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终于结束了。
难得的阳光明媚,梁穗跟旅馆老板打过商量,用少退一半押金的条件交换了半个院子的使用权,用来晾晒自己和孩子当初从那间被大雨淹了一半的出租屋里抢救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当。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衣服,两床薄被,一些泡过水但幸好提前做过塑封处理的证件,小满的药,还有他出发来洛市时带来的几本书,几封信,以及一本已经写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记事本,记满了零零碎碎的日常开支跟重要事项、缴费日期。
其他东西都还好,虽然在采光不佳的房间里闷了这么多天,但晒晒太阳总能晾干。就是可惜了书本,被水泡得每一页都黏在了一起,只能趁被阳光晒得半干的空档,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揭开。
但纸页已经彻底变了形,皱巴巴的,就算晒干后也无法复原了。
上午十点,暮春的阳光正是最温暖和煦又不刺眼的时候,梁穗坐在小马扎上,愁眉苦脸地翻开一页书。
本就因为年岁久远而微微泛黄的轻薄纸张在他指间发出危险的脆响,吓得男人一下子抽回手,再也不敢碰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将书放到旁边女儿的腿上,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来替自己翻。
小姑娘手嫩,不像自己,手上长满了硬茧,一不留神就把这些脆弱的书页给磨烂了。
梁晓盈学着妈妈的样子,用两根手指捻起一页纸,轻柔地翻过来,发现那正是梁穗平时最宝贝的一本小说,讲的是个坐食祖产终日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三次前往雪乡温泉旅馆与当地艺伎相会,却因深知两人没有未来而始终克制到冷漠地旁观女人对自己炽烈真挚的爱恋,直到逐渐吸引他注意的另一位纯洁少女在火海中坠楼,满天银河倾泻进他心中,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雪国》——从她有记忆开始,这本书就一直搁在梁穗枕边。
可能只有等自己跟弟弟熟睡后妈妈才会翻看吧。虽然白天从来没见妈妈看过书,但她某次好奇之下翻开一看,书籍页角已经被翻得卷边,几乎每一页都散布着一些疏疏落落的批注与心得,笔迹称不上漂亮,却很端正,一笔一画,认真得像是在完成老师布置的随堂作业。
一定是珍贵的礼物…… 说不定还是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
目光扫过末尾页那唯一的一行字迹,因为被水泡得模糊晕开,前面几个字已经看不清了,句子本身也变得意味不明,只能勉强辨认出“假如”“徒劳”这些零散的字眼。
视线焦点集中在最后那个词上,定睛细看了几秒,小姑娘突然一拍大腿,吓了旁边的梁穗一跳。
怎么了?没有做手语,男人用困惑的表情表达着这个疑问。
“穗穗,”梁晓盈声音发沉,严肃地说,“你现在在做的事也是徒劳,知道吗?”
梁穗脸上微微发烫,有些赧然地扯扯女儿的袖子,让她不要这么叫自己。
除了母亲和已经过世的奶奶,很少有人喊他这个小名。梁穗也不习惯被人这么喊,这个可爱的名字与自己这种大块头很不相称,外人听到之后也往往会向他投来异样的打量。
但晓盈每次不叫他妈妈而是叫穗穗的时候,都代表她已经开始生气了,梁穗也不大敢违逆她,便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老实地低下头受训。
“我问你,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要把那件大衣送到干洗店?”
梁穗被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迟疑着比划,「干洗」
梁晓盈白他一眼:“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干洗?”
选的还是最高档的那一套超精细护理,整整要五百块!
她们手头也就红姨给的那七百多,虽然还有一点存款,但那是好不容易才给小满攒下的手术费,已经存了死期,轻易不能动,梁穗哪来的闲钱支付这笔高昂又没必要的干洗费?
梁穗认真比划,「讲好了,先赊账,过后再还」
梁晓盈眉头狠狠抽动了一下,看起来是在极力控制自己骂人的冲动:“你过后就有钱了?天上给你下钱啊?还有这不是重点!一件大衣而已,人家当垃圾一样随手打发给你,你倒巴巴地当个宝贝了!要我说就该直接丢到垃圾桶去,还洗什么呀!还干洗,难道你还想把它供起来不成?”
对于那个多年来都对他们母女不闻不问的Alpha,梁晓盈就是再早熟,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她也曾经像小满一样整天缠着妈妈要爸爸,梁穗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掏出怀表里的那张合照给她看,说爸爸早就死了,还领着她们去看老家地里一块简陋的小坟包。
那阵子她和小满每天下了学都去坟包上哭,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裁剪作业纸当纸钱烧,打算把过去几年欠下的香火都给爸爸补上。
烧到第七天,晚上吃饭时,她在电视的某档财经新闻里见到了爸爸的脸。
活的爸爸。
聪明的梁晓盈很快就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爸爸,那个为她们姐弟的诞生贡献了一半基因的男人,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很可能是个有权有势、跟乡下人家沾不上半点边的上流人士。他不要妈妈了,像是丢掉什么见不得人的累赘一样将他们远远抛开,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就是这样绝情冷漠的负心汉,妈妈却还是留着他的照片、他的礼物,除了唬弄她和小满的那句谎言,这么多年从来没讲过他一句坏话,就连偶尔禁不住缠磨,向她们提起对方时都满脸怀念,从无怨色,好像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美好的岁月、那个连一天都没有陪伴过自己和儿女的男人真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似的!
「就是很珍贵啊,只能干洗,不然会弄坏」
梁穗还在努力解释。
梁晓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再接着教训这个跟弟弟一样没出息的妈妈,突然后院通往前厅的门被推开,旅馆老板探出头冲梁穗喊:“小梁,爱洁干洗店的电话,通知你衣服洗好了,尽快去取啊!”
梁穗眼睛一亮,飞快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
“喂!穗穗!梁穗!你等等我!”
-
梁穗最后还是带上了梁晓盈。
这会儿也十一点多了,小满的补习班提供午托服务,但每个月得多加两千块,梁穗舍不得,中午就得想着把儿子接回来。
带上晓盈也好,等会接了小满就带她们去干洗店对面的那家小饭铺吃午饭,比旅馆提供的餐食价格要便宜很多,饭菜味道也好。
要去的那家干洗店与他们目前下榻的旅馆只隔了一条街,梁穗牵着女儿的手,步行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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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店里,见老板不在,柜台前只有一个陌生的店员,梁穗心中不免忐忑,担忧对方是否知道自己已经跟老板讲过要赊账,万一不知道,解释起来恐怕会有点麻烦。
「稍后就会来还钱」……要不要先在便利贴上写明这句话呢?
幸好,店员一见他递过来的票据就笑了,很和气地说:“梁先生是吧,我们老板跟我说了,喏,您的衣服在这边架子上,请取走吧。”
梁穗这才松了一口气。
检查过大衣,确定光洁如初,一丝污渍都没有,他心中越发轻松,朝店员笑了笑,将大衣装进袋子里准备离开。
“哦,对了,”店员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朝着梁穗的背影喊,“梁先生,我们老板让我转告你,下周三的家政服务别忘了,地点在枫露湾B栋17号。”
梁晓盈很明显地感到妈妈拉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奇怪地抬头看去,男人两条又黑又浓的眉毛拧皱在一起,似乎有些苦恼之色,但下一瞬便散去,扭过头,朝对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走出门外,梁晓盈问他:“穗穗,你怎么还没把家政的活儿辞了?多辛苦啊,又赚不到什么钱。”
还没有消气呢。
梁穗心里这么想,面对女儿时神色就更加柔和,几乎带着些讨好,「已经不干了,只是有几个熟客,推不掉。」
“这有什么推不掉的,直接不答应呗,他们还能绑你回家干活儿不成。”
「以前帮了咱们很多,不好拒绝。」
“你就是性子太软了!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梁穗表情茫然,「没有人欺负我啊。」
梁晓盈又拿眼睛白他:“傻子,你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母女俩一路拌着嘴,不知不觉已经又走过了两条街。
梁晓盈回过神,看看四周,见两边店铺都是各种奢侈品店,不像是平时接送弟弟走的路,便奇怪地问:“小满换补习班了?”
梁穗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对面一家店,「先去这里。」说罢,便提着装有那件名牌大衣的袋子推开门,步履轻快地走了进去,停在门边,用胳膊肘为女儿顶着门。
「进来呀」
那双由于过于清澈透亮而显出些不谙世事的傻气的黑眸,正这样催促似的眼巴巴看着她。
“……”
这家店。
梁晓盈盯着店门口的招牌看了好一会儿,一双肖似生父的细长眉眼慢慢挑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目光闪动。
良久,她终于抬起脚,跟在梁穗身后走进店内。
“您好,欢迎光临易奢旗舰店……啊,好的我看一下,这是Loro Piana的Vicuna系列?噢,还是今春限定款?”店员的语气里满是惊讶,不解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Omega,“这一款才正式发售不到半个月吧?您真的决定要出手了?”
梁穗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点孩子气的期待。
“我这边得提醒您一下,只要上过身就得折价了,价格方面至少要砍掉四五万,可以接受吗?”
梁晓盈抬起头,看见妈妈把那件刚从干洗店拿出来的大衣又往柜台里头推了推,用行动作出回答,然后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飞快写道:
“要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