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算来,周修廉接到消息再带人赶去林州挖掘密室,即便爆炸伤人,恐怕也难伤到周修廉根本。
厅内众人也没想到动静来得如此之快。
“伤亡如何?”玄武云楼沉声问。
云峰赶紧详禀:“整个叶府都塌了,主院和叶姑娘的闺房最为严重,死伤不下十数人!”
“我们离开后,京城派去的人刚好抵达,几乎是前后脚,府衙秦鹏江伤了胳膊,京城去的人,听说一直昏迷着。”
玄武云楼心下稍安,这次林州之行,也总算没白费功夫。
他转向一直沉默的叶婉瑜,语气放缓试图安慰她道:“待一切尘埃落定,本少主陪你重修叶府,那些被毁的花草,也一并为你寻回。”
叶婉瑜娥眉微蹙,睨了他一眼,神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起身,步履从容地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音:“少主放心,叶府在我心里,任谁也抹不去。”
她脚步飞快,并非不悲不痛,而是不愿让玄武云楼窥见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而已。
他说重修叶府时,竟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油然而生的喜悦,自林州归来,玄武云楼虽时常言语揶揄,却一直对她有求必应。
是因为她带回来的金子?
叶婉瑜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玄武云楼怎么可能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
可他刚才丝毫不掩饰的语气,分明是在说,有他在,她自可安心。
叶婉瑜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试图理清思绪,她让霍夫人赶制的那套香云蚕丝裙,正是她及笄生辰那日的装扮。
红梅不仅亲眼所见,还曾艳羡地抚摸着裙摆,赞不绝口。要送红梅大礼自然是要选这套衣服。
香云蚕丝并不难买,只是叶婉瑜衣裙的款式太过别致,可只用了两日,霍夫人就派人给叶婉瑜来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北都府没人会做,但罪奴之中藏龙卧虎,霍夫人只需翻翻籍册,自然就能找到所需之人。
叶婉瑜猜到玄武云楼是不会写那封给郡主的心,所以她很贴心地写好了,并立刻就让春十娘送去了少主府,还带话给玄武云楼要他誊写一遍再送出去。
少主府内,
玄武云楼展开叶婉瑜代笔的情信,眉头先是一蹙,随即竟气笑了。
信上字迹狂放不羁,力透纸背,都快写出纸的边缘,毫无闺阁女子的娟秀之风。
他不自觉地念了起来:“凌霜郡主”
这开头四个字就让玄武云楼牙疼。
“吾心汝知,若缔鸳盟,必先疗痼疾,方不负郡主钟爱。解药若至,农耕秘方即刻奉上。身康之日,即大婚之时,五日如若你不来,那终究是与郡主无缘无分,就此勿念。”
“楼。”
最后一个“楼”字,写得张牙舞爪,玄武云楼不由自主地把信纸揉成了一团。
这丫头如今真是深谙拿捏之道,将他与郡主之间的利用关系,竟写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的思绪不由飘远,一年前,听闻叶婉瑜定亲的消息时,他体内蛰伏的寒毒竟在冬日莫名发作,冷彻心扉,远比每年酷暑时躲入寒洞更为难熬。
自从六岁时被喂下毒丸,他的人生便只剩下等待:等病愈,等救父,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曾用软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那份温暖,成了他冰冷岁月里剩下的唯一点微光。
他曾以为,或许有一天,他能真正去牵起她的手。
可她要嫁人了。
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周家公子,甘为赘婿且情深意切。
而彼时的他,不过是边陲之地一个病弱种田的农夫,深藏心底的自卑如影随形。
他想,既然周修廉甘愿做赘婿,自然是喜欢叶婉瑜的,也许比他没来由的情感来得更加真切。
那个时候玄武云楼的心里只有祝福,忍耐,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希望叶婉瑜能快乐,即便她容颜有损,也能有人疼,有人爱。
其实,在叶婉瑜脸上起毒疮之后,武爷虽然不能面诊,但派人没少送去药方,却总被告知初时见效,旋即复发。
直到叶家父女决定不再治疗,武爷才放弃继续送药的念头。
等叶婉瑜到了北都府,武爷亲诊脉象,他才明白叶婉瑜的脸不是治不还,而是被下了毒。
如今,叶婉瑜给他的这份失而复得的庆幸,让玄武云楼心底滋生出一丝奢望,也许父亲也还活着。
可正如叶婉瑜所言,不管玄武业是不是活着,复仇才是两族唯一的生路。
玄武云楼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被揉皱的纸团,他铺开新纸,蘸墨,一字一句开始认真誊写。
笔迹是他惯有的沉稳冷峻,与信上炽热的内容完全不搭,封好火漆,他沉声唤来云峰:“速送京城郡主府。”
给程凌霜的信送出北都府时,红梅的病也快好了。
这几日,她如同在鬼门关徘徊,每日两碗苦涩汤药准时送来,送药的婆子却像个哑巴,任她如何试探,都只回以冰冷的眼神。
可今日,直到夜幕降临前,汤药只送了一次,红梅窝在床上,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还是感觉虚弱得很。
她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一直到三更梆子敲破夜色时,万籁俱寂。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随风潜入,伴随着一盏散发着诡异白烟的角灯,灯光昏黄中,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叶婉瑜提灯而立,光影在她脸上时明时灭,宛如从回忆深处走出的索命幽魂。
“红梅,该喝药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带着淬冰的幽寒之气。
蜷缩在床上的红梅猛地一颤,浑浊的双眼在模糊光影中努力聚焦。
当她看清那身衣裳,看清灯下那张似乎熟悉,却令人胆寒的脸时,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呈现出死灰般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