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斐然身体微微一僵,藏在宽袖下的手轻缩了一下。隔着衣上几层褶皱,裴霜没能看得真切。
只听他语气依旧温和,面色也并无异常:“家父认为行商在外,需有自保之力,故自幼请了武师教导,让裴大人见笑了。”
裴霜闻言虽不再开口,目光却并未移开。他只静静看着邵斐然的脸。
邵斐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后背微麻。他清了清喉咙,问道:“大人……可还有想知道的事?在下可一一告知。”
这句话若是让杨徽之来听,那大概是要揣摩几番,然后猜成“快别再问了”,但裴霜一直不善弯弯绕绕、拐弯抹角的说话或暗示。
无论是官场与人打交道,三言两语堵的人哑口无言,还是情情爱爱上,对姑娘家芳心暗许的浑然不觉。
但也好在裴霜为官这些年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清清白白的无差别对所有人刻薄,就散他这个性子惹得许多人暗中咬牙切齿,倒也从不曾栽跟头。
只是此时与邵斐然对弈,大约是几次剑锋堪堪抵住他的咽喉,都被他用指尖轻轻挪开,连一丝浅痕都没能擦上他白净的脖颈。
裴霜终于移开视线,声线没什么变化:“没了。”
邵斐然微微一笑,也不再开口。一直到车马即将踏入越东,两人都是从如出一辙的沉默,安静到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粘稠。
晌午时分,车队在一处路边的茶寮停下稍作休整。
陆眠兰和杨徽之先后下车,她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淡淡红晕,眼神清亮了许多。
杨徽之地十分自然地将她披风上的兜帽扯好,在陆眠兰抬眸看过来的时候,轻声道:“不要受风。”
陆眠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礼尚往来地替他理了理歪了半寸的衣领。
两人如今相处多日,也不知究竟是开始慢慢适应了夫妻身份,还是细水长流间,有什么互不相知的微小一瞬间。
虽这一路上睡得并不算安稳,但几次半梦半醒间,总能察觉到有人在身侧守着,许久不曾有过的片刻安心,竟让陆眠兰有些不舍醒来。
另一侧,邵斐然几乎是在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之后,便深深吸了几口外面清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方才在马车内的憋闷尽数吐出。
裴霜则步伐沉稳地走在前面,目光扫过茶寮内外,带着惯有的冷峻。
墨竹和墨玉两个都面无表情时,其实很难分辨出谁是谁。让陆眠兰觉得有些意外的,是最后走出来的莫长歌。
他看起来竟然比前几天的邵斐然还要心神不宁,微微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在陆眠兰带着关切的目光下,他也只是扯了一下嘴角,极为少见的一句话都没说。
几人围坐在一张简单的木桌旁,点了些清茶和粗粮饼子。
陆眠兰端起粗瓷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来,她看向神色各异的裴霜和邵斐然,心中了然,便寻了个话头,对邵斐然温声道:
“邵公子,此去越东路途不近,若有什么需要,或是想起什么与令弟相关的细节,随时可以告诉我们。”
邵斐然感激地看了陆眠兰一眼,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陆姑娘。”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穆歌他……他其实很聪明,只是性子有些倔强。他认定的事情,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却比前几日要镇定太多。
裴霜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深思。
杨徽之将一块看起来还算软和的饼子递给陆眠兰,轻声道:“先垫垫肚子。”随即转向裴霜,将话题引回正事,“裴大人,依你之见,我们抵达越东后,该从何处入手?”
裴霜闻言,并不着急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身侧的邵斐然,目光再依次掠过,看到莫长歌时,还微微皱了下眉。
莫长歌浑然不觉。
他见状眉头皱得更深,将声音压低,“暗访,查苦阴子的流向。越东沿海,私港众多,若宫中所用苦阴子来源有异,此地很可能是一个中转之处。”
陆眠兰若有所思:“若能找到苦阴子的源头,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宫中那位隐藏极深的需求者。”
“正是。”裴霜颔首。
简单用过茶点后,车队再次启程,争取在日落前抵达越东。然而路途比预想的更为曲折,待到马车碌碌驶入越东城门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弦月孤零零地挂在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越东城临海而建,晚风中已能嗅到一丝咸腥潮湿的气息。
与阙都的恢弘繁华不同,此地的建筑大多低矮,街道狭窄,即便入了夜,依旧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别处的、带着些许野性的活力。
墨玉提前打点好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客栈,虽看起来不大,但胜在幽静。一行人舟车劳顿,脸上都带着倦色,更没什么好挑剔。
分配房间时,却出现了小小的插曲。依照惯例,杨徽之与陆眠兰夫妻一间,裴霜与莫长歌更为相熟,也在一间。
而邵斐然便自然而然地应和墨竹墨玉一间,虽杨徽之话说的是“此二人身手不凡,定不会让邵公子落入危险之中”。
但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他的本意应该是——
他俩打架很厉害,敢偷摸干什么不正经的事,就把你往死里揍。
邵斐然笑得苦涩无奈,却也别无他法,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几位了。”
然而,当掌柜拿着钥匙引路时,莫长歌却一反常态,坚持道:
“给我单独一间房,要最僻静的。”
他下车时一直都不曾开口,此刻竟是陆眠兰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透出几分焦躁,与平日里那个嬉笑随性的模样判若两人。
裴霜皱眉看向他:“怎么?”
莫长歌避开了他的视线,只对着掌柜重复:“就要那间最靠里的。”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他直接从掌柜手中拿过钥匙,拎着自己简单的行囊,头也不回地沿着走廊向最深处走去,背影竟显得有些仓皇不安。
实在是太过反常,陆眠兰与杨徽之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连邵斐然都忍不住多看了莫长歌几眼。
裴霜的脸色沉了沉,但终究没在此时追问,他正巧看见杨徽之看了墨玉一眼,后者摊手一笑,墨竹也点了点头。
他心下了然,便也放心了。
————
翌日清晨,众人早早起身,在客栈大堂汇合。
莫长歌最后一个出现的习惯倒是一如既往,可眼下却带着明显的青黑,精神比昨夜似乎稳定了些,只是依旧沉默,对裴霜投来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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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视若无睹。
裴霜不再多言,目光依次掠过所有人,缓缓道:“墨竹墨玉去查越东较大的药行和私港,重点留意近半年苦阴子的进出,尤其是往阙都运送的记录。”
“杨少卿,陆姑娘。我们分头走访市井间的药材铺和茶肆,看看这苦阴子在本地究竟是何光景。邵公子,你随我一道。”
邵斐然看上去并无异议。
“至于你。”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莫长歌的身上,语气微微一顿,轻飘飘落下一句“回房休息去吧。”
莫长歌似是在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回房休息。”裴霜又重复了一遍,也不与他多解释,转身便离。
“我可以与你同去。”莫长歌下意识跟了他一步,却被那人头也不回撂下的“不必”二字拦住了脚步。
越东的清晨集市已然热闹非凡。空气中混杂着海货的腥气、药材的苦香以及各种小吃的味道。
陆眠兰与杨徽之扮作寻常夫妇,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上,很快便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现象。
几乎每一家药材铺,甚至一些兼卖草药凉茶的茶肆,门口都醒目地摆着成筐的苦阴子。那暗褐色、形状不甚规则的根茎,在此地竟像是萝卜白菜一样寻常。
“掌柜的,这苦阴子……销路很好?”杨徽之在一家较大的药材铺前停下,状似随意地问道。
那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闻言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越东湿热,人容易上火。这苦阴子泡水喝,味道初尝微苦,但回甘甚好,本地人都爱喝这个。”
陆眠兰拿起一小块苦阴子,放在鼻尖轻嗅,确实有一股独特的清苦气息:“这东西不是药材么?”
掌柜摇了摇头:“不算的。药行里卖的那种才可以治病,我们这就是晒干后烘的,除了降火气灵验,没什么用。”
“原来如此……那便是人人都能喝?没什么忌讳?”陆眠兰将药材放回去,又问。
“当然有忌讳。”掌柜瞪大双眼,立马回道,“更何况是药三分毒,可不敢多喝。”
杨徽之点了点头,补了一句:“是什么忌讳?我们初次来越东,想带些好吃好喝的回去,掌柜可要指点一二了。”
那掌柜的了然,连忙道:“若是肺气壅塞,是万万不能沾的。别说喝了,就是闻多了那泡开的气味,都会引发喘症,厉害的能当场厥过去,救都救不回来。”
“所以家里有喘症病人的,我们都再三叮嘱,绝不售卖。”
他上下打量着二人,又为自己的生意着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不过我看二位如漆似胶,面色红润,当使身体康健之人,偶尔喝一两次,祛祛火气也好啊。”
说着还递了一袋过去,又继续道:“马上入了梅月,就不好采了,卖的也少,可就要错过咯。”
杨徽之与陆眠兰对视了一眼,二人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陆眠兰伸手接过后,杨徽之付去了银钱,两人又一并对掌柜道:“多谢。”
“不用不用,”掌柜连连摆手,收了钱看上去心情美滋滋的,也愿意多和他们说话:“百年好合啊!”
陆眠兰走在前头,被另一家绣铺上对雀纹样的布料吸引,没能听见。而杨徽之迟她两步,听得真真切切。
他便笑着回头,应了一句:“承您吉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