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湾公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
俞笙半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
小产后的身体依旧虚弱,隐隐的抽痛感尚未完全褪去,但比起前两日,已经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心里那块压得她窒息的巨石,在昨晚那场不顾一切的爆发后,似乎被砸开了一条裂缝,透进了些许新鲜的空气。
她拿着手机,屏幕上是顾晚晴发来的一些短剧市场分析报告。
看得有些投入,连杨阿姨端着汤走近都没立刻察觉。
“少夫人,该喝汤了。”杨阿姨将温热的汤碗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俞笙回过神,放下手机,对杨阿姨露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笑容:“谢谢,麻烦你了。”
她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度正好,汤汁醇厚鲜美,带着药材淡淡的清香。胃里暖和起来,连带着身体似乎也汲取了一些力量。
杨阿姨搓着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犹豫。“少夫人,我知道我没资格多嘴……”
俞笙放下碗,语气平静:“没事,有话就说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杨阿姨压低声音:“大小姐回去后,老宅那边闹得挺厉害。脸上那伤唉……她发了好大的火,让二小姐跪了两个小时,夫人劝都劝不住。”
她观察着俞笙的脸色,吞吞吐吐地继续:“少夫人,我知道您受了委屈。可两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大小姐心里肯定是在意您的,不然也不会答应把公司给您。这事情闹太僵了不好看,对您养身子也不好。等她气消了点,您给她个台阶下?”
俞笙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奶奶那边,你没说详细情况,对吧?”
杨阿姨连忙点头:“没有!只说您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嗯,你做得对。”俞笙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至于我和沈云眠之间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有些台阶,我不想给,别人也不需要我给。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清静。”
杨阿姨还想再劝,可看着俞笙明显抗拒的态度,还是识趣的没再说什么。
眼前的少夫人,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仿佛……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有些凝滞的气氛。
杨阿姨赶紧应了一声:“哎!来了来了!”
几乎是小跑着去开门。
卧室里的俞笙听到了门口的对话,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沈云眠的行动,果然永远在她的预料之中。冷静、理智、用最高效直接的手段处理“问题”,而现在,她俞笙就是那个需要被评估和处理的“问题”。
“请她们进来吧。”俞笙扬声道,声音平静无波。
李秘书和陈医生走进卧室。
陈医生看到俞笙靠坐在床上,脸色虽白,眼神却清亮有神,完全不像想象中崩溃憔悴的模样,不禁也愣了一下。
李秘书例行公事地介绍:“少夫人,沈总很担心您,这位是陈婧医生,是非常专业的心理专家……”
“我知道了。”俞笙淡淡打断她,目光直接看向陈医生,露出了一个浅淡得体的微笑,“陈医生您好,麻烦您跑一趟了。有什么想问的,您尽管问,我会配合。”
她的态度堪称积极,反而让准备了不少说辞的李秘书和陈医生都有些措手不及。
李秘书完成交接任务,便识趣地退到客厅等候。
陈医生坐下,语气尽可能柔和:“沈太太,您好。请不要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发生这样的事情,您一定非常难过,有任何情绪都是正常的。如果您愿意,可以和我分享一下您现在的感受吗?”
俞笙看着她,目光坦诚:“感受?陈医生,你想听真话吗?”
“当然,真诚的交流是疏导的第一步。”陈医生点头。
“好。”俞笙深吸一口气。
然后,那些压抑了两辈子、几乎将她腐蚀殆尽的愤怒和痛苦,汹涌而出。
“陈医生,我结婚两年,从未感觉到快乐,更没有融入这个家。”
“我那个婆婆,人前优雅贵妇,人后矫情刻薄到了极点。早餐的粥温度差一度都能念叨半天,永远觉得我高攀了她女儿,话里话外都是我俞家需要仰仗沈家的鼻息。”
“她女儿忙事业是天经地义,我稍微想有点自己的空间就是不顾家、不懂事。”
“还有我那个小姑子,十二岁了,被惯得无法无天,毫无教养。我督促她学习,她骂我多管闲事,‘等你和我姐离婚了屁都不是’。”
“这次我的孩子没了,就是因为她带着同学在家装神弄鬼,喷血吓我!”
“可事后呢?我那个婆婆第一反应是帮她小女儿遮掩,那是条人命啊!在她眼里还没她小女儿闯祸挨骂重要!”
“至于我的妻子,沈云眠……”俞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猛地加深,“她永远冷静,永远理智,永远在用处理工作的方式处理我们的生活。”
“孩子没了,她说‘没什么,我不喜欢孩子’。”
“她妹妹害我流产,她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我会管教她,并给你经济补偿’。”
“我难过,我愤怒,她说‘俞笙,你理智一点’。”
俞笙抬起眼,直直地看向脸色已经开始有些不自然的陈医生,讥诮一笑:“陈医生,你说,活在这样一个家里,面对这样一群人,日复一日,掏空自己去迎合、去付出,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回应,反而被视作理所当然……换做你,你痛不痛苦?你想不想死?”
最后一句话,她问得极其平淡,却让陈医生记录的手猛的一抖。
陈医生从业多年,听过不少豪门秘辛,但如此直接血淋淋的剖白,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位沈太太,哪里是需要疏导?
她简直是把自己积压多年的脓疮一次性彻底撕开,曝晒在阳光之下!
这……这让她怎么记录?
如实写吗?沈总看到这份评估报告会不会当场撕了?
俞笙看着医生变幻莫测的脸色,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昨天之前,我可能真的快要疯了,或者死了。但很奇怪,经过昨晚……嗯,和我妻子进行了一场‘深入交流’之后,我把所有想骂的话都骂了,想动的手都动了……”
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仿佛在回味昨晚的手感。
“……然后,我突然就想通了,整个人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俞笙的笑容变得真切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顽劣,“我现在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只想赶紧养好身体,然后……彻底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开始我真正的人生。”
“陈医生,你说,我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忍下去,是不是非疯即死?”
陈医生喉咙发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言语如枪的女人,完全无法将她与李秘书口中“可能因流产导致情绪失控”的描述联系起来。
这哪里是失控?这简直是过分的清醒!
她只能遵循职业操守,干巴巴地回答:“沈、沈太太,您说的这些情况,确实……非常压抑。从心理健康角度来说,长期压抑情绪确实会导致严重的心理问题,比如抑郁症或焦虑症。适当的情绪宣泄和释放,是、是有益的。”
“是吧?我也觉得。”俞笙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得到了权威认证,“所以,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好多了,比过去两年任何时候都好。”
陈医生:“……”
她感觉自己这趟差事简直是个灾难。
最终,在俞笙“高度配合”下,陈医生硬着头皮,尽可能“客观”且“专业”地记录了主诉内容,并在诊断意见上模糊地写上了“存在严重心理压力及家庭关系困扰,伴有急性应激反应,目前情绪趋于稳定,建议持续观察并脱离压力源环境”。
然后开了一些常规的睡眠药物,虽然她觉得眼前的沈太太可能根本不需要。
送走陈医生和一脸懵的李秘书,俞笙感觉心头最后一点郁气也消散了。
真好,原来发疯真的有用。
……
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沈云眠脸上戴着严实的口罩,处理着桌上的文件。
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公司内部通讯软件上,早已因为总裁破天荒戴口罩上班,却不经意露出的脖子和额头的伤而窃窃私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敲门声响起,李秘书端着一杯咖啡和新需要签署的文件进来,眼神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沈云眠口罩未能完全遮盖的红痕。
“沈总,这是需要您紧急签署的文件。另外……”李秘书放下咖啡,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法务部送来的,关于栖云影业股权转让的协议初稿,您过目一下。”
“如果没问题,那边流程就可以启动了。您看.....是直接送去给少夫人签,还是?”
沈云眠的目光落在“股权转让”几个字上,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辨。
昨夜那场冲突,俞笙疯狂又冷漠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而现在,俞笙把她拉黑了。
“直接联系她。”沈云眠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冰冷,“确认她方便的时间,让法务派人过去签署。”
“好的。”李秘书点头,立刻拿出手机,“我这就联系少夫人。”
电话拨通,开了免提。
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对面传来俞笙清晰温和的声音:“你好,李秘书?”
她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李秘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云眠,赶紧道:“少夫人您好,打扰了。是关于栖云影业股权转让协议的事情,协议初稿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让法务部的同事过去给您过目并签署?”
俞笙轻声道:“我今天下午就有空。你们大概几点过来?提前半小时告诉我就行。”
“好的好的,那暂定下午三点您看可以吗?我确认好具体时间再通知您。”
“可以,没问题。辛苦你了李秘书。”俞笙温和有礼。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李秘书连忙道。
“嗯,那就这样,再见。”俞笙利落地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办公室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沈云眠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俞笙那温和的、清晰的、带着恰到好处礼貌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
她能对秘书如此和颜悦色,却把自己的电话拖进了黑名单?
那种被排斥的感觉,让沈云眠心里不是滋味。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想到,俞笙昨晚骂她的那些话:“冷血动物”、“自私鬼”、“人渣”……
李秘书屏住呼吸,不敢去看沈云眠的脸色。
“沈总,那我先去安排下午……”她试探着问,试图离开这低气压中心。
“等等。”沈云眠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李秘书回头。
只见沈云眠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下午,我亲自过去。”
“啊?”李秘书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沈云眠脸上那显然不适合见人、尤其是见当事人的伤,“您……您亲自去?”
这……这是要去签协议,还是要去继续昨晚的战争啊?
李秘书感觉自己cpu都要干烧了。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沈云眠抬眸,眼神冷冽。
“不用不用,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车辆和法务同事下午随行。”李秘书一个激灵,立刻应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门关上后,沈云眠靠在椅背上,抬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口罩边缘摩擦着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只是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无法控制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想去亲眼看看。
那个对她歇斯底里,把她电话拉黑,却能对秘书温柔说话的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