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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生育

作者:尘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那天开始,屠菊英独自一个人开始了与李家全家人的暗中对抗。


    她变得比以前更谨慎也更小心,不论是吃东西还是喝水,她都尽量只吃自己经过手的东西,实在做不到的情况下,她情愿忍饥挨饿;睡觉的时候她会用椅子顶着门,下楼出门的时候,她则总是小心翼翼,情愿走得又慢又小心。


    或许是因为就像李福全说的那样,胎儿的月份还小,还有时间,也或许是因为李家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庙前村里的干部,城里的医疗关系并不是很好打通,所以李家这段时间的氛围诡异的平静,只有屠菊英的婆婆还在不断地往家里领各种巫婆神汉,目的只有一个,弄清楚屠菊英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屠菊英知道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因此也不声不响地配合,结果就是这些人一人有一套自己的讲法,彼此都无法说服。他们有的说酸儿辣女,看屠菊英怀孕以后的口味变化,肚子里怀的肯定是男孩子;有的则盯着屠菊英的肚子看个不停,言之凿凿说她肚子圆圆的,怀的肯定是女儿,只有肚子尖尖的才是儿子;有的开坛做法一番,抹着满头大汗说没问题了,不管原本是男是女,经过大师的法术加持,女的也变成男的了;有的甚至带着三四岁的小孩来,说这是灵童,眼睛最亮了,孩子说是女的就是女的,是男的就是男的,结果孩子大概在家里吃坏了肚子,当场尿了一裤子哇哇大哭起来,啥也没瞧出来。


    日子在这样的鸡飞狗跳中前进,终于有一天,李福全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对屠菊英说,已经托人排上了号,后天就去城里找大夫用德国进口的仪器直接瞧。


    那个时候,屠菊英的孩子已经将近六个月,到了如果拿掉孩子必须引产且对产妇一定会造成伤害的阶段。那天早晨天蒙蒙亮,屠菊英就被李福全催着起床,强行带去了码头。


    要去城里,必须要过洛水,此时明明已经是夏天了,但屠菊英的记忆光影中那一天却是冷风刺骨的。她站在河边,被李福全紧紧捏着手臂,被迫安静地等待摆渡的轮船慢慢从对面驶来,要载她去往一个不知是吉是凶的未来。


    她突然就回忆起自己小时候被父母扛在肩头,去看唱戏的表演的年华。那时候她为了舞台上的喜怒哀乐牵动小小的心灵,时而悲伤时而喜悦,一开始总是忍不住的提心吊胆,等到发现舞台上呈现的最终结局往往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时候才大大的松一口气,此后再看戏,虽然还会因为剧情心情跌宕起伏,但总隐隐有种希望,觉得到得最后,老天爷一定会惩罚坏人,褒奖好人,心善的人们必定会欢乐团圆,从此过上幸福安乐的日子。


    然而,等到真的长大了她才知道,戏剧之所以是戏剧,正是因为现实中的一切往往并不圆满,多的是遗憾与痛苦,人们有如此之多落空的希望和不得伸张的委屈,所以才会将感情寄托于虚幻的创作,从精神上为自己找到一根活下去的支柱。


    进了城以后,李福全带她左拐右拐并没有进城里的大医院,而是去了医院后面一条巷子里的一处小诊所。诊所里的空间狭小逼仄,好几个妇人麻木地坐在木头椅子上,等着被叫到号进入诊疗间,她们有的身边陪着丈夫或是婆婆,有的甚至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李福全应该是打过招呼,屠菊英等了没多久就轮到了,她的肚子此时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又慢又笨重,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


    屋子里的中年女人倒是面相和善,吩咐屠菊英躺到检查床上,然后让李福全等在外面。


    屠菊英惴惴不安地躺在那里,眼睛望着起皮掉落了好大一块的灰色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一只躺在屠宰台上等待屠夫下刀的牲口。


    “放轻松。”中年女人说,“这可是德国产的先进机器,看起来准得不得了,很快就好!”


    屠菊英感到冰凉的推子在自己的小腹上爬来爬去,像一条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检查过程果然很快,屠菊英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那女人就说已经好了,让她出去。


    屠菊英惴惴不安地自己挪下床,看到那女人忙里偷闲,抓了一把瓜子在嘴里嗑。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大夫,我肚子里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中年女人扭过头来,嘴角还粘着半片瓜子壳,她看了屠菊英两眼,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很和善,和善到刺眼,她说:“你瞅瞅,这叫什么话,都什么年代了,男孩女孩都是孩子吗,生男生女一个样。”说着,她便对外面喊:“下一个!”


    屠菊英只得走出门去。


    李福全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问她怎么样,屠菊英有些惶恐,她不知道医生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福全皱了下眉,说:“你去椅子上坐会儿,我再去问问。”说着,赶在下一个孕妇进去之前冲进了诊疗室,把门一关。


    那个刚要进门却被挤出来的孕妇的婆婆立刻破口大骂,诊疗室里也传来了那个中年女医生夸张的惊呼:“哎呀,你是孕妇家属,怎么进来了!”但是,也不知道李福全说了什么,里头的声音很快又压了下去,等到门再度打开的时候,屠菊英看到李福全脸上是一片平静无波。


    她下意识地撑着木头椅背站起身来,李福全走上来对她说:“情况还行,不过医生说你有点儿营养不良,要在这里住几天,调理一下。”


    屠菊英一脸茫然:“住院?住多久?”


    “两三天就行了。”李福全说,“别担心,这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我送你去病房,然后回去给你拿换洗衣物。”


    屠菊英就像做梦一般,莫名其妙地被李福全送进了诊所楼上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面甚至没有窗户。


    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的不安成倍增加。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屠菊英面前的天蓝色帘子被人一把拉开,屠菊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她花了很久才认出来人。


    “琼姐?”眼前的胖女人居然是她童年时的隔壁邻居,那个总是笑嘻嘻的,长着一张瓜子脸,还爱分她头绳的琼姐。


    “英子!”女人急急忙忙地说,“我在这里做浆洗被单的活,刚刚在楼下看到你的背影,觉得像就跟了上来,果然是你。”


    “你怎么……”


    琼姐说:“我刚听到你男人在跟徐医生商量,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照出来是个女娃儿,要安排尽快拿掉,你自己知道这事吗?”


    屠菊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随即感到浑身发冷。明明是夏天啊,她却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


    琼姐感叹:“我就猜你不知道,这里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孕妇。我跟你说,你月份已经很大了,这时候拿孩子就要引产,一个弄不好,你也会有生命危险。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了啊!”


    屠菊英苦笑,想清楚,她怎么想清楚,她甚至不知道李福全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后续的一切。


    “跑吧,菊英!”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云升?”


    “什么?”琼姐左右张望,没有看到屠菊英对话的对象,“英子,你在跟谁说话?”


    屠菊英从床上以一个孕妇难以想象的速度跳下了床,她对着琼姐就跪了下来,把琼姐吓了一大跳。


    “英子,你怎么了,你快起来!”


    屠菊英死死拽着琼姐的袖子,急促地说:“帮帮我琼姐,我不想拿掉这个孩子,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想把她生下来!”


    琼姐左右为难:“可是你男人……”


    屠菊英说:“你在这里工作,知道哪里能出去对吗,琼姐,你只要把我送出门,后面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琼姐一咬牙:“行,你可不能说是我帮你的!”


    屠菊英用力点头。


    琼姐领着屠菊英穿过阴暗逼仄的走廊,在各种老房子间隙的阴影下穿梭,在秦于理的眼里,那是一条被魔化了的道路。每一个影子都是一种不知名的怪物,长着尖锐的獠牙,血腥气弥漫在四周,而那些老旧的房子在她眼里也呈现出各种魔窟鬼巢的外观,那都证明着这段记忆中,屠菊英曾经承受了多么可怕的压力。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因为她知道但凡慢一步,自己就会被那些恐怖的阴影所吞噬。


    “阿英,阿英,你在哪儿?”


    风中传来缥缈如同叫魂的声音,那是李福全的声音。


    屠菊英听到后浑身一个哆嗦,此时她已经和琼姐告别,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护士,我老婆屠菊英呢?”


    “哪个屠菊英?”


    “就刚刚送进来的一个孕妇,短头发,个子中等,长得挺秀气的。”


    “哦,有点儿印象,人不在病床上吗?”


    “不在啊,我这就转了个头,办个手续的时间。”


    “那大概是上厕所去了吧,你知道的,孕妇上厕所的频率本来就比旁人高一些。”


    七零八落的问答声传来,证明琼姐确实在帮她拖延时间,屠菊英咬紧牙关,从一只怪物的阴影下蹿到另一只怪物的阴影中,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期间,肚子里的孩子也像是感受到了威胁,一直在闹腾。屠菊英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等到终于跑出去一段距离的时候,她的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渗出了鲜血。


    但是,逃出来了,逃过李福全的眼睛了!


    屠菊英直到这时候才有空去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李福全很快就会发现她逃跑了,到时候一定会想办法来找她,娘家是不能回的,她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安顿下来,只要能拖到孩子生下来,到时候米已成粥,就算李福全再不情愿,他总不能把已经生下来的孩子给杀了!


    想到这里,屠菊英忽而感到一阵心惊。她不停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把还没发生的事往最糟糕的地方想,哪怕不相信李福全的人品,至少也要相信,他对村干部位置的看重,他不敢对生下来的孩子动手的!”


    秦于理看着屠菊英心事重重地强打起精神,开始寻找能让自己短暂落脚的地方。


    新的光影冲入视野里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了,秦于理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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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狭小破烂的老屋内,挺着大肚子的屠菊英和李福全面对面沉默的坐着。


    “你可真能躲,叫我好找。”李福全说,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阴郁极了。


    屠菊英双手抚着自己的肚子,戒备地坐着,一声也不吭。


    “你知道吗,你第一天来庙前村,我就看上你了,因为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显得很聪明、很有主见,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李福全突然岔开了话题,让屠菊英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过,现在我才发现,屠菊英,你可真是太有主见了啊!”


    “砰”的一声,李福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把屠菊英吓得人都往后缩了一缩。


    李福全说:“你就这么想要保住这个女娃儿吗,为了她,家也不回,娘家也不回,情愿一个人跟只耗子一样猫在这里,吃不好睡不香!”


    屠菊英鼓起勇气,直面李福全的压迫:“对,我就是想护住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TA都是我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养大的孩子!”她说,“现在孩子已经快八个月了,已经打不掉了,除非你想我也一起死!”她说:“李福全,你忘了你结婚的时候怎么承诺我的吗,你说我为你牺牲了回城的机会,为你放弃了读书,你会一直记得,会对我好一辈子,你现在想食言了吗?”


    一瞬间,屋子里静得可怕,李福全死死地盯着屠菊英,像一条曲起上身,随时准备咬人的毒蛇,屠菊英头皮发麻,却还是大着胆子回看过去,用眼神表示自己不会屈服。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李福全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说:“你赢了。”他说,“阿英,我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只不过现在政策规定是那样,我有什么办法?我为什么要当村干部,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娘儿俩将来过上好日子吗,难道我是只为了自己着想?阿英,你认识我那么久,你摸着良心回答我,我在你眼里有那么坏吗?”


    屠菊英沉默了,她几次试着张开嘴巴,最后还是吐不出一个字。


    李福全长长叹气,站起身来:“行了,我知道了。既然你想养,那就养下来吧,都这个时候了,就像你说的,我不可能拿你的命去冒险。”


    屠菊英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福全,她提心吊胆了两个月,直到这一刻胜利真的来临,她却不敢轻信。


    “不过你这里生活条件实在太差了,对孩子和你都不好。”李福全皱起眉,打量着周围说,“我替你再找间好点的房子住吧,或者先送你回娘家住一阵子也好,你不用再怕连累他们了。”


    李福全说着,将一个布包放到桌上:“刚过来的路上,给你买了点补品和吃的,你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再不补补,真到临盆了会没力气的。”


    屠菊英看着那些散发着药材香气的纸包,还是有种自己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李福全却说:“行了,今天先到这里,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明天过来送你回娘家。”


    屠菊英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送李福全出门。走到租住的老房子楼梯口的时候,李福全对她挥手,示意她回去。


    “你现在行动不方便,就别送了。”


    屠菊英点头:“那你小心,这里的楼道没灯,你拿根蜡烛用。”


    屠菊英伸手想要给李福全蜡烛,然而下一秒,她却感到手腕一痛,李福全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屠菊英朝前猛的冲了出去,李福全在她撞上来的前一刻敏捷地让开了身子,屠菊英毫无防备,就这么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等到脑子再稍许清明一点的时候,屠菊英已经躺在了楼梯下冰冷的泥地上,她感到一摊热乎乎带着生锈气味的液体正从她的下身弥漫开来,她看到李福全站在楼上,表情平静地望着她。


    “阿英,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翻了你的东西,看到了那些信。”李福全阴恻恻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娘家还有个叫李云升的青梅竹马呢,你这么看重这个孩子,该不会因为孩子不是我的,而是他的吧?”


    孩子是……李云升的?!


    屠菊英一下子愕然,随后觉得好笑,于是她撕心裂肺地大笑起来。


    男人的身影消失了,秦于理再次看到了那片早春荒芜冰冷的旷野,只不过这一次,屠菊英是满身鲜血,遍体鳞伤地躺在那里。她大笑了一阵,又盯着那片晦暗的天空看了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摇摇晃晃地重新坐了起来,然后是试着站立、跌倒,再站立、再跌倒……


    终于,她满身染血,头发凌乱地站直了身体,开始一步步像企鹅一样摇晃着往前走:“云升,我还没放弃,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我们约定好了的!”


    四周飞快地黯淡了下来,只剩下了一片光晕。


    光晕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面貌从模糊不清到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他是李云升,他有着和屠菊英宛如双胞胎的面孔,他是屠菊英从幼年开始便不断幻象,不断完善的理想中另一个自由自在的自己。


    能救赎自己的,或许从来只有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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