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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出嫁

作者:尘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秦于理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一红一黑两根线的交界点,指尖的感觉就像是被毛茸茸的猫尾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


    “咚——啪!”高升炸开的巨大声响传来,然后是况且动切的敲锣打鼓声。


    秦于理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人潮中,锣鼓点密集地敲,周围的人们随着节奏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秦于理的视角很低,只看到一片穿着老旧朴素裤子的腿,直到一双手将她举了起来,擎到高处。


    秦于理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她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看到晴空下绑着红绸子的舞台,看到那方寸之间正在随着鼓点翻跟斗的表演者。


    “好!”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叫起来。


    这是屠菊英记忆中,坐在“梁上咯咯笑”的看戏场景。秦于理想低头看看那时候屠菊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嘴里却忽然被塞进了一块散发着芝麻味的糖块,咬一口,浓郁的芝麻香气便填满了口腔。


    “英子还小,吃糖会弄坏牙齿的!”


    “不碍事,上了一个月的工,拢共也就得到那么一块,你想吃还没有哩。”


    “瞧把你给美的,改天我也给咱们英子弄点好吃的来!”


    男人和女人交谈的声音里充满着放松和快乐,那应该是屠菊英记忆里非常鲜活、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以至于时至今日她还能记得那块芝麻糖吃到嘴里的感觉是如此的香甜。


    忽然,秦于理感到自己向后摔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这热闹的看戏场景明明还有实时声音传来,秦于理还能听到戏曲演员在悲切唱“汉苏武在北海身受苦难,忍不住伤心泪痛哭伤怀”,但周围的世界却在一瞬间像是被定形了的照片。


    秦于理连同那个扛着她的男人,男人身边的妻子,还有周围的那许多人一起往后轻飘飘地倒下去,眼前一花,又古怪地站了起来。这一回,白昼已经换做了夜晚,秦于理也从室外来到了室内。


    就像是立体书被翻过了一页,这一次秦于理来到了一处堆满了各色书籍的阁楼里。狭小的空间中有个老头正戴着老花眼镜在清点整理,似乎感觉到秦于理的存在,他回过头,将煤油灯交到另一只手上,冲着秦于理招招手。


    “你是……楼下屠家的闺女吗,怎么跑楼上玩来了?”


    秦于理的视线移动,她和老人之间的距离飞快拉近。秦于理看到了许许多多书籍,有一些还十分新,大多数则显得老旧,书脊上都有被抚摸过多,因而褪色的痕迹,显示它们曾经有过时常将它们捧在手里翻看的主人。


    秦于理听到一个柔软甜美的小女孩声音响起,她惊叹:“这里好多书啊,这些书都是爷爷你的吗?”


    老人笑着摇头:“是啊,这些都是从附近乡绅地主家里找到的老书,暂时借这儿保管一段日子。”老者问,“小姑娘,你念过书吗?”


    秦于理说:“我今年刚开始上小学,认识一些些字。”


    老者说:“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娃娃,赶上了好时候,我们那个年代想要读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找了找,拿下一本书,递给秦于理。


    秦于理用小女孩屠菊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封皮上的名字:“唐……三百……”


    “是唐诗三百首。”老人说,“这里的书品类复杂,也不是每本都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读,你可以先从读唐诗开始,感受一下中华文字厚重深邃的美。”


    秦于理随手一翻,就看到一页上写着《静夜思·李白》,她跟着学校里新学的汉语拼音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再翻一页,写《望庐山瀑布·李白》:“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再再翻过一页,还是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李白,这一次写的诗名是《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秦于理问:“这个李白是很有名的诗人吗?”


    老人感叹:“那可是非常有名的大诗人,他一生留下来的诗作据说有九百多首!”


    “哇~”秦于理发出感叹,煤油灯骨碌碌翻倒,里头的火焰像红绸彩带一般滚出来,一碰到老者,老者就“啪嗒”倒下变成了一本老旧线装书,红绸一路滚到秦于理脚边,自己变成了一只红色的木头铅笔。


    秦于理弯腰捡起笔,直起身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场景,这一次,她坐在一张小小的方凳前,面前摊着一本本子,正在写什么。


    秦于理拿起本子,看到上头写着:“李云升小朋友,你好呀,我叫屠菊英,这是我第一次提笔给你写信。虽然我从未见过你,未来或许也无法见到你,但我决定,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心底最好的朋友了。告诉你个秘密,你的姓和名都是我取的,李是大诗人李白的李,云升是轻盈自由的雾霭,是我想要变成的样子,我以后就通过这种方式,同你说话交流,希望你会喜欢。”


    秦于理翻过一页,后面写着:“屠菊英小朋友,见信问好。我是李云升,我也很高兴同你认识,你说你把我当成心底最好的朋友,那么对我来说,你不仅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我很高兴你与我分享你的生活,我的世界一无所有,期待你那里的精彩世界能为我空白一片的世界带来鲜艳的色彩。”


    “云升,今天上课老师给我们讲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老师说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做人要善良,但也要警惕身边的坏人,不能滥用同情心,可我觉得故事里的中山狼虽然恶,但老牛和杏树说得都没错。老牛为农夫耕作一辈子,到老了没用了,农夫就想把它杀了,杏树产果养活种树人一辈子,到老了不再结果了,那人就想把它砍了卖到木匠铺。它们都被不公平地对待,我觉得它们说人类可恨,赞成狼吃东郭先生也有它们的道理。”


    “英子,我赞同你的看法。不过,若是无人种树,杏树便不会活,若是农夫不养牛,不喂牛,牛生了病不为它治病,那么牛说不定也早已经死了,人们为它们付出劳动,它们也回报了人类自身的产物,这和东郭先生明明救了中山狼,狼却恩将仇报,想要将他吃了是不同的两件事。”


    “云升,如果你是东郭先生,你会打死中山狼吗?”


    “英子,比起会不会打死中山狼,我想我会更多考虑要不要救中山狼。狼会吃人,也许东郭先生原本就不该救它。”


    “可是如果狼没有吃过人呢?”


    “可你又怎么知道一头狼是否吃过人呢?”


    接着,两人又围绕着动物吃人是否就是敌人,展开了一场讨论。秦于理翻着那本看似薄薄的作业本,却发现这里头的纸张似乎无穷无尽,翻过一页,前一页便消失了,无论怎么翻,依然能看到后页。


    “云升,隔壁经常分我头绳的姐姐今天出嫁了,大家都说这是天大的喜事,但我从窗口偷看姐姐,觉得她好似有些闷闷不乐,你是否知道是何缘故?”


    “英子,婚丧嫁娶自古以来并称红白喜事,老人寿尽而逝,亲人们扶棺痛哭流涕一番,等到围桌吃饭时又都喜笑颜开,道是喜丧,想来,嫁人的时候闷闷不乐或许也算正常?毕竟嫁人以后就要离开家,做别人的妻子,成为别人家的儿媳妇了,心中对父母难免割舍不下。”


    “云升,你说得我有些害怕。难道嫁了人,我就不是我,屠菊英就不是屠菊英了吗?难道从今往后我就要同自己的父母恩断义绝了吗?”


    “英子,你同我一样小,我们对这世界还有许多不懂不理解的东西,等我们再长大一些,或许就能明白了。”


    ……


    “云升,我好像明白一点了。今天我头一天去初中念书,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很优雅的女老师,她说现在已经是新中国了,过去的陈规陋习都要一一废除,结婚是要两个人自由恋爱后的结合,我想,如果当年隔壁姐姐是嫁给了她自己看中的人,她应该会更快乐一些吧。”


    “英子,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而且,我看到前些日子琼姐回家探望父母,她刚生了小孩,人变胖了些许,气色很好,想来出嫁以后日子过得不错,不必为她担忧。”


    “云升,你知道吗,其实琼姐只比我大五岁,看到她我便忍不住想,五年后的我会在那里,会不会也和琼姐一样已经结婚嫁人,甚至生了孩子。”


    “英子,你不想嫁人吗?”


    “我不知道,可能我还是太小了,对这世界不够理解吧。云升,这个问题留待我们以后讨论。”


    ……


    秦于理伸手快速翻页,一个个方块字密密麻麻填满空格,字迹从一笔一划的稚嫩青涩,逐渐变得工整漂亮,随后又肆意潇洒起来,像李白的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云升,不管读多少遍,我都喜欢李白的《侠客行》,真想像那些传奇小说里写的那样,做一个来去自由,快意恩仇的侠客,走很远的路,去看很美的风景!”


    “英子,我也很期待这个阁楼外的世界,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看到了便是我看到了。期待着能有一天和你一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赏江南美景,看大漠孤烟。”


    ……


    “云升,我已从中专毕业。我想要继续念书,将来像我的初中班主任一样当一名语文教师,可惜,昨天城里来了通知,我要去插队落户了,我有些忐忑不安,你怎么看?”


    “英子,知行合一是提高人对世界认识水平的最好办法,去广阔天地里走一遭,建立一番事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读书,只要我们依然热爱,总有机会回到学校。祝你顺利!”


    秦于理看到这里,感到一阵野风吹拂她的脸颊,她眼前那本又薄又厚的作业本(书信集)蓦然在她指尖散开,无数纸张像蝴蝶一样在风中飞舞,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也像是得到了释放一般,化作一列列的飞虫,绕过她的脸颊,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秦于理看到了一片金黄色的田野,年轻的男人女人手里拿着镰刀,正在飞快地割稻捆稻。稻谷一捆捆倒下,在田垄上蜿蜒出亮眼的麦浪,像一条胖嘟嘟圆滚滚意欲腾飞的小龙。


    “屠菊英同志,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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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全同志又来找你了!你快过去吧!”年轻的女人们发出或促狭或爽朗的笑声,秦于理感到自己脸颊发烫,她放下手中的镰刀,飞快地跑到田边。


    一个穿着石青色列宁装的年轻男人站在田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李福全,你怎么又来了?”秦于理无奈地说道。


    李福全露出两排白牙,他是这座村子里村干部的儿子,上次看联欢晚会的时候,看到屠菊英落落大方地上台朗诵了一首诗便看上了她,总是围着她打转。屠菊英却对李福全并没有别样的感情,在她看来,这座龙王庙旁的庙前村只是她人生足迹中行万里路的一小步,很快,她又会回到校园里,继续自己的求学生涯。


    “俺娘中午摊了野菜面饼,加了鸡蛋的,我特地给你送点儿来。”


    “我带了馒头咸菜,有得吃的,这么好的饼你还是留给自己吃吧。哎!”秦于理还没反应过来,李福全已经将布包塞进她怀里,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李福全,你回来!”秦于理着急忙慌地喊着想要追上去,可李福全已经找到一辆老旧脚踏车,蹬了几下便跳上车,飞快地逃走了。


    秦于理有些发愁地打开那个布包,里头是几张还热烘烘的饼,饼子上那一点金黄色的蛋液和翠绿的菜叶,让人看了忍不住流口水。


    今天是野菜鸡蛋饼,昨天是自己蒸的大馒头,前几天还有面条什么的,秦于理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不行,可她又实在拗不过李福全的执着。


    “云升,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秦于理听到自己喃喃的说。


    风吹动麦浪,麦穗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李云升在另一个世界的回答。


    ……


    眼前一黑,秦于理耳朵里听到了唧唧的虫鸣声,鼻子里闻到夜间野外的青草香气。


    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独自走在一条小路上。


    又是一年刚忙活完秋收,晚上村子里请来了放露天电影的电影放映员,秦于理和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女同志一起去看了电影,此时正在回生产队的路上。


    女青年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谈笑风生,却没有人和秦于理一起走。


    或许是因为秦于理下了工不喜欢交际,总是捧着书一个人静静地看,也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在这地头举足轻重的李干部的儿子着了魔般地喜欢她,变着法的给了她谋福利,渐渐的,大家开始疏远她。


    前些日子,城里辗转传来了消息,说是她们这些人马上就能回城了,但是名额有限,得努力争取,大家都觉得李福全会为了她动用关系,因此最近对她更为冷落。


    秦于理默默地揪着书包带子,走自己回村的路。


    和那些冷落她的女青年不同,秦于理的确非常非常想回城,但随着消息越传越广,她反而越来越感到惴惴不安。这些日子里,她已经明着暗着拒绝了李福全很多次了,可对方依然执着地追着她不放。坦白讲,对有些女青年来说,李福全其实是不错的选择。


    秦于理偶尔会在晚上起来上茅厕时,听到队里的其他女青年讨论他,说他出身好,家里条件好,要是能嫁给他,就算不回城里也没什么。秦于理也知道,隔壁队里有几个女青年和当地村民喜结连理,从此在这村里安家落户,既锻炼了自己,也解决了婚姻大事,可秦于理不想。她想回去,想回去读书,想走万里路里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里,而不是只走出一里地,便从此扎根,再也无法离开。


    秦于理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她抬起头来,发现原本还能看得见的女青年们已经消失了踪影,不知什么时候,小路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周围黑得很,只能勉强看清路面,一种直觉在提醒着秦于理,快回去,赶紧回去!她开始加快步伐,在路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里头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秦于理下意识地伸手反击,拳头穿过粗粝的植物茎秆,落入了一片虚无。


    秦于理喘着粗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屋子里,一个穿着红色喜服,头发上别着一朵大红花的年轻女人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这是秦于理第一次看清年轻时候的屠菊英。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很耐看,像一卷书。


    秦于理看到屠菊英看向自己,这里本来只是屠菊英的因果光影世界,她是不可能看到秦于理的,可她此时就像是看到了一般,面向秦于理。


    外面又传来高升炸开的声响,随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让秦于理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进入屠菊英因果空间看到的那一幕,那时候的屠菊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被父母呵护着,不知世间忧愁,但此时此刻,她的眉间已经有了轻愁。她说:“云升,我要出嫁了,嫁给李福全。我承认我有点不知所措,他其实是个好人,那晚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想我不应该感到不满足的,他们都说了,这是很好的一门婚事。你也这么觉得吗?”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听到了答复一般,点了点头:“果然,你也是这么觉得的。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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