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通往药师谷的山道上，雾气氤氲。
顾惊鸿一身利落青衣，脚步匆匆，心中盘算着如何向玄汝开口。
转过一道山岩，一个身影斜倚在古树下。粉色长袍，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再加上腰间标志性的玉笛——谢琰。
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舌尖正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近乎色气的专注，舔舐着指尖拈着的一小块晶莹的琥珀色糖块。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过分俊美却笼罩阴郁的脸上，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粹，却又透出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满足感。他喉间甚至溢出极轻的、享受的喟叹。
顾惊鸿脚步猛地顿住，胃里一阵翻涌。
又是他！每次见到他这种沉浸在自己扭曲世界里的模样，都让她头皮发麻。
谢琰似乎察觉到了，缓缓睁开眼，那双漂亮的凤眼里还残留着舔舐糖块带来的迷蒙水光，看清是她时，瞬间亮起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光彩。
他唇角勾起，舌尖意犹未尽地扫过下唇，将最后一点糖渍卷入口中，动作带着刻意的、令人不适的狎昵。
“哟~这不是我的顾大阁辅么？”
他站直身体，像只慵懒的豹子伸了个懒腰，目光黏腻地在顾惊鸿身上流连，仿佛在欣赏一件专属藏品。“真巧啊。你看，嗓子还没好透，跟猫抓似的痒，这不，只好来寻玄汝妹妹讨点糖……咳，讨点药吃。”
他将“糖”字咬得极轻，舌尖仿佛还回味着刚才的甜腻，眼神却戏谑地锁着顾惊鸿，无声地提醒着是谁让他变成这样。
顾惊鸿强忍着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冷着脸：“让开！”
谢琰非但不让，反而向前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那股带着甜腻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微微歪头，像在思考什么有趣的问题，眼神里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兴味。
“不过呢，顾大阁辅，你这个时辰，出现在这条只通往药师谷的路上是什么原因？总不会是你的‘小蜘蛛’们告诉你我在这儿舔糖，所以……”
他故意停顿，舌尖再次暧昧地舔过唇角，眼神紧紧攫住她的眼睛，“……特意来找我的吧？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带着赤裸裸的挑逗和恶意的试探。
顾惊鸿被他这无耻下流的联想气得怒火中烧，“我看你是真疯得不轻，明明是你像个恶心的影子，阴魂不散地跟着我。说！是不是又在跟踪我？！”
她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他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冰，“你是不是真的在跟踪我？！你有病啊，嫌我们俩惹的麻烦还不够大吗？我前脚才在南风名单上替你抹了名，你后脚就来作死？还非得拉上我陪葬？！”
谢琰被她骂了，非但不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绝妙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那沙哑的笑声在山道上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
他笑够了，才抬起那双水光潋滟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他俯视着顾惊鸿，如同看着自己掌心跳跃却怎么也逃不脱的雀鸟，笑容灿烂却冰冷：“啧啧啧，我的顾大阁辅，还是这么爱炸毛。不是你同楼主说的，我强/吻了你么？我说阿鸿，你若是对我没点兴趣，又怎么会编这种谎言？”
顾惊鸿一愣，那是为了躲过楼主的查问，不得已而编造的，什么时候被谢琰知道了？
伸谢琰出手指，似乎想碰碰她气得泛红的脸颊，被顾惊鸿猛地拍开。
他也不在意，反而笑容更深，带着一种残酷的天真和无赖的笃定：“你说这么多，分析得头头是道，把自己都气着了，多累啊……”他摊开手，耸耸肩，眼神陡然变得极具侵略性，“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打不过我啊。”
他向前又逼近半步，强大的气场几乎将顾惊鸿笼罩，声音轻柔却如毒蛇吐信，“所以，现在，还不是只能由着我……跟着？嗯？”
顾惊鸿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立刻毒哑他一百次！但理智告诉她跟这个疯子硬碰硬只会更麻烦。她狠狠剜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疯子！”
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药师谷冲去，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谢琰果然如影随形，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含着病态笑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惊鸿紧绷的后背和脖颈，仿佛在欣赏她极力压抑的愤怒，舌尖无意识地再次舔过唇角，回味着方才的糖块和她气恼的模样——这似乎比糖更让他“愉悦”。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诡异的低压气场，冲进了药师谷。
药师谷中几个纤弱瘦小的身影来来回回正在收拾草药，而玄汝正着一袭灰色衣裤，带着顶草药编织的帽子，挽着袖子，蹲在一个药圃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毒草浇水，认真看着水柱细细流下，心中默念五个数……
“玄汝妹妹！”
谢琰的声音忽然响起，玄汝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她瞬时将手中浇水勺放正，原本清澈的眸一片阴鸷，几乎咬着牙道：“谢琰……你又来拆家了吗？！”
待她起来，转过身，竟看到顾惊鸿站在离谢琰半步的地方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玄汝方才的阴鸷一扫而光，将手中勺子丢在一边石桌上，快步走向顾惊鸿。顾惊鸿也是笑着跑向玄汝。两位好友多日不见，笑着抱在一起转圈圈。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笑声几乎穿透了整个药师谷。
谢琰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恶意的弧度，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被阴郁覆盖。
转了几圈之后，玄汝猛地转过身，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飞快地用沾着泥土的手背在眼睛上狠狠蹭了一把，再转回来时眼圈明显红了，却强撑着恶声恶气：“顾惊鸿！你还知道来？！”
顾惊鸿比玄汝略高一些，此刻正垂眸看着玄汝那个委屈的小表情，含笑道：“是我不好。”
玄汝哼气，指着谢琰：“顾惊鸿……你能不能管管你这疯狗？死缠烂打要我给他治嗓子，还不付诊金！”
她说着，语气里满是愤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攒这点家当容易么？开个铺子就倒一个，开个铺子就倒一个！这药钱诊金，可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顾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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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失笑，深知好友这执拗的性子。
玄汝天资卓绝，一身医术毒术基本承自她那擅长以毒攻毒治病，最后毁誉参半的母亲。偏她自小便不喜这悬壶济世的宿命，心心念念要跳出药师谷，另谋生路。
奈何造化弄人，她每每辛苦行医攒下的些许银钱，投入商海便如石沉大海，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得回到这药圃间。
顾惊鸿摸出钱袋放在玄汝手中，柔声道：“知道，知道，喏，诊金药钱，一文不少。”
谢琰看着两人互动，立刻像变脸一样，瞬间收敛了那股迫人的阴郁，换上一种近乎撒娇的委屈表情，指着自己的喉咙凑到玄汝面前，声音又软又哑。
“玄汝妹妹，你看她……她把我毒哑了，还不解气，现在嗓子还疼着呢……像有蚂蚁在爬……这诊金，当然她顾惊鸿给啊。”
他眼神湿漉漉的，配上那张脸，极具欺骗性，仿佛刚才那个危险又变态的男人不是他。
玄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懒得拆穿他，随手一指旁边石桌：“桌上，贴着‘哑巴草’标签那个包，拿走。三碗水煎一碗，灌下去，闭嘴一天，然后立刻、马上、给我滚蛋！再让我看见你在我谷里晃悠，下次再有什么事，我保证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你！”
谢琰拿起药包，却像没听见“滚蛋”两个字，反而笑嘻嘻地、极其自然地挤到顾惊鸿身边，手臂几乎要挨着她，对着玄汝道：“别赶我嘛，玄汝妹妹。你看惊鸿妹妹脸还红着呢，肯定是气的，我在这儿正好给她顺顺毛……”
顾惊鸿被他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拉开距离，无视这个疯子，直接对玄汝开口：“阿汝，我有正事问你。”
玄汝见她神色不对，也敛了怒容，拍了拍手：“说。”
顾惊鸿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旁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目光，尽量平静地开口：“那个……阿汝，我问你，如果一个人，中了‘暖情散’……”
话音未落，整个药师谷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风吹过药草的沙沙声，远处小童的低语，甚至阳光流淌的声音，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了。
玄汝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未发出。
“咔嚓！”
谢琰手中那个装着“哑巴草”的药包，被他无意识骤然收紧的手指捏得粉碎，褐色的药粉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带着撒娇意味的表情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鸷和暴怒！
那双方才还含着水光笑意的凤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死死地钉在顾惊鸿侧脸上，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被侵犯领地的狂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慌。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冰冷的杀意无声弥漫。
玄汝也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看向顾惊鸿，眼神充满了“你惹上大麻烦了”的惊愕，同时，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微微后撤半步，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某个鼓囊囊的皮囊上。
顾惊鸿被谢琰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场惊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指尖已经无声无息地滑向了袖中暗藏的淬毒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