活命,真的没有害您啊!” 红梅吓得魂不附体,喃喃自语时,天已大亮。 早就回去的叶婉瑜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临睡前特意嘱咐春十娘,明早务必让青露去苗房,看看红梅是不是还跪着? 也不知又睡了几个时辰,叶婉瑜懒懒地翻了个身,感觉脸上痒痒的,随手挠了挠,竟挠下许多干涸的膏体。 “桃胶膏和花露不同,需要用水清洗,这么挠,会把养好的皮肤挠坏的。” 玄武云楼晨钟般清朗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入她耳中,叶婉瑜尖叫一声,把头埋进被窝:“谁让你进来的!” “你这不是穿着衣服睡的么?快起来。” “少主不出去,我怎么起来?快出去!” 春十娘忍俊不禁,轻轻扯了扯被子:“姑娘别喊了,少主根本没进来。” 叶婉瑜猛地探出头,四下张望,果然不见玄武云楼踪影。 “可我明明听见他说话了。” 春十娘指着窗外玄武云楼的身影:“少主一直站在外面呢,快去洗脸吧。” 叶婉瑜又挠了挠脸,这是她第一次用桃胶膏,感觉不如从前用的花露方便,干在脸上像面糊一样。 “少主特意过来提醒你不能挠的。”春十娘絮叨着。 叶婉瑜不想再听唠叨,赶紧穿衣起身,洗脸时,果然感觉涂过的皮肤滑溜溜的。 趁她洗脸的功夫,春十娘开门将玄武云楼请了进来,自己则悄悄退下。 “你昨晚是不是去苗房了?”玄武云楼开门见山。 叶婉瑜伸手去够脸巾,却因眼睛进水一顿乱摸,玄武云楼无奈,将脸巾递到她手上:“你只是去了趟林州,胆子就越发大了,计划想好了?” 叶婉瑜用脸巾轻轻拭脸,时不时偷瞄镜中的玄武云楼。 “少主,计划实施前总要铺垫的呀,这叫学以致用。” 玄武云楼的目光掠过她身上宽大的袍子,及腰青丝尚未挽起,软软垂在一侧肩头,镜中的叶婉瑜不施粉黛,却如晨露中的刚冒出的青草新芽,让他心跳加快似要破帛而出。 “你不梳头?”他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叶婉瑜胡乱挽了个发髻,转头看向表情僵硬的玄武云楼:“少主,师父既已把我的身份说死,我也只能装野民了,不过在红梅眼里,我现在是个神婆。” 玄武云楼突然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就不怕再被毒蛇咬一口?” 叶婉瑜眼底浮起诡艳笑意,开始献殷勤道:“少主,要不要听听我的计划?” 此时的叶婉瑜眸底再看不出死水般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生机,灼灼逼人,仿佛要将过往的灰烬都点燃,这变化似乎太快,让玄武云楼不得不生出一丝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何况,谋反可不止是说说。 第56章 不介意做你的棋子 玄武云楼后退一步:“叶婉瑜,问句得罪你的话,叶家倾覆不过月余,你......为何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他自认这问题尖锐而失礼,但他就是要直戳叶婉瑜的心窝,他要知道她不会是因为要报仇才丧失了心智。 叶婉瑜指尖微蜷,心底那片千疮百孔的荒原仿佛又被冷风灌入。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侧身欲绕开。 “回答我。”玄武云楼的声音骤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挡住她。 “否则,我不介意让那个叫红梅的先下地狱。” 叶婉瑜脚步顿住猛地抬起头,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他下颌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热气。 她咬了咬下唇,那抹脆弱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取代。 “少主,”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就算哭瞎了眼睛,难过到肝肠寸断,他们也回不来了。” 玄武云楼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猝不及防的钝痛之后,是弥漫开的酸楚。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近乎轻佻地抵住了叶婉瑜微凉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想在她看似平静的眼底试图寻找裂痕,又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太明显:“叶婉瑜,强撑的坚强,终有一日会彻底崩溃,到时候你会比现在痛苦百倍,我不准!也不如你与我一样。” 叶婉瑜眼底终于泛起一丝雾气,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丝苦涩:“对我而言,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既是捡来的命,自然要好好珍惜。” “少主,沉溺于悲痛,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我必须夺回被抢走的一切,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这才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她抓住玄武云楼抵在她下颌的手指:“所以,我觉得您应该答应郡主的提议。” 玄武云楼眉头紧锁:“本少主与她不是一路人。” “正因不是一路人,才更应在形同陌路之前抢先下手!” “利用她的身份,得到少主想要的东西,对于心怀叵测之徒,何必讲什么君子之道?” “以前我不懂先生教给我的道理,以为我不害人,自然不会被人害。如今才懂,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非常之下只有诡谲之术才是利器。” 玄武云楼心中仅存的警惕,被叶婉瑜眼中闪烁的算计与冷静取代,他反握住叶婉瑜的手,带着几分心甘情愿的无奈:“本少主不介意做你的棋子,但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计划的?” 叶婉瑜脸上瞬间绽开明媚,如春天桃花:“少主此言差矣,是‘咱们’的计划!是助少主谋取越国天下的宏图之策。” “呵!” 玄武云楼轻嗤一声:“你的表情倒像个装神弄鬼的神婆。” 他转身欲走,可走出几步复又停下,叶婉瑜只听见他像是随口一说:“无论你有何计划?莫要以损伤自身为代价,春耕之后,本少主方能离开北都府。” 叶婉瑜怔在原地,看着玄武云楼的身影消失在屋外,心中琢磨着意思。 她方才激情四射的演讲,怎么像是毫无煽动之力?玄武云楼看起来根本无动于衷,可他最后那句话又似是承诺,又像是警告? 少主莫非早已计划带她一同入京? 这个念头让叶婉瑜心绪繁乱,她抬手将桌上那支没了钗头的步摇拿起,灵巧地挽起松散的发髻。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她等着青露的消息,若红梅被吓得魂不附体,正好逼她吐露实情,为己所用;若已经恢复了镇定,那便意味着红梅背后的主子给了她十足的底气,此女,绝不能留! 正思忖间,青露兔子般的就闪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姑娘,红梅病了。” 叶婉瑜眉梢微挑,“病得如何?” “发现的时候在地上倒着呢,浑身滚烫,霍夫人身边的婆子都叫不醒她。” “我看她那样子,不是装的。” 陡然间,叶婉瑜脑中闪过红梅用来贿赂青露的金叶子,还有武爷金粉盒里,那片属于父亲独门技艺的金箔。 飞金术! 这才是红梅的价值,这才是周修廉留她性命的原因,她早该想到的! 叶婉瑜想杀一个人的心,猛烈而急切,若红梅不能为她所用,那便让她用性命,为叶家枉死的冤魂赎罪! 心中既定,叶婉瑜不再犹豫,青露回了月玄轩,她独自一人就去了医馆后院。 虽说北都府安全,但草药库房却是连把锁都没有,叶婉瑜心下不免埋怨武爷和玄武云楼的心大。 等走进去她才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分列有序的摆放着一排排的木箱子,且上面都标注了金子的形状,叶婉瑜心中不免欣慰,对于玄武云楼的安排她应该完全放心。 叶婉瑜找了没一会,就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等她从草药库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是多了一个鹿皮口袋。 她拂去落在发间的干枯草药打开口袋,又小心翼翼地拨开里面包裹的乌金纸,一枚如核桃大小的金印赫然呈现。 金印底部刻着一个叶字篆文,印柄之上镶嵌着一颗硕大浑圆、光泽莹润的南海珍珠,华贵非凡却是叶婉瑜要用来杀人的武器。 叶家独门的手艺不止是炼金,还有可置人于死地的秘术。 铸印成型之后,在最后一步将融化的金水中掺入了剧毒的蛇毒,冷却后毒性深锁于金印前端的篆文中。一旦以此印烙印于皮肤,表面不会留下明显痕迹,但毒素会悄然渗入体内,时日一到,便能杀人于无形! 此印用过一次后,毒性尽失,便与普通金印无异。 但与金蝉步摇另一不同之处在于,此毒有解,解毒的秘方就是手柄上那颗稀世南海珍珠,只需取下研制成粉,混入草药水喝下方可活命。 叶婉瑜做这枚毒金印的动机,皆是因为与先生尹之远斗气。 她将金印重新包裹好,紧紧攥在手里的同时,心中恨意才慢慢冷却下去。 第57章 你是计划的一部分 彼时,她因治不好脸上的毒疮变得又叛逆又性情孤僻,先生尹之远却总是字字珠玑:“大小姐,叶家祖上得享皇宠,凭的不仅是炼金之术,更是懂得制衡二字。” “金子可使人一步登天,亦可令任何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有些秘术不用就等于是被废弃的东西,若有真正需要之时,恐怕就未必能来得及了。” 当时,她将此言视为对叶家、对她这个废人的鄙夷,反正脸也治不好了,她赌气般的在密室里对着祖传秘籍呕心沥血。 父亲叶大金心地至纯,对这些致人死地之术皆是不屑,若他知晓叶婉瑜暗地里竟制出杀人于无形的金器,不知会作何感想。 “真是有备无患。” 叶婉瑜喃喃自语,眼底寒光凛冽,如今,不正是需用之时么? 她再次确认乌金纸包裹完好,鹿皮袋子系紧之后才将金印小心翼翼收回怀中。 这第一印她便要赏给红梅,让她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出草药库房之前,她再环顾这间堆满草药和金子的地方,心下顿然理解了也许这正是灯下黑吧! 探子们也想不到,堆满了草药的地方会有价值连城的金子。 霍夫人携青露也正坐着马车在来医馆的路上,青露这年纪脸上藏不住事,霍夫人早觉她心中有异。 “京城已无你亲族,何必再回去?”霍夫人语气虽淡,却目光锐利地落在青露身上。 青露不敢抬头,摆弄着手指,声音坚定:“干娘,若叶姑娘和少主都去京城,我熟悉那里,总能帮上忙的。” “若是有去无回呢?” “那便死而无憾!只是,不能再报答干娘的养育之恩。”青露抬起头,眼圈微红,却无半分悔意。 霍夫人凝视她片刻,终是心软,这孩子比叶婉瑜小着几岁,或许跟在叶婉瑜身边,远比困在自己羽翼下更能展翅。 她将青露揽入怀中,轻叹道:“总以为将你护好便是周全,罢了,我不拦你,但需武爷和少主首肯,少主身边也需得力之人伺候。” 青露瞬间破涕为笑,雀跃道:“干娘放心!到了京城,我既是叶姑娘的帮手,也是少主的丫鬟,更是您的眼睛!” 两人说开了心里话,也就到了医馆,待寻到了从后院回到诊厅的叶婉瑜,霍夫人便主动提及:“那丫鬟就是被搜了个身,今日就瘫在床上,许是病了,你可要如何处置她?” 叶婉瑜很满意双手拍了拍:“那便让她多病几日,至于同来的那些探子,也别让他们闲着,一日睡两个时辰足矣,既不能全弄死,便当牛马使唤吧。再让云峰隔三岔五放些‘少主命不久矣’的风声,他们日后回去禀报才更精彩。” “霍夫人如何?” 叶婉瑜如今这狠辣又缜密的心思让霍夫人也是不得不佩服:“亏得少主没听见你这般咒他,你是不是去过苗房了?” “不过小小惊吓罢了。” 叶婉瑜神色淡然,眉宇间却仿若写着胜算二字:“再说,我对她做什么,都算不得过分,对吧?” 那一瞬间,让霍夫人恍神,竟似在玄武云楼脸上也见过同样的神情。 正说着,玄武云楼与武爷也一同进了诊厅,两人裤脚皆沾满泥泞。 叶婉瑜见状不由挑眉:“师父,既有人干活,您何须亲自下田?您如今最需静养。”说罢,埋怨的目光转向玄武云楼。 不等她再开口,玄武云楼便截断话头:“只是去勘验土墒与肥力配比,耕种下播自是有人,本少主总不能红光满面地站在田埂上,武管家不过是去当个陪衬,放心。” 叶婉瑜语塞,这人竟连她下一句要唠叨什么都算准了,真是。 武爷看着两人互动,眼底含笑,这冷清多年的北都府,因这两年轻人斗嘴,倒真有了几分烟火气。 待武爷去更衣,霍夫人问玄武云楼:“少主,春播之日可定了?” “前几日那场雨稍早,但今日闷热无风,料想这几日必有春雨,五日后开播最宜。肥料均已到位,春播我会亲自盯着。” 霍夫人迟疑片刻:“少主,您可是已做决定了?” 一旁正与青露低语的叶婉瑜立刻竖起耳朵,玄武云楼眼色一点都没扫向她,淡淡道:“有人都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布局了,难道本少主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霍夫人知他意指叶婉瑜,恰逢武爷换好衣服出来,她便将从红梅发髻中搜出的金叶子置于桌上:“搜身所得,那丫鬟倒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 武爷背着手,端详着金叶子:“看来她亦非心甘情愿来此做探子,若非对方允诺的条件极诱人,一个姑娘家难有此胆量。” “师父,这不是胆量,是贪念。” 叶婉瑜冷声接话间,拈起一片金叶子,双手狠厉一掰,折损得来的破损处立刻现出一丝银色的光晕:“你们看,这不过是金包银的假货,红梅也不过是颗被利用的弃子。” 青露忍不住插嘴:“那姐姐为何不告诉她?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 霍夫人瞪了她一眼,青露吐吐舌头,躲到叶婉瑜身后。 武爷拿起金叶子掂了掂,叹道:“这东西还能如此做假,丫头,你先前提议让少主应下郡主婚事,具体如何行事,说来听听。” 见计划被正式提上议程,叶婉瑜心中反而一片澄明平静,既然要落子,便需与玄武云楼将这盘棋谋划得滴水不漏。 她上前坐下,将五片假金叶子拂到一旁,只取两片置于桌面中央,眸光锐利如出鞘之剑: “你们看好了,这片代表郡主,另一片便是红梅,欲入京城,此二人是关键棋子。” “少主既定五日后春播,我自有法子让红梅归顺,届时,便让她与那些探子,时不时给周修廉送回我们想让他知道的消息,其余细节,待到京城落脚后再相机行事。” 她目光转向玄武云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就请少主回复郡主,如何?” 第58章 男人之症是什么症 玄武云楼轻嗤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玩味,他就知道在叶婉瑜的计划里,自己不能摊上什么好事。 “你莫非真要本少主,去勾引郡主?” 叶婉瑜迎上他的目光,神态乖巧又暗藏锋芒:“少主此言差矣,不是勾引只是略施小计而已。” 她指尖点向代表郡主的那片金叶子:“我们要让郡主亲自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拱手奉上。” 玄武云楼嘴角勾笑带着几分凉意:“陛下若真肯给解药,程凌霜也不会先给了本少主,叶婉瑜,你当真是三岁稚童,幼稚!” 面对他的轻视,叶婉瑜不气反笑,眸中闪烁真如神婆之色:“若能回到三岁无忧无虑,倒也是幸事。” “正如我的先生所言,时光不可逆,人便就要永于在黑暗中追索微光。” 她指尖轻点桌面,语气转而沉稳老练:“我们提出的交易少主交出农耕秘方的是有前提的,郡主必须先奉上真正的解药,若她拿不来,那就让她嫁给周修廉好了,于我们而言,并无损失。” 说罢,她又取过两片金叶子置于桌上,与先前代表郡主和红梅的放在一起:“少主,我猜她十有八九弄不来真正的解药,但我们要让郡主相信这个交易,她为解药奔走努力之时,正是我们暗中布局、从容行事之机。” 叶婉瑜又看向武爷,眼神笃定:“少主不是说过,天下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农耕之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才是根本。” 师父只需拟写一份看似高深、实则笼统的古方,本子必须要旧,旧到字迹模糊斑驳,纸张软烂最好,作假亦需诚意。” 武爷沉吟:“若我们交出具方,郡主却无法兑现解药,陛下更没有忌惮,要对玄武氏赶尽杀绝,此举岂非徒惹麻烦如同鸡肋?” 叶婉瑜从容一笑,手指灵活地将四片金叶子拨弄成一个圈:“师父所虑极是,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是一个需要时间验证、未必能完全复刻成功的假古方。” “即便陛下要动手,也必会等到来年秋收见到实际成效之后,这期间,便是我们的喘息与布局之机。” “那若郡主借着商讨方子或探病的名义,隔三岔五就来纠缠少主,又当如何?”霍夫人提出担忧,青露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叶婉瑜偷瞄了一眼玄武云楼,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坏笑。 玄武云楼立刻捕捉到她那点小心思,刚想开口阻止,却被她抢了先。 “这有何难?春播之后,少主自然是要外出寻医问药的,重病在身,如何能见客?” “寻医?少主不是快好了吗?”青露不解。 叶婉瑜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吐出四个字:“男人之症就算有了解药也未必能好。” “噗,嗯!”武爷第一个隐隐低沉地笑了起来。 霍夫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碍于玄武云楼在场,只得强忍笑意,以袖掩面,肩膀微微耸动。 玄武云楼假装扶额,气得一时语塞连耳根都隐隐泛红。 青露仍是茫然,扯着叶婉瑜的袖子追问:“姐姐,男人之症是什么症?少主难道还得了别的病?” 叶婉瑜心下好笑,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半吊子。 犹记得大婚前,红梅神秘兮兮塞给她一本洞房小册,说是夫人让她学着如何伺候夫君。 她只看了第一页就把小册扔到一边,之前编排玄武云楼,也是料定唯有此症,才能让郡主既觉棘手又不得不信,且难以启齿详加追问。 眼见青露还要再问,而一旁玄武云楼的脸色已黑得堪比锅底,叶婉瑜连忙给霍夫人使眼色。 霍夫人会意,板起脸对青露道:“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出去外面等着。” 青露虽不情愿,但见霍夫人神色严肃,怕影响了自己去京城的大事,只得嘟着嘴,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玄武云楼假意揉着太阳穴,冷静下来细想,虽觉尴尬,却不得不承认,此计确是阻断郡主纠缠最有效、最令人信服的理由。 “少主,您意下如何?”武爷收敛了笑意,但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戏谑。 玄武云楼放下手,目光却落在那片尚未被使用的金叶子上:“计策尚可,但这最后一片叶子,代表何人?” 叶婉瑜嘴角微翘,指尖拈起那枚金叶子,郑重地将其压在了另外四片之下,眸光深邃: “我的先生曾经的太傅尹之远。” “他能助你?”武爷追问。 叶婉瑜却卖了个关子,转而分配任务:“我们分头准备吧,师父负责撰写古方;少主嘛……” 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即便不写情信,至少也得给郡主一封允诺交易、言辞恳切的书信。霍夫人,烦请您帮我准备一套香云纱的蚕丝裙,样式图我已画好。” 霍夫人看向玄武云楼,见他虽面色不豫,却并未反对,心下明了便应承下来:“衣裳没问题,另外,青露那丫头,就让她跟着你们吧,京城地界她总归熟悉些。” 叶婉瑜看向玄武云楼,青露毕竟是北都府的人,去留还需他首肯。 玄武云楼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接,均未立刻开口。 倒是门口偷听的青露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冲进来恳求:“少主,叶姐姐,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少说话多做事,绝不误事。” 叶婉瑜见玄武云楼未有反对之意,便笑道:“既如此,便跟着吧,我身边有春十娘,你便专心伺候少主,此去京城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也是不行。” 青露喜出望外,正要扑过去拥抱叶婉瑜,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云峰身影出现在诊厅门口,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扬声禀报: “少主,叶姑娘,叶府炸了。” 消息突如其来,叶婉瑜心头先是一阵快意掠过,但随即默算时间,兴奋之情很快锐减。 按她预估,不该这么快! 第59章 死灰般的绝望 时间上算来,周修廉接到消息再带人赶去林州挖掘密室,即便爆炸伤人,恐怕也难伤到周修廉根本。 厅内众人也没想到动静来得如此之快。 “伤亡如何?”玄武云楼沉声问。 云峰赶紧详禀:“整个叶府都塌了,主院和叶姑娘的闺房最为严重,死伤不下十数人!” “我们离开后,京城派去的人刚好抵达,几乎是前后脚,府衙秦鹏江伤了胳膊,京城去的人,听说一直昏迷着。” 玄武云楼心下稍安,这次林州之行,也总算没白费功夫。 他转向一直沉默的叶婉瑜,语气放缓试图安慰她道:“待一切尘埃落定,本少主陪你重修叶府,那些被毁的花草,也一并为你寻回。” 叶婉瑜娥眉微蹙,睨了他一眼,神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起身,步履从容地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音:“少主放心,叶府在我心里,任谁也抹不去。” 她脚步飞快,并非不悲不痛,而是不愿让玄武云楼窥见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而已。 他说重修叶府时,竟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油然而生的喜悦,自林州归来,玄武云楼虽时常言语揶揄,却一直对她有求必应。 是因为她带回来的金子? 叶婉瑜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玄武云楼怎么可能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 可他刚才丝毫不掩饰的语气,分明是在说,有他在,她自可安心。 叶婉瑜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试图理清思绪,她让霍夫人赶制的那套香云蚕丝裙,正是她及笄生辰那日的装扮。 红梅不仅亲眼所见,还曾艳羡地抚摸着裙摆,赞不绝口。要送红梅大礼自然是要选这套衣服。 香云蚕丝并不难买,只是叶婉瑜衣裙的款式太过别致,可只用了两日,霍夫人就派人给叶婉瑜来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北都府没人会做,但罪奴之中藏龙卧虎,霍夫人只需翻翻籍册,自然就能找到所需之人。 叶婉瑜猜到玄武云楼是不会写那封给郡主的心,所以她很贴心地写好了,并立刻就让春十娘送去了少主府,还带话给玄武云楼要他誊写一遍再送出去。 少主府内, 玄武云楼展开叶婉瑜代笔的情信,眉头先是一蹙,随即竟气笑了。 信上字迹狂放不羁,力透纸背,都快写出纸的边缘,毫无闺阁女子的娟秀之风。 他不自觉地念了起来:“凌霜郡主” 这开头四个字就让玄武云楼牙疼。 “吾心汝知,若缔鸳盟,必先疗痼疾,方不负郡主钟爱。解药若至,农耕秘方即刻奉上。身康之日,即大婚之时,五日如若你不来,那终究是与郡主无缘无分,就此勿念。” “楼。” 最后一个“楼”字,写得张牙舞爪,玄武云楼不由自主地把信纸揉成了一团。 这丫头如今真是深谙拿捏之道,将他与郡主之间的利用关系,竟写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的思绪不由飘远,一年前,听闻叶婉瑜定亲的消息时,他体内蛰伏的寒毒竟在冬日莫名发作,冷彻心扉,远比每年酷暑时躲入寒洞更为难熬。 自从六岁时被喂下毒丸,他的人生便只剩下等待:等病愈,等救父,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曾用软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那份温暖,成了他冰冷岁月里剩下的唯一点微光。 他曾以为,或许有一天,他能真正去牵起她的手。 可她要嫁人了。 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周家公子,甘为赘婿且情深意切。 而彼时的他,不过是边陲之地一个病弱种田的农夫,深藏心底的自卑如影随形。 他想,既然周修廉甘愿做赘婿,自然是喜欢叶婉瑜的,也许比他没来由的情感来得更加真切。 那个时候玄武云楼的心里只有祝福,忍耐,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希望叶婉瑜能快乐,即便她容颜有损,也能有人疼,有人爱。 其实,在叶婉瑜脸上起毒疮之后,武爷虽然不能面诊,但派人没少送去药方,却总被告知初时见效,旋即复发。 直到叶家父女决定不再治疗,武爷才放弃继续送药的念头。 等叶婉瑜到了北都府,武爷亲诊脉象,他才明白叶婉瑜的脸不是治不还,而是被下了毒。 如今,叶婉瑜给他的这份失而复得的庆幸,让玄武云楼心底滋生出一丝奢望,也许父亲也还活着。 可正如叶婉瑜所言,不管玄武业是不是活着,复仇才是两族唯一的生路。 玄武云楼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被揉皱的纸团,他铺开新纸,蘸墨,一字一句开始认真誊写。 笔迹是他惯有的沉稳冷峻,与信上炽热的内容完全不搭,封好火漆,他沉声唤来云峰:“速送京城郡主府。” 给程凌霜的信送出北都府时,红梅的病也快好了。 这几日,她如同在鬼门关徘徊,每日两碗苦涩汤药准时送来,送药的婆子却像个哑巴,任她如何试探,都只回以冰冷的眼神。 可今日,直到夜幕降临前,汤药只送了一次,红梅窝在床上,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还是感觉虚弱得很。 她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一直到三更梆子敲破夜色时,万籁俱寂。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随风潜入,伴随着一盏散发着诡异白烟的角灯,灯光昏黄中,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叶婉瑜提灯而立,光影在她脸上时明时灭,宛如从回忆深处走出的索命幽魂。 “红梅,该喝药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带着淬冰的幽寒之气。 蜷缩在床上的红梅猛地一颤,浑浊的双眼在模糊光影中努力聚焦。 当她看清那身衣裳,看清灯下那张似乎熟悉,却令人胆寒的脸时,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呈现出死灰般的绝望。 第60章 至亲皆是仇人 叶婉瑜缓缓走近,将角灯放在床边破柜上,白烟袅袅,更添几分阴森。 她俯下身,与红梅的脸近距离地对视着低语:“红梅,每次你给我端来那碗毁容的毒药时,是不是也像这样,想着我快点喝下去?你不觉得那些金叶子,揣在怀里很烫手么?” “可惜啊,你攒了那么多卖主求荣的本钱,也不过是别人手中可以随意丢弃的假货。” 叶婉瑜直起身子,把之前掰折过的金叶子扔到了红梅的脸上,眼中全是轻蔑。 红梅下意识地朝后缩了一下,可砸在她脸上的东西,依旧是划破了脸颊一侧,生出火辣辣的疼。 她不由得紧闭双眼,再猛地睁开,反复数次,试图驱散令她胆寒的幻象。 然而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红梅发现眼前的身影更愈发清晰,那身独一无二的香云蚕丝裙,那熟悉的身姿,那刻入骨髓的声音。 真的是小姐? 真的是叶婉瑜! 面前之人身穿的生辰礼服世上仅此一件,那是老爷叶大金千里迢迢从域外带回的料子,她曾陪着小姐画了三天图样,才定下这最满意的款式。 二小姐叶离飞当时还因老爷没给她带份儿,气得哭闹了一天。 可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张脸,娇艳宛若春日桃花,哪还有半分昔日毒疮遍布的痕迹? “你……你到底是谁?” 红梅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厉,身下的破旧木床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叶婉瑜狠辣的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憎恶,她手中早就握着一支没有钗头的步摇。 她利落的揪住红梅的发髻,把步摇最锋利的尖端,精准地抵在红梅颤抖的眼睑上,微微下压。 “红梅,连你真正的主子都认不出了?既然你这般舍不得本小姐,不如黄泉路上,来陪陪我可好?” 话落,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惊雷,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屋内,紧接着狂风大作。 步摇尖端沁出的血珠,顺着红梅的眼角滑落,滴在叶婉瑜飘逸如云的裙摆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选个死法吧!” 叶婉瑜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金蝉,还是金印?”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红梅的喉咙,她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小……小姐?真是你?” 步摇的力度又加重一分,一道血痕清晰浮现。 “金蝉,还是金印?”叶婉瑜重复着,不容她半点废话。 “印!金印!” 红梅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来,她不知金印是何物,但她深知那金蝉的恐怖。 此时此刻,她已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叶婉瑜松开手,轻笑一声,带着残忍的满意:“果然没白主仆一场,你倒是个识货的。” 她从容地从腰间的鹿皮袋中取出那枚毒金印,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裹金印前端的乌金纸,手捏住有着珍珠的手柄,一手死死掐住红梅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另一手颇有仪式感地、将蕴含蛇毒的金印,狠狠按烙在红梅的额头正中。 “呃啊!” 红梅浑身剧颤,只感觉一股刺骨的寒凉瞬间侵入,随即转为灼烧般的剧痛。 “红梅,从今往后你的命,只由本小姐说了算。” “你,你怎么还活着?不,不可能。” “二小姐,二小姐说姑爷亲眼看见你死了的。”剧痛之下红梅忍不住地挣扎嘶喊。 叶婉瑜心口一紧,果然如她所料。 她退后半步远,从袖口里拿出裹着的绢帕,手腕轻轻一抖,剩下的那几片金叶子就落在红梅的身上。 “既然学了叶家的飞金术,怎就没想想,赏你的这些金叶子,到底成色如何?” “红梅,我们十余年的主仆情分,就只是金包银这么廉价?” 红梅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她发了疯地捡起一片金叶子,放在嘴里狠命的咬断之后,眼见着,金叶子的牙印断痕处有了银线,让她瞬间如遭雷击。 她背叛小姐换来的、那几大箱所谓的财富,加起来,竟还不如一支金蝉步摇的十分之一。 她被林夫人骗了,被二小姐叶离飞骗了,周修廉更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 她的命,从来不是那些人施舍的,而是眼前她曾背叛的大小姐,叶婉瑜留下的。 因为她会飞金术,叶婉瑜教给她的叶家祖传飞金术。 “大小姐!” 红梅猛地从床上滚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鲜血淋漓:“是红梅贪财瞎了眼,求大小姐饶我一命,奴婢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叶婉瑜提起那盏冒着诡异白烟的角灯,凑近照亮红梅额上鲜红的印痕和满脸的鲜血,她银牙紧咬,强压住想直接用步摇刺穿这叛仆喉咙的冲动。 “看来,不仅你没死,叶离飞也活得好好的,” 她声音冷如数九寒天的冰渣:“为了一个男人弑父杀姐连累全族,她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大小姐,是姑爷,是他逼奴婢来当探子的,他说只要看到毁容的罪奴,就把消息传回京城,与奴婢同来的罪奴都是他的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红梅脸上。 “姑爷?” 叶婉瑜眸中杀意暴涨:“周修廉他也配!” “是是是,他不配!他不是人!夫人和二小姐都不是人!” “害大小姐毁容是夫人的主意,那毒汤药是陆婆子经的手,奴婢若不听她们的,早就没命了。” “奴婢是真的没办法啊!”红梅哭嚎着,将一切和盘托出。 “闭嘴!” 叶婉瑜冷叱一声,这声呵斥既是给红梅,也是为压下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汹涌杀意与悲凉。 红梅瞬间噤声,浑身抖如筛糠,任由冷汗混着血水淌下,也不敢擦拭分毫。 “本小姐身边不缺摇尾乞怜的狗。” 叶婉瑜俯身提起那盏角灯,灯芯里燃烧的肥油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但既然你想当,就得明白,狗若敢再咬错主人,下场便如此灯中之肉,烈火炙烤,油尽灯枯,最后化为飞灰,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一丝令人作呕的气味侵入红梅的嗅觉,她的魂魄早被叶婉瑜双眸的戾气击碎。 她终于确信,眼前这个容颜绝世、手段狠戾的女子,就是她曾伺候了十几年的叶家大小姐,叶婉瑜。 第61章 非玄武云楼不嫁 天光泛青时,叶婉瑜才从耳房中走出,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 春十娘默默接过她手中已熄灭的角灯,低声问:“姑娘,若她再背叛?” “那便等着毒发身亡好了。” 叶婉瑜语气平静得可怕:“从内而外,烂透而死。” 春十娘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搀住叶婉瑜的手臂,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叶婉瑜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此刻已被真相的铁锤砸得粉碎。 母亲竟然也没死! 当红梅坦白,周修廉将林氏和叶离飞暗中安置在京城私宅时,叶婉瑜已经如坠无底深渊。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亲生母亲能如此薄情狠毒?竟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她还有全族的人冤死,只为了给叶离飞谋一个好前程? 就连那个陆婆子也还活着,这真是可笑可悲,更是极为可恨。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如同毒蚁啃噬着叶婉瑜的理智,她突觉脑袋炸裂般的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就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瘫倒在春十娘身边。 晨光彻底刺破云层的那一刻,叶婉瑜感觉自己从内里被彻底摧毁了。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母亲? 她的复仇难道是要手刃亲母,刀砍亲妹?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通。 模糊的意识中,叶婉瑜感觉自己被抬上了一辆马车,头枕之处,温暖而坚实。 原来,叶婉瑜昨夜前往耳房,玄武云楼便已得知消息,今晨他特意路过,本想听听她是如何收拾红梅的,却撞见了她昏厥的一幕。 马车行驶得极缓,玄武云楼低头凝视着怀中人,此刻的叶婉瑜不仅面色苍白、更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昏迷中,她的手却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那力道很轻,却如同她周岁抓周时,握住他手指那一刻一样,带着一种奇异的、千斤重的依赖,让他心头巨震竟一动也不敢动。 一抹晨光透过车帷缝隙在叶婉瑜的脸上镀了层金边,玄武云楼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触她耳鬓还残留的伤疤,那微微凸起的瘢痕,犹如隐在他心里的伤疤。 我会帮你的,别担心! 玄武云楼默念了心声,叶婉瑜也睁开了眼睛。 正俯身和她四目相对的男人让叶婉瑜有一秒失神,但很快瞳孔聚焦就看清了是玄武云楼。 叶婉瑜似乎是感觉哪里有不太对劲,他们这姿势不太像盟友的关系,更何况,自己还紧紧攥着玄武云楼的手。 她猛地松开手,几乎是弹射般坐起身,动作之快也没比云峰差到哪里去。 看着恨不得退出一丈远的叶婉瑜,玄武云楼哑然失笑,心底稍稍有些失落。回林州途中,她分明是那般依赖他,如今危机稍解,这是便又竖起满身的刺,急着与他划清界限了。 马车内,一时间只剩下车轮辘辘前行的声音。 玄武云楼压下心绪,没话找话道:“给郡主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但他的目光却依旧锁在叶婉瑜的脸上,带着探究。 他真正想问的是她为何晕倒?他担心那丫鬟或许会吐露更不堪的真相,那将会再次击垮她。 叶婉瑜避开他的视线,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语气刻意平淡:“送出去便好。本也只是权宜之计,拖延时间罢了。” 她能想象程凌霜接到赐婚圣旨时的愤怒与不情愿,但她绝料不到,性情刚烈的程凌霜,竟敢做出当面抗旨的惊人之举。 十日前,贤北王府。 宣旨太监尖厉悠长的尾音,如一根冰冷的银针,刺穿了程凌霜所有的幻想。 “陛下隆恩,赐婚郡主程凌霜与林州刺史周修廉,择吉日完婚,钦此!” 明黄的卷轴在春日暖阳下被宣旨太监双手托举着,泛着不容置疑的却代表皇权的刺目光晕。 那光晕落入程凌霜眼中,却只激出两点寒星般的冷意,她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绷紧,不似接旨更似临敌。 王府后院的花厅内,丫鬟仆妇跪伏一地,额头紧贴冰凉青砖全都屏息凝神,深怕多出一口气都会搅乱此刻的静谧。 厅内死寂,落针可闻。 虽是花厅,但程凌霜不喜花,只有几棵早飘过柳絮的扶柳在春风中簌簌轻摇,柳枝如被吹乱的少女青丝,打着旋儿的自舞着。 宣旨太监脸上的谄笑逐渐僵硬,最终凝固成惶恐。他腰弯得更低,将圣旨又往前递了递,嗓音发干:“郡主,接旨,谢恩哪?” “谢恩?” 程凌霜终于开口,声音如冰凌相击,她缓缓抬眸,目光掠过那卷明黄,然后定格在宣纸太监惊惶的脸上:“公公要本郡主谢什么?谢陛下将我一个金枝玉叶,赐给一个娶过妻的瘸子?” “郡、郡主!慎言!慎言啊!” 宣旨太监心中骇得差点失声,双手剧颤:“此乃陛下旨意。” 话音未落,程凌霜已豁然起身,袖袍翻飞间,双手猛地攥住了那卷圣旨。 “凌霜!”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贤北王程煜疾步闯入,一把扣住程凌霜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松手。 他顺势夺过圣旨双手平举,对那面如死灰的宣旨太监沉声道:“臣程煜,携女程凌霜接旨,叩谢陛下隆恩!” 宣旨太监如蒙大赦,慌忙用袖子擦拭鬓角冷汗,声音发颤:“王爷明鉴,诏书上写着择吉日完婚,具体婚期王爷可,可进宫面圣。” 他暗示得明白,郡主若不愿嫁自己去求皇上,莫要连累他人。 “多谢公公,闵征,带上回礼送送。” 今日,若不是闵征先去军营报了信,程凌霜可是要闯了大祸。 厅内重归寂静,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程凌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就在宣旨太监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之际,她薄唇轻启但声音已经很清晰的传了出去。 “公公,请您回去禀告陛上,本郡主非玄武云楼不嫁,就算那个周修廉腿不瘸,就算他奉上金山玉山,本郡主也不稀罕。” 宣旨太监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恨恨地咬着牙,这贤北王府以后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想再来了。 第62章 渐渐寸寸龟裂 程凌霜拒婚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瞬间在京城权贵圈层里炸开,激起无数的暗流与议论。 周氏如日中天,多少人想巴结都无门路,贤北王府此举,无疑是在打周氏的脸面,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周修廉的耳中,此刻他正在玉金晟的书房里,赏玩一块新得的羊脂白玉,心中盘算着要给郡主做什么礼物才好。 尚九不在身边,如今跟进跟出的只有周烈,虽说是同宗,但他就把周烈当白干活的使唤,做玉之前,磨玉扩形这些先期的工作都交给周烈完成,最终定型的细致活才由他来完成。 “小爷,” 周烈垂着头,声音忐忑:“外面都在传郡主不仅拒婚,还、还当众诋毁您。” 周修廉摩挲玉石的动作一顿,指节用力:“她是如何诋毁的?” “说,说您腿脚不便,还是鳏夫,最要紧的是,她扬言非北都府那个种地的少主不嫁,说,说您就算搬来金山玉山,她也看不上。” 周修廉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渐渐寸寸龟裂,露出内里狰狞的铁青。 这些话,那日在宫中他就领教过,但非玄武少主不嫁几个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心里。 她想嫁玄武云楼?周修廉眼底翻涌出阴鸷。 “小爷,还、还有一事,” 周烈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尚九回来了,还给小爷写了封信,说,说叶府,被、被炸毁了!” “什么?” 周修廉猛地攥紧手中玉石,他死死瞪着周烈,眼球迅速充血赤红,如同噬人的野兽。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森然的杀意:“尚九呢?他为何不来禀报。” 周烈吓得跪在地上,赶紧拆开信双手奉上道:“小爷还是先看看信吧!尚九,尚九受了伤,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全都是没用的东西。” 周修廉额角青筋暴跳,夺过信纸急速地看着,只是未读到一半,脑中已再无理智的弦。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疯狂地将信纸撕得粉碎,扬手一抛,紧接着双臂猛地一挥,将书案上所有能见的笔墨纸砚、珍玩玉器,甚至还有精心画好的纹饰图样,也全都尽数狠狠扫落在地! “废物!废物!废物!” “查!给本爷彻查!” 他咆哮着,声音因极致愤怒而扭曲:“无论是叶家余孽,还是其他什么人,与我周修廉作对的人,我要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怒吼声传出了书房,在整个玉金晟内回荡。 连同那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此刻也已在地上四分五裂,如同周修廉岌岌可危的野心。 他环顾这间极尽奢华的书房,往日彰显他身份与权势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无比刺眼。 周烈僵跪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 碎玉、墨汁、金箔细屑沾满他的头脸衣衫,身上也被飞溅的碎片划出数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可他只能忍着,他在周家不过是条刚得了小势的狗,唯有咬牙承受主子的怒火,远在老家的妻儿才能有一口饭吃。 周修廉终于力竭,砸够了的他,撑着书案的边缘剧烈喘息着,赤红的双眼扫过满地碎片,眼底皆是不甘。 信上笔迹确实是尚九所写,虽是歪歪扭扭但依稀能看出字体。 ‘奴有负小爷重托,密室被炸,死伤数人,但有蹊跷,奴在琵琶巷。’ 郡主的拒婚虽是奇耻大辱,但尚在周修廉的预料之内。 但密室被毁,断送的是可是他周修廉未来无尽的财富,也断送了他周家在皇上眼里的无上价值。 若让父亲知道他谋划良久却一无所获,甚至损失惨重,不用皇上动手,父亲第一个就会清理门户。 “备车,去琵琶巷。”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周烈连滚爬起跑去周府后门悄声备好马车,车夫见他一身狼藉也不敢多问,扬鞭驱车比平日里更是快了几分,很快马车就绕进了琵琶巷的私宅门口。 宅内,林氏和叶离飞亦是惊魂未定。 躺在客房里的尚九浑身如同被浓墨浸透,皮肤里都透着诡异的炭黑色。 陆婆子和柳儿用了数盆清水,才勉强清洗掉他皮肤表层的污垢,可是浓烈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焦糊气,仍在屋子里弥漫不散,令人作呕。 请来的大夫诊断,尚九是被极强的毒烟烈火所伤,性命勉强保住,但喉咙已毁,此生再难开口。 躺在床上的尚九,喉咙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意识模糊地回想着那天地狱般的景象。 府衙秦鹏江本提议先禀报周修廉再行动作,但他等不了。 尚九大言不惭说自己就能代表刺史大人,他想独占头功,想在小爷面前露脸,他也坚信叶婉瑜的密室里定藏着无数珍宝。 周修廉在叶府的这一年,会让尚九搜罗越国各地好玩的物件送给叶婉瑜,也会特意请来京城的戏班,只为单独给叶婉瑜唱戏,但他仍然没进过那间密室。 周修廉对叶婉瑜百般温柔,可就算是两人相拥而眠,尚九也从没听见过靡靡之音。 当叶家被诛后,尚九倒是觉得,就算是两人圆了房,叶氏父女也还是会留一手。 所以,这功劳,合该是他尚九的! 于是他带着五六名府衙差役,率先凿开暗道入口。 那刺鼻的气味未能阻止他贪婪的脚步,府衙差役先下去了四人,尚九这才进入了暗道,可刚踏入几步,尚未看清内里情形,尽头便猛地扑来数个炽烈的火球。 “轰!” 天旋地转间土石崩塌,他被巨大的气浪掀翻,灼热的气体瞬间灌入喉管,剧痛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破风箱般残喘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一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拼命将他向外拖拽。 混乱中,他深陷泥污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东西。 第63章 要你们有何用 那是一个同样滚烫,却触感异常光滑坚硬的物件,求生的本能让尚九不顾灼痛,死死抓住那东西,奋力地塞入腰封之内。 随后,他便彻底昏迷,被一直在外接应、却见机溜走的秦归拖出了塌陷的暗道。 那场爆炸不仅炸死了所有先进入的差役,就连地面上的伤者也是哀嚎遍野,有被炸伤腿的,也有被蹦了眼睛的, 就连府衙秦鹏江也被毒烟所伤,双目暂时失明。 秦归本就觉得暗道蹊跷,借口去个茅房的时候叶府就炸了,吓得他赶紧兜住两腿间的玩意,跑出来才看见整个叶府塌了一半,且火光冲天。 当他踩着破砖烂瓦到了主院,见尚九的脑袋在土里露出半截,这才紧着把他拖出来。 他拖着尚九,扶着秦鹏江,等都撤到了府门口,整个内院便完全地罩在了火海之中。 大火烧了整整两天,毒烟弥漫连附近人家的狗都熏死了好几条。 尚九被毒烟熏坏了嗓子,但他不敢耽搁,只能赶紧命人送他回京,他也不敢直接回周府,怕是会走露风声让周久荣知道,这才去了琵琶巷。 周修廉下了马车,也顾不上是否有人看见他,疾步进了门。 他踏入客房,刺鼻的气味让他眉头紧锁,看到床上那个如同焦炭、只能发出“嗬嗬”之声的尚九,他胸中翻腾的怒火,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只剩下冰冷的厌弃和一丝不安。 炭黑一样的尚九半靠在床头,见周修廉进来,似乎是要下床磕头。 尚九眼神扫过屋里众人,嘴里又是嗬,嗬的发出声音。 “你们都出去!” “嗬,” 尚九见到他,挣扎着想下床行礼。 周修廉不耐烦地制止:“好了,你觉得哪里有蹊跷?” 尚九浑浊的眼珠转动,艰难地扫过屋内的林氏、周烈和陆婆子等人,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 周修廉立刻会意,眼神瞬间凛冽冷喝道:“都滚出去!” 林氏不敢违逆,悻悻地连忙低头退了出去,并关上房门。 门外的叶离飞压根也没想进,她一看到床上那炭黑的人就恶心,周烈也赶紧出了屋子,并在门口守着。 屋内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尚九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被棉布层层包裹、依旧佝偻颤抖的手,艰难地探向自己的腰封深处摸索着。 可无奈手上太疼,棉布上都洇出了血也是没掏出来。 周修廉眉头紧蹙,尚九不能说,现在看样子也是不能写了,他走上前,伸手向尚九的腰封里摸了去。 摸到东西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刻的迟疑,待东西在他手上,却赫然发现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金盏。 金盏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边缘刻有波浪形的纹饰,流畅且充满力量感,像是火焰被凝固在了盏壁上,而且通体是纯度极高的赤金打造,即便混着油污和泥巴,周修廉也依旧能感觉出金盏上面发出的令人心颤的熠熠光泽!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可却死死地盯着金盏内壁里刻着的字,心中充满了从所没有的恐惧。 一个模糊却足以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里! 叶婉瑜的魂魄来找他报仇了。 这是叶婉瑜与他一起炼制的金盏,叶婉瑜还在金盏里刻了一个周字。 他清楚记得,当时遮了面的叶婉瑜,声音轻柔地把金盏放进他的手心道:“待夫君能自己做出一模一样的金盏,也刻上叶字,凑一对才是完美。” 那一刻周修廉的眼里只有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当时,他情不自禁地隔着面纱轻触了一下叶婉瑜温软的唇。 却因为这个吻让叶离飞抓住了把柄,威胁他要告诉叶大金自己勾引了她。 周修廉妥协地和叶离飞纠缠了三日,才算熄了叶离飞的醋意。 他攥紧了金盏,任由尖锐的盏沿硌得他掌心生疼。 这金盏为何会在叶府的暗道里? 他缓了缓不动声色道:“尚九,你也是见过这盏的,对吧?所以才感到蹊跷。” 尚九凸出的眼球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用尽力气,从烧坏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到极致、却如同诅咒般的气音:“叶家,还有人,查!” 他自然是要表明忠心,不然就凭现在的样子,周修廉是不会再重用他了。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养伤吧,我会给你请京城最好的名医。” 周修廉象征性地拍了拍尚九的胳膊,这才握着金盏出了门。 郡主被赐婚的事,林氏母女并不知道,叶离飞抢先上前问道:“小爷今日可还走?” “这几日不论你们听到什么消息,都给我老实地呆着,备车!” 周修廉的声音嘶哑且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心里突然对叶离飞厌恶起来,若不是叶离飞用身子勾引了他,他也不至于虎头蛇尾。 周烈很少来琵琶巷,之所以选他接替尚九,皆是因为在周久荣身边的学徒中拔了个头筹,才被吩咐来伺候周修廉,毕竟现在光是炼金一项,就够周修廉忙活的。 他还没等出了院子,就听叶离飞疯了一样的高声尖叫:“不准走。” 周烈没敢回头,但明显感觉到那个年轻女子是在和周修廉撕扯。 他以为这私宅里的人只是周修廉养的外室,毕竟谁都知道,周修廉之前娶的叶家嫡女是个容貌丑陋的,养个妾室也有情可原。 周修廉试图推开缠上来的身体,无奈叶离飞的双手像是野猫的爪子,一旦沾上他的衣服,扯也扯不掉。 林氏冷眼瞧着,心里却在琢磨刚才周修廉的话,京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滚开!” 周修廉暴怒的呵斥声,让叶离飞下意识的呆住了。 林氏见形式不妙,不得不上前给她解围道:“修廉,离飞胡闹,您别生气,她就是小孩子脾气,多日没见你,想你了而已。” 周修廉抬手发狠的掐住叶离飞的胳膊道:“别以为你爬了本少爷的床,就可以肆意妄为,叶离飞,这里是京城不是林州,更何况叶府已经被炸平了,没了密室,老子还要你们有何用?” 周修廉愤恨的绝尘而去,只留下呆愣中的母女二人。 第64章 有玉树临风的感觉 回了周府之后,周修廉把金盏交给了周烈,嘱咐他去府里的金库,还有玉金晟的金库去翻找一模一样的金盏回来。 而他也稍稍平复了焦躁爆裂的心情,皇诏自然是不能撤,那郡主必然是要嫁给他。 只是他可不能让那个臭娘们踩在脚下,既然是看上了玄武氏的少主,他更是要有备无患才是。 再说,赐给他的女人,就算他不要,也轮不上别的男人。 嫌弃本少爷是跛脚,那就让你看看是怎么被跛脚男人制服的。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周修廉就恢复了心智。 不管是成了厉鬼的叶婉瑜,还是视他如草芥的程凌霜,甚至是那个早晚都要甩了的叶离飞,在他周修廉的心里都只不过是件衣服而已。 贤北王接了圣旨之后,并没进宫,自从周久荣成了惠帝的宠臣,他早就在心里多备了份计划,他不能独占北疆,若能与周家联手也没什么不可。 三日后, 程凌霜身着杏黄的云锦常服,发髻松松地斜簪了一支金簪,嘴角带笑,眼意弯弯的正看着玄武云楼的回信。 那日宣旨太监前脚走,她后脚就背着父亲给玄武云楼去了信。 就算玄武云楼真如那个丑八怪婆子说的,她也无惧,京城名医多的是,她总得试一试,不然岂不是枉费她如此痴情。 程凌霜都做好了没有回信的打算,若得不到回应,她一定会杀了那个男人。 爱之深,痛之切,既然她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程凌霜在这一点上与周修廉倒是很契合。’ 可玄武云楼竟然回信了。 且还写得如此情意绵绵,通情达理,这让程凌霜始料未及,而且他还答应给她农耕之方,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看够了信上的字迹,程凌霜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睫:“来人,重新梳妆,本郡主要进宫面圣。” 春政殿 惠帝程治正与孙汉堂在下棋,听传郡主程凌霜求见,他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终究是年轻。” 孙汉堂知道惠帝早就在等着程凌霜进宫,他要加速稳固地位的进程,自然是要逼一逼程凌霜。 棋局虽然只下了半盘,但程治执白子已经在棋盘上占据了主要位置。 “走吧!听听她怎么说?” 孙汉堂赶紧起身出去迎程凌霜,心里揣摩着一会儿,能是个什么局面。 但他很意外,意外程凌霜竟出乎意料地趾高气扬。 孙汉堂微微点头,示意程凌霜进殿,程凌霜这次却没把孙汉堂放在眼里,有了农耕之方,她程凌霜在皇上眼里定是头功一件,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 进了殿,程凌霜面带笑容给程治行了礼,还没等开口,程治也同样笑呵呵地问道:“有何事?不会是专门来看朕的吧。” 程凌霜重新行了大礼,恭敬地跪好之后道:“陛下,霜儿已经得了玄武氏的农耕之方,恳求陛下收回赐婚诏书,并赐玄武云楼解药,也好让霜儿与他完婚。” 程治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神情很快恢复正常:“农耕之方可拿来了?” “陛下给了解药,霜儿,立刻,马上,去北都府。” 程治心里极为不悦,拿这种小孩子把戏来糊弄他,也就你程凌霜想得出来。 他想起十六年前,玄武云楼离开皇宫时决绝的表情,一个六岁孩子的眼里那时就充满了怨毒杀意,所以程治就很庆幸自己的决定。 “诏书不能撤,不如你把玄武云楼带到朕面前来,咱们当面交换,如何?” 程凌霜心里为难,可还是嘴硬道:“陛下,那少主的身子都被您赐的药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何能到得了京城?” “这是朕的条件,要么先拿农耕之方来,要么就连人带来,否则,赐婚的诏书依旧有效,回去吧!” 在春政殿里,程凌霜不敢放肆,毕竟这不是贤北王府。 而且她还是瞒着程煜来的,就连闵征她也没告诉,她想着既然皇上给了她条件,赐婚之事就可更改。 “好,陛下就等着霜儿的好消息吧!” 程凌霜走了之后,程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让孙汉堂和他接着下棋。 期间他只听似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提问道:“你认为她有本事弄来?” 孙汉堂在棋盘上执了一子黑棋回答道:“陛下,玄武少主已经及冠好几年了,身体亏空倒是真的,既然他现在愿意教出农耕之方,属下认为并不是真的想与郡主婚配。” 惠帝见棋盘一角的白子被吃去五目,他若有所思却没再说话。 程凌霜出了春政殿,待快到宫门的时候,只见一顶轿子朝周贵妃的珍曦宫而去,她本无意关注,但到了宫门口才看见停的是周府的马车。 程凌霜立刻折身撵了回去,她的脚程肯定是要比抬轿子的太监快。 还有几米远的距离,她开口喊道:“轿子里的是周家何人?” 周修廉微微睁眼,今日他是在父亲授意下给贵妃娘娘送礼物的,周久荣告诉他贤北王已约他过几日吃酒,那就是同意这桩婚事。 再说,郡主嫁与不嫁对周家都没损失。 轿子停下,轿边跟着的小太监赶紧回禀道:“回郡主,轿子里坐着的是林州刺史周大人。” “嗤!” 程凌霜嘴角像露了风一样嗤笑一声,对着轿子道:“周刺史,可否出来,本郡主有话要说。” 周修廉摸了摸自己的左腿,抖了抖玉白缎子的锦袍,轻咳一声撩起轿帘走了出来。 程凌霜细如弯月的眉毛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拉长了,她瞧着周修廉的腿似乎很正常,而且今日这身装扮倒是很周氏。 虽是素白玉缎子的锦袍,但衣襟袖口全是金丝镶边,就连腰封和发髻上的玉冠也都是金镶玉,周修廉本就生得白皙,今日倒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 第65章 再被人如此蔑视 见程凌霜有些发怔,周修廉行了个礼道:“郡主若只是想简单说几句,在下洗耳恭听,若郡主想畅言?” 周修廉指了指头顶笑着道:“在下可不想被晒冒了油,咱们自当移步那边宫檐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程凌霜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却并非是笑意:“您先请。” 周修廉恭敬回礼,轻提锦袍一角,大步朝一旁的别宫走去。 不仅跟在他身后的程凌霜奇怪,就连那几个抬轿子的太监也奇怪,明明刚才刺史的腿是瘸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好了。 廊檐下似乎清凉了许多,程凌霜并不想就周修廉的腿到底好没好展开话题,不管这男人瘸是不瘸都不关她事。 但今日的程凌霜尽可能地让自己说得礼貌些:“今日叫住周大人并没有恶意,只是想知会你一声,本郡主刚见了陛下,希望大人不要对咱们的婚事报太多期望,你我两家不合适。” “哎!” 周修廉叹了口气,所答非所问:“郡主今日戴的金簪却也是佳品,但款式可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在下正好有一支亲手打造的金镶玉珠宝簪,改日送给郡主,您的身份自当是要配最好的。” 他不急不躁的语气,反而让程凌霜有些语塞,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和周修廉说这些废话,刚欲离开,周修廉动作迅速地挡住了她的路。 “让开!” 周修廉笑了笑:“在下听说郡主对玄武氏的少主独有情钟,这等专情很是让在下佩服。” ”但人是要相互接触和了解的,您怎知在下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剃头挑子一头热,又或是强强联手,您选哪一个?” “您若选了强者,那还有什么是郡主得不到的?” “你岂能和玄武少主比!” 程凌霜伸手欲推开挡路的周修廉,却被他抓住了手,猛地拉近了身前。 “那有何不可?只要郡主想要,在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给您弄来。” “无耻!” 程凌霜挣扎了几次才挣脱开了周修廉,她怎么也没想到,周修廉如弱冠书生的无力之感,竟然伪装得这么好。 直到看见程凌霜消失在视线之外,周修廉才不得不扶住了身旁的廊柱,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的太监们赶紧跑了过去。 刚才回程凌霜话的太监扶住周修廉道:“大人,您可还好?” 周修廉忍着左腿抽筋般的巨疼,脸上冷汗直冒,从腰封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道:“今日之事不得说出去,扶我进轿。” 小太监心里咂舌,刺史大人这是为了不让郡主看不起,刚才是硬生生地挺着啊。 周修廉的腿虽然治好了,但因为伤口缺失了一块肉,又被耽搁了那么长时间终是落下了隐疾。 他不是脚跛也不是腿瘸,而是每次走路的时候,腿骨连带着肌肉一直到半个臀部都疼。 若他刚才还是一瘸一拐,势必会更让程凌霜瞧不起,周修廉决不允许自己再被人如此蔑视。 就如父亲周久荣的点化,只要能让他们在越国的势力强大,没有什么事是不可做的。 周修廉瘸着腿去给周贵妃送金器玉玩,远在千里之外的北都府,却正蒸腾着滚烫的生机。 春日灼灼中,广袤田畴上人影如蚁。 玄武云楼一身粗布短打,沾满泥点的裤腿高高挽起,他站在田埂高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寸刚被播完种的土地。 手里随手捏一把湿泥,感受着泥巴的黏度与湿度。 春耕,是北疆一年的根基,也是他玄武氏立足的根本,容不得半点差池。 “云楼。” 武爷在京哥儿的搀扶下向他走来,这几日他身体在逐渐恢复,胸口也不再发闷。 但叶婉瑜不准他出医馆,说是让他休养生息,今日若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和少主商议,叶婉瑜还是得让他再讲一本药典,武爷只能给她留了昨日交的针灸术让她练习。 “云峰那边有信鸽到了。” 玄武云楼眼神一凝,随手将泥块丢回田中,在腰间抹了把手,和武爷一起朝不远处的歇凉草棚走去,边走着他边接过武爷递来的细竹管,倒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 目光扫过,纸条上简短的几行字让他看着有些泄气。 “京城药铺已顺利盘下,位置极佳,宅子也重新启用,青露着手布置。” “另:郡主车驾轻简,仅随扈数人,已于昨晚悄悄离京,方向,北都府。” 玄武云楼望向官道的方向,眸色沉沉,他把信递给武爷道:“叶婉瑜的馊主意倒是让郡主来得更快。” 车驾轻简? 一丝冰冷的烦躁掠过玄武云楼的心头,既然是车驾轻简,程凌霜必定是想尽快赶到北都府。 他正踌躇着,耳边叮铃叮铃的传来响声,叶婉瑜一身野民打扮和春十娘拎着水壶像是特意来送水的。 “你们这是怎么了?” 叶婉瑜锐地察觉到玄武云楼眉宇间那抹不同寻常的凝重。 武爷也是听见叶婉瑜走路的声音,无奈笑着道:“你这身上都挂的是什么,叮当作响的,针灸术可都练好了?” 没等叶婉瑜回答,春十娘伸出两只胳膊道:“姑娘已经在都练了,还练的是双份。” “你这丫头,别给十娘扎坏了。”武爷哭笑不得。 叶婉瑜赶紧提了下袍子一角,露出半截脚踝道:“徒儿自己的腿也都用来练习了,现在都还麻得很,只可惜医馆里没别人,都在这地里呢,所以徒儿来送送水,也好给师父和少主解解渴。” 玄武云楼接过京哥儿递过来的粗瓷碗,灌了口凉水,喉结滚动中暗自庆幸,今日忍着没去医馆看来很正确。 “郡主估计不用五日就能到北都府。”他说完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野民扮相的叶婉瑜,最近他倒是习惯了她这身打扮。 叶婉瑜脸上一僵,眼底瞬间燃起一簇说不清的火苗。 她瞪了一眼玄武云楼道:“这么快?真够着急的。” 第66章 探子无处不在 这一眼瞪的玄武云楼有些莫名其妙,喝完水的武爷道:“咱们把时间得掐得富裕些,三日,云楼就给你三日,春耕大半应该可以弄完,剩下的零散地界,老夫收尾就是。” “我若走了,郡主迁怒于你们该怎么办?” “那少主就等着啊,等着郡主逼你马上成婚,正好也验证一下少主是不是男人。” “你!” “咳咳!” 玄武云楼胸口一股气冲上来,忍不住的干咳起来。 叶婉瑜吐了下舌头,赶紧见好就收,嬉皮笑脸道:“少主,开个玩笑而已,就按师父说的,您先走,我可以留下来挡一挡那个狐狸郡主。” “不行,在她眼里你就是个野民,她随时可以杀了你。” 玄武云楼说话斩钉截铁,带着命令口吻道:“京城那边已安置妥当,叶婉瑜,你不必冒这个险,带着春十娘先去京城就是,云峰和青露会接应你的。” “少主是在命令我?” 武爷似乎嗅到了叶婉瑜要被点燃的脾气,不得不又打圆场:“少主,老夫觉得叶姑娘的提议也不无道理,上次郡主也见过她,总不能因为见不到你,就杀了她吧。” 玄武云楼默不作声,他这辈子都不想叶婉瑜再有什么闪失。 春十娘见叶婉瑜也不说话,生怕她和少主杠起来,赶紧拽了拽叶婉瑜的袍子。 其实刚才玄武云楼说在京中已经安排好的时候,叶婉瑜心里还真是很惊讶。 毕竟若只有她和春十娘,光是这些前期工作就很费时费力,所以就算玄武云楼是命令她,叶婉瑜还是心中充满了感激,她也不知为何就是想逗逗这男人。 她抖了抖今日身上戴着的一串串干果壳子,叮铃铃响过之后,才开口道:“少主放心,我留下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想让郡主带回去一个人,这人安插在贤北王府,可是比回到我母亲那里有意思。” 武爷刚要喝水,又即可把碗放下道:“你不会是想把那个丫鬟送给郡主吧?” “送给郡主她可未必能收,我得让她主动提出来带走红梅。” “她想嫁玄武氏的少主并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可在京城也没几人见过少主您的真容,但见过周修廉的却大有人在,少主您就安心的去京城,剩下的事放心的交给我,你只需在京城帮我做几件事,等着我就好。” 玄武云楼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草棚的光线都遮蔽了几分:“你说。” 叶婉瑜见玄武云楼的眼角微微泛红,似乎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她满脸狡黠道:“少主,我现在可不似以前那般弱了,上次郡主在我头顶刺了个小口子,这次我就要在她心尖尖上拉一刀。” 玄武云楼满眼疑惑,对于程凌霜他确实是不想招惹,也没有什么可以对付的办法。 “那就这么决定了。”叶婉瑜见他不做声,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既然在京城找好了地方,那辛苦少主把草药库房里,标上记号的箱子都运到京城去,还有我那些制金工具,药坊内部的格局我也都画好了,照图修整就是,只是最好用我们自己的人,以免走漏风声。” “你不用确认铺子是否合适,再做安排?” “我信少主,所以也希望少主信我。” 她们正说着,苗房负责盯着红梅的婆子小跑着进了草棚。 “姑娘,那罪奴说有要紧事和你说。” 叶婉瑜皱了皱眉,再次看向玄武云楼道:“少主尽快耕种吧!说不定就冒出什么事情来,师父您也赶紧回去休息,晚点再看看我的功课。” 武爷无奈地笑了笑,他这个徒弟,说是看看功课,实际是想在他老头子身上直接下针也说不定,这样岂不是更能让他讲解得详细。 叶婉瑜带着春十娘一阵风似的走了,武爷才开口道:“少主放心,这段时间以老夫的观察来看,若没十足把握,她是不会主动要说留下来的,而且老夫猜想,她也就是搪塞一下郡主罢了,不会起什么冲突。” 玄武云楼依旧眉头微蹙:“也只能这样了,此去京城,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定会探探皇宫,也许就有父亲的音讯了。” “依照计划行事就是,少主只需记住,还缺一味药就可彻底清除病根,那丫头的医术虽然不能完全取代老夫,但少主若发病,她还是能起到作用的,切记,先寻药。” 去苗房的路上,春十娘不放心道:“姑娘,你真不怕那个郡主。” “我怕她作甚?若我叶家还完好,可不比贤北王府低一等。”叶婉瑜不屑。 红梅等地确实焦急万分,她和其他苗房的罪奴这几日都是在往田间运苗,这期间她还真是看见几个和她一同发配来的探子,相互用唇语和手势通报了身边的消息。 红梅才知道,这些人也都是一天忙到完的干活,别说探听消息,连抬头的机会是都没有,一个个累得都和龟孙子一样。 今日最后一天清苗,红梅在把空苗篓子推回苗房之后,就赶紧躲到僻静处,这才有空看刚才探子塞给她的纸条。 在北都府,他们这些探子若被分散,只能通过手势和唇语知晓各自打探的情况,只有在有重要指示的情况下,才会收到有字迹的纸条。 红梅都没看清塞给他纸条的那个人是什么长相,又或是不是他们一起来的探子。 她摸了摸额头上盖过蛇毒金印的地方,她现在一条贱命全握在叶婉瑜的手里,可是不敢再造次,当下就让耳房看管她的婆子去给叶婉瑜传话。 待叶婉瑜见了红梅手里的字条,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惊的是,她以为北都府是铜墙铁壁,可现在看来,不知底细的人大有人在,能堂而皇之的给红梅传消息,这人定是有些身份的。 “可看清给你这东西的人了?” 红梅低眉顺眼显得很乖顺:“那会儿运苗卸苗的人多,奴婢就是被撞了一下,才发现被塞了东西,奴婢觉得不是一同来的那些人。” “那你若回了消息,怎么传出去?” 第67章 关乎无数人的性命 红梅没有丝毫隐瞒:“五更之后,东南方向河边那块田,第七条垄沟上捡十个石子围成圆圈,纸条埋在土里,自会有人取。” 叶婉瑜心里发渗,看来玄武云楼和武爷还是防备得松了些。 “小姐,奴婢该怎么办?” 叶婉瑜似笑非笑道:“既然周修廉那么想知道玄武少主的近况,你这个探子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就是,十娘,取纸笔来。” 红梅这才发现,那个叫十娘的正是前几日,自己有病时来送药的妇人。 趁着这功夫,叶婉瑜思索片刻,才慢悠悠道:“你就写,玄武少主似有宿疾缠身,时而健康如常人,时而人若无骨,出行须靠车辇或人扶,确有病秧之实,奴已在北都府探查,并无容貌被毁之人,望早日回京。” “可能记住?” 叶婉瑜如今恢复了容貌,红梅反而更不敢看她的脸:“奴婢记住了。” 叶婉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红梅,你既然是母亲身边的人,可知母亲为何这样对我?明明我也是她的女儿,为何事事只对叶离飞一个人好?” “奴,奴婢不知,但奴婢猜想大概是因为老爷独独宠爱你一个人,又有意让你继承叶家,夫人才对大小姐有看法。” 叶婉瑜本也是红梅说出的想法,她也再想不出第二个,索性也不再问下去。 春十娘很快取来纸笔,叶婉瑜盯着红梅写完才道:“五更之后,你送完信即刻回来,这段时间就不用出工了,听我安排。” “奴婢都听小姐的。” 叶婉瑜临走的时候,叮嘱看守的婆子,五更前不得红梅离开半步。 并让春十娘传话给玄武云楼,派武之力和武之云两兄弟来一趟,就说有重要事。 叶婉瑜一个人朝医馆走,故意做着些夸张的动作,让身上的干果壳子叮当作响,期间眼神不时地观察着四周。 不管给红梅送信的是何人,如今她这个野民身份,可是要在探子眼里坐实了才好。 她与玄武云楼去了京城,那整个北疆就是他们的大后方,叶婉瑜不想因为她,给北都府招来横祸。 叶婉瑜及笄那一年,尹之远辞别叶大金,他言约能教给小姐的都已经倾囊相授,至于以后叶婉瑜能不能学以致用,得看缘分。 他甚至都没与叶婉瑜单独告别,只留给她一句话。 ‘婉瑜,不论世间多难要心中有念,若遇艰难可从为师教予你的学识里解惑。’ 尹之远走了之后,突如而至的事让叶婉瑜如生活在囫囵里,可如今她知道,北都府对她很重要,她不要像对先生一样后知后觉。 叶婉瑜这一路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还没到医馆,就看见春十娘已经在等她了。 她紧走几步,两人进了医馆她才开口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姑娘刚才在草棚不是说,让少主派人搬那些有记号的箱子么?武家两兄弟带着人已经都运走了,少主说一会儿云昭就到。” “师父还在草棚?” “大概是去巡查已耕种好的土地去了,估计也就快回来了。” 叶婉瑜放了心,让春十娘去歇着,自己去大诊厅里等武爷,顺便也好想想要怎么对付程凌霜。 叶婉瑜坐下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眼皮就开始打架,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记药典,学灸术,今日又在大田地里走了不知多少圈,倒是真累了。 只是这一次,叶婉瑜的梦境里什么都没有,睡得很是香甜。 云昭到了医馆,见叶婉瑜睡着不好打扰,只能在门口等着,武爷回来见此情况也没叫醒她,直到她睡了快两个时辰,武爷才差明哥儿去找春十娘。 听了春十娘说了红梅的事,这才把叶婉瑜弄醒。 武爷叫了几次才见她眼皮动了动,叶婉瑜努力地睁开眼,抬头之际胳膊瞬间发麻,还没等她说话,春十娘笑着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若知道姑娘在这睡觉,不如就和我一起回去了。” 叶婉瑜缓过了胳膊上的麻劲,赶紧嘱咐云昭去监视红梅的事,并确切地说了红梅放信的地点。 云昭走了之后,叶婉瑜才起身活动,一会儿抻腿,一会儿又抖胳膊的。 见武爷对探子之事波澜不惊,忍不住拐着弯问道:“师父,云峰和云昭可也是玄武氏家的人?” “为何这样问?” “少主不是叫云楼?” 武爷拿起叶婉瑜今日学习做的要记,仔细地看着:“他们是家主收的义子,是陪少主长大的兄弟,都是孤儿,虽不姓玄武但都是云字辈。” 叶婉瑜假装恍然大悟,眼梢瞄着武爷的神情,想了想又问道:“师父,探子对北都府地界了如指掌,您真不知道?” “嘿嘿,你这丫头,问个问题还绕来绕去的。” 武爷还是在看要记,不时地在上面批注几笔:“那些细作的事你不用担心,能在北都府里长期潜伏下来,自然都已经归顺少主了。” “若不留个口子给京城,少主可不会平安长大。” “那徒儿可不可以问问,鎏金九龙玺为何不昏君的手里?它可是国之重器,象征天命所归,还望师父能给徒儿解惑。” 武爷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凝固了,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放下批注的毛笔,并把叶婉瑜这段时期学习的要记本簿整齐地摞好。 叶婉瑜绕了一大圈就是想问这个问题,等着武爷回答之际,屋里的明哥儿示意春十娘和他一起出去。 武爷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声音干涩沙哑。 “你确定想听,此事可关乎无数人的性命。” 叶凤溪当然想知道,鎏金九龙玺岂能是,随便在谁的手里收藏的,玄武氏也不行。 “师父,我只是想确认昏君手里可有国玺?若没有,那您手里的就是祸,若有,您就更不该留。 武爷不语,却起身走到整墙的药柜前,他站定之后,抽出中间位置的一个药匣,手伸进里面好一会儿,掏出一卷似卷轴的东西。 等他放在桌子上小心地打开之后,两个保存完好的明黄色卷轴展现在叶婉瑜面前。 皇诏! 还是两个! 第68章 你我两族才配拥有 叶婉瑜不敢确定,诏书的大小和叶家祖上传下来的确实一模一样,叶婉瑜正式学习炼金术的时候,是去叶家祠堂拜了祖先的,叶大金也特意拿出珍藏的皇诏让她拜过。 见武爷慢慢摊开,她立刻凑上前去细看。 第一个皇诏打开之后,叶婉瑜已经是震惊的无法言语,那分明就是高祖皇帝赐给叶家那则诏书。 她还没来得及问,武爷拿起第二道诏书道:“高祖皇帝给了你们叶家保障,玄武氏同样也有,这份荣耀只有你我两族才配拥有。” “你称陛下是昏君,以为师现在看,他不仅昏,还狠毒且忘恩负义。” “他手中确实有国玺,也确实是你父亲叶大金所制,而我们手里的这个龙玺不仅是高祖皇帝亲留,且还多了一道废帝的手谕。” 听到如此炸裂的信息,叶婉瑜只感觉,想稳固皇权可不是一般人能弄明白的。 她有些发懵,因为她突然发现,父亲有太多事情瞒着她。 而父亲的死一定和鎏金九龙玺有关。 “师父,徒儿不明白,既然你我两族有这么多联系,为何父亲要瞒我?” “他不是瞒你,是保护你而已,就如老夫要保护少主一样,你们当时都是奶娃子,就算有天大的事,告知你们又有何用?” “也唯有等着你们长大,若你们能撑起两族基业,也算是对得起祖上,你且细看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叶婉瑜接过已经打开的第二道皇诏,默念着:“越国开国,皆因玄武氏放弃王位,并愿与叶氏共同辅佐程氏称帝,若程氏后人有为先祖遗愿,可用两族中手谕废除其帝王,还越国于玄武氏后人。” 叶婉瑜满脸不可思议,原来越国本应姓玄武,以往一切疑惑之处,此刻全都变得明朗起来。 “这回你可心中还有疑虑,陛下容不下玄武氏,也容不下叶氏,他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农耕之方,是藏我们两族手里的龙玺和手谕。” 叶婉瑜像是拿了烫手山芋,忐忑之下立刻把皇诏按原样收好之后,右眼皮突然就抽动了几下。 她之前提议让玄武云楼去夺帝位,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异想天开。 先不说跟随玄武氏的百姓,能不能覆得了越国的这艘大船,就算她成功地以炼金师的身份引起了宫中的注意,她也不敢保证就能帮上玄武云楼的忙。 右眼皮依旧时不时地跳两下,叶婉瑜心中开始有些纠结。 武爷料到她的反应,他重新收好皇诏之后,安慰道:“不是为师有意瞒你,这些东西是保障你我两族平安的护身符,就算家主被禁锢在了皇宫里,可有你们叶家,还是可以制约皇上的。” “为师和你父亲只想着不管怎么说,把你们护到安全长大即可。” “现如今想想,他给你看错了路,老夫也是锁住了少主的双脚。” “哎!为师无能,总是想着完全治好少主才放他出去,只是时不我待,现在倒也还不算太晚。” “为师欣慰的是,你如今得我传授,待少主再发起病来,老夫也就不用诚惶诚恐了。” 武爷一口气如交代后事一样,说得很少详细,叶婉瑜听得心里反而是有些难过。 “师父,你和父亲是不是觉得,若真是用上了这些东西,恐怕越国注定要飘摇了?” “徒儿之前确实妄言了。” 武爷眼睛笑得弯弯,也是终于胸中不在憋着闷气般道:“你这丫头现在倒是打起退堂鼓了,若能兵不血刃当然最好,若真的到了必须要短兵相见的时候,人,玄武氏有,武器一样也有,你就放心吧!” 叶婉瑜吐了吐舌头:“我还有金子,倒是很不错。” 三日后, 程凌霜坐在少主府里,灰蒙蒙的脸上似乎上了层寒霜。 她一身轻便夜行衣,本是黑色泛着银丝的绸缎,也因路途奔波染上了一层尘土。 她指尖烦躁地绞着一方丝帕,丝毫不顾脑后的发髻已略显松散。 程凌霜已经盯着门口多时,坐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也没见玄武云楼来见她。 终是压不住性子,她怒斥着面前站着的人道:“玄武云楼人呢!是他求着本郡主答应婚事,如今连见都不见,这还没超过五日呢,玄武云楼,你出来!” 今日少主府里是武爷身边的京哥儿,他硬着头皮上前半步:“郡主息怒,少主这些日子忙于春耕,旧疾犯了,并不是不见郡主。” “春耕?” 程凌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丝帕飘落在地:“你们北都府有的是罪奴,还差种地的奴才,他这是在藐视本郡主,拿本郡主当猴耍!” 程凌霜呼吸急促,脸上越发红闷,连日来的焦虑疲惫和被轻视的愤怒,已经快要控制不住的想发泄出去。 她只带了几名心腹日夜兼程赶来,满心以为能见到,同样想见她的玄武云楼。 “去!把那个管家叫来,就说本郡主奉皇上口谕,有要事相询,若再见不到你们少主,你们北都府一个人都别想活!” 程凌霜有些失控。 京哥儿赶紧应承,刚要转身出去,明哥儿扶着武爷从外面进来。 程凌霜满腔的怒火瞬间找到了目标,她扬起下巴,用审视且傲慢的目光,打量着身形越发佝偻的武爷:“玄武云楼呢?” 武爷声音非常平稳,他给程凌霜施了礼才道:“少主因春耕引发旧疾,去北山寒洞养病去了,之后也要去治身上的病,至于现在在哪?老夫也说不准,还望郡主海涵。” 程凌霜冷笑,重新坐回椅中,姿态里带着皇家贵女的骄矜。 “一句海涵就想打发了本郡主?武管家,你可知本郡主为何日夜兼程而来?” 武爷抬起耷拉的眼皮,毫无波澜地望向她:“郡主心牵少主,千里奔波,此情可感,少主并非有意怠慢,实乃身不由己。” 第69章 装神弄鬼是最灵的计策 程凌霜咄咄逼人:“那本郡主可就要问问,他给了五日容本郡主回答,现在也只不过刚过了三日,你们少主身体不行,脑袋不会也坏了吧?还是他就是在作弄本郡主。” 她紧盯着武爷,试图想从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找出破绽。 正僵持着,屋外传来一阵叮当作响,但又不似铁器之音。 “听闻有贵客降临,草民临走时赶紧前来拜上一拜。”一张黑不留秋的脸,出现在程凌霜面前。 但这次叶婉瑜打扮得更为夸张,一阵手舞足蹈间,引发身上干果壳子叮当乱响,果真像个神婆。 “你怎么还在北都府?” 叶婉瑜赶紧回答:“上次郡主走了之后,草民参透天象,少主身上的病且是心病,解药就是郡主您,所以草民就暂且留了下来。” 程凌霜满腹狐疑,正对上叶婉瑜的双眸,那是一双极其清亮、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丝毫没有躲闪的也在看着她。 她不动声色:“既然是心病,那你上次说的可不就是欺君之罪了,本郡主又不是开药铺的,身上可没有能解少主病的药。” 今日程凌霜说什么,叶婉瑜都不会在意. “哇,啊叽瓜,郡主大人,现在牵绊你和少主之间的并不是少主的病,你们之间本是有缘......但.......但......” 叶婉瑜故意露出为难之色,转身面对武爷的时候,还挤了挤眼睛。 “咳咳!咳咳!” 武爷只能用咳嗽来掩饰,看来这装神弄鬼才是对付郡主最灵的计策。 程凌霜本是懒得搭理面前的疯婆子,但当她听到叶婉瑜说她和玄武云楼有缘,心弦瞬间被挑动了一下。 “有话就说,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叶婉瑜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重锤,敲在程凌霜那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撒,啊几瓜,郡主金枝玉叶,却父命如枷啊!” 程凌霜身子微微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她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 那日她从皇宫回去,邀功似的告之父亲见了惠帝,怎知程煜给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只能连夜偷跑出来。 这疯婆子真会通灵? “啊!郡主,既然您抗争不了,少主之躯又如枯木腐藤,您就别再徒耗芳华,听父命就是。” 程凌霜脚尖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她抓住叶婉瑜的肩头,如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你既知本郡主困境,若可破解,重重有赏!” 叶婉瑜心中一喜。 鱼儿,上钩了。 她眼神瞥向程凌霜抓住她肩头的手,抖了抖肩膀道:“郡主莫急,您在北都府先休息个几日,待草民得到神明指示,才好给郡主指出明路。” 她说着抬起紫黑色的,脏了吧唧的手,似乎是要摸程凌霜抓她肩头的手,程凌霜立刻嫌弃的松手,并且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但她也不想让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冷声对着叶婉瑜身后的武爷道:“既然少主并非躲着本郡主,武管家,农耕之方可准备好了?” 在程凌霜来之前,武爷与叶婉瑜已经通好了气,他赶紧上前,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半册古本,双手奉上,神态无比郑重。 “此乃农耕之方的前半部,少主特意交代可让郡主先带回去,已表玄武氏对陛下和郡主的诚意,这里详述了选种、育苗、初肥之法,恳请郡主呈于御前。” “半部?” 程凌霜本就丧气的神情又多了分怨气,细如柳叶的眉毛瞬间弯弯曲曲起来。 “事关重大,不得不慎。” 武爷垂首,态度恭敬:”此次春耕,少主不顾身体亏空,殚精竭虑,改良古法,竟意外参悟出一种极可能大幅提高越国粮产的农耕之方,此方若能推广,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郡主可以此禀报上去,陛下念及民生,必会恩准!” “且这后半部涉及关键灌溉与轮作秘法,需待少主沉疴得愈之后亲自教授,一则显少主为国为民之心,二则郡主有此功绩,在陛下眼里也更是无人能取代。 武爷的诚恳讲解,让程凌霜突然觉得,手里的半册古本变得沉重起来。 她捏紧古本,仿佛要把自己飘摇不定的心稳住一样,虽然没见到玄武云楼,至少她给惠帝带回了农耕之方,也就证明玄武氏诚意还是有的。 叶婉瑜瞄着程凌霜有些犹豫不决,她赶紧咋呼起来道:“撒!啊几呱,郡主车马劳顿,不妨先歇息两日,再做定夺。” 武爷也立刻附和道:“郡主今日就在少主屋里歇着吧!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春耕还有些收尾的活,老夫先告辞了。” 程凌霜听到武爷口中称呼是一家人,倒是很受用,也就不再推辞。 叶婉瑜跟着武爷都走出了屋子,又折返回来道:“撒!郡主,草民有种预感,若有人强迫你回去,可能就是想拆散你和少主的缘。” 她说完假模假样地在空中比画了几下,身上挂的干果壳子立刻抖落的干果屑乱飞。 “郡主,姻缘在你自己手上,可要珍惜啊!撒,啊叽呱,草民告退。” 叶婉瑜走了之后,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刚才侍立一旁的京哥儿也跟着走了。 程凌霜在屋子里踱步,这些年对于少主府里的这间屋子她很熟悉。 虽然每次玄武云楼都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幔帐里面的床上,如今倒是没人撵她走。 她移步走进里间卧房,伸手触摸床榻上柔软的锦缎被褥,偶的就有些心虚和害羞。 到现在她都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她扯过叠好的被子垫在身下,放松地趴在上面,鼻子里还使劲地吸了吸,她似乎是闻到了,只有玄武云楼身上才有的味道。 很快,连日的疲惫让程凌霜不得不缓缓闭上眼睛,她本是有贴身侍女的,只是没有一个能骑快马,程凌霜走得急,只叫了自己院里的五个侍卫跟着。 她灰头土脸地半睡着,天快擦黑,程凌霜似乎听见女人的声音。 第70章 莫要再做无谓之举 “郡主,醒醒,奴婢是来伺候你的。” 程凌霜眼睛睁开一条缝,见一个穿着罪奴衣服的女人低眉顺眼地站在床边,她勉强翻身平躺了一会,这才起身问道:“你是伺候少主的?” “奴婢是罪奴,是霍夫人让奴婢来伺候郡主的。” 红梅说着指了指打好的热水和桌子上的吃食道:“奴婢先伺候郡主洗漱,郡主用完膳再歇息也不迟。” 程凌霜瞥了红梅一眼,没说什么就下了床。 待她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人倒是吓了她一跳,她本就是头顶高束着一个发髻,现在已经半塌了下来,脖颈后边还掉落了一大撮发丝。 程凌霜心里叹了口气,立刻洗了脸,红梅用一个小鸡毛掸子,在她身后轻轻地掸着。 见程凌霜要准备梳头,她立刻放下掸子,拿起妆台上的一把象牙梳,轻声道:“奴婢斗胆,让奴婢来梳吧!奴婢以前最擅长梳各种贵女们流行的发髻。” 程凌霜此刻心烦意乱,也是懒得自己动手,便默许了。 红梅在镜子里观察了下程凌霜的脸型,虽然一个高耸的发髻能让人显得英气,但程凌霜长得过于狐媚相,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她梳头的动作轻柔且手指灵巧,很快先是在程凌霜的头顶处,留了足够挽发髻的头发,并在耳鬓两侧和脖颈处把碎发编成了辫子,巧妙地隐藏在最后高耸的发髻边缘。 看着镜中的自己,程凌霜也十分满意,这发髻确实是比自己的贴身丫鬟梳得好,且无形当中让她多了些柔和气质,这也让程凌霜郁结的心情莫名舒缓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是京中发配来的罪奴?” 红梅垂首答道,姿态谦卑:“回郡主,奴婢是在京城呆过,以前是专门伺候贵女公子的侍女。” 程凌霜没再多问,但目光在红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一个罪奴,倒是比她身边的侍女会伺候。 在红梅的伺候下她用了晚膳,但并没出去,也许是因为好不容易能睡玄武云楼的床,这样就觉得像与玄武云楼有了肌肤之亲一样。 但程凌霜这一晚睡得不甚安稳,叶婉瑜那句父命如枷的话,老是在她脑海里响起。 她现在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父亲会和周家妥协。 她实在躺不住,撩开幔帐见窗外已有了亮,程凌霜披着衣服靠在床头,心神不宁地翻开手里的半部古本。 她只翻了几页,就听屋外一阵嘈杂声。 “闵统领,你不能进,郡主在里面。” “你们这群混账,既然跟着郡主来,连郡主的名节也跟着丢了么!你们这是找死。” “闵统领,郡主,啊!” 程凌霜听到一声惨叫,飞快的下了床,穿好衣服的同时,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恐惧,且急切地劝阻道:“你,你不能在这杀人,你们郡主是自己在里面,屋里并无其他人。” 她听出是伺候自己梳头的罪奴的声音,而此刻闵征手中的剑,刚从一个阻拦他的侍从喉咙中穿过。 他抬腿一脚踢开尸体,剩下几个跟随程凌霜的侍从,也早被闵征带来的人,缴了武器绑了起来。 闵征同样是风尘仆仆,目光却犀利地盯着门口拦着他的人。 程凌霜打开房门,推开挡在门口的红梅,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侍从,眼里瞬间涌出一丝冷意,她傲慢的双手抱臂,似乎是在看闵征到底能奈她何。 “属下闵征,奉王爷严令,请郡主即刻随属下回京!” 程凌霜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闵征竟敢随意杀她身边的人,这让她很怒火中烧。 “闵征!你以为杀个人,本郡主就能跟你回去了?” 闵征抬起头,目光丝毫不怯,且说出的话字字如冰珠砸落:“郡主任性妄为,私自离京北上,王爷震怒。你不能只顾及自己,也要想想王爷。” 他顿了顿,眼中思绪复杂,但说出的话却更加冷酷无情,直刺向程凌霜最脆弱的神经。 “王爷命属下转告郡主,联姻之事,王爷已与周国公达成共识,请郡主莫要再做无谓之举,立刻回京待嫁!” 轰! 闵征说的话如九天惊雷般,在程凌霜脑海中炸响。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红梅眼疾手快地立刻扶住了她。 “与周国公达成共识?” 她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凌迟着她的心。 她明明就和父亲说已经得到惠帝的恩准,等她带回农耕之方,将会给贤北王府带来无上荣光。 这是为何? 为何不等她回京再议! 她竟然像一件货物被父亲程煜交易了。 “所以,我程凌霜,贤北王府的郡主,现在成了交易的筹码?是么?就为了个瘸子,他就把女儿卖了,是么!” 程凌霜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红梅紧紧搂着她的腰,她一刻都撑不下去。 红梅心里也满是惊讶,郡主和周家联姻,那叶离飞怎么办? 闵征沉默地盯着程凌霜,犹豫之际还是咬着牙下了命令:“把他们都拉出去,以后就留在北都府吧!” “啊!统领。” “啊!” 剩下的侍从连同那个死了的,都被拉出了少主府,几声惨叫之后就再没回音。 说来奇怪,玄武云楼的少主府此刻一个人都没留,独独只留了红梅一个。 红梅见这男人冷血至极,止不住地哆嗦起来:“郡主,天亮之后,您和武管家道了别再走,不然,小奴,小奴。” 闵征瞪了红梅一眼:“本统领是杀了人,但杀的是贤北王府的人,你害怕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那干果壳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霍夫人扶着武爷,当然还有叶婉瑜一起从门外进来。 “闵统领,此话诧异,你杀的是自己人,可却在我们北都府的地盘上,未免有些小瞧玄武氏了吧!” 闵征愣了一下一时无法回答。 第71章 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他思索片刻,才施了礼道:“武管家恕罪,实在是王爷大发雷霆,若郡主不回,我们这些人回去也和刚才死了的人一样。” 这期间,程凌霜反而平静了,她眼神寻向武爷身后的疯婆子,却看了个寂寞。 叶婉瑜并不看她,反而是微眯双眼,在武爷身后安静地站着。 霍夫人先上前安慰程凌霜道:“郡主,先进去平平心,就算走,也不能空着肚子走。” 程凌霜点了点头,进屋之前对闵征道:“闵统领,若你得不到原谅,别怪本郡主不帮你说话。” 闵征表面严肃,实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哪怕是留他自己的命在北都府,也是要把程凌霜送回贤北王府的。 进了屋的程凌霜,脸上立刻变得阴狠起来:“霍夫人,你身后那个疯婆子为何不进来,可有话带给本郡主?” “郡主,闵统领在这,她不好出面,只说郡主若回京,带一个人回去即可解开困局。” “带谁?” 程凌霜不解,她最想带走的就是玄武云楼,可眼下连个影子都看不见,还能带谁? 红梅掐好时机迅速地跪下道:“郡主,您带小奴回去吧!小奴给刺史大人做过事,您若把小奴带回去,您就有了拿捏周家的把柄了,也许就能帮得了您。” “你?” 程凌霜目光复杂地审视着红梅,从容貌到身材端详了个仔细,却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给周修廉做过事是什么意思?丫鬟,还是通房?为何被发配到这里来?” “郡主说的小奴都没做过,只求郡主开恩先赦免了小奴的死罪,但小奴保证肯定能让郡主拿捏周家。” “哦!” 程凌霜来了兴趣,她看了看霍夫人心中思忖着,武爷没进屋也许是帮她在拖住闵征。 她缓慢坐下,先是夹了一块盘子里的糖糕,接着又喝了口甜粥,等嘴里的食物咽下之后才说道。 “刚才你也看见了,外面那个男人连本郡主身边人都杀了,若你说的事情确实值得本郡主保你,那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说吧!” 红梅看了一眼霍夫人,霍夫人依旧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想活命说就是了。” 红梅跪着朝程凌霜的方向挪近了些,喉咙吞咽了好几下,才终于忐忑地低声道:“林州叶家郡主一定知道,小奴会叶家的飞金术,这才被刺史大人带到京城。” “而且,而且叶家夫人和二小姐都没死,她们听闻叶家大小姐有可能活着,这才把奴婢发配到北都府,实则是要奴婢来认人的。” 程凌霜越听越震惊,等到红梅讲完,她才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还有这等事!” 京城人谁不知林州叶家被满门抄斩且诛连九族,周修廉得了炼金术还能全身而退,京中权贵之间私下自然是有议论的。 且贤北王府里深夜的谋论声,她程凌霜听得最是真切。 她笑得拍起大腿,被耽搁在屋外的闵征闻声眉头紧蹙,刚才还人员冷清的少主府,这时候下人也多了起来。 看着那些人收拾着地上的血迹,武爷倒是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一个黑脸的婆子,叽里呱啦地给下人们瞎指点。 闵征就算想进屋子,也被缠得不好开口,既然郡主有意跟他回去,闵征觉得也不要逼得太紧。 红梅紧张地凝视着眼泪都快飙出来的程凌霜,之前叶婉瑜让她这么说的时候,她可是就觉得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她只求郡主能如叶婉瑜说的一样,不仅带她回京,还能留她在身边重用。 程凌霜笑得心满意足,这消息确实如一块上好的五花三层肥肉,吊住了她的胃口。 瘸腿的东西,欺上瞒下还藏了叶家母女,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你叫什么名字?”程凌霜用帕子轻拭了下眼角。 “小奴红梅,愿以后为郡主肝脑涂地。” “嘿嘿,肝脑涂地倒不用,看你做事也还算妥帖,从今日起,就跟在本郡主身边伺候吧!” “做本郡主的贴身婢女,到时候再把你知道的这些有趣的事都讲出来。” 程凌霜出言虽然是命令,但在红梅听来仿若是得了一道护身符。 她闻言抬起头,心中狂喜到感激涕零,表情变了又变,随即惶恐地深深伏跪在程凌霜的脚下哽咽着:“奴婢谢郡主天恩!奴婢伺候生是郡主的人,死也是郡主的鬼。” 霍夫人见此情景果真都如叶婉瑜推断的一样,心中不禁也很是佩服。 如今叶婉瑜的心智足够她抵挡一切,也足够让她成为少主身边最好的人选。 “郡主,这罪奴的身契可还要找出来?” 程凌霜勾唇一笑:“那张纸有何用?本郡主只要人,若那疯婆子能跟本郡主回京城,倒也不错。” 霍夫人现出为难:“那神婆时常行踪不定,我们也是只有她主动现身的时候,才会得到些她的指点,郡主以后只要心诚现见她,以后多多心中显化就是。” “既然郡主想带红梅走,那就让她换套衣服,也好省去麻烦。” 程凌霜点头同意之后,红梅出了少主府,眼梢瞟了一眼叶婉瑜,见叶婉瑜抖了抖身上的干果壳子,红梅这才心中高兴的走了。 叶婉瑜心中落定,这棋子已然布下,棋局也交代了红梅如何落子,剩下的就是京城相见。 闵征见门开着,提高嗓门道:“郡主,一个时辰之后回程可行?” “去备马吧,本郡主买了个奴婢,一并回去。” 闵征想起刚才堵在门口的丫鬟,并没起疑,或许是因为自己把郡主身边的侍从都杀了,回去也一样是得填补奴才。 程凌霜又吃了些东西,不舍地又去摸了摸玄武云楼的床榻,并把那半部古本包好塞进里怀,转身出门之际,武爷和叶婉瑜才走了进来。 “郡主,闵统领带着人在府外等你,不管郡主是奉皇命嫁给周家,还是得圣恩选了少主,老夫都希望郡主心想事成。” “而且就算您和少主真没了姻缘,你也可以把古本交与皇上,也算少主对得起您这么多年的钟情。” 第72章 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程凌霜没想到玄武云楼如此慷慨,她隐隐一笑道:“武管家,没用的话本郡主也不想多说,你只管传话给玄武云楼,本郡主永远在京中等着他,农耕之方不会让他白交的。” 武爷立刻拱手施礼,含笑道谢。 叶婉瑜见红梅换好了衣服,鬼神附体般上前催促道:“撒!啊几瓜,郡主请快快上路,您现在手中有人,也要使得是时候,不然您和少主的缘分,也有可能还是接不上。” 程凌霜早就归心似箭,既然手里有了周家的把柄,她也是不想在北都府多呆一天。 她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似乎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沉重。 而更沉重的昨夜,京中下了一夜的雨。 琵琶巷的私宅,客房里的尚九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他刚被陆婆子灌下了汤药,此刻气息微弱地昏睡着。 门外,油纸伞下,林氏苦口婆心地劝慰着,脸色同样苍白的叶离飞。 “离飞,乖女儿,为娘这是在帮你!” 林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声音软绵却如击鼓声,敲击在叶离飞恍惚的神志上。 “皇帝赐婚可有取消的道理,那人可是郡主,咱们拿什么和人家比,你若不弄个孩子出来,为娘说句难听的,你可连红梅都比不上。” 叶离飞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像寒风中飘过的最后一片枯叶。 她透过虚掩的门,看向床上炭黑一样的尚九,她怎么可能和这个男人有肌肤之亲。 “可是......母亲......”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林氏咬了咬牙,掐住叶离飞的胳膊,猛地把她推进了客房虚掩的门,并让陆婆子在外面别上了门栓。 “听话!” “再过一刻,他就能行事了,你只需留个钟在你肚子里,就算大功告成。” 林氏的眸子刻着老谋深算的狠戾贼光:“女儿,为娘给你算着日子,这几日你努努力,才好和他上次走的时候日子对得上。” “咱们有了周家的嫡长孙,你才算真正在这京城扎下了根。” “母凭子贵,这是你唯一的活路。否则,等他和郡主完了婚,等着我们的,就是死!” 叶离飞本是要推门的手,在听完林氏的话之后,倏然地垂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昏睡中的尚九突然挣扎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但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中。 叶离飞走近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掀开尚九的被子,眼睛立刻闭上了。 尚九在暗道里只是被毒烟熏黑了露在外面的皮肤,身上却是雪白得很。 陆婆子刚才在灌完药之后,就扒了尚九的亵衣,所以被子下面他什么都没穿,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两腿间如生出了巨物。 窗棂之上,屋内烛光勾勒出叶离飞如纸片一样的身形。 她含泪褪去身上的衣物,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献祭一般地坐上了尚九的身体。 窗外,林氏如愿地笑了。 但她又有些后悔,后悔叶离飞对叶家炼金术一窍不通,连个丫鬟都比不上。 她不承认自己失策,但却决然想不到红梅会投靠到贤北王府。 程凌霜的回程也同样用了三日,在贤北王府门口下马之时已经是掌灯之际, 一路的风沙似乎还黏在程凌霜的睫毛上,磨得她眼眶生疼。 身后,红梅下了马,身形踉跄地看着透着森严的贤北王府,脸色比身上的粗布衣裙还要灰败。 她可是一路被绑在马背上颠簸回京的,腿脚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程煜早接到通报,此刻正端坐在正厅主位的紫檀椅上,蟒袍玉带,脸色阴沉,一缕奢贵的瑰涎香飘在厅内,气味淡甜,但气息依旧令人窒息。 程凌霜的侍女麝月迎出来的时候,她只是淡漠地命令她,带红梅先回自己的院子,就径直的去了正厅。 闵征跟在她身后,心中思忖着程凌霜的不寻常。 以往,任何让郡主不满意的事情,她定是撒泼打滚的也要占个上峰,可现在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程凌霜一脚厅里一脚厅外,回头盯了一眼停下脚步的闵征道:“闵统领不进去么?你杀了本郡主身边的人,父亲会赏你的。” 程凌霜的目光若有实质,那肯定是柄带着寒光的冷箭,且能精准地穿透闵征刻意维持的平静。 闵征低下了头,他是不愿程凌霜恨他的, 但他若不以儆效尤,这个巡查营的统领也是当不长了。 “郡主,你先请。” 程煜隐隐地听着程凌霜语气刻薄,暗自又压了压快冒出头顶的怒火。 他清了清嗓道:“霜儿,闵统领听的是为父的命令,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连闯了祸都不知道。” “闯祸?” 程凌霜冷笑一声,瞬间变了脸,转身之际腰间寒光暴起,那柄一直悬在她腰间的短剑,此刻化作一道森冷的闪电,精准狠辣地刺向身后闵征的右肩胛!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筋骨的闷响,冲破淡甜的瑰涎香,剑尖就凝固在了闵征的身体里。 闵征身体猛地一震,闷哼出声,剧痛让他的脸色瞬间白如蜡纸,额角青筋暴跳,但他硬是咬着牙,钉在原地,一步未退! 他没躲, 只有不躲才能消了程凌霜的怒火。 温热的鲜血,瞬间在他蒙了尘土的衣服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贤北王嘴角牵动了几下,手指轻捻袖口语气缓和了下去:“这样你就能原谅闵统领了?” 程凌霜握着犹在滴血的短剑,手腕转动的同时,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若不相信女儿能帮你得到北疆,那你就认闵征当儿子好了,郡主的名号我不稀罕!” 闵征脖颈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程凌霜,任由剑尖在他肩膀里翻搅,可心里早已晦暗如尘。 程煜的耐心终于彻底敛去。 第73章 她怎么可能杀了他 他慢慢站起身,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冷意:“本王惯坏了你,但更可以管教你,来人,送郡主回花厅静养,没有本王许可,不得出花厅一步。” “滚!” 程凌霜任由手中的剑还插在闵征的身体里,用同样的眼神剜了贤北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煜脸色铁青,瞪着闵征道:“难道还让本王给你拔剑?” 闵征擦了擦下颌滴出的冷汗,咬着牙:“属下不敢。” 说完,程凌霜的剑已经被他生拔了下来,却一声没吭。 “事情办得很好,以后盯紧霜儿,和周家办事不容差池,霜儿可从北都府带回东西了?” “属下,没,没瞧见。” “王爷,还是等郡主消消气再问就是,自家人没有隔夜仇。” 程煜脸色缓和了些,走近闵征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道:“死的那几个侍从若有家人,派人好好安抚就是,就当给府里立个规矩,你赶紧去治伤吧!” 闵征捂着血透的肩膀去治伤,后院花厅内,程凌霜摸黑坐在床边,脸上死气沉沉。 她的剑刺中的是闵征的身体,不如说如刺中自己心中一样,在这贤北王府,她没人可用。 门被轻轻推开,麝月在门口轻声道:“郡主,你领回来的人可要怎么安排?” 程凌霜收回视线:“掌灯,把她带过来。” “是。” 麝月立刻进门,把屋子里各处的灯点亮之后,才叫了红梅过来。 程凌霜没回来之前,她已经问了红梅的名字,也知道她是给郡主当丫鬟的,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麝月也无可奈何,心里想着只要红梅好相处,倒也没什么。 红梅虽然感觉到了贤北王府的尊贵与森严,但是照比林州叶府,她还是觉得没几处府邸能抵得上。 跟着麝月进了花厅,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眼程凌霜,并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麝月,她叫红梅,以后和你一起伺候本郡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负责府里的事情,出门的时候就让红梅伺候着。” “奴婢知道了,郡主是也单独给她安排间屋子?”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觉得程凌霜特意带个丫鬟进门,那定是这人有什么可取之处,如不妥善安排,麝月是怕以后红梅会给她小鞋穿。 “安排在你屋里吧!就当做个伴,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应。” 麝月放了心,应承下来道:“那奴婢去把屋子收拾一下,再去库房领张下人床。” “好。” 麝月想着自己先下去收拾,想必程凌霜也会有事要交代红梅。 红梅被安排和她一个屋子居住,她倒是放了心,程凌霜出府的时候,本就很少带她,就如这次去北都府,若是自己真的会骑马,大概也是跟花厅里的那些侍从一样,有去无回了。 红梅很识相:“郡主,奴婢先伺候你梳洗吧!” 贤北王府这间花厅只是个六间屋子的院子,程凌霜倒是不似那些整日在闺房的贵女们一样,她更喜欢在贤北王府以外的地方抛头露面,而不是整日的被关在深闺中。 她起身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道:“这些日子麝月会带你熟悉这里,你现在是本郡主的人,贤北王府也不会有人问你,对麝月,不该说得把嘴闭严就是。” 红梅刚才进屋已经目所能及地看了个大概,对于伺候人,哪怕环境不熟悉,她也是大致能都猜出来东西都摆在何处。 她乖顺地回答了声是,手脚飞快地卸了程凌霜头上的发髻和辫子,并从镜下摸出把白玉梳子,轻轻地梳着手中一缕缕的发丝。 “你说周修廉的私宅在琵琶巷?” 红梅心里一颤:“对,具体在哪条大街上奴婢吃不准,不过府门是墨绿色的,上面有铜边的玉钉,门环是铜虎头。” 程凌霜眼里略过一丝轻蔑,两手交叠,指尖在手背上有意识地打起鼓点。 “明日.......” 她还没说完下面的话,门外传来闵征的声音:“郡主若没休息,闵征有话与郡主说。” 一星寒光映在程凌霜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她抬手轻挥,示意红梅去开门。 烛火摇曳,将程凌霜的身影长长地投在进门的闵征脚下,闵征让出一步却没说话。 红梅轻轻掩上了门之后,程凌霜这才看向闵征血迹犹在的肩头。 “不是有话要说?”她冷冷道。 闵征突然抬头直视程凌霜道:“属下多谢郡主不杀之恩,只是还请郡主不要生属下的气,伤了贵体。” 程凌霜莫名的抽动了下鼻腔,也许只有闵征懂她,她怎么可能杀了他。 她只是气闵征应该只忠于她,程凌霜所谓得独,是要身边的人只效忠自己,就算是父亲也不行。 她走到紫檀小几前,提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斟满一盏热茶,袅袅白雾升起之中,她把茶递给了闵征。 “你不会死就好,父亲用本郡主交换,你若也拿本郡主和父亲交换,这世上还有谁人可信?” 闵征上前接过茶盏,瞬间被热气模糊了眉眼。 他看着程凌霜长大,从她牙牙学语到如今成了快意恩仇的郡主,他的陪伴从不缺席。 “是闵征糊涂了,属下再不会让郡主伤心。” 程凌霜眼神定了几秒,再开口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闵统领,本郡主知你意不在巡查营,若你肯始终站在我这一边,以后我也是希望能称呼你为闵将军的。” 闵征不知程凌霜为何知晓了他心中野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去休息吧!虽然没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也会伤身,明日还需要闵统领帮本郡主办件事。” “郡主吩咐就是。” “你去琵琶巷找一处私宅,宅子应该不会小,墨绿的漆门,上面还有玉钉和铜虎头,你找到了就派个人守着,然后另派人盯着周修廉,若是看到他去那个私宅,速速禀告就是。” 闵征应承得快:“属下领命,郡主也早些歇着就是。” 程凌霜见他转身向屋外走去,轻咳了一声,闵征立刻停下脚步回身道:“郡主放心,属下不会让王爷知道的。” 闵征轻轻地带上了房门,程凌霜这才满意的笑了笑,这京中只有一个琵琶巷,闵征当然知道在哪。 第74章 回去安心待嫁吧 一个闵征她还是手拿把掐的,那几个侍从死也就死了,又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她从怀里掏出带回的古本,随即走到书桌前,在把她献给惠帝之前,她觉得应该要留个抄本。 在回来的路上,程凌霜就已经决定,她要瞒着父亲偷偷上交古本,她深信惠帝定会遵守对她的允诺。 虽然是被程煜禁了足,但谁说出入王府非得在白天,不过她还是要等红梅口中的事落定了才是。 隔日, 京城的天气一过了播种的时节,就开始酷热起来。 早起之后,程凌霜就让红梅留在她屋里,细说着周修廉和叶离飞的事情。 红梅和盘说出两个人是怎么勾搭上的,但对关于叶婉瑜的任何事,她都没敢吐露半个字。 叶婉瑜交代她,只要尽心尽力伺候好程凌霜,等她到了京城会派人再联系她。 闵征有伤在身,出府的借口也是好找,且没用上半日就把崇明大街琵琶巷的私宅查得一清二楚。 打听出来的是确有一对母女在里面住着,但极少出门,偶有遮挡很严的马车会在门口停着,但并不晓得是哪位权贵,周边的邻居也只大概猜,是被权贵养在外面的妾室而已。 闵征分别在周府和琵琶巷留了人守着,这才回了贤北王府。 程凌霜等的焦急,却也并不表露出来,见麝月禀报说闵征要见她,立刻难得的满脸笑容。 见闵征气色看着不错,她心情甚好道:“闵统领,可是落实了?” 闵征肩上有伤,只能一臂抬起行礼:“郡主,宅子很好找,里面住着一对母女,下人不多但极少出门,偶有马车停留,也是做了遮挡辨不清身份。” 程凌霜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这就够了,跟本郡主严密盯着周修廉就是,你辛苦了,今夜随着本郡主去趟皇宫,别人我都信不过,所以还得你先去宫门递个名牌。” 在北都府,闵征被拦在屋外那段时间,他就有些预感,也许郡主还有事瞒她。 “属下遵命,属下晚些去宫门递名牌,郡主大概也是不想王爷知道吧?” “那是自然。” 程凌霜芊芊玉手一伸,手里已经是有写好的帖子,且拿火漆封好,一并还有她的私属名牌, 闵征收好之后,匆匆出了花厅。 ...... 深宫重重中。 春政殿内依旧灯火通明,程治靠在宽大的龙椅上,略显老态。 这个时候本是要早早休息的他,看过孙汉堂带来的帖子和名牌,本不想见程凌霜,但转念一想还是见了。 程凌霜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安安静静地等着惠帝开口。 程治翻看着她刚呈上的农耕古本,翻到最后却发现缺了半本,他兴趣缺缺地把古本扔进了紫檀匣子里,并推到一旁。 他语调平淡地问道:“这可是半本?” 程凌霜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希冀:“陛下,霜儿去得不巧,少主因春耕受累,隐疾发作,去了北山疗伤,但玄武氏的管家还是把农耕古本给了霜儿,有了解药,少主身体康复,定会亲面陛下交出下半部......” 程治抬手打断了她,目光落在程凌霜的脸上,语气淡漠得如同他根本不在意:“朕给云楼服的是滋补的药,那孩子,小时候身子骨就总是不爽利,既然春耕已经结束,那就让他安心将养就是。” 一股被彻底毁灭的绝望在程凌霜的心底蔓延开。 她依旧不死心地恳求道:“陛下,您不是答应霜儿了,只要带回农耕之方就撤回赐婚诏书的?虽然是半本,但玄武氏诚意犹在,陛下您总该.....” “咳咳! 程凌霜的话被一旁侍立的孙汉堂打断,若让她再说下去,惹了程治动怒可就不好收场了。 “霜儿,不管你拿回的是半本还是全本,朕既已给你赐婚,岂能朝令夕改?回去安心待嫁吧!” “安心待嫁”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程凌霜的心口,她心中仅存的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她突然明白,什么皇命不可违,又或是君无戏言,全都是看惠帝高不高兴就是了。 程凌霜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脸上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个近乎艳丽的笑容。 她看着御座上的惠帝:““陛下圣意,臣女自当拜谢,既然是陛下赐婚,那婚期的日子还是让臣女来挑吧!总得如臣女愿一次才是。” 看着程凌霜微微俯身且礼数周全,程治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么说你已经有心属的好日子了?” “臣女的生辰在六月,不如就定在臣女生辰那一天,陛下觉得可好?” 烛火通明的春政殿内,此刻却比外面的深夜还要寂静, 惠宗的神情一时幽深难测,他确实没想到,程凌霜竟然没有反抗,且还这么快就挑了日子。 “哈哈,霜儿果然懂事,那就依你。” 见惠帝笑着起身,孙汉堂也微笑着对程凌霜道:“老奴恭喜郡主了,夜露深重您也早些回去吧,陛下也该休息了。” 程凌霜微微点头示意感谢,回头睨向惠帝身边被推到一旁的紫檀木匣道:“陛下可要把古本收好,说不定哪日就能得了下半部,霜儿告辞了。” 她前脚出了春政殿之后,程治就带着紫檀木匣回了寝殿,可他破天荒的没让孙汉堂跟随。 孙汉堂脸色阴郁的守在殿外,直到一个黑衣人悄悄靠近他,耳语中才知程治是从寝殿后的偏殿去了皇后娘娘的春霞宫。 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孙汉堂突然发现,他一直找的秘密,难道是藏在皇后娘娘和大皇子的春霞宫里? 宫门外的闵征看着提着灯笼的太监,这才放下心,只是等程凌霜走出来,他看见的却是一张失望透顶的面容。 第75章 我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闵征没问,程凌霜也一言不发。 等程凌霜上了马车,闵征才低喝一声,赶着马车朝贤北王府去。 这一刻的程凌霜,眸子里才涌上了雾气,今日的话她可不是赌气,就在惠帝毁约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改变了主意。 昨晚她彻夜未眠,为何父亲要去和周家合作,且连等她都不等?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父亲知道金口玉言的赐婚,是皇命,且皇命不可违!旨意既出,断无收回之理! “就算她得了全本的农耕之方,也是一样要嫁入周家。” 只是程凌霜不甘心,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会到惠帝面前搏一搏。 程凌霜在马车里已经想好了计划,还有一月就是她的生辰也是婚期,那嫁入周家之际,就是她给周修廉送大礼的时候。 想到这,她眼里的雾气全散,心情顿然好了起来。 时间一转,五月底。 离京城还有几里路的官道上,尘土在燥热的风中弥漫。 一行三辆马车的车队正碾过京郊的土地急匆匆地赶路,中间一辆青篷马车上,一个纹了半面的异域妇人掀开车帘一角,待她看清了前方的景色,顿时兴奋地一扫脸上的疲惫。 “姑娘,姑娘快看!” 春十娘的声音透着激动:“前面,咱们快到了。” 车内,叶婉瑜缓缓睁开假寐的眼,伸了伸发酸的腰,相比春十娘的惊喜,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沉静内敛。 她微微倾身,顺着春十娘掀开的帘角向外望去,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玄武云楼,倒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与玄武云楼分别快有一月,她已经把武爷倾囊相授的医术融入到骨血,且为了玄武云楼未知的发病,她是把针灸的穴位,记得牢靠到不能再牢靠,也练了无数次。 叶婉瑜重新靠回软座上,边笑边看着春十娘。 果然是有其女必有其母,春十娘为了遮盖脸上的罪奴印记,在青露临去京城前,就给她的半边脸都纹上了青紫的花纹,她说只要能跟着叶婉瑜,她不在乎美丑。 但在叶婉瑜看来,春十娘并不丑,倒像是异域来的有钱人家的夫人,神秘且彪悍。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处的凤凰花纹,京城风雨未知,但好在有玄武云楼先来打点,信中说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只要她到京城,药铺即可开张。 武家兄弟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了叶婉瑜的车队,在车队前的云昭也早看见了他们,招了招手,回头对看风景的春十娘道:“告诉姑娘,这就到了。” 春十娘咧着嘴笑:“我早就告诉她了。” 武家兄弟早就给了城门守卫好处,所以她们不用和别的商队一样等候盘查,很快就进了京城。 云昭比春十娘更像没见过世面,他也是第一次来京城,眼睛像是不够使的东看看西瞄着,其实更多的是在心里,记下了进入京城之后走过的每一条路,以及路边的每一道景。 叶婉瑜也朝帘子外面时不时地望去,听着马车外喧嚣的热闹,就知京城繁华,这和她以前在林州城里听到的声音一样。 对于马上将至的六月,叶婉瑜心里充满了兴奋和斗志。 她无法离开北都府的时候,云峰差人送信回来,红梅已经是程凌霜的贴身婢女,而琵琶巷的私宅也已被摸清了底细。 如她所料,惠帝并没撤掉赐婚圣旨,但奇怪的是,程凌霜的婚期提前到了六月。 叶婉瑜水润的薄唇微微翘起,心里默念着。 周修廉,此生还有再见你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武家兄弟在前面引路,车队顺着城门大街走了半个时辰,左拐进了后街,又走了约几百米才重新进入另一条满是商铺的大路,街上依旧人影繁华如织。 “这京城可真大啊!我现在连城门在哪都搞不清了。” 云昭回头笑着道:“那怕啥,让武之力画个图就成。” 春十娘不太好意思赶紧摆手:“我就是想说京城这地界太大了,画图就不至于了,熟悉几天还不至于不认识路。” 她话刚说一半,就停顿下来,然后轻喊车厢里的叶婉瑜道:“姑娘,你快看前面那间铺子,可是金碧辉煌好看得很。” 她抬眼瞧出去,赫然见‘玉金晟’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她眼前发亮,三层的门楼再加上大门两侧整玉雕刻的玉狮子,看着确实奢靡。 “姑娘,京城真是不一样。” “玉金晟当然奢华,那可是皇帝陛下御赐的匾。”叶婉瑜知道春十娘不识字,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小声些。 春十娘听闻玉金晟三个字立刻安静了下来,她坐回叶婉瑜身边,尴尬道:“姑娘,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您见谅,以后我尽量保持平和。” 叶婉瑜忍不住笑道:“你还知道平和,这还没进京城,我的耳朵就要被你吵得生茧子了,这玉金晟是少主让我们先认认路,只是一会儿你见到咱们的铺面不失望就好。” 两个人期待的一会儿可是时间不短,玄武云楼给她们置办的新宅子,距离繁华的京中街道偏远得很。 她们一路又走了两个时辰,才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我们到了。” 武之力下了马,笑呵呵地来请叶婉瑜。 云昭也利落地翻身下马,指挥着随行的野民护卫开始卸车。 散发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珍奇药材被一箱箱搬下,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令人心旷神怡的复杂药香,武爷这次是把家底都给她带上了。 叶婉瑜早就坐乏了,跟着春十娘下了马车,两个人不禁同时仰起头,映入她们眼帘的门楼高耸,简直比起玉金晟的三层也是毫不逊色,厚重的朱漆大门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蒙着红布的巨大匾额。 门侧两边是一溜的高高的、有些望不到头的青砖院墙,院墙之上隐约露出几重飞檐翘角,甚显出宅子气派不凡。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愣怔。 “姑娘。” 第76章 又给了她一个林园 武之力大步上前,恭敬地抱拳行礼,打断了叶婉瑜的思绪:“咱们药铺后头连着十进宅院,一应用具都已备齐,少主吩咐,您和十娘可得先熟悉一下。” 叶婉瑜定了定神,对武之力微微颔首:“有劳武大哥,怎不见云峰和青露?” “青露说她在四处检查一下,别是有了什么纰漏,一会就来,云峰陪少主出去办事去了。” 叶婉瑜心里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被春十娘拽着往里走。 她们边往里走,春十娘边眼睛发亮,啧啧称奇:“哎哟我的天爷!姑娘您瞧瞧!这铺面!这气派!那个玉金晟啥也不是,就是咱这地点有些,稍微稍微的远了些。” 她话语里带着些遗憾,可是脸上的惊叹和喜悦却藏也藏不住。 叶婉瑜心里发笑,春十娘刚才说的平和又是没了踪影,但这次她不好再拦她,毕竟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武之力身边一个貌似药铺的管事在前面引路,药铺前厅宽敞明亮,柜台厚重,地面铺着光洁的泛着油光的黑青砖。 清一水儿的紫檀木药柜靠墙而立,柜门打磨得光可鉴人,密密麻麻的抽屉上贴着工整的药名标签,弥漫着新木和药材混合的清洌气味。 叶婉瑜脚步顿了一下,她想过玄武云楼找的宅子定不会差,她从密室里带回的金子也足够,可这里的一切太过气势恢宏,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看错脚下的金砖。 在叶府,父亲都不敢用这种奢靡的东西。 这每一块砖可都是需要一名工匠打磨两年才能制成,铺在屋子里冬暖夏凉,绝非上等人就能拥有的,它是皇家专属之物。 药铺都这等装潢,那后面的十进院子和炼金的地方,叶婉瑜是想都不敢想,而且十进院子若是通铺了金砖,这宅子定是早就有了。 药铺的另一侧是半壁紫檀的柜子,另一边空着的地方有一个诊桌,空着的墙壁上也挂着一个小匾额,那匾额不知是何木料所制,深沉如墨,却隐隐透着金属的冷硬光泽。 她走过去,指尖拂过字迹的金色的漆面,立刻触手生寒。 上面的字迹虽是小楷,却苍劲有力。 “祖传金药。” 这字好熟悉,叶婉瑜一时间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姑娘。” 一声清脆,青露就如欢快的青鸟跑向叶婉瑜,边拉手边撒娇道:“可是等来了你们,这里可还满意?” 叶婉瑜刚要开口,青露就指着诊桌道:“这地方是少主特意给姑娘您安排的,以后可在这里行医,这些没标名字的柜子都是放金粉,金箔的,您看可行?” 春十娘听闻立刻也不参观了,啊的一声跑了过来。 仔细地看了看道:“这怎么行?这些个柜上连锁都没有,不安全不安全。” 叶婉瑜笑道:“谁要是敢在这偷东西,想必是不想要命了。” 她也是刚认出那个领路的药铺管事,在去林州的时候就是少主的随从之一,想必这十进的大宅子里,尽数全都是玄武氏的人了。 “那我带姑娘去后面的宅子看看,药铺前厅后面的会客厅,进门两侧的连廊都可以通往后宅,且会客厅后堂的月亮门出去就是制金坊,都是按照姑娘的要求做的。” “武大哥他们护卫住的地方都在制金坊左右的两进院子,再往后就是姑娘和少主的主院。” 叶婉瑜被拽着一路走过去,亭台楼阁,移步换景,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东西看着虽新,但却有着老宅的沉稳,一点没有唐突的感觉,置身其中仿若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春十娘早跟不上她们,在后面啧啧地感叹,眼睛不够使的欣赏着。 待春露停下脚步,推开了主院的门,叶婉瑜倏然鼻头发痒,眼角泛起了微红。 春花虽然都已谢,可绿意盎然的草木满眼皆是。 一株半高于屋檐的芙蓉树冒着粉嫩的芙蓉花,飘着淡淡的香味,叶婉瑜眼见窗棂的纹样,院子的布局,无一不与她叶府的宅子隐隐重合。 陪在身旁的武之力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紧张地拽了下青露的袖口。 青露立刻明白:“姑娘可是不满意?少主他还给院子起了名字,就叫林园,这些都是......” 不等她说完,叶婉瑜左右手分别拉着春十娘和青露,盈盈笑道:“今晚我请客,住新家得有个样子不是。” 新宅算是住下了,叶婉瑜对所有的地方都很满意,唯独觉得玄武云楼的院子小了一些,他只给自己留了一间屋子,和她的院子一墙之隔。 这一天的时间里,武之云分拨的带人来与她见面,有药铺的,制金坊的,丫鬟婆子和打杂的,再加上护卫随从,七七八八的也有百十号人,这里面当然也有眼熟的,但绝大多数叶婉瑜都不认识。 叶婉瑜的兴奋是藏在心里,而春十娘可是全然表露在表面。 她想到了春十娘曾在囚车里和她说的话,“等老娘期限一满,就去京城看看,天子脚下也许会有翻身的机会。” 如今她们果真到了天子脚下,可她却不只是想翻身。 所有人都见完了,院子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她让青露扶着春十娘早些歇息,终于有了时间独处,叶婉瑜才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玄武云楼在京城给了她一个复原了的家,一个属于她自己的闺房,可他也就是在同去林州的时候见过的。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叶婉瑜安静地坐在窗下的桌子旁,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铜油灯的底座。 她幻想了无数次到京城会是什么心情,可真的来了,才发现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忐忑和未知。 夜色浓稠之际,门被轻轻叩了三下, “睡了么?”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外,叶婉瑜立刻起身去开了门,玄武云楼一身夜行装扮站在门口,唯有领口和袖口镶嵌的银线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他站得笔直,但却让叶婉瑜感觉出似乎是带着疲倦。 第77章 金药坊的金老板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但眸意很深。 “你廋了。” 叶婉瑜回身走到桌前去点灯。 玄武云楼动作很轻的进了屋,他站定地看着叶婉瑜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形被温暖的光晕包围起来,他的心才稍稍平静。 若不是武爷稍前悄悄的给他寄过叶婉瑜恢复容貌的画像,在京城的大街上相遇,他或许真就不敢相认,他也是叮嘱过云峰他们,等见到了人不要大惊小怪,就如在北都府一样。 “还未歇息?” 玄武云楼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低沉微哑,像被夜露浸润过,听不出情绪,却自然而然地在房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弦微绷的存在感。 叶婉瑜回身,两人目光无声交汇,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还是叶婉瑜先嘴角露出一丝甜笑:“心情有些激动而已,你去哪了?” 玄武云楼并没追问她刚才为何独坐在黑暗里,只是缓步走近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齐整的文书,上面有官衙文书特有的质地和颜色,边缘盖着清晰的朱红大印。 他握住叶婉瑜的左手,将文书放在她手掌上,并没撒手道:“好在你来的这日办妥了。” 叶婉瑜垂眸:“何物?” “你的新身份。”玄武云楼拉她在身边坐下,又把油灯放近了些。 “如今你名唤金珠,西域炼金世家远道入京、并且是精通岐黄之术的孤女,听闻越国京都繁华鼎盛,特来寻机,有望一展所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婉瑜的侧脸:“这名字连同这张官衙开具的铺面背书,足以让你在京城立身,就算是周修廉也不会查到,以后你就是金药坊的金老板。” 叶婉瑜睨向玄武云楼,眼睫微动,旋既脸色微微一红:“甚好!” 她展开带着他体温的文书,里面对她身份的详尽描述,条条款款,严丝合缝且无懈可击,文书下方,甚至附着十几家京城老字号药铺的“联名保荐”。 这份滴水不漏的背书,也绝不可能是一日之功,需要打通多少关节?需要动用多少玄武氏深藏在京中的力量? 她抬眸再次看向身侧之人,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少主,你们都是得了武爷的消息了吧?为何见到我就如熟人一样,两我自己还都觉得陌生。” 玄武云楼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勾了一下,笑意涌入眼底:“怎么?莫不是嫌我们不够隆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婉瑜就是觉得,连青露和武家兄弟看到恢复容貌的她,都一如既往,就像她从来就是长的这个样子。 玄武云楼起身推开窗户,指了指外面道:“叶婉瑜,你只需知道,住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今日你在宅子里见过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制金师傅,他们都是野民族人,对玄武氏绝对忠诚,他们的身份也都经得起查验,不过既然你来了,以后云楼还得仰仗金老板。” 叶婉瑜有些尴尬道:“少主这是揶揄我呢,就我这实力多少有些妄言了。” “不是要助本少主当皇帝?” 叶婉瑜忍不住笑道:“我尽力!” 两人似乎打破了久不相见的拘谨,如家人般的温暖感开始在屋子里蔓延。 “宅子这么大,少主应该给自己多留几进院子的。” 玄武云楼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缓如同自语,又如同告诫:“京城的光鲜从来都只在表面,我也用不着那么大的院子。” “金老板,您早些安歇。咱们在京城的生意很快就要开张了。” 玄武云楼替她把油灯拨亮了些,这才转身而去,可他说的“生意”二字,倒是让叶婉瑜定了心,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独处时的忐忑。 如今,箭在弦上,何惧之有。 六月的第一天,金药坊开业。 叶婉瑜让人放出消息,开业当日只要拿着药方,就可以低于市价五折买得一钱重的金粉,药材九折,买金正价,但只有二钱重的金珠售卖,可不限数量。 这消息不胫而走,当日金药坊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好在他们门前位置宽阔,十几辆的马车停靠,倒也不显得拥挤。 在文书上联名举荐的那些老字号药铺的掌柜也悉数前来祝贺,但对叶婉瑜的印象可谓是深刻的不能再深刻。 叶婉瑜可不是吝啬之人,玄武云楼结交的人脉,除了用钱财,其中定也是有忠于他们玄武氏的人,是泛来道贺的,每人一片凤凰金箔,且用乌金纸装裱,阴沉木为匣,这份礼可是比起玉金晟开业的时候拿得出手。 金药坊开业第一日,卖出了一百八十份一钱重的金粉,两钱重的金珠卖出了三万零一百二十五颗。 更有甚者,几个穿着华贵的夫人都看好了春十娘发髻上的柳叶步摇,且都留下了名帖想要预订。 叶婉瑜看着账本,称赞道:“我以前倒是从没看过账本,总觉得看不太懂,不过咱们的账房先生写的我倒是懂了。” 春十娘这些日子因为笑的太多,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几道。 “姑娘,您这手艺可真了不得,六只柳叶步摇,可是赶上一个大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了,只是这精细的东西那些制金师傅能否做得来?” 叶婉瑜合上账本,把步摇重新给春十娘戴好,欣赏着道:“这段日子我是要试试那些师傅的手艺,所以会很忙,咱们的身份你可记住了?” 春十娘收起笑脸,郑重道:“这是自然记住的,我们虽从异域而来,但先祖都是京中人士,语言并无障碍,按这里的称呼,我是金珠姑娘的姨母,若是遇见有人套近乎刨根问底,我自会打发,大不了一言不发装神秘就是了。” “这步摇你就带着,我带过来的那些金子里有半成品,交货的时候组装起来就成了,在制金坊开工之前,能撑段时间。” “那我这脑袋可是值钱了。”春十娘沾沾自喜地摸了摸步摇。 第78章 听说那姑娘更会炼金 端着刚煮好的梅子汤进来的青露笑道:“你们没看那群人,为了给十娘递帖子,连她脸上的刺青都觉得极好看,我听人小声议论说,十娘指不定是域外哪个教派的高手,隐在姑娘身边深藏不露罢了。” “呵呵,咯咯”。三人笑成一团。 金药坊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久荣本来并没放在眼里,虽然开业的帖子是有送到周府,但他连看都没看。 一个开药铺的,非得和玉金晟刮边,无非就是想在京城立稳脚罢了,还用得着国公府的人去给她捧场。 可只过了三日,周久荣就发现玉金晟的门口越来越安静了,往常排队求购金粉的人好像忽然就没了踪迹。 从叶府搜刮回来的金粉都被他们掺入了次金,但库存也快见底,他们供货的各地药铺也陆续的传话回来说,已经有质疑金粉不纯的声音。 周久荣督促好几次周修廉,粗金已经陆续地提炼好,是时候让他挑些师傅开始为秋贡做准备,但周修廉总是答应下来就没了后话,整日也不知道关在玉金晟的工坊间里是在干什么。 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他才知道,原来那些求购金粉的人都去了金药坊,周久荣心生疑惑之际,倒是有些不安起来。 周修廉与程凌霜的婚事定在了六月十八,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玉金晟的工坊间里,他还是想给程凌霜做一件新婚礼物。 只是他明明跟叶婉瑜学了镂空金袋子的做法,也亲手做过一个金袋子,可如今没有叶婉瑜在身边,他竟然失败了。 桌子上是叶婉瑜亲手给他画的图,步骤是他自己标注上的,不会有错,可他用工具拉出的金丝不是软了就是硬了。 “小爷,老爷来了,让你去书房说话。” 周烈禀报完听屋里没有应声,刚要开口再问,门猛地被周修廉拉开,他阴沉着脸道:“没说什么事?” “没说,只是老爷看着像是在生气。” 周修廉冷哼了一声,心里腹诽,天天催催催,抱着金罐子还催。 等在书房里的周久荣脸色铁青,见周修廉微跛着进门,气更不打一处来,他好好一个儿子如今成了残废,闭着眼睛他都能想到,等娶了程凌霜,得有多少人会觉得是他门周家高攀了。 周修廉不知道周久荣在生哪门子的气,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父亲有事?” “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您不是让儿子炼制金粉么?又不是顺手抓来就能练的,也有好多需要准备的东西,儿子正在归纳,也想着给郡主做个物件当做新婚礼物。” 周久荣斜眼看他:“可做出来了?” “快了!”周修廉心里烦躁: 周久荣手微微一扬,一个锦缎银线绣边的荷包被扔到了他身上。 “父亲什么时候喜欢这东西了?”周修廉戏谑地笑着并且用手掂量了一下,倒是有些分量,并不是放了香粉的香囊。 当他看清荷包上面绣的金药坊三个字,抬头的瞬间迎上的是周久荣阴冷的目光。 “城南开了一间金药坊,老板是个异域女子,姓金名珠,本来为父没放在眼里,但看来是个颇有来头的,在京中人脉甚广,这金药坊且不仅售卖草药,听说那姑娘更会炼金。” 周修廉嗤鼻不屑道:“小作坊而已,父亲何须这般谨慎。” 他边说着边解开荷包的束口,朝手心里倒了倒,立刻,掌心里就堆满的黄澄澄的金珠。 “你看这些珠子成色如何?纯度可及你的手艺?” 周修廉盯着金珠发愣,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手心里的这些金珠,和叶婉瑜做的成色是一模一样。 见周修廉不说话,周久荣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还打听到,就连金老板身边的婆子,发髻上带的柳叶步摇都是价值连城的款式,且只能留帖子才能预订。 一个容貌娇媚的姑娘,身边还有个纹了面的婆子,再加上能买下盖十进院子的土地,神秘又刻意,且好像都是一夜之间才出现的。 周久荣临走时扔下话道:“成婚礼物倒是不必这么急,郡主不嫁也得嫁,当务之急你可别让外来者居上。” “为父看这小作坊的手艺可不比你的差,更何况只是几颗珠子,若无人竞争,你就是越国的第一炼金师,可若有人在你之上,你的腿岂不是白瘸了,自己好好想想。” 周修廉想不到只不过半年之载,自己这独一无二的炼金师的位置就要有人超越了,他本不屑炼金师的名号,反正娶了郡主之后,就连贤北王也是要支持他们周家的。 那知道越国没人和他争,竟跑来个外邦的,还是个女人。 周修廉盯着那些金珠子就莫名的恐慌,而且是没有来由的,从心底深处渗出的寒意。 收好金珠回到工坊间,他索性恼怒地把案子上废弃的金丝全都收了起来,喊了周烈准备出门去金药坊探探。 等出了玉金晟的门,他问周烈:“这段日子门口都如今日这般冷清?” “小爷,咱们的生意确实被抢了大半,若不是有御赐的牌匾,估计老主顾也是要走的。” “哼!一个小娘们能有什么本事,这些人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周烈心里觉得好笑,既然是没瞧得上,为何还要去探探? “爷说的是,您的手艺天下无双,岂能是随便就能超越的,不过...” 周烈停顿了一下,觉得还是要禀报一下为好。 “小爷,今早陆婆子给小的递了一封信,摸着倒是很薄,她说那边有重要事情和小爷您商议,信在车里面的手枕匣里。” “先去金药坊。”周修廉不痛快的上了马车, 他本就觉得车厢里有些闷热,想到周烈的话,额上立刻又冒出一堆的汗, 他确实好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林氏母女若真听他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定是发现不了他被赐婚这事,等和郡主生米煮成熟饭,再让叶离飞以妾室进门,也是两全其美。 第79章 清澈的如一汪秋水 马车刚出了朱雀大街,周烈就听车厢传出低喝:“先去琵琶巷!” 周烈赶紧掉转马头,却与迎头过来的马车差点撞上。 “怎么回事,这路本来就窄,若马惊了,伤了人怎么办?” 周烈冷汗直冒,赶紧跳下马车赔不是:“兄弟,对不住了,我们是周国公府上的,事出紧急临时调个头,抱歉了,抱歉了。” 周修廉在车厢里被晃了一下,听着周烈道歉的声音,也只不过是两辆马车差点剐蹭了,他忍着火气把信收好,竖起耳朵听着。 “再大的急事也没有你这样驾马车的,我们姑娘今日可是要去赴重要的宴席,出差子的话任谁都担不起。” 周烈道歉的时候,就注意到说话之人身后的马车,四角凤檐下都挂着一串三个的金色铃铛,风吹铃铛响,且上面一转而过的正是金药坊三个字。 他直骂自己该死,刚想开口再次道歉,对面马车里传出女子声音:“云昭,算了,既然没有损失,让周国公府上先过就是。” 云昭让出身前路,对周烈挥了挥手道:“以后精神着些,走吧!” 周烈赶紧谢过之后,还没等转身,周修廉一挑车帘下了马车。 他眼见一青衣男子目光灼灼,身材结实得仿佛要撑破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他提袖行了礼,眼光瞧着对面马车上道:“在下林州刺史周修廉,敢问对面可是金药坊的金老板?” 云昭心里冷笑,等你出门还真是不好遇。 “原来是刺史大人,我坊前些日开业,我们姑娘特给周府送去帖子,想必周国公和大人都过于繁忙,这才并没见到。” 周修廉只当云昭是个看家护院的下人,虽然不屑于和他对话,但总不能去直接挑了车帘子。 他似是没听见般依旧对着马车道:“金老板,既然今日有要事,那本刺史就不叨扰了,改日定送了拜帖,登门拜访就是。” 周修廉转身上了马车,示意周烈这就走。 他们相遇的巷子虽然不是繁华路段,好在人流稀少,但也不好堵住太长时间,两车相错之际,周修廉透过挑起的车帘,竟见对面马车里的女人同样正朝他望过来。 一双美目盯着他,满眼盈盈。 女子对他微点下颌之际,金药坊的马车就淡出了周修廉的视线。 周修廉出神了好一阵,这才重新坐好。 他感叹,人世间的女子还真有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那声音虽然听着软绵绵的,却如流水般婉转,这外邦女子不都是野蛮人的后裔,自然都是性子野的,怎能有这等尤物? 周修廉也说不出是哪里有些不对,那睨向他的眼神,清澈得如一汪秋水。。 两辆马车相悖而去,只是各自走向的前方一个是光明,一个却是无边的黑暗。 叶离飞的那封信,并没有给周修廉带来惊喜,反而他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他的马车进了琵琶巷,不仅叶离飞开心,得了消息的程凌霜也甚是欣喜。 私宅东房,叶离飞躺在床上脸色极差,为了能借种生子,她每日都要去尚九养伤的客房三次,陆婆子的药也下的很猛,导致最后尚九两腿间的那物再也没了反应,叶离飞这才罢休。 可她毕竟还是个未及筚的少女,纵容过度也耗了不少的气血,可这些都还只是前菜,叶离飞这一月之间都是在恐慌中度过的。 她就如得了重病,整日卧床,看见林氏也是问相同的话,“这都多少天了?这都多少天了?我这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林氏最终也沉不住了气,骂了她一句不中用的东西,就给了陆婆子一锭银子,让她偷偷出去请个大夫回来。 陆婆子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找个嘴严的大夫这点钱是有些寒酸的,这不是林州,她现在也只是个落魄人家的下人而已。 好在出了巷子没找几条街,陆婆子就寻到了一家诊馆,她对坐诊的大夫允诺,看得满意诊费双倍。 叶离飞确实没有白白努力,只是身子娇弱,胎像不稳,需要卧床休养。 大夫收了两锭银子,开了医嘱就自己回诊馆去了。 他可没想到,人在家中坐,货从天上来! 再过几个时辰他会跪在贤北王的府邸,在生与死之间抉择。 周修廉站定在东房门口的时候,林氏拦下了他,虽然心里是有怨气,但也还是不敢表现出来。 她带着恳求道:“修廉,大夫说离飞的孩子还没坐稳,您可得多让着她些。” 周修廉没说话,点了点头就进了屋子。 “小爷。” 叶离飞撑着手臂勉强起身,但也有一半装的成分。 那大夫诊出了喜脉,她的病也就好了一大半,如今周修廉来了,她更恨不得马上生龙活虎起来。 “快躺着。” 周修廉急步上前,把叶离飞半搂在怀里。 叶离飞委屈的一颗泪珠就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哭声里的不甘,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周修廉心软了下来,他吻了下叶离飞的发丝,喃喃道:“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我只没来月余而已,就委屈了?如今制玉和炼金都由玉金晟一手出品,我只是有些忙。” “真的?” 叶离飞眸子通红,她当然想周修廉说的都是真的,否则不是白白忙活了一气。 “骗你作甚!” 周修廉刮了下她的鼻头,双手捧着叶离飞的脸打趣道:“如今你有了孩子,以后就是要为人母亲的人,不准再胡想,听到没有。” 叶离飞破涕为笑,使劲地点了点头,脑袋就朝周修廉的怀里钻去。 一阵舒痒从他胸前朝身体的各个地方传递出去,湿热的感觉让周修廉有些口干舌燥,他低吟出声就放倒了叶离飞。 衣物都褪去了一半,叶离飞才娇喘着在他耳边道:“爷,孩子重要。” 覆在叶离飞身上的人声音嘶哑着:“你来。” 说罢泄了身上的气,仰面倒在了床上。 第80章 那位小夫人是喜脉 叶离飞不敢有丝毫犹豫,起身跪在周修廉的身边,口手并用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周修廉发出满意的喘息声,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并赶紧捂住了嘴。 叶离飞漱了口,净了手,又洗了块干净的帕子,给周修廉擦拭干净之后,帮他拢了拢散了的衣服,讨好道:“小爷,大夫说我虽然已怀满两月,但身子虚得很,您可别不理我。” 周修廉微阖双目,心里却是在打着别的算盘。 他缓缓起身,掐了下叶离飞的脸:“本爷心里若没有你,你岂不是早随那个丑八怪去阴间了,你只需好好养胎,明日让周烈给你送十根金条,缺什么让下人出去采买。” 叶离飞双眼放光,心想母亲的法子还是管用的。 “尚九怎么样了?”周修廉边穿衣服边问。 叶离飞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看似漫不经心道:“整日昏睡,倒是不见好。” 周修廉眉头微皱,府里的医官已经和他说了,尚九只是被毒烟熏坏了喉咙,身体其他地方并无大概,怎的还整日昏睡? “你好生歇着,我去瞧瞧就走。” 叶离飞依依不舍地拉着周修廉的袖口,倒是没有挽留。 周修廉出了门又回头对她叮嘱道:“以后有事就让陆婆子去找周烈,还有,别透漏你的底细给看诊的大夫,走了。” 一直等在院中的林氏知道事情成了,她反而不好再说什么,见周修廉朝尚九住的客房走,她赶紧使眼色带着陆婆子跟了过去。 岂料,也不知尚九是真的昏睡还是装的昏睡,偏偏在周修廉推门进去的时候睁开了眼。 周烈给周修廉搬了张椅子,这才扶起尚九,可他不经意地就看见跟着进门的林氏主仆两人脸色异常。 “你这伤怎么越养气色越差了,可是有人苛待你? 尚九摇了摇头,又拉着周烈的手比画,周烈立刻明白他是要写字。 他立刻拿出随身带的记事簿子,从竹管里倒出包裹好的炭条握在手里道,你借我的胳膊用力就是。 尚九的手虽然是好了,因为遍布疤痕佝偻得如鸡爪,但握住周烈的手倒是可以。 他每用周烈的手写一个字,喉咙里就发出一个模糊的字音,他写一个,周烈就念出一个音,他确认地点下头,直到写完两个人都冒了汗。 周烈重新念给周修廉听道:“奴想回小爷身边,若不回,不如一死。” 林氏心里七上八下,给尚九治伤她们自是不敢怠慢,但她也暗地里观察,尚九大多数时间确实是都在昏睡,今日如此清醒很是反常。 她是不想让尚九回去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可不敢赌。 “你这不是给修廉找麻烦么?在本夫人这养伤可有什么不好的?” 林氏抢在周修廉表态前说了话,紧接着又对周修廉道:“我是建议还把他留在这,他这身体恢复了也只能干个杂活,再说让周国看见了,不免还得编个理由搪塞,岂不是麻烦。” 周修廉本也和林氏想的一样,可尚九又写了两个字。 “手。”周烈念道。 周修廉不解:“手?” 尚九坐直了身子,情绪有些激动地用手比画了一个砍手腕的动作。 “你是说叶婉瑜被砍下的手?” “嗯嗯!”尚九使劲点头,又做了个喝酒的手势。 周修廉眉头紧蹙,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小爷,尚哥的意思是不是指金盏?” 周修廉恍然大悟,但顾忌身后的林氏主仆,他冷眼回首道:“林夫人,这没别的事,你还是去照顾离飞吧!” “那好,你们说。” 周修廉等门都关上示意周烈去门口守着,这才把椅子朝床边挪了挪:“你的意思是你带回的金盏上有手纹,要拿叶婉瑜断手的纹印比对,是么?” 尚九硬挤了些笑容,连连点头。 “为何才说?” 尚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糊涂没有想起来,然后扑通就跪在周修廉身前,不停地作揖。 “也罢,你这般忠心,一会儿就跟着马车一起回吧,你先呆在玉金晟,不能说话也总能替本爷出谋划策,毕竟现在没几个人信得过。” 尚九暗自高兴,虽然他现在已经能自己行走了,但还是跪在地上假装艰难地起身。 周烈赶紧从门口过来扶起他道:“小爷,那我先扶尚哥出去。” 周修廉点了点头,也跟着出了门。 站在门口的林氏见尚九竟然能被扶着站起来,心里顿觉惊讶:“这是要回去?” 尚九连理都没理林氏,紧贴着扶着他的周烈朝院外走去。 林氏脸色极其难看,又不敢硬拦,只能勉强带着笑脸看向周修廉。 “夫人,尚九还是跟回去方便些,你也好尽心帮本爷照顾好离飞,金条明日就会送来,怎么没见柳儿?” 周修廉突然问起柳儿,林氏一时脑袋有些空白,想好的说辞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陆婆子赶紧回话:“回爷的话,柳儿姑娘前些日子得了痢症,又吐又拉了三日,人就不行了。也没敢为这事去送信,夫人和小姐就私下处理了。” “那你们人手可够?” “够的,修廉,你那边也正是用人的时候,就别为我们操心了,我定尽心伺候好离飞就是。” 周修廉本来也不想多呆,先安抚住叶离飞,他才好腾出心思处理事情。 他们出了琵琶巷,另一边的程凌霜也落实了周修廉确实藏了叶家的女儿。 这一晚,贤北王府的花厅灯火通明。 程凌霜端坐在椅子上,脸色比手边冷透的茶还要凉, 一个面无人色的瘦弱老头跪在花厅中,不时地偷瞄着一直没说话的程凌霜。 “琵琶巷那宅子里的女人,什么病?”程凌霜终于开口问道。 老大夫抖得牙齿咯咯打颤:“回…回郡主…小人…小人诊脉…那…那位小夫人…是…是喜脉…” “喜脉?”这两个字在程凌霜耳边毫无预兆地炸响,让她顿感羞辱至及。 “哈哈哈!” 程凌霜忍不住发出一阵短促而尖厉的笑声,眼中带着癫狂。 第81章 谁看了都想怜惜呢 她心里暗骂,‘好你一个周修廉,犯了杀头之罪还敢对本郡主大言不惭!’ 老大夫被她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结结巴巴地补充。 “但…但是…” “胎...胎像极其不稳,是,是滑脉之象,明显气血两亏,且根基虚浮。若,若无良药固本,只怕......只怕难以保全啊!” 程凌霜收了笑容:“孩子可有两月?” “脉象,脉象显示不足一月,但那小夫人的母亲特意叮嘱,药方按两月写,但实际按照一月孕事抓药就是。” “不足一月?” “你确定?” “当真确定,她定是准备怀孩子的,只是年纪尚幼又失了度,才导致胎像不稳,这才请人去问诊的,那小夫人的母亲听闻是喜脉,高兴的还给了小的双倍的诊金。” 程凌霜眼神骤然变得阴鸷无比,如同毒蛇的信子,她心里思忖着。 不足一月? 她派人监视琵琶巷已经一月有余,周修廉并没有去过,那这孩子是怎么怀上的?” 有趣! 程凌霜想到这,心里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要见到叶离飞,她是想看看这个勾引姐夫的小狐狸精是何许容貌,而且她对叶大金的夫人也甚是好奇。 她给麝月使了个眼色,麝月立刻走到老大夫身边,递给他一张银票道:“郡主赏你五十两,回去把嘴闭严就是。” “谢郡主赏赐,小的定守口如瓶,绝不多言。” 老大夫抖如筛糠般起身跟着麝月出了门,浑身汗津津的,倒是比吃药针灸来得通透。 程凌霜问一旁眉头紧皱的红梅:“你一直这等表情,可觉得哪里不对?” “回郡主,在叶府奴婢偶尔听见夫人她们私下商议,若是二小姐能怀上孩子,以后是会多个保障,所以要奴婢找些借口,又或是让周修廉在晚上耽搁几个时辰,也好让他多与叶离飞厮混。” “呵呵,本郡主还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母女。” 程凌霜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红梅:“你是叶家大小姐的奴婢,为何会背叛她,大小姐对你不好么?” “她叫什么来着?” 红梅尴尬至极,赶紧跪下道:“大小姐叫叶婉瑜,可奴婢是夫人买回来的,奴婢那时候只是为了报答夫人的恩情,她保证以后会让奴婢脱了贱籍,并许配给好人家,奴婢才,才。” “哈哈!哈哈!这等话你也能信。” 红梅涨红了脸低头不语,这些说辞都是她离开北都府前,给叶婉瑜白纸黑字写下了罪供。 “你这种背叛主子的人,可是留不住。” 程凌霜突然就变了脸,她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人,那个叶婉瑜显然也是个蠢笨之人, 不值得可怜。 “郡主饶命,奴婢幼时进府,都是被夫人蒙蔽了心智,她和叶离飞都是心恶歹毒之人,若奴婢不从,自然会有别的人顶替,求郡主看在奴婢坦白的份上,饶了奴婢的命吧!” “好了,好了,别翻来覆去总是这些话,本郡主说你留不住,不是要你的命。” “你还是帮了本郡主的,等事情结束了,本郡主也可以给你找个好人家,放你出去,如何?” 红梅抬头,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程凌霜起身把佩剑挂上道:“放心,本郡主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你跟着麝月去收拾收拾花厅,一会儿可就有好戏上演了。” 戊时一刻, 程凌霜一身黑衣,同样穿着的闵征带着一队人包围了琵琶巷的私宅,且就算被人看见了,也猜不出是贤北王府的人。 虽然已是夜深,林氏也是刚刚入睡,周修廉把尚九带走了之后,她心里还是不甚安稳。 翻来覆去觉得既然今日周修廉没有怀疑,那孩子的事就没有疏漏,她想着等第二天让陆婆子再给出诊大夫送些银子,好堵住他的嘴。 正迷迷糊糊着,脖颈处就感觉一抹冰凉,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夫人,睡得可好?” “啊!” 林氏一声尖叫,睁眼之际赫然是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剑横在了脖子上,她在听见有人称呼她叶夫人就已经感觉大事不妙了。 “你,你们是谁?” 她丝毫不敢动,就怕说话的人手一抖,自己就彻底没命了。 闵征抬手但箭尖依旧抵着林氏的脖子上:“叶夫人,你胆子可真大,逃过杀头之罪,还敢在天子脚下生活,难道是有人给你撑腰?”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也不姓叶,要钱给你们就是。” “哈哈!口气挺大。” 程凌霜话出口,屋内突然掌起了灯。 林氏这才看见叶离飞和陆婆子都被绑了跪在地上,且嘴里都被塞了布,这才没发出声音。 程凌霜背着手,她虽也一身黑衣,但却是缎面的黑纱银丝袍,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主事的。 “夫人是不姓叶,但死了的夫君可姓叶,还有她,可是叛贼叶大金的女儿叶离飞?” 林氏不敢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呆若木鸡地盯着程凌霜。 程凌霜直视林氏的眼睛咄咄逼人道:“本郡主乃是大越国之郡主,贤北王之女,你不跪么?” 林氏猛然脑袋里嗡嗡作响,这时候就算周修廉在,恐怕也是难保周全。 不管这郡主为何而来,林氏唯有卑躬屈膝才有可能捡条命。 见闵征收回剑,她立刻跪在地上,恨不得一百八十度的伏地道:“郡主殿下恕罪,郡主殿下饶命。” 程凌霜冷笑:“既然让本郡主饶你们的命,那就是承认了,对吧?” “今日本郡主来也没什么事,六月十八是本郡主和周修廉大婚之日,既然周修廉对你这个女儿这般疼爱,今日我就带她回府去,到成婚那日,就和本郡主一同嫁入周家如何?” 叶离飞嘴里发出呜呜声,使劲地摇着头,她不相信周修廉竟然要大婚了。 见叶离飞哀怨的一副可怜像,程凌霜一般揪住她头顶的发髻,迫使她看向自己。 她啧啧的讽刺道:“呦,别说,你现在这般,还真是谁看了都想怜惜呢。” 第82章 神秘莫测的魍魉之气 但她接着又狠辣地朝后一甩,惯性之下,叶离飞猛地倒在地上。 “本郡主的婚事是皇帝赐婚,所以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听本郡主的话,都把她们带回府里。” 琵琶巷的私宅很快人去楼空,除了林氏,陆婆子和叶离飞,那些车夫厨子和侍从一共六人也全都被带走了。 此刻,在金药坊的叶婉瑜也没有睡。 她正在制金坊的一个巨大铁石案子旁,面前摊开的刚画好的喜冠纹样的图纸,这套赤金头面设计得繁复华丽,不仅有牡丹缠枝,更有鹊凰于飞,极尽工巧奢华之能事。 她已经改了三版,今日除了要和周修廉的马车相遇,顺路也只是去给京中协理商家的朝奉送些礼。 郡主大婚这等喜事,自然是要准备金饰头面,程凌霜嫁的是制玉炼金的周家,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用料上,肯定是无人能及。 但也还是有很多金铺玉坊,又或是宝石绸缎庄子托人送去样品,若是有幸被新人挑中个小件,以后还何愁没有生意。 “姑娘,今日送去的图样那朝奉不是说,他见都没见过。肯定会给咱们递进去的,您为何还要改?” 叶婉瑜斟酌着喜冠两侧流苏的位置,慢悠悠道:“程凌霜嫁得如此不情愿,肯定是不会用周修廉打造的金冠,那她就定能看中咱们的,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她更加惊喜。” 春十娘恍然大悟,搓了搓手道:“可惜我帮不了姑娘的忙,就这图我看着都眼花。” “怎么帮不上忙,有你陪着再多点几盏灯,我干起活来也就快了。” “姑娘,”一个面容沉静、眼神精明的制金管事在门口垂手禀报:“今日师傅们都按照您给的图样把物料备好了,用的都是库房里最上等的赤金,分量十足。” 叶婉瑜有些诧异:“所有的金丝,金珠和金片都按尺寸弄好了?” 制金管事腼腆地笑了笑:“一共是三千两百根金丝,五百个金珠,金片五十片,剩下用来连接的金环也都制好了形状,要是姑娘选好了图样,简单的我们也都能备好,姑娘只需做复杂的就是。” 叶婉瑜眼里欣喜,但更多的是赞赏:“也不知云楼是在哪里找到你们的,真都是些顶尖的人。” “姑娘夸赞,能进叶家金坊是小的们的荣幸,等金矿石一到,小的们随时都可炼制粗金,若是方法有疏漏,还望姑娘随时提点小的们。” “管事怎么称呼?” “姑娘称呼小的王管事就好。” “王管事,那制金坊以后可就要仰仗你们了,我看你们都是成了手的,炼金上咱们就互相交流心得,既然你们手痒,那就把图样带回去吧!三日内把你们能做的都做出来,剩下不会的我来,可行?” 叶婉瑜指尖拂过图纸上那只引颈欲鸣的金凤,朱砂色的线条在她指下仿佛有了生命。 她双手擎住整张图样递给王管事,唇角微微勾起道:“可能胜任?” 一个手艺匠人,没有比被认可更觉得满足的了,王管事只是扫了眼图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多谢姑娘,估计今晚小的们是要先研究图样了,定不辜负姑娘。” 王管事高兴地带着图样走了,叶婉瑜也伸了个懒腰心里思忖着,这份贺礼,是她踏入京城权贵圈的第一块敲门砖,也是投向皇宫那潭深水的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丸,就如玄武云楼吃的那颗一样。 她正要打算与春十娘回去休息,一道身影携着还有些余热的晚风就飘了进来。 玄武云楼今日换了一身低调的深青常服,手里拿着个布包的东西,开起来神情很是轻松。 “十娘,你回去歇着吧!春露也忙完了,在外面等着你呢,我有事要和金老板说。” “好,那你们也早点谈完,这几天姑娘也是够累的。” 春十娘知趣的回林园去了,有少主陪着叶婉瑜,她当然要躲得远远的才好。 叶婉瑜重又坐下道:“那个朝奉很是殷勤,我想十有八九郡主的大婚头面会选我们金药坊了,你在京城可不能太急于露面,待过了这风头,我去找尹先生,或许能在他的私塾里谋个位置,到时候再从长计议如何?” 叶婉瑜把一直想说的话一股脑的都说出来,入了京城她反而觉得见玄武云楼的次数更少了。 玄武云楼走近铁石桌旁,把手中布包放在制金板上:“给你看样东西。” 他解开裹布,里面包着的却是一副精巧的银质半面面具和一个小瓷瓶。 玄武云楼拿起瓷瓶在手心里倒了些膏状物,左手拿好面具在叶婉瑜面前晃了晃,转过了身背对着她。 叶婉瑜好奇地见他似乎在脸上用手摸了摸,一阵动作之后,等玄武云楼再转身回来,那银面具已经覆盖了他整个右半边的脸。 且面具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贴合着玄武云楼的脸,如长在上面一样。 他露出的左半边脸依旧清俊冷冽,只是叶婉瑜发现,他的左半边脸上开始现出如同火焰灼烧后的奇异暗纹。 直到最后青紫图腾布满左脸,整个人顿显出神秘莫测的魍魉之气。 叶婉瑜嘴唇微张,她硬压下心底涌出的波澜和惊讶,但还是无法说出想要表达的话。 “若本少主这等装扮陪金老板出席周国公家的盛宴,可会被认出?” 玄武云楼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带着一点金属质感的微沉。 “你的脸可还能恢复?”叶婉瑜语气里有些埋怨。 玄武云楼走近她,俯身把脸凑近道:“青露在她家旧宅找到了双亲藏下的颜料,经过改良就可做无色刺青,用她配置的药膏涂上,即可快速显出颜色,十个时辰之后即可消退,你大可放心。” “为何要冒险?”叶婉瑜还是有些生气。 玄武云楼立刻摘下面具,下意识地捉住叶婉瑜的手,轻触在他左脸上。 他急着解释:“哪里有冒险,青露家的无色刺青可也是家传之术,不伤皮肤的。” 第83章 对他态度有些冷淡 叶婉瑜的手指被捏得通红,还没等她反应,玄武云楼又道:“之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是因为你若是见周修廉,任何人陪着你,我,我都觉得不安全。” 叶婉瑜睫毛微颤,手指下的皮肤火热滚烫,她使劲地抽回手并拉开些两人的距离。 “少主记住就好,不要为了我冒险,不然有了闪失,我如何与武爷交代,如何向整个院子里的兄弟交代?” 玄武云楼陡然语塞,他攥紧拳头,也不知自己刚才为何这般唐突。 “那个......” 叶婉瑜偷瞧着有些窘迫的玄武云楼,他那露出半面的青紫刺青,颜色确实是比春十娘脸上的刺青颜色略浅了些。 她心里渐安,打断玄武云楼磕巴的解释道:“琵琶巷可有动静?” “周修廉先去带走了一个男人,但不好确定是谁?” “就在刚才,郡主把那宅子里所有的人都带回了贤北王府,至于到了贤北王府,暂时还没有外传的消息?” 叶婉瑜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半分对叶离飞或林氏下落的担忧,而是有着一种棋局按预定轨道推进的冷静。 “她果然没令我失望,但成了对手倒是可惜,若能成为盟友就好了。” 玄武云楼唇角勾起一丝轻松,眼里一丝诡谲:“听说贤北王府里的地牢,嘴再硬的人进去了也会开口,想必程凌霜大婚之前,就会知道你们叶家是被冤枉的了。” 叶婉瑜笑声清冷:“她知道了也只会更加防备周家,又不会替叶家翻案,只要她不缠着少主您,咱们做起事来才没有阻碍。” 玄武云楼侧头看向叶婉瑜,这丫头恢复容貌之后,对他态度有些冷淡。 在北都府的时候,还偶尔开上几句玩笑,如今,倒有些公事公办的感觉。 “婉瑜。” 他突然轻声念她的名字:“不要对自己太苛责,不管你是炼金还是制药行医,放轻松些,一切不轻松的事都可交给我就是。” 叶婉瑜感受到了玄武云楼炽热的目光,却不敢和他对视,她想起离开北都府的时候,武爷对她的忠告。 “少主隐忍十几年,终将是为了去京城救父,若玄武业当真不在人世,那这之后越国的京城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你若也想为叶家翻案,那就只能暂且把儿女私情放到一边,没有羁绊你们两个才能放开手脚,你可能做到?” 去京城的路上她都在想武爷话里的意思,他会不会同样的话也对玄武云楼说了一遍。 她深知武爷为难的是,他们此去必定是艰险。 可比起两情相悦,控制住情感才是更难的吧! 只是她叶婉瑜,是褫夺了贵女身份的逆臣之女,就算恢复了容貌也是个已婚的弃妇。 唯一的办法,自然是夺回属于叶家的一切,名正言顺地爱想爱的人。 “少主是尊贵之人,如今看来,在京城你不止林园这些部下,既然玄武氏布局多年,少主只管做你的大事,我来负责垄断京城的商贾命脉,只要取代周修廉成为金贡的供给者,咱们就是成功了第一步。” “以后我们就已兄妹相称,我也替兄长想了个名字,就叫金大常如何?夜深了,兄长也早些歇着吧!” 叶婉瑜说出金大常的时候,玄武云楼鼻腔里一痒,忍不住的想打喷嚏。 他立刻按住脸上的面具,再回头,叶婉瑜已经消失的无影无终了。 她这是何意?我怎就成了她的兄长? 金大常,金珠,珠......大常! 猪......大肠! 这丫头。 玄武云楼笑得不能自己。 周修廉一直到六月十七之前,都没再见过程凌霜,哪怕是过彩礼,也只是父亲周久荣和程煜两人之间敲定,他也并不知成婚之日这天是程凌霜的生辰。 时间紧迫,他放弃了给程凌霜做金丝钱袋的想法,挑了一块珍藏的翡翠玉牌,括了金边,镶嵌在日夜赶工的喜冠之上。 喜冠共用了九百克的纯金,掐丝编制而成,纯金来自叶婉瑜梳妆台上的金匣,他本想留着送给叶离飞,现如今只能先融了它。 之前他是要给程凌霜做一只羊脂玉的玉兰珠宝钗的,只因上次听到密室被炸,那块羊脂玉的料子也一气之下摔了个粉碎,他也就再无心气,反正只要是独一无二,女人就都能喜欢。 六月十五,周修廉差周烈带着小厮去贤北王府,朱砂红的喜箱里,放着他精心编制的金丝镂空翡翠凤羽冠,旁边还放了一只实心金蝉梅花簪。 周修廉见叶婉瑜戴过一次,只是没有来得及学习怎样制作,他也完全不知道,叶婉瑜做的金蝉是空心的,且另有玄机。 周烈带回程凌霜的回话,‘言曰,郡主很是满意,还说在大婚之日会同样给周修廉惊喜。’ 周修廉半信半疑地有些受宠若惊,但转念之间心里冷嗤,她程凌霜也是凡女一个,不过如此。 成婚前夜,平新侯的公子段言攒局,邀请了十余个公子小爷在京城最大的欢娱酒楼,千寻楼开了场盛宴。 给周修廉庆祝的同时,都是想着以后等他们这些小辈接了父任,先处出来的关系自然能更为牢靠些。 那一晚,周修廉安耐住性子,对那些投怀送抱的欢场女子置之不理,他不是不想,是他的脑海里总是现出金药坊金老板的脸。 娥眉杏眼,面若桃花,一动一娉,婀娜却不失淡雅,他说不上是亲切还是陌生,似乎神秘中又透着些熟悉的意味。 周修廉喝了很多酒,却在睡梦中梦见了满面疤痕的叶婉瑜。 她双手伸向他,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夫君.......” 被冷汗浸透的周修廉猛然睁眼,几个丫鬟正在帷幔外面忙碌着,周烈已经唤了好几声,才听见周修廉有了动静。 “小爷,宫里的周御医昨日送来的药水已经调配好,特意吩咐要提前一个时辰敷上,才会有效果。” 周修廉扯掉了湿透的亵衣,胸膛起伏得厉害。 “知道了,这就伺候吧!” 第84章 极具冲击力的诡异和谐 六月十七, 周国公府的迎亲仪仗几乎占了整条朱雀大街,喧天的锣鼓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喜庆的唢呐撕扯着入夏的暖风,让人觉得呼吸都不太顺畅起来。 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上,周修廉一身金丝云锦喜袍,黑色发丝服帖地在头顶束着,发冠是块翠绿的金边翡翠,和他送给程凌霜喜冠上的同为一块料子。 他身后簇拥着十六人抬的奢华花轿,轿顶镶嵌的硕大东珠宝顶,在阳光下映射着富贵的华光。 周修廉脊背挺得很直,毕竟迎亲仪仗这次的最终目的是周国公府,哪怕郡主比叶婉瑜身份更尊贵,以后他再不必用赘婿的身份为周家谋事。 他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到周国公府,那里才应是他炫耀的开始。 虽然他稍稍觉得,刚才在贤北王府接郡主的时候,仪式过于简单,但见陪嫁的喜轿彩礼足有十顶,心中这才放下。 程凌霜一身绯红织金凤穿牡丹的嫁衣,端坐于轿中,盖头在她手中攥着。 而不出叶婉瑜的意料,她设计的喜冠深得程凌霜的心,尽管所嫁并非良人,程凌霜依旧是要做最华丽的新娘。 轿帘随着行进路途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她心底那簇冰冷燃烧的火焰更炽一分。 虽然此去并不是程凌霜想要的归宿,但却是她不得不走的修罗道。 一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程凌霜莫名的兴奋,喜冠上的金流苏也像是配合她的心情一样,发出轻微的脆响,悦耳得很。 周国公府那边更是冠盖云集,宾客盈门。 正厅里也用上了金箔云顶,映射的厅内金碧辉煌,周贵妃也在惠宗的特许下盛装出席,真真是满堂的朱紫权贵间笑语喧阗,出席的诰命夫人女眷们也是衣香鬓影。 各种名贵的贺礼流水般地被唱礼官高声报出,引来阵阵或真心、或假意的惊叹。 “工部侍郎薛大人,贺东海珊瑚树一株,玉如意一对!” “永新侯府,贺紫檀嵌百宝屏风一架!” 唱礼官的声音洪亮,每一次报出,都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就在这满堂喧哗之中,门口唱礼官带着惊诧地把礼单又确认了一下,这才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金药坊金老板金珠姑娘,贺早生贵子金药丸十对,飞金百年老参一对,夜光东珠金璎 珞一对,永驻养颜赤金粉十盒!” 这声通报,如同在沸腾的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喧闹的大厅有了片刻奇异的凝滞,就突然又被喧议的声音埋没。 “我早听说这个金老板,可并没见过,听说她家的金药可是比......灵。” “好大的手笔!百年老参就够稀罕的了,还是飞金了的,我的天!” “明个儿派人去金药坊看看,那个养颜赤金粉有没有得卖,不管多少钱,若是我们没有岂不是掉了身份。” 议论声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向门口。 就连周贵妃也忍不住的心痒痒,京城来了这般人物,她可从没听说。 叶婉瑜身着月白色晚云纹轻纱长裙,外罩一件烟霞色薄纱披帛,发髻简单绾起,却别了支紫金流苏簪。 素净至极中又极尽奢华,让她在一众华贵夫人与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压住了周遭的浮华,更衬得叶婉瑜眉目秀婉如画,气质清冽如泉。 而她身侧落后半步,是带着银面具的玄武云楼,另半张隐藏在刺青下的面容,更如一道深沉的阴影,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视线。 其中自然有人在金药坊开业那日,看见过纹了面的春十娘,如今见玄武云楼容貌更是奇特神秘,心下都更感他们气质异人的与众不同。 两人并肩行来,一个清冷如月,一个邪魅如影,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诡异和谐。 原本喧闹的大厅,竟因他们的出现而瞬间的安静了下来。 叶婉瑜无视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她步履从容地走到主座,对着端坐上方的周久荣和周贵妃面前盈盈一礼,声音清越,如同玉珠落盘。 “金珠携兄长特来贺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愿郡主与周大人,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金老板有心了,你的铺子开业本国公原也是要去的,实在的公务太多耽搁了,以后本国公定给金老板补上,以答谢今日之大礼。” 周久荣老奸巨猾,在这公众场面自然不能表现得太冷漠。 周贵妃等不及道:“金老板果真和京中人不一样,以后若有什么稀罕物,可是也要想着当今圣上,若是能献上几件,本宫保你坐稳京城。” “多谢贵妃娘娘,臣女的炼金技术也就是雕虫小技,自是不比刺史大人,只要娘娘喜欢,臣女定不敢懈怠。” 周久荣锐利的目光在玄武云楼身上扫过,尤其在他的面具上停顿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阴险。 他面含微笑缓缓开口:“那就请金老板和兄长先于一旁休息观礼,若有照顾不周忘两位不要挑理。 叶婉瑜和玄武云楼行过礼,两人便在引领下,坐在了永新侯府小侯爷段言的座位旁。 段言心中窃喜,这等上好的搭话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只是还没等开口,周修廉就已经带着迎亲队伍回来了。 厅内气氛顿时又活络起来,暂时减少了对金家兄妹的热度。 在喜婆的引领仪式下,众宾客很快就看见周修廉神采奕奕地牵着红绸,步伐潇洒并没有任何腿脚不利索的样子。 身后的郡主也是身姿摇曳,倒和往常给人的印象不一样。 段言轻笑低语,似乎是说给叶婉瑜听:“遇上周兄这等良君,就算是郡主也不在熬着性子了,哈哈,礼节倒是省了不少,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婉瑜不搭话,她隐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着。 这情景一年前她很熟悉,只不过那时候省去繁缛礼节的是周修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