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最后一段有删除】
回到府邸,范钰刚踏入前厅,就愣住了。.t?a-k/a`n*s*h?u~.?c′o.m′
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频频望向门口。
是魏明。
从江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数日,他怎么来了?
厅中,母亲柳氏正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从侧厢走出,看到范钰回来,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平静地将糕点放在桌上。
“明哥儿赶了许久的路,想必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她的语气温和,却透着一股疏离。
“多谢柳姨娘。”魏明连忙站起身,恭敬地回道。
柳氏对范钰点了点头,便转身退了下去。
范钰心中微叹。
“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走上前。
“钰弟!”
魏明看到范钰,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快步迎上,“你信上说的事情……事关重大,爹让我务必亲自来一趟,当面和你问个清楚!”
魏明己经十岁,身形比范钰高出一个头,但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矮小的“弟弟”,眼中却满是依赖和敬畏。
信中所提的“皇商”二字,几乎让整个魏家都沸腾了。
那是他们这种地方小官之家,想都不敢想的天大机遇!
“我……我们魏家,真的够格吗?”
魏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们无权无势,在京城更是两眼一抹黑……”
范钰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他。
“大哥,做皇商,靠的不是出身,是资源和渠道。”
范钰笑道:
“陛下要的是能把岭南的稀有贡品,源源不断、安安稳稳运到京城的人。”
“咱们魏家在江州经营多年,水路人脉通达,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本钱。”
他看着魏明依旧忧虑的眼神,笑了笑。
“这里是天子脚下,大晟朝最繁华的地方。”
“这里的人,他们想要江南的丝绸,想要塞北的骏马,想要东海的明珠,也想要……岭南的奇珍异果。”
“可是大哥,这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的。/r,i?z.h?a¨o¨w+e-n?x?u.e\.¢c~o+m-
丝绸要织,骏马要养,明珠要采,奇珍异果更是要跋山涉水,冒着瘴气和匪患,才能从深山老林里运出来。”
范钰的目光重新回到魏明脸上,那双不像孩童的深邃眼眸,让魏明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
“陛下富有西海,可他也是人,他需要有人替他去跑腿,替他把这些东西安安稳稳地送到他面前。
而我们魏家,爹在江州为官多年,黑白两道的关系盘根错节,水路上的船帮、码头的力夫,哪个不给几分薄面?”
“我们不需要有通天的权势,也不需要有万贯的家财。
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成为陛下最可靠、最安稳、最无可替代的那条线。”
“当全京城的王公贵族都习惯了咱们魏家送来的最新鲜的岭南荔枝,当宫里的娘娘们都用惯了咱们运来的独家香料,那个时候,谁想动我们,都要先问问陛下答不答应,问问满朝文武答不答应。”
“这,就是我们的本钱。不是权势,是‘不可或缺’。”
魏明怔住了。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他脑子里盘旋的,始终是魏家与京城那些高门大户之间,如同萤火与皓月般的差距。
可范钰几句话,就将这差距彻底抹平,甚至……反了过来!
不是他们求着京城,而是京城需要他们!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魏明胸口涌起,冲散了所有的不安。
“我……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钰弟!爹让我来,就是让我听你吩咐!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范钰这才满意地笑了。
他拍了拍魏明的手背,那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种嘉许。
“大哥远来辛苦,先去休息吧。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后续如何操作,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他扬声唤来管家。
“带大老爷去最好的客院歇下,好生招待,万不可怠慢。”
“是,老爷。”
管家恭敬地躬身,随后对魏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大老爷,这边请。”
魏明晕乎乎地站起身,仍沉浸在范钰为他描绘的宏伟蓝图中,满脑子都是“不可或缺”西个字,脚步都有些虚浮,跟着管家走了出去。.d~1\k!a*n¨s-h-u¢.¨c′o?m/
看着魏明离去的背影,范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他转身对身侧的侍女吩咐道:“备车,我要进宫。”
……
皇城,朱红色的宫墙高耸入云。
范钰的马车在宫门前被拦下。
“
来者何人?皇城禁地,速速退去!”
范钰不慌不忙,报上身份。
“原来是范大人,卑职有眼无珠!”
校尉见了信物后,连忙躬身行礼,将玉牌双手奉还,“不知范大人入宫,所为何事?”
“求见陛下。”
范钰淡淡道。
校尉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奔进去通报。
消息一层层传递。
宫门禁军、内侍省小黄门、掌事太监……
最后,才传到了景明帝的御书房。
正在批阅奏折的景明帝听着内侍总管的禀报,手里的朱笔停在了半空。
“范钰?他一个人来的?”
“回陛下,是的,就在宫外候着。”
景明帝挑了挑眉,感觉有些意思。
这个小家伙,自打入京,除了自己召见,还从未主动求见过。
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
“让他进来。”
“喏。”
没过多久,范钰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
景明帝放下朱笔,身体向后靠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这位九五之尊彻底愣住了。
只见范钰走到殿中,离御案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这一下跪得又快又实,听着都疼。
还没等景明帝开口,范钰的肩膀就开始微微耸动,他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的哭腔。
“陛下……”
景明帝眼角抽动了一下。
不对劲!
这画风不对!
他印象里的范钰,要么是面对琉球使臣时,言辞犀利、寸步不让的小大人;要么是在自己面前,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的小妖孽。
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副模样?
委屈巴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这小狐狸,又在搞什么鬼?
景明帝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错愕和关切。
“范钰?这是怎么了?抬起头来,跟朕说话。谁给你委屈受了?”
范钰依言缓缓抬头,嘴唇紧紧抿着,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可怜模样。
他抽了抽鼻子,哽咽道:“陛下……臣……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景明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配合着他的表演。
范钰仿佛受到了鼓励,这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是臣的本家,范家……”
“当初我爹病逝,母亲带我回乡守丧,他们……他们就将我们母子二人赶出了家门,连一分一毫的安家银子都不给。”
“若不是后来……后来义父收留,我们母子俩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说到伤心处,他像是再也忍不住,用袖子胡乱地抹着眼泪。
“臣本想着,毕竟血脉相连,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不想再去计较。”
“可是他们又找上门来了!就在昨天,对微臣威逼利诱!”
“陛下!”
范钰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臣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边是血脉宗亲,一边是养育之恩……他们逼我,也是逼我娘,逼我义父!”
“臣……臣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求陛下为臣做主了!求陛下垂怜!”
景明帝看着伏在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好笑是真的。
这小家伙演得也太逼真了,连他这个看惯了朝堂百官表演的老戏骨,都差点信了。
那眼泪,说来就来;
那磕头,是真用力啊,听着都替他疼。
可心疼,也是真的。
范钰的身世,他这个做皇帝的,又岂会不知?
锦衣卫的卷宗里,写得清清楚楚。
范家是如何的嫌贫爱富,如何在他父亲死后,将孤儿寡母扫地出门。
魏家又是如何接纳了他们,柳氏又是如何为了保住儿子的姓氏,甘愿为妾。
这些事情,景明帝都知道。
作为一个帝王,他高高在上,洞察一切。
可也正因为是帝王,他不能事事都管。
臣子的家务事,家长里短,他若是插手,便乱了规矩,失了体统。
所以,他只能看着,只能等着。
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现在,范钰自己把这个理由送上门了。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强行干涉臣子家事,而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跑来向他这个“大家长”哭诉告状。
性质,完全不同了。
这小家伙,聪明就聪明在这里。
他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也知道如何才能把事情闹大,还让自己占尽道理。
景明帝心中轻叹一声,这孩子,活得太累了。
他
从龙椅上站起身,亲自走下台阶,来到范钰身边,将他小小的身子扶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
“你的委屈,朕都知道了。这范家,确实欺人太甚!”
他面色一沉,帝王的威严瞬间显露无疑。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当初弃之如敝履,如今见你成了神童,便想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放心,这件事,朕给你做主!”
景明帝的声音掷地有声,“朕明日就下一道旨意,申饬那范氏一族!”
谁知,范钰却摇了摇头。
他依旧红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但条理却清晰了起来。
“陛下,臣……臣不想这样。”
“哦?”景明帝有些意外,“为何?他们如此欺你辱你,朕为你出气,难道不好吗?”
范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陛下,臣若真让他们受了申饬,传扬出去,天下人只会说臣范钰得势之后,便不念宗亲之情,成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孝道大过天,臣……担不起这个骂名。”
景明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孩子,竟然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小小年纪,心思缜密至此,简首……可怕。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景明帝索性把问题抛了回去。
范钰抬起头。
“陛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必为臣这点小事,去申饬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平白污了圣誉。”
“臣……臣斗胆,想求陛下……一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