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不知名酒窖。
关佳鸣双手插兜，像看外星人一样紧盯着时涯。
“稀奇，稀奇，多久没在研究所以外见到你了。”
“没让你来，”
时涯双目低垂，语气冷淡，白大褂还套在身上，整个人像是直接从实验室被绑架来的，
“我只是给你打了一通电话。”
“此外需要指出，我拥有现代社会定义的一个正常成年人的所有特征，别把我形容得像个史前动物。”
“史前动物可比你好找——”
关佳鸣拖长腔调，本来就慢的语速显得更慢了，一头红毛在酒窖仿岩洞环境的暖光下闪耀着可疑的光泽。
这位连续多年凭借年轻和“不务正业”登上各种花名榜、闻名圈子内的超级富豪，正是全息乙游《闪亮恋心》背后最神秘、也是实质上唯一的投资人。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游戏从立项到研发都默默无闻，连条新闻都欠奉，制作公司柘木游更是行业内从未听说。直到一年前内测，才有实在压抑不住激动心情的“内部人士”暗搓搓放口风，声称这将是一部“颠覆社会对游戏行业认知”的划时代作品。
而大规模的宣发则是在决定公测日期后，一时之间全国上下突然就被《闪亮恋心》占领，从线上软件的开屏贴片到线下商场的横幅旗帜，各种渠道堪称无孔不入。
除去魔性宣传，游戏本体免费，放出来的画面也几乎看不到氪金点，这也为游戏吸引来了大批玩家。
韩挽星、楚潇冉这样的自不必说，闪亮恋心也招来了不少从来没玩过游戏的全新玩家、众多游戏测评博主、各路媒体……舆论一时甚嚣尘上。
但这种烧钱的程度，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技术领域尚未成熟、也没有同类作品可以借鉴的、“吃螃蟹”式的新产品上。
毕竟从商业决策来看，一个娱乐商品受市场、政策，甚至是运气影响，很容易就会赔得血本无归。
在对世界的反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能如此大手笔地投入，说明要么对作品足够自信，要么就是个足够有钱的傻瓜。
——不巧的是，关佳鸣两者兼而有之。
作为老板，他看起来过于年轻冲动，但仅把他看做挂名的玩咖，关总又恰到好处地显出那么一点稳重和专业：
比如他想要从零开始研发一款游戏，又正好熟识一位能够提供核心技术、将游戏整体拉升到另一个层次的科研大佬。
“当年为了《闪亮恋心》的主引擎，天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从那个根本不知道在哪个星球哪个角落的研究所给挖出来，”
“我好说歹说，就差把英年早逝的关家老爹摆到你家门口，你爸才答应帮我劝你。我还派了整整3个技术团队来闭关取经！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连游戏名字都没记住……”
关佳鸣蹙眉捧心，假装伤心欲绝。
时涯自知理亏，但仍然不上当，“你来找我那时，游戏的名字根本还没定下来，让我记什么？”
“这你倒记得清楚！”关佳鸣愤愤不平。
“所以——”
他又拖长调子，
“现在游戏开发已经过去三年多，内测了一年，都已经正式开服，你却突然主动联系我……”
关佳鸣目光锐利地盯着时涯，“是模型有问题？”
“还是你终于良心发现，准备来向你的发小勒索天价的著作费、版权费、技术使用费了？”
时涯叹了口气，朝关佳鸣手里塞了只高脚杯，企图堵住他的连续发问。
“首先，良心和收费之间构不成任何逻辑关系，你的语言系统还是这么混乱。”
“其次，我对钱没兴趣。”
——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非常可怕的话。
“最后，用于协助开发游戏的模型是我个人名下的、已经获得民用化许可的科技资产，如果那种基础的东西都有问题，你不如把我的研究所一把火烧了。”
“打电话给你，真的只是为了确认一下那个游戏的名字而已。”
时涯说完这段话，突然安静下来。
所以呢，确认名字是为了什么？他自己问自己。
只是为了验证那位“幽灵小姐”韩挽星、她所玩的这款游戏，确实有自己参与开发的痕迹吗？
……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还好关佳鸣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性格，反而低头一看才发觉时涯刚才竟然只给自己塞了个空杯，无语地暗骂了一句，自己扭头钻进酒柜。
“——要我说，难得有兴趣，你也来玩一玩这个游戏如何？”
不多时，关佳鸣翻箱倒柜地给自己倒好了酒，嘬了一口，终于心满意足地爬到时涯对面的沙发里窝下，完全无视了时涯一瞬间变得惊悚的眼光。
“你们在开发的那个、啊就是那个东西，多少也是需要情绪类方面的研究的吧？”
“不是我自吹自擂啊，”他一边喝酒一边拍大腿，明明就是一副自吹自擂的样子，
“你真的应该来看看《闪亮恋心》现在的水平！”
“虽然基础上用的是你的模型，但我手下那帮家伙也总算是没白烧掉那么多经费，我跟你说，开服后他们主动追加的那次临时优化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关佳鸣一打开话匣子就喋喋不休、停不下来，时涯怀疑他喝的液体里加了什么自己涉猎领域之外的成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团队里的每个研发都被我骂过，我也很清楚提供给你的混沌方程的上限所在，甚至可以穷举每一次的递归和坍缩结果……最重要的是，”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研发的是什么类型的游戏？我不认为一个仅仅是包装精美的超级斯金纳箱能够为‘创世纪’提供足够有益的启发——”
时涯边说着，将手伸向吧台上另一个杯子，却发现关佳鸣根本没有往里面倒酒。
“哈哈、以牙还牙！”
关总报了刚刚的一杯之仇，大笑着在沙发里滚了半圈，随后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向时涯扔了过来。
“这是什么？”时涯接住了。
小小一片，是能够插进游戏仓、在游戏内进行兑换的实体秘钥类物品。
“《闪亮恋心》最高权限的虚拟形象，在npc端显示为玩家，在玩家端显示为npc，所有数值类属性全部开放调整——啊、基本就是一个在游戏里拥有实体的GM，”
关佳鸣态度殷勤得可疑，
“初始身份卡是空白的，如果想要沉浸式体验剧情，可以自主定义……哦，多次覆盖写入也没问题，稍微有点复杂，但我相信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时涯差点被气笑了，心想铺垫了一晚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你做这个游戏的测试管理员，”
“——还是义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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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要什么报酬随便提——只要你想到的，天上地下我都给你弄来，”关佳鸣图穷匕见，一身轻松，颠颠地跑来给时涯添酒，
“……哎呀，你也体谅体谅，我不过是想要创造一个‘让全天下的女性感到幸福安心’的世界而已，说起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嘛。”
“谁跟你一致——”
然而关佳鸣见他已经收下秘钥，拍拍屁股就准备撤离。
“时总监日理万机，我就不多打扰了，道具什么时候都能用，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啊、水肃老师堂堂更新！lucky——”
他保持着跟来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手插兜一手翻着手机往外走去。
剩下时涯一个人，两指捏着那块黑色的小东西，对着壁灯出神。
灯光将他的轮廓拉长、打在做旧的砖墙壁上，看上去像尊会呼吸的雕像。
游戏……韩挽星……
时涯觉得可能是自己离开研究所时间太久，大脑水土不服了。
。
此时的研究所，9号实验组。
时涯送离韩挽星后，很快便对002等人发出讯号，众人也恢复了正常的维护运作。然而本该是休息期间的现在，又有3人悄悄回到房间。
“……果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保留。”
002仔细检查过一遍核心服务器日志，又不死心地逐行查看代码。
“别看了，不管是谐振腔还是耦合器，打扫得比我大脑皮层还丝滑，连动过哪个模块都查不出来……可恶，这是故意在防着咱们吗？”
研究员005抱怨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他真的已经把结构补完了吗？不会只是在吹牛，实际根本什么都没做吧？”
“——你睡昏头了吗？那可是时涯，”
002打断了005，但他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十分紧张，
“我打听过了，清理痕迹只是他的习惯操作而已……而且，他都那样说了，不可能什么都没做的，我宁愿相信他把额外的也做了。”
“他最好是做了，”从刚才开始一直没做声的第三位研究员忧心忡忡道，
“9号服务器的实际情况、项目不断延期的真正原因……现在陈煜临阵脱逃、一走了之，真相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时总监表面上的那套说辞，谁也看不出真假，或许陈煜扛不住跟他说了实话也不一定——有人看到他们两个人不久前单独在角落聊了很长时间。”
三人不停地寻找蛛丝马迹、自我说服，但002还是越来越不安。
“先不说时涯的能力是不是已经高到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轻描淡写把服务器完全修复回去……发生了这种问题，居然没有处罚任何人，这合理吗？”
另一人皱眉猜测道，“可能在他看来问题也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毕竟我们一直严防死守没有让9号联入场域……”
“对啊，除非时涯疯了，能够找来一个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的活人实验体，自愿把全部神经情感单元与□□彻底、完整地剥离，献祭给9号专门用于激活祂的自反性逻辑回路——哦、他们还需要躲过研究所的所有监控，还有咱们这么多双眼睛……”
005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见另外两人没有反应，又迅速闭上了嘴。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002看向屋内黑色沉默的大家伙，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