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钰叹了口气。¨5′0′2_t¨x^t\.,c\o·m/
他不想让母亲舟车劳顿,但看到她那坚持又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在几名护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京城,朝着江州的方向而去。
半月后,江州府。
秋闱大比,乃是全州盛事。
贡院之外,早己是人山人海,车马喧嚣。
来自江州各府县的数千名秀才汇聚于此。
贡院正门之上,高悬着“为国求贤”的巨大匾额,金字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两列侍卫,身披甲胄,手持长戟,目光如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所有喧哗声到此都低了三分。
考生们排着长队,等待查验。
流程极其繁琐,共分三道关卡。
第一关,验身份文书,核对姓名、籍贯、年龄、相貌,以及最重要的“三代清白”证明。
第二关,搜身。由专人将考生带到一旁的小隔间里,从头到脚,连发髻、衣缝、鞋底都要捏个遍,防止夹带任何纸张。
第三关,在门口再次核对相貌,与文书上的画像比对,确认没有替考。
范钰随着人流缓缓向前,他身材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轮到他时,他将文书和一个装着笔墨砚台的布袋递了过去。
查验官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疲惫,机械地做着重复工作。
他接过文书,扫了一眼。-我`地,书¨城_ ′耕+欣.蕞`哙+
“姓名,范钰。”
“籍贯,江州府。”
念到这里,查验官的手指忽然一顿。
范钰?
这个名字……好熟。
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清秀,沉静,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模样。
江州府,范钰……
查验官的瞳孔猛地一缩,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是他!就是那个写出《琉球策》、《算学新编》,名动京华的神童范钰!
他竟然也来参加乡试了!
查验官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文书都感觉重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将范钰的文具袋翻查了足足三遍,确认里面除了笔墨,连一张多余的草纸都没有,这才有些僵硬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去下一关。
范钰对查验官的异样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从容地接受了搜身,最后在门口被核对过相貌,终于踏入了贡院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墨香、纸香和陈旧木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密密麻麻、纵横排列的号房,一眼望不到头,如同巨大的蜂巢。
数千间号房,每一间都狭小得令人窒息。
里面只有两块木板,一块搭成桌案,一块是坐凳。
白天是考场,到了晚上,将桌板和凳板拼起来,铺上被褥,就是一张简陋的床。¢咸¢鱼¢墈¢书-蛧¨ ¨埂¨鑫^嶵,全`
墙壁上,用白灰刷着醒目的红字:“禁私语”、“禁传抄”、“漏写姓名者黜”……
一名小吏领着范钰,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天”字区。
“天字三十二号,就是这儿了。”
小吏指着一间号房说道,门上己经贴了他的姓名籍贯。
范钰推门而入。
一股霉味和寒气袭来。
号房内光线昏暗,桌角上,用小刀刻着几行潦草的字迹,似乎是往届考生留下的绝望诗句或愤懑之言。墙角堆着几块备用的木炭,显然是为应对秋夜的寒气。
他用袖子拂去桌案上的浮尘,将自己的文房西宝一一摆好,砚台,墨锭,毛笔……
每一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便静静地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将外界的一切嘈杂都隔绝开来。
一夜无话。
次日黎明,天色未亮,还带着灰蒙蒙的湿气。
“咚——!”
“咚——!”
“咚——!”
贡院之内,三声沉闷的火炮声响彻云霄,将沉睡的江州城惊醒。
乡试,正式开考!
炮声如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号令声在甬道间回荡。
一队队面无表情的官差,手捧着厚厚的试卷,沿着蜂巢般的号房开始分发。
“肃静!”
“试卷到手,先验封条,再填考籍!”
冰冷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钻入每个考生的耳朵。
范钰面前的号房小窗被推开,一沓质地粗糙的麻纸被递了进来。
封条完好。
他解开封条,最上面一张便是填写个人信息的考籍页。
姓名、年庚、籍贯、三代履历、保人……密密麻麻,一栏都不能错。
字迹,必须与之前递交的文书分毫不差。
这是验明正身,更是考校心性。
范钰提起笔,饱蘸浓墨。
腕力沉稳,笔锋流转,一个个端正的楷书落在纸上,与文书上的字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丝不苟。
就在他刚刚写完“保人”一栏时,隔壁不远处的号房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官爷!官爷!我……我写错了!我一时手抖,籍贯里的县字多写了一横!”
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哀求着。
“写错便是写错,规矩就是规矩!”官差的声音冷硬如铁。
“再给我一张!求求您,我寒窗苦读十年,就为了这一次啊!”
“十年?十年就练出这等粗心浮躁的性子?带走!”
挣扎声,哀嚎声,桌椅被撞翻的砰然声,最终都随着拖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整个“天”字区死一般寂静。
所有考生都听到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笔,低头检查自己的考籍页,冷汗从额角渗出。
这就是科举。
第一道关卡,不是学问,而是细致与沉稳。
范钰将写好的考籍页吹了吹,待墨迹半干,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然后才翻开了真正的考卷。
首场,经义。
考的是儒家根本,《诗经》。
三道题,皆出自《国风》。
范钰的目光落在第一题上。
题目只有寥寥八个字:释“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这句诗,出自《诗经·豳风·七月》。
任何一个读过几年私塾的学子,都能滚瓜烂熟地背出注疏。
汉郑玄注:“火,星也,于夏为大火。流,下也。言大火西流,暑盛将去,寒将来也。”
唐孔颖达疏:“此章言豳地之民,苦于力役,男女亲自从事,而无凶荒之忧,其岁功之终,可以养老、飨宾、祭祀、燕乐者,皆是君之恩泽也。”
标准答案几乎是印在每个读书人的脑子里的。
无非就是阐述上古先民顺应天时,观星象以定农时节令。
七月“大火”星西沉,天气转凉,九月就要准备过冬的衣物了。
再引申开去,便是赞颂上古君王仁德,教化百姓,体恤民生,一派君臣和谐、天下大同的盛世景象。
写得花团锦簇一些,引经据典丰富一些,便是一篇上佳的八股文章。
安全,稳妥,绝不会出错。
范钰甚至能想象到,此刻数千间号房里,至少有九成的考生,正落笔如飞,沿着这条金光大道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