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评比奖励在你来之前,我们是屡败屡战……
周向阳点了点头,解释说:“是格斗。”
他用了一个挺专业的名词,语气里透出几分自豪,“宣传评比的内容就是军内生活,可以是训练、读书、娱乐……理论上是什么活动都可以的,只要是能体现出我们军人的精神面貌,在这其上,才是它的美观和宣传作用,交上去评比。”
闻慈好奇地问:“那评比出来有什么奖励吗?”
“可以上军报,受到表彰,而且大家都能看到自己军区的宣传稿和照片,很荣耀。”
周向阳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悻悻道:“我们白岭市分军区的军事面貌绝对不弱于其他军区,每次都摘取最刻苦、最奋力的训练片段,但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稿子吃香。”
闻慈心想,就是评比一直垫底的意思呗?
她露出一点礼貌的微笑,没有就这件事追问下去。
但周向阳余光觑了她一眼,却忍不住道:“部长说你很会画画?以往我们军区都是采用的相机拍照,倒是有部分军区,画了一回水彩画,还有一回版画,评比的成绩不错。”
最开始白岭军区拍的是黑白照,输给人家,后来改成上色照片,还是输给人家。
周向阳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责任,可一连好几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他心里也憋了口气。
闻慈笑笑,“我是美工嘛,工作就是画画。”
周向阳颔首,“那我可以辅助你,我会画一些水彩,不过我的长处是摄影。”
他虽然不信任闻慈的本事,但部长这次给他的任务是引导、协助,他会好好完成。
闻慈早就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了。
她也挺喜欢摄影的,但不算是这方面的发烧友,也不会收藏以前的古董相机,刚看到周向阳的相机,只能认出来是老式单反相机,还是她大概率不会用的那种。
她指了指相机,好奇地问:“这是你的相机吗?”
周向阳小心地摸了下相机外壳,语气更骄傲了,“这是部里刚采购的相机,去年才生产的,海鸥4D型,性能非常出色,刚才接到岗哨的电话前,我正在研究这台新相机。”
海鸥牌,闻慈知道,它家有很有名的自行车。
她有点手痒,但想也知道相机属于名贵物品,肯定比自行车收音机还贵,毕竟自行车有不少家庭能买,但自家买相机的,她至今还没见到一个。
她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目光从相机上收回来,继续打探正事。
“那宣传部需要我做什么呢?”
周向阳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闻同志想摸摸相机,他自己都没搞明白,被摸坏了怎么办,他赶紧转移话题,“部长的意思是,这回宣传稿件照常由我写,但我们要发现一些和以往不一样的、有特色的东西,附带的宣传照也要有所改变,换成了由你作画。”
闻慈明白了,“那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周向阳想了想,摇头,“暂时还不确定。”
宣传内容和方向还没定下来呢,闻慈也不着急。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操场附近,只差几十米距离,闻慈能看清人圈子正在格斗的人影,拳拳到肉,哪怕听不到声音,她也感觉痛在自己身上,抖了抖肩膀,忍不住摸了摸手臂。
她刚走远,那边正在围观格斗的就有人扭过了头。
“看!有个姑娘!”
一堆人齐刷刷扭过头,只看到闻慈的背影。
穿着浅蓝色的外套,短头发,见不到脸居然莫名也觉得挺好看的,就是很陌生,不过她旁边那道中不溜身高的背影很熟悉啊——宣传部的周干事!
这俩人走在一起,微微侧着头,周干事似乎正在说话。
“那是周干事对象?”一个人的声音猛地拔高了点。
立刻被人捅了下胳膊,好在那俩人已经走远了,并没听见,大家窃窃私语地议论,“周干事结婚了吗?好像没结,这难道是他对象?没听说他处对象了啊……”
正说得起劲,背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聊得很欢嘛,这么有空,所有人,原地一百个俯卧撑!”
大家惊恐回头,发现刚才被一通电话叫走的副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
宣传部在一栋刷着淡绿色墙漆的小楼里,走廊里人不多,特别安静。
闻慈跟着周向阳走在里面,感觉到那种军事单位特有的肃穆,下意识噤了声,她默默抬头看了眼边上的办公室,立即不敢看了——感觉这地方到处都是机密啊。
周向阳走到一扇门前,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粗声粗气的争执声。
“我不同意!”
“老文,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是没有意义的!除了耽误我们的训练时间,就是耽误训练时间,你这么搞,不就和那什么、作秀!它不就和作秀一样儿吗!”
这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因为声音太亮,连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向阳敲门的动作立即止住,尴尬地看了眼闻慈。
闻慈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走廊尽头的墙面,好像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似的。
只有脚下,默默往外挪了两步。
里面的争执还在继续,大嗓门暂时没声,是文部长无奈的声音,“老王,我知道你在乎训练,但额外搞搞宣传也不耽误什么。训练当然重要,但宣传的意义也不能少啊。”
王团长真气着了,“摆着架势给你画画,这跟给人看笑话有什么区别?”
“这不一样——”文部长还要再说。
但观念不同的人当然说不出什么结果,又争了几句,王团长撂下一句话,“反正不管你要怎么搞,这回宣传,我们一团都不参与!”说罢,猛地推开门。
这一开门,正撞上了周向阳和闻慈。
周向阳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板一正,“啪”一声敬礼,下意识喊:“一团长好!”
闻慈麻溜地站直了,她面对王团长,神色特别严肃,特别尊敬,只有自己知道,脑袋里正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军队里人人都敬礼,她是不是也得敬个礼啊?
但没等她试探着抬起手,王团长哼了一声,走了。
闻慈扭头瞄了眼他的背影,松口气,这位王团长,膀大腰圆,气势怪吓人的。
文部长道:“进来吧。”
闻慈和周向阳进去,见到文部长,他神色平和,并没因为王团长的不配合而生气,笑着对闻慈道:“小周把具体情况都跟你说了吧,都清楚了?”
闻慈点头,“都清楚了。”
文部长便道:“我已经联系好了,二团这两天有野外拉练,三团是擒拿格斗,都是比较有意思的活动,哦,我还联系了四团副团长,他同意打靶射击的时候给你一天观察时间。”
二三四团,哦,闻慈想起来,刚才那个气冲冲离开的王团长好像是一团长。
文部长既然没提这事,闻慈当然也没提。
她询问道:“我们的宣传画是限定在这几个项目内吗?”
“这是我挑出来较有意思、值得画的几个项目,但你平常和小周多转转,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主题,那也可以,”文部长笑笑,道:“你们美工出海报的流程和这个差不多,你看好什么,先出草稿,我看过同意了之后,就可以下一步推进。”
工作状态下的文部长严肃了不少,闻慈也认真起来。
“那画法您有要求吗?”
文部长颔首,“以往宣传评比有用水彩的,这回咱们搞个更新的,就拿油画!”
他从柜子里搬出一个画架,还有工具颜料等,“这是我管朋友借的,你先用着,要是缺什么和我说,我去找人弄。东西先放在我办公室,等草稿好了,你们就拿走。”
闻慈扫了眼,画架子工具都很全,足够她用了。
她当即点头,“好的,今天开始吗?”
文部长失笑,“小闻同志很勤快嘛,这个工作态度很好,”不过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还是道:“都十点多了,你和小周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等吃完午饭再去吧。”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票证,递给闻慈:“食堂的饭票,你收好了。”
闻慈两手接过,笑盈盈道了谢。
从文部长办公室出来,周向阳征求闻慈的意见,“我们去哪儿?”
闻慈想了想:“操场?”
他们又回到操场,之前在这儿练习格斗的那帮士兵已经不及了,但出现两队列队跑步的士兵,有男有女,闻慈看着他们很好奇,他们经过闻慈的时候,也挺好奇的。
溜达着把附近能转的地方走了一圈,每个地方都有队伍在练习,练得满头大汗。
等十一点半,周向阳带闻慈去食堂。
“有训练的士兵们基本上十二点才来,但食堂十一点半就做好饭了,有些军属也会去打饭,咱们这会儿先吃,吃完再转转,就可以去三团那儿瞅瞅,他们晚上有拉练。”
闻慈早就想问了,但在办公室的时候,没好意思问文部长。
“要是画拉练的话,我得跟着一起吗?”
她哪怕没拉练过,但在影视剧里也看过,知道会是非常辛苦的训练,闻慈哪怕精神上能够接受一起,但体力不行——人都累成狗了,还有精神画画就怪了。
周向阳会意地看他一眼,摇头,“不用,咱们坐车跟着。”
闻慈意动,但又不好意思,“是不是太浪费资源了?”
周向阳解释道:“二团这次夜间拉练说是夜间,但其实是从夜间开始的长途拉练,两天两夜,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本身也是要随行医生的,咱们俩就是顺道跟着。”
“多久?”闻慈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两天两夜?!
周向阳颔首,“二团最厉害的就是陆地奔袭,他们团长也重视这个,所以下午咱们去二团打声招呼,下午得收拾东西,晚上跟着他们的车一起去。”
闻慈咽咽口水,还没开始,她就开始有点紧张了。
“这两天咱们得一直跟着啊?”
“不用,”周向阳摇头,“一直跟着太耽误时间,等明天上午十点到了补给点,那块儿有牛车,咱俩就能回来了,然后休息一下,后天去三团看擒拿格斗。”
闻慈了然,看来这周就是找素材的时候。
记下时间安排,她摸摸肚子,掏出饭票打饭,刚端着盘子转身,就见到迎面走来的一列军人,身姿挺拔,但衣服上沾着拍不掉的草屑,看着像是刚从野地上摸爬滚打回来的。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盯住了为首的那张脸。
怎么有点眼熟——
第92章 夜间拉练大龄未婚青年?
“徐副团长!”
周向阳的声音吸引了这人注意,他立定敬礼,对方回礼,目光在周向阳的脸上轻飘飘一掠,落到了闻慈脸上,惊讶一闪而过,眉头微挑,嘴角上扬了一下。
闻慈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
迷彩队长……
那天光线暗,自己哭得又惨,本来以为没看清迷彩颜料底下那张脸,可是现在一看,又觉得就该是这样一张脸——蜜色的皮肤,眉目疏朗,一张偏厚的唇微微上翘。
厚唇很容易让人有笨拙感,但他唇线分明,唇形漂亮,性感得让人荷尔蒙大爆发。
他肯定是认出自己了,闻慈确信。
不止他,连跟在后面的那个兵也认出了闻慈,他长着一张圆脸,皮肤黑得很均匀,见到她先是瞪大眼睛,然后就笑了,呲出一口白牙,上牙两侧尖尖的虎牙很有辨识度。
虎牙迷彩,她找他打听队长名字,结果不告诉她的那个。
闻慈一直觉得他们是白岭军区的,但试着问了问宋不骄,她也不清楚。
为了私事,她也不好大撒网地问,本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谁能想到,借调来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想着,闻慈更走不动道儿了。
她脚下黏住了似的不动,挡在餐口前面,眼睛盯着那张蜜色的人脸,挪都不挪一下。
对方大概没想到,她看就算了,还能看这么久,微微歪头,英挺的眉又扬了扬。
这意思是:还没看完?
因为闻慈挡着打饭,正队兵哥都停了下来,眼神都若有似无地往前面飘。
嘿!这不是上午的短发姑娘嘛!
他们看看她旁边的周干事,再看她盯着的副团长,人不动,但一双双眼睛快烧着了。
闻慈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可能也是被八卦的目光盯的。
她终于咳了一咳,挪开步子,但人还是没走,因为离得太近,对方太高,她不得不仰起脑袋,正在踌躇要不要当众开口,对方就开了口。
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受伤过似的哑,“宣传部的?”
闻慈摇头,对方开了话头,她就好意思了,“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八卦的目光有温度的话,她这会儿真要被烧死了。
顶着几十双热辣的眼睛,其中还包括身边周向阳不敢置信的视线,闻慈纹丝不动,只是被迷彩队长看过来时,悄悄咽了咽口水,心里的小鹿快要撞翻。
年轻姑娘眼睛亮晶晶,褐色的眼珠,像两颗晶莹的玻璃珠子,映出他的脸。
徐截云觉得她特别像一只小鹿。
前几年在边境山上出任务的时候,在河水边,碰到的一只小鹿,年纪大概是很小,见到人类也不知道躲,一边低头喝水一边好奇地扭头眼,眼睛被太阳光一照,和她很像。
清澈,剔透,每条剔透的瞳纹都写满生机勃勃。
他忽然就笑了,“徐截云。我的名字。”
闻慈的眼睛一下子更亮了,悄悄松口气,却还是不走——周向阳端着盘子,被无数视线无辜波及,觉得自己像被炮弹的余威轰了一巴掌,满脸外焦里嫩。
大庭广众之下,这位闻同志,她在干嘛!
还有徐副团长!你笑什么!
徐截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视线,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她在等什么了。
他笑了下,英俊的脸上含着一丝坦荡的无奈,“闻慈——我记得你的名字。”
……
闻慈端端正正坐在木头椅子上,细嚼慢咽吃着饭。
周向阳不知道她怎么能吃下去的,他只是被这些视线捎带着看了一下,就觉得如坐针毡,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闻同志,你认识徐副团长?”
闻慈咽下嘴里的饭,含糊道:“一面之缘。”
那就是先前就认识了,只是不知道名字。
周向阳挪了挪屁股,往嘴里扒了口饭,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但闻慈脸色红润,高高兴兴地吃着饭菜,觉得这大锅饭好吃得不得了,吃了两口,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周向阳抬头,“怎么了?”
闻慈望了望不远处坐着的那帮兵哥,他也和别人一起坐着,低头吃饭,腰身挺拔,桌子底下的长腿被军装裤裹着,两脚自然落地,哪怕没有凹姿势也够长的。
哪怕闻慈用看模特的苛刻眼光来评价,这人身材也够好的。
对方没看过来,但闻慈就是觉得他发现自己在看了,因为他吃饭的动作忽然顿了下。
她眨眨眼,视线一转就看到虎牙,洗去一脸迷彩,他看着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加上一张娃娃脸,看着就更小了一点,此时正好好奇地左看右看,总之没有专心吃饭。
和闻慈猝不及防对视上,他一愣,呲牙笑。
和出任务的时候简直不像一个人。
闻慈回想了下端着狙击枪的虎牙,满脸严肃,几乎称得上肃穆,和眼前这个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不过那天的徐截云和现在也完全不一样——那天是庄重危险的狙击队长,今天一看,舒朗坦荡,帅得像电影明星,除了特别挺拔的身板,并不那么像大家以为的军人。
他的身上有种痞气,爱笑,潇洒,一点也不冷漠严肃。
闻慈觉得自己上头了,她完全没法看到这个人的缺点。
但一件事摆在了她的面前。
闻慈突然想起来,这会儿大家好像普遍早婚早育,徐截云的年纪不像是低于二十五岁的,她一想到对方可能结了婚、甚至孩子都会打酱油的可能,脸色就僵了。
不会吧不会吧?
她赶紧问周向阳,“徐截云,他结婚了吗?”
见她突然皱眉还以为什么事儿的周向阳:“……”
他狠狠往嘴里扒了口饭,“据我所知,他的档案目前不是已婚。”
闻慈松了半口气,又问:“那他有对象了吗?”
周向阳觉得闻同志屡屡超出她的想象,矜持就不说了,本来也不是姑娘都得矜持,不过她胆大得有点超出平均线了,他鼓着一腮帮子的饭,麻木摇头,“我不知道。”
闻慈可惜地叹了口气。
周向阳觉得闻慈下一秒就要去找徐副团长了。
但事实上,没有,闻慈还记得自己来军区的任务,搭讪可以空余时间去干,反正这人就在军区,跑不了,而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白手帕,决定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吃完饭,闻慈特意看了徐截云一眼,这才放下餐盘离开。
她和周向阳一走,几个桌子就热闹起来了。
新来的副团长没什么架子,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立即有人把嘴咧到耳后根去,声音似乎是压低了,又似乎没有,“咱徐副团长有对象没了啊?”
虎牙抓抓脑袋,“我记得没有吧。”
又有人问:“那姑娘是哪个团的啊?不是宣传部的吗?我看像文工团唱歌的!”
虎牙又笑,这下带上了些得意,“都不是,不是咱们部队里的。”
他这口吻像是有些了解的,顿时大家都看了过来,“你认识她?”
虎牙还没说,就听到上头“咳咳”两声,他当然知道抓特务是机密,不能说,但眼珠子转了两圈,笑嘻嘻看向了徐截云,“副团长,你咋知道那姑娘叫啥的啊?”
他是检查了闻慈的证件,看到她名字的,但是徐截云可没看啊。
徐截云觑他一眼,“胆儿肥了?”
虎牙嘿嘿直笑,笑得一口米粒呛到嗓子眼,扭头咳了半天,泪花都咳出来,不笑了。
徐截云先前慢悠悠吃了二十分钟,眼下三两口,扒完了剩下的饭。
部队里的兵吃饭都快,要是按照闻慈的吃法儿,连盘底子都抢不上,他这么想着,眼角笑意加深,抬头看了看食堂窗外,她穿身蓝衣裳,跟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飞过去了。
他想起刚才闻慈穿得的立领衬衫,遮住了脖子,摸摸下巴,有点可惜。
那个蝴蝶结应该不在了吧?
……
闻慈发现,部队不是一个名词,是一个形容词。
哪怕是文职搞宣传的周向阳,也习惯了干脆快速的作风,这种快,还体现在了他的速度上,走路左腿还没落地就倒腾右腿,让人怀疑是不是踩个风火轮就能飞起来。
她尝试追赶了五分钟,选择放弃,“周干事,咱们慢点儿吧。”
周向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带着个借来的女同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慢下脚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指着沿途的地方,给闻慈说了说其中能说的地方。
他们去了二团的地方。
进到二团团长办公室,闻慈顿时睁大了眼,嚯,这不就是宋不骄她爸宋团长吗!
宋团长显然知道闻慈会来,从桌上的文件里抬起手,笑了一下,半点不意外。
“小闻这会儿就要开始工作了?”他问。
周向阳心里暗暗惊讶,他还没介绍呢,二团长就和闻慈打上招呼了?而且听着语气还很熟稔,甚至有点像对待家里的小辈,态度亲切。
等听到宋团长的答复,他就更确信两人关系匪浅了。
“老文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了吗?要是没有,你就去我家,和不骄一起住。”
闻慈笑道:“安排了,就在咱们军区招待所,*小单间,条件可好了。”
这两个寒暄完了,周向阳才说了说下午跟拉练的安排,宋团长点头应了。
出了办公室,周向阳又带闻慈去跟三营营长打招呼,今晚拉练的是他们三营,等基本的都认识了一遍,他就让闻慈回招待所休息,晚上五点再出来吃饭。
今晚的拉练,他们要跟到明天上午,白天黑夜的,为了好好观察,是得提前睡一觉。
闻慈应了,回去拉上窗帘睡一觉,再醒来时,就是敲门声。
“来了!”
来敲门的是周向阳,他怕闻慈睡过头迟到,特意提前来叫她。
闻慈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塞了一个小包,她在手臂上多搭了一件带毛毛的厚外套,以免夜间降温,就跟着周向阳去食堂吃晚饭。
食堂的菜色的确不错,土豆烧肉,还有可选的素菜,但可惜没碰上徐截云。
没有下饭的美色,闻慈觉着,都没有中午好吃了。
四月份的东北天黑渐渐晚了,比如现在,下午六点多钟才黑天。
闻慈和周向阳吃完饭,就去二团三营集合的地方等着,而此时的食堂里,徐截云带着一队刚从山上训练场下来的兵来到食堂,下意识扫了一圈食堂。
蓝色的小蝴蝶没在。
后头有人嘀咕:“中午那姑娘没在。”
一道熟悉的声音悄悄地接上,“副团长刚才脸白擦了——”
徐截云在部队一帮大老爷们里算是很爱干净的,平常训练地上滚泥里爬的,每天晚上都去澡堂洗澡,但也没像刚才一样,大老远回来,摸摸脸,掏出手帕来打湿,擦擦脸,又擦擦手,最后还拍了拍衣服上干掉的泥点子,尽量显得干净体面一点。
他们正在八卦的兴头上,看到这做派,一个个都在心里叫唤孔雀开屏。
徐截云气沉丹田,“葛小虎!”
刚才还在八卦的人立正喊到,胸膛挺直,只有一双黑黑的娃娃脸透出一点紧张。
完蛋,被副团长听见了!
“吃完饭,咱们俩比试比试。”
“……是!”
……
闻慈不知道食堂门口发生的事,她正好奇地看着背着大包的士兵们。
乌泱泱的一群人,队列整齐,每个人背上都背着鼓囊囊的大包,甚至还有叠好的军绿色棉被,她有点手痒,悄悄问周向阳,“周干事,他们后背上背的是被子吗?”
周向阳扫了一眼,“是,也是负重,他们包里还有二十公斤的砖头。”
闻慈“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开始火辣辣的痛。
和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一起的闻慈和周向阳很显眼,尤其是闻慈。
她面生,还年轻漂亮,这帮平均年纪二十几的兵光是和她站在一块儿,就从脸红到脖子根,不敢正面看她,就用余光悄悄地瞄上一眼,跟蜗牛触角一样,刚碰到就缩了回去。
有个看着十六七岁的反应慢,和闻慈对视上,立即就变成了熟透的虾子。
他慌慌张收回视线,还被他的班长骂了一句。
闻慈眨眨眼睛,不再给这帮兵施加压力,把包里的写生本翻出来,夹在了胳膊底下。
虽然是找素材的时候,但尽量还是要做点记录,毕竟她不是过目不忘,哪怕再好的东西,隔上几天再回想,那些细节也会模糊的,还不如拿笔随时记着。
周向阳也是这么想的,他在脖子上挎了相机包,手上还抓着个军用手电筒。
这次夜间拉练是在山里,山路难行,车也难行。
闻慈是开始的时候才看到那辆车,说实话,像开了好几十年,哪怕被人擦得很干净,应该是好好爱护着的,也不能掩盖它本身的风尘仆仆——这辆车感觉比她年纪还大。
但有车就不错了,闻慈还是很高兴的。
闻慈的任务简单,观察,或者说用眼睛看。
营长连长等人讲话的功夫,她就绕在队伍外头打转,时远时近,寻找着哪些画面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偶尔撑开写生们用铅笔“唰唰”一阵,速度奇快。
周向阳跟在她身边,扫了一眼,一愣,定定看了闻慈的侧脸一眼。
别的不知道,但这速写,闻同志的水平是真不错。
速写速写,当然是要有速度,闻慈能画十几分钟的人物速写,也能只花两三分钟,迅速勾勒大体线条,虽然简单,但该有的都有,能起到事后帮自己回忆画面的作用。
她在列队的时候画了两幅,一幅全体立正、抬头听讲话的,一幅侧头检查背包的。
等大家开始启程的时候,她又从后面画了幅众人列队奔跑的样子。
见周向阳一直看着自己,闻慈抬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速写。
她口中道:“目前这三幅是稍微有些记忆点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没意思,不够有冲击力,非得选一幅的话,我觉得这幅可以扩展一下。”
她笔尖敲了敲正在画的这幅,正是她站在后面,眺望着不远处千百士兵背包奔袭的样子,但是说完,她又摇摇头,“如果这幅的话,需要更改视角,从平视变成自上而下的远处俯视,这样画面更有层次感,也更有视觉冲击力。”
视觉冲击力?
周向阳咀嚼了下这个词,觉得很贴切,能让人眼前一亮可不就是视觉冲击力吗?
他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对。”
前面那两幅画面实在太乏善可陈了,他们见惯了,没什么特别的,哪怕在他自己看来,也是闻慈最后画得这一幅有些搞头,换个视角,把画面拉到远处的山林上,乍一看,还有些“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势。
闻慈在这页纸上勾了个星号,就跟着上了车。
车子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垫底,但闻慈不能一直跟着屁股后头跑。
跟他们一起跑,她肯定是跟不上的,她索性坐在车上等了等,到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但他们一直处于黑暗之中,反而能看得清周围。
有些兵原地休息,坐在地上,拿出包里的干粮吃。
部队的压缩干粮,拆开包装就能吃,饱腹感强,还非常方便。
闻慈有些好奇这味道,周向阳似乎也有些饿了,从兜里摸出两块压缩干粮,很礼貌地递给闻慈一块,“闻同志要不要来一块?”
闻慈道谢接过,但等一尝,她就后悔了。
压缩干粮的口感非常粗糙,带点咸的口感,非常干巴,有句很贴切的形容——“吃一口脖子伸出二里地”,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闻慈赶紧从包里摸出水壶,一口干粮一口水,好歹把一小包干粮咽下去了。
等吃完,她擦了擦手,才拿起写生本,“我能下去看看吗?”
周向阳看看外面的天,“虽然我带了手电筒,但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你真要下去?”
“嗯,我去观察一下大家怎么样了,”闻慈说,她没参加过这种燃烧体力的活动,现在拉练已经进行了好几小时,她想看看大家的状态,不然自己都不清楚,还怎么画?
说着,她看看周向阳脖子上的相机带子,语气稍稍热络了一点。
“能拍照吗?”
周向阳立即警惕,捂住相机,“胶片很贵的——最多一张。”
闻慈欣然同意,不过现在还没到需要拍照的时候,她下了车子,周向阳陪着,两人小跑着在后头的士兵们身边看看,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没开口。
正跑步呢,要是张嘴泄了气,得灌一肚子凉风,说不准还得岔气。
他们是真的很累。
列队时还挺干净的军装现在灰扑扑的,裤腿和解放鞋也变成了泥土色,一个个眼神染上疲惫,不过精神尚可,也许是因为这种训练他们司空见惯,所以并不感到畏惧。
毕竟是天黑,闻慈哪怕没有夜盲症,也没法看得很清楚。
她离一个士兵很近,看得清他淌到下巴上的汗、干裂的嘴皮,他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大概是体力比不上别人,所以慢慢落到了队伍后头,但咬着牙没有放弃。
闻慈慢下脚步,注视着年轻兵的背影,周向阳小跑了过来。
“找到素材了?要拍照吗?”
闻慈摇头,“没到时候呢。”
周向阳奇怪,什么没到时候,但闻慈已经又回到了车上,车子不紧不慢地往前开,年轻兵一直坠在队伍后头努力跟着,中间偶尔停下休息,十几分钟后又撑着地爬起来跑。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深,在一段墨汁般的黑后,慢慢渗出了青青的白。
夜里太安静,周向阳不知不觉睡着了,他脑袋靠在后窗玻璃上,哪怕车子颠簸,也一直没醒,不知道多久,一只手忽然用力拍到他的肩膀,“周干事?周干事!”
“恩?”周向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眶。
“快起来拍照!”闻慈喊他。
拍照?周向阳猛然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的闻慈,想起自己还在工作,他支起身子,躲开闻慈朝相机伸过来的手,立即开始拆相机包,口中问道:“拍什么照?你给我指。”
闻慈见他清醒了,指着车窗外的山顶,“拍他!”
周向阳端着相机探出车窗,才看到山顶上的。
还是那个年轻兵,过了一晚上,他还是没跑到队伍前头,此时恰恰好站到那快凸起的山顶上,从他的镜头里,看到这个年轻兵被背后的负重包拖累,脚步踉跄了一下,又站直了。
年轻兵仰起头,望向东方的山坡后头、刚探出一半轮廓的太阳。
这会儿不超过五点,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光是白的,那块半圆也是白的。
这景色说不上多好,毕竟天是鸭蛋青,太阳也不是黄的,不灿烂,甚至有种秋冬季节的凄清,可那士兵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太阳,这空旷的荒原,似乎都染上点不一样的味道。
周向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感觉心窝里有点酸胀。
“咔嚓”一身,他按下了快门键。
拍完这张照,周向阳抱着相机缩回位置,低头查看自己拍得怎么样,刚才拍得匆忙,没有调试,加上拍出来的照片有点曝光,看起来没有肉眼看过去的感觉了。
他想再拍一张,可抬起头,年轻兵已经背着包,跑下山坡了。
周向阳心里空落落的,有点懊恼,狠狠拍了下自己脑袋,“该死,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闻慈凑过来看了看相机,的确拍得不算好,但她笑笑,熬了大半宿的红眼睛亮得惊人。
“没事,我可以拿油画补回来!”
第93章 老虎营长打起来打起来!
老旧的车子开在山里的路上,闻慈埋头,在写生本上涂涂画画。
车子时不时就颠簸一下,她手里的线条也跟着抖,闻慈没办法,尽可能地记录下刚才的细节,而周向阳睡不着了,又不好凑得太近,就坐得端端正正把脑袋侧过来看。
等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第一个补给点。
车子和医生还要继续跟着,闻慈和周向阳跳下了车。
坐了太久,屁股都要坐麻了,闻慈原地蹦了两下踢踢腿,而周向阳去找补给点的同志,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军装兵哥和一架牛车走过来了。
“他们正好要去采买点东西,咱俩坐着牛车就能回军区了。”
老黄牛拖着一个木头做的车斗,尾巴甩甩晃晃,看起来膘肥体壮。
闻慈好奇地看了两眼,牛车诶,她没见过,她连活的牛其实都没怎么见过,她试着摸了下黄牛的脑袋,它照样悠哉游哉地站在原地,连头都没甩一下,看起来脾气很好。
闻慈觉着,有个说法很对,牛的脾气这么好,要是缩小十几倍可能真的很适合当宠物。
补给点的同志请两人上了车,闻慈爬上车斗,感觉这滋味儿新奇极了。
“咱们走大道,比你们跟着拉练的山路近很多,两个多小时也就回二团团部了,到那儿把你们俩放下,”他笑呵呵说着,坐到驾车的位置,熟练地赶牛。
牛车“嘎吱嘎吱”的行驶着,闻慈坐在车斗里的板凳上,好奇地盯着外面看。
这个补给点真的很偏,周围是起伏的山坡,但他们走的路是黄土坚实的大道。
牛车速度不快,但比人——比闻慈的速度要快,哪怕是周向阳走得快,一连走几个小时也会觉得辛苦,所以两人坐在牛车后斗上,晒着上午暖融融的太阳,都安详地打起瞌睡来。
闻慈一晚上没怎么睡,眼下困得要命,靠着车斗边,眼睛不知不觉就闭上了。
“到了!”一声清脆的喊声。
闻慈猛地惊醒,一睁眼,就看到周向阳也是吓了一跳睁开眼,她舒了口气,拍拍睡得温热的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就从小板凳上掉下来,坐到地上歪睡了一路。
她从车斗里跳下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屑。
周向阳没想到自己睡得这么死,心里有些尴尬,赶紧下来,跟补给点的同志道谢告别。
老牛“哞”了一声,悠哉游哉地走了。
周向阳摘下军帽拍了拍,扣回脑袋上,“咱们回宣传部汇报一下吧。”
闻慈应一声,她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冒出几点泪花,“你之前说,明天上午要去三团看擒拿格斗是吧?那今天下午呢?”时间要不是太紧张,她想休息一下。
来这儿就没熬过夜,昨晚乍一熬,她感觉自己要站着睡着了。
周向阳道:“部长的安排,今天下午休息。”
他还好,在部队里偶尔训练,耐力比较强,但闻慈显然是个娇滴滴的公家单位文职,所以文部长今天下午什么也没安排,就是让两人休息休息养好精神的。
闻慈一听,顿时松了口气,“下午我还真熬不住了。”
虽然人困,但是下了牛车回到二团,闻慈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途经一处有自来水的地方,估计是给下训的士兵们洗洗手脸的,闻慈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冷冰冰的水拍在脸上,她打了个哆嗦,神智立即就冻清醒了。
她把手也浸得凉凉的,摸摸自己的手臂,跟着周向阳继续往前走。
他们到宣传部的时候,文部长正在办公室。
见到两人都有点憔悴,但精气神还不错的样子,文部长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红钢笔,“感觉怎么样?”这话主要问的是闻慈,她第一次坐车上山,也是第一次拉练。
闻慈诚实道:“大家训练真的是很辛苦。”
她在车里坐着都感觉又累又困,浑身不舒服,何况是在外面摸着黑拉练的士兵们?
文部长道:“训练时多流汗,上战场才能少流血,这几个团都是我们白岭军区的支柱,他们训练得越苦,国界线就越安全,”说着,他示意闻慈再说一说今天的情况。
闻慈就打开写生本,依次给他看了看自己记录下来的几幅手稿。
前面两幅文部长看了,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有看到闻慈今早画得那幅时,神色动了动,“你说这张当时拍照片了?向阳,给我看看。”
周向阳的神色有些尴尬,“我拍得不好,曝光了。”
这么说着,他立即拿出相机,掉出那张照片给文部长看。
一张照片、一张手稿,文部长在脑袋里大致能勾勒出今早的情景了。
他看闻慈一眼,“你中意这一幅?”
“我个人的话,的确最喜欢这一幅,”出于直觉,闻慈觉得这可能是军区之行里最好的一幅,但这是对她来说的,但对部队来说,这幅画可能不是很合适。
果然,文部长道:“这幅画人物主体太小,虽然有意境,但不适合做宣传。”
闻慈不意外地点头,收起写生本,“还是看看接下来有没有更合适的吧。”
文部长满意地点点头。
鼓励了两个年轻人几句,文部长让两个年轻人离开,而闻慈一走,立即又打了个哈欠。
周向阳要送她回去,闻慈摆摆手,“我认路,自己回去就好,你也去休息吧。”
她回到招待所,换了一身衣裳,就拉上窗帘倒头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灿烂日光从窗帘里渗过来,屋子里暗暗的,她发呆好半晌,才磨磨蹭蹭爬起来。
肚子饿了。
闻慈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她直接睡过了午饭时间,该吃晚饭了。
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拿上饭票出门,一路溜溜达达走到食堂,这是军区里最大的食堂,菜色也最好,她到的时候已经四点过半,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熟人。
没穿迷彩的虎牙迷彩!
闻慈眼前一亮,下意识看看他的身边,却没看到想见的人。
徐截云不在?
正失望,虎牙居然也看到她,端着餐盘走了过来,“闻同志!”
闻慈冲他笑笑,想叫人,却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虎牙一咧嘴,“我叫葛小虎!”
葛小虎?闻慈觉得和他本人特别适配。
她叫了声“葛同志”,想了想,到底还是问了,“就你一个人来吃饭吗?”
葛小虎仿佛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呢,一呲大牙,语气兴奋道:“我今天去三团比试,没跟我们团一起训练——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在?我们昨晚也来了这个食堂呢!”
闻慈顿时可惜,“我是借调来干活的,昨晚工作去了。”
葛小虎还真不知道她是来干活的,她的工作证上,好像是市里电影院的美工?他没多想,继续快快乐乐地呲起牙,“昨晚我们副团长也来了!”
闻慈叹气,真是没碰上啊。
她去打饭,把饭票递给打饭师傅,旁边葛小虎端着餐盘居然跟上了她。
“你咋不问我们副团长呢?”
闻慈兴致缺缺,“问你你就告诉我?”她可记着,上次跟葛小虎打听徐截云的名字,他都没说。
葛小虎嘿嘿笑着,“那要看你问啥。”
闻慈瞄他一眼,来了点兴致,决定先问个关键问题,“徐截云有对象吗?”
葛小虎摇头,“没有。”
饭菜打好,闻慈端着餐盘找位置坐下,示意葛小虎坐她对面。
葛小虎摇头,“不成,等会儿我去一边吃。”
闻慈估计他是怕有人误会,也没强求,不急着吃饭,抓住机会继续问道:“徐截云多大了?哪儿人?他是哪个团的?”
葛小虎道:“27岁,好像是首都人,他是首都刚调来的,我们四团的副团长!”
虽然闻慈早知道他是副团长,但还是有些咂舌。
虽然战争年代的军职比和平年代好升一些,但徐截云这个年龄,这个位置,还是能看出他的优秀,再说他的气质,闻慈觉着,不像是普通家庭能养出来的。
她心里想着,又问了一句,“他平常一直来食堂吃饭?”
葛小虎点头,理所当然道:“徐副团长宿舍没锅,不来食堂吃啥?”
原来是住宿舍?闻慈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没在家属区一片碰见过他。
“他平常都来这个食堂吃饭吗?”
葛小虎摇头,“平常我们训练的地方远,这儿离打靶的地方近,昨天我们练打靶来才这儿的,”谁能想到,碰到了单刀直入的闻同志,把副团长钓成了翘嘴开屏的孔雀。
想到这里,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闻慈也不知道葛小虎在开心什么,总之私下里,他好像总爱呲着个大牙。
她没什么问题了,于是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感谢你。”
葛小虎:“?”
他呼噜一把脑袋,不可思议,“没了?你问完啦?”徐副团长的家世呢?他家里的背景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呢?都没问到这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呢,怎么闻慈就不问啦!
葛小虎八卦的倾诉欲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闻慈诧异地看他一眼,“还要问什么?”
年龄知道了,婚恋情况知道了,工作知道了,想处对象这不就足够了吗?她还没想过处对象以后的事情,就更别说查户口了——再说了,能不能处上对象还不一定呢。
葛小虎悻悻走了,看背影心情很郁郁。
闻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是想着,先前文部长似乎说,四团的副团长同意给她一天时间观察,这是不是代表,这是徐截云同意的?她这几天可以看到他训练打靶?
光这么想着,闻慈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谈恋爱的事搁一搁,闻慈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工作。
虽然文部长说年轻兵那幅画不大适合宣传评比,但闻慈还是把它完善好收了起来,等什么时候有空,她还是想把这幅黑白写生复刻成水彩画,单论这幅画,画水彩比油画更好。
等忙活完,闻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定定注视了好半天。
这手帕借给她的时候是雪白雪白的,现在也是。
闻慈拎起它嗅了嗅,有股洗衣粉的香气,她不太满意,这么值得纪念的一样东西,怎么能带着这么普通的气味还回去呢?必须要香香的,让徐截云以后每次见到手帕就想起她。
香水,自然是没有的,但闻慈有小资主义的智慧。
柠檬的气味她很喜欢,清新酸甜,天然香水,闻慈点开系统,用【马良的五彩笔】画了一个柠檬,剩下的时间没有浪费,还画了两颗红彤彤的大苹果。
闻慈有刀,特务的事结束后她的刀就还回来了,但她不愿意拿它切水果。
她特意跑下楼,管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借了把刀,回屋切开黄澄澄的柠檬,清爽的果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闻慈拿了两片丢进水盆,又挤了些柠檬汁进去,才把手帕丢进去。
她时不时拎出来闻一闻,直到整条手帕都变得香喷喷,这才捞出来晾上。
手帕是棉质的,容易皱,闻慈没有用力拧干,直接湿哒哒搭在了擦干净的椅背上,这样等干了之后,也会是平整光滑的。
小心机结束,闻慈倒在床上,期待起明天的到来。
……
等第二天一大早,闻慈带上一包鸡蛋糕,去食堂打小米粥喝。
鸡蛋糕是于素红那天送的,再不吃怕坏掉,而且放久了就不好吃了,闻慈吃到一半,就见到从外走近的周向阳,两人昨天分开前约好的,八点钟在食堂见面。
周向阳休整了一天,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他打了饭,四个拳头大的包子,还有一大碗粥,配上切成条的咸菜疙瘩,他坐到了闻慈的隔壁吃,大口吞咽,看得出不论什么职务,这帮军人吃饭的速度都不是一般的快。
闻慈吃得早,但却是和周向阳差不多时间一起吃完的。
今天要去三团看擒拿格斗,闻慈很感兴趣,和周向阳去三团团部。
三团长办公室里坐着的人,让她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是了,军区就这么大,宋团长是二团团长,那住在隔壁的小志爸爸是三团团长,那不也很正常吗?
闻慈和孙团长寒暄的时候,注意到周向阳古怪的神情,也莫名觉得自己的人脉很厉害。
感觉自己都高深莫测起来了呢。
的确,周向阳觉得闻慈背景肯定不一般。
以往军区也有借调来干活的,但那基本都是军区内部借调,大家都是一个系统里的,操作起来比较容易,但闻慈确是市里国营单位的,借调起来手续就要复杂一些。
但眼下看来,文部长,宋团长,孙团长,有一个算一个,她居然都认识。
哦,她对四团新来的副团长似乎还有点不一样的心思。
闻慈不知道自己在周向阳心里的看法,孙团长和她说了几句话,看看表,见还有时间,索性直接站了起来,一张黝黑的脸笑呵呵道:“走,我带你去看三营擒拿!”
去三营的功夫,孙团长亲自为闻慈介绍,他语气十分自豪,“不是我自夸,我们三团三营的格斗技术,那是整个军区都有名的。知道我们的别称是什么吗?‘老虎营’!”
等到了三营,闻慈就看到了操场上列队的士兵们。
这显然是一场正式的擒拿格斗,列队整齐,一个个方阵横平竖直,站得让强迫症很舒适,见到孙团长,在方阵前训话男同志立即走了过来,立正敬礼,嗓门洪亮。
“团长好!”
孙团长对他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一看就是关系很好。
他转头,又对闻慈介绍:“这是我们老虎营的老虎营长,他的枪法,全军区能排前三!小闻啊,我们团是枪法好,奔袭好,格斗也好!想看什么我们团都有!”
闻慈笑,孙团长看自己的团什么都好,
她好奇地看老虎营长,他是个个子挺高的男人,身材极壮,一张脸晒成小麦色,五官端正,但细看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只是风吹日晒显得更成熟了。
他也正看闻慈,两人对视上,一张黑脸登时就红了,还好在他的肤色上不太显眼。
“这位是?”老虎营长问。
孙团长笑道:“这是闻慈,借调来宣传部的市里美工同志,等下你们练习擒拿的时候她会在一边儿观看、画画。这个就不用我来介绍了吧?宣传部小周——等会儿大家好好表现!谁要是给咱们三团丢人,自觉点,今晚加训两小时!”
最后一嗓子调门极高,他显然在三团很有威望,大家站得更板正了。
孙团长还没这么闲,能把一上午的擒拿练习看完,他把闻慈周向阳交到老虎营长手里,嘱咐后者好好照顾他们,便回办公室干活去了。
老虎营长不好意思看闻慈,闻慈当然发现了,友好道:“您按照您的进程走就好,我和周干事在一边看着就行,”画画当然要从动态里抓,谁要对着摆拍画啊。
老虎营长点点头,有些紧张的他,一转身面对三营,整个人一下严肃威武起来。
“一连一排!出列!”
话音一落,立即有一个方阵出来部分人,站到方阵最前方。
老虎营长又喊一嗓子,“二连一排!出列!”
闻慈对军事化的管理不大熟悉,此时看着大家挺拔的身姿、仿佛被尺子丈量过的脚步,心里很感兴趣,打开手里的写生本,小声问周向阳,“擒拿格斗是经常练习的吗?”
周向阳点头,“经常有,不过这么大规模的、以营为单位的不经常有。”
闻慈点点头,继续看下去了。
军队的格斗搏击,动作没表演赛那么漂亮,拳拳到肉,看得闻慈觉得自己身上都痛。
她摸摸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很巧,离她最近的那一组格斗,一连那位要胜了,他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下盘极稳,两手抓住对手的腰翻到半空,动作极其凶悍!
他的对手整个人都腾飞到半空中,扣住他的肩膀,抱摔!
“砰!”的一声,人肉撞到地面的声音。
闻慈感觉痛得呲牙咧嘴,两人却眉头都不皱一下,摔倒地上的人原地打了个滚,顺势站起,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再次冲过来,拳头虎虎生风!
闻慈在心里喊了一声:漂亮!
她扭头再看周向阳,见他手里的相机缓缓放下,眨眨眼睛,“你拍的那一幅?”
周向阳调出来给她看,“是这个吗?”
闻慈低头,果然是一连的将对手高高举起想要摔到地上、但对方腰筋扭转将要反击的那个场景,画面构图十分饱满,而且动感十足,拍出来特别有视觉冲击力。
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好眼光!”
适合画画的好画面不是那么多的,又看了半个多小时,闻慈也没见到更好的。
她在写生本上线稿打得差不多,合上本子,觉得可以走了,但又觉得显得对这份工作态度不够刻苦,于是又原地站了半个多小时,看完了两个连的格斗。
老虎营长虽然在看大家格斗,但也没忽略身后两个同志。
他们一个在低头画画,一个在端着相机,但从头到尾只举起来拍了一下,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两个连结束,转身走了过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想问闻慈,但不好意思看她,这话是面对周向阳问的。
周向阳眼睁睁看着老虎营长的余光瞄了闻慈一下,又一下,而闻慈同志拿着小铅笔,在本子上认真勾着线条,连头都没抬一下,显然不觉得这话是问的自己。
他满脸麻木,闻慈才来三天,他已经发现闻慈在军区有多受欢迎了。
她出现的地方,甭管是食堂还是大道,都会有无数目光悄悄地投过来,大家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看,就偷偷地瞧,连带着周向阳这几天都被*许多人行了注目礼。
还有好些没那么内向的,直接上来问名字,一个个眼睛热得着火。
但显然闻同志没什么兴趣,对徐副团长以外的人,她也开心,但明显没那么热络。
周向阳为老虎营长点了根蜡,答道:“你们营是又精进了啊,比以前还厉害!”
老虎营长笑了下,见闻慈没抬头,心里有些失落,找不到其他理由搭话,只好目送着两人走了,回到队列,让大家原地休息五分钟,没了外人,兵蛋子们顿时八卦起来。
“刚才那女同志是谁?听是借调来的?”
“营长,你刚才和人家说啥啦?跟我们讲讲呗!”
“胡说!营长脸红成那样,肯定啥也不好意思说!”
大家哄笑成一团,老虎营长瞪他们一眼,心思跟着两人一起轻飘飘飞走了。
闻同志和团长明显认识,要不要去打听一下?
第94章 香香手帕据说人对气味的记忆很深刻……
这幅搏击的小图得到了文部长的满意。
“画面气势十足,框架漂亮,而且一看就是咱们白岭军区的,这张很好啊,”文部长点了点手里的写生本,搏击画面后头是连绵群山,只有他们军区外头,山才这么多。
正因为临国界线的山多,白岭市戍边的意义才更加重要。
闻慈笑眯眯道:“您喜欢就好。”
她道:“要是您中意这幅的画,主体人物周围后面可以加上围观的同志们,这样是群景,更有咱们军队的气势,”毕竟单打独斗,哪有团队协作来得有意义?
文部长赞同地点头,又看了看周向阳拍的照片,这张框进了周围的人。
“很好,这张非常不错,比拉练那几张更适合宣传。”
文部长心里已经将这张图放到了第一位,但和四团那边说好了,也不能不去。
他看看墙上挂的钟表,对两人道:“之前和四团说好了给你们一天观察时间,定了明天,他们明天上午是体能常规训练,下午徒手攀登,晚上还有射击训练,你们对什么感兴趣?”
闻慈听得咂舌,真的好忙啊。
不过她还是坚强地道:“我能都去看吗?”
文部长惊讶地看她一眼,但也没拒绝,“成,那你和小周就跟四团走,等周六我最后审核线稿,挑一幅最合适最满意的,下周一整周的时间,你来画成油画。”
闻慈认真点头,“没问题。”
从文部长办公室出来,闻慈的心里愉快极了。
虽然中午和晚上在食堂都没碰到徐截云,但这不影响她的好心情,第二天早早起床,收拾打扮——没什么好打扮的,穿身干净衣服,梳头洗脸,唯一和化妆品靠边的就是雪花膏。
闻慈把脸蛋抹得软嫩嫩香喷喷,一撩头发,蓬松得像云朵。
她昨晚特意洗澡洗头,军区内部有澡堂,她借调过来也是有澡票的。
吃了早饭,闻慈和周向阳在食堂碰见,一起去了四团。
军区很大,四团的距离似乎比较远,周向阳今天特意骑了自行车过来,二八大杠,飞鸽牌,除了黑色车轮哪儿都干干净净的,他往车旁一立,潇洒得整个人都高大几分。
闻慈看看自行车,“你带我?”
总不能周向阳骑着车,她走路在后头跟着吧?
周向阳点头,又提醒道:“你侧着坐啊。”
要是正着坐的话,两个年轻人姿势就太亲密了,要是路上一颠簸,闻慈再揪个他的衣摆,人来人往的再被人看见,那他十张嘴说都说不清。
闻慈眼看着多受欢迎,周向阳可不想闹出误会。
闻慈觉得侧着坐不太安稳,主要是看着自行车,她手痒痒。
“我能骑一下子吗?”她手指掐了一点点,真诚道:“就两分钟?”
周向阳有点怀疑地看着她,但也没拒绝,毕竟闻慈天天打扮得好看,怎么看也不像是家里没钱买自行车的,他点点头,“那你往那边儿骑,四团在那边。”
二八杠对女生不太友好,特别高,车架也粗壮,闻慈试了试,有些生疏。
但自行车就像游泳一样,只要学会了,就有肌肉记忆,她在周向阳心惊胆战的目光中S形骑出去几米,就稳健下来,四平八稳得像是在自行车上骑过十年。
她遛了一圈,又调转车把回来,跳下自行车,“有那种女式自行车吗?”
这车还是太高了,她骑着不舒服。
周向阳道:“有,但是特别抢手,很难买到。”
闻慈也就问问,她没有自行车票,工业券也没两张,想买也买不起,接下来等周向阳坐上自行车,她坐在后头,身体绷紧,生怕一个转弯就把自己甩下去了。
一直等过了半个多小时,周向阳才道:“这边就是四团团部了。”
他踩自行车的速度慢了点,闻慈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和军区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操场大道,行伍整齐的士兵们,穿着军装的周向阳混迹其中,他这位宣传干事大概有点名气,路上有许多人认识他,敬礼问好。
人一多,周向阳就跳下了自行车,给大家敬礼回好。
没穿军装的闻慈照样吸引无数视线,不过这会儿在工作时间,大家只敢看看,没有上来搭讪的——但闻慈一看到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人,很想主动去搭个讪。
徐截云!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闻慈确信那就是徐截云,肩宽背阔,这年头的军装没有后世硬挺帅气,但也是制服,腰带一勒,显出男人紧窄的腰部线条,大长腿瞩目。
他正和面前的士兵们说着什么,仿佛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忽地转回头来。
闻慈望进对方那双乌黑的眼里。
他站在太阳光底下,五官扁平的人会被照得一目了然,但他眉骨很高,在眼睑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眉眼愈发深邃,此时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似乎含着笑意。
不,不是似乎,他的嘴角的确在上扬。
闻慈还没反应过来,徐截云嘴唇微动,跟人说了一句什么,就朝她走了过来。
“小闻同志?”
漂亮的一把嗓音不清脆,低低的,沙哑得恰到好处,缠着笑意,把闻慈的目光都勾到了他脸上,徐截云有所察觉,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左脸出现一个酒窝。
他还有酒窝!
闻慈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居然没发现这个细节,她咽咽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点头。
“徐截云——同志。”
徐截云确信,她根本没想加上“同志”两个字。
他笑,闻慈也跟着笑,两个人眼对眼地互相看着,显得一边的咳嗽声格格不入。
“咳咳!”
“咳咳!”
周向阳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咳出来,也没得到这两人哪怕一眼的注视,他不敢置信,自己好歹也是个一米八多的大好男青年,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他的强烈愤慨吸引了不远处的葛小虎,他笑嘻嘻走过来,“周干事,你被口水呛着啦?”
周向阳:“……”
这段简短的对话终于唤回了闻慈的神智。
她侧头一看,周向阳连脸都咳红了,顺手把车篮子里的水壶拿过来,“周干事你的水。”
周向阳举着水壶,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怅然。
但葛小虎的打岔是对的,闻慈和徐截云总算恢复了正常。
徐截云又看了眼闻慈,低声道:“这会儿一营已经开始障碍训练了,你们要去看吗?”口头上带了个“们”,但说实在的,周向阳没觉得他在问自己。
果然,闻慈一点头,他就直接带两人往障碍训练场走了。
沿途还有其他训练的士兵们,周围有些正在休息的,见到他“啪”的立正问好。
闻慈看在眼里,摸了摸外套口袋里软软的布料。
这会儿人太多,不合适,闻慈把手抽出来,捏着铅笔打开了写生本,她一边观望着四周的场景,一边询问:“你不用去训练吗?”
她发誓,这句话真是随口问的,但一出口,就感觉跟赶人似的。
还没等她往回找补,徐截云先开了口:“当然是要参加的,等会儿你看看,还能入眼吗?”
闻慈狠狠点头,穿着制服训练,哇,她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插不进话的周向阳:“……”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视?他还在呢!
等到了训练场,闻慈就看到了所谓的障碍设施。
徐截云主动为她介绍,“这是400米障碍跑的场地,顺序是先跑100米,100米往返跑两次,最后是100米冲刺,锻炼的是战场上的冲锋能力,可以减少士兵伤亡。”
闻慈认真听着,“为什么是400米?不是200或者600米?”
“因为子弹的射程,步枪大多数的杀伤力是以400米为界限,400米以内,会对人体遭造成巨大伤害,距离越近,伤害越大,所以在最后冲锋这400米,我们要尽可能地加快速度,躲避障碍,跑得越快越安全,跑得越慢,伤亡程度越高。”
闻慈看了看那片充满障碍的场地,忍不住问:“多久算慢?”
“2分35秒以下,全部不及格。”
两分三十秒,闻慈默默算了算,没障碍的话,四百米她这个时间应该能跑完……
这么一算,闻慈肃然起敬,“那你跑一趟需要多久?”
徐截云笑了。
“我最快的纪录是,1分20秒。”
“???”闻慈睁大了眼睛。
徐截云看着她圆溜溜的褐色眼睛,觉得手指痒痒的,他在裤线上蹭了下,“你在这边看吧,我去那边,”说罢,带着葛小虎几个走了,他们归队,他是带队。
闻慈看着他挺拔潇洒背影,扭头,试图问:“我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周向阳自逾这几天和闻慈混熟了,此时不大不小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没听错,就是1分20秒——徐副团长本来就很厉害。”
“但这是不是太厉害了?”闻慈还是不敢置信,“难道他是飞过去的?”
她和周向阳守在障碍跑十几米外,隔点距离,方便把过程收入眼中。
其他士兵在闻慈看来已经够快了,不管是跑步的速度,还是翻越障碍的速度,都能吊打她,闻慈抓了两个很不错的姿势,在本子上简单勾勒出来,脑子里还是“1分20秒”。
她还是想象不出来。
几组人障碍跑完毕,只有几个人不及格,最快的一个,1分55秒,算是很优秀的。
这个1分55秒的一下场,听到报时,立即高兴地咧开了嘴,原地嚎了一嗓子,被人一拳头在肩膀上轻撞了一下,“行啊虎子,是不是半夜偷偷加练了?进步够大的!”
葛小虎骄傲地挺起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归队了。
怪不得能出任务抓特务,葛小虎其实也很优秀啊。
闻慈满脸的敬仰和佩服,周向阳看了都忍不住,要是他喜欢闻同志,肯定得分分钟上场比试一下,再看徐副团长——诶,他怎么往障碍跑起点的位置走了。
“好久没练,今天我也试试,”徐截云笑着说道。
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一边的横杠上,活动一下肩膀,扭了扭手腕,动作从容自如。
他里面就穿了件工字背心,黑色的,衬着他蜜色的皮肤特别漂亮
背心布料薄,贴着他胸腹处的肌肉,风一吹,背心贴在身上,显出饱满的胸肌腹肌,不是健身房蛋白粉泡出来的肌肉,而是实打实的,精瘦流畅的肌肉。
闻慈直着眼,特别想上手摸一摸……不是单纯瑟瑟,是为了感受完美人体线条!
这么美好的□□要是做成雕塑,得多漂亮啊。
闻慈擦擦嘴角,连忙往后退了退,睁大眼睛,准备好被震撼了。
徐截云要上场,底下一片欢呼声,士兵们齐齐看了过来。
徐副团长前两个月刚调过来,他们知道他厉害,但还不知道他厉害在哪儿呢!
按着计时器的人一声哨响,闻慈只觉得眼睛一花,一道绿色的影子从余光里飘过,定睛一看,哪里是绿光,分明是徐截云跑出残影了!
他速度极快,一眨眼掠过100米的开始路段,越过五步桩时,居然也没有半点迟疑。
他这么高这么壮,却没有一般高个子的笨重粗拙,极其敏捷,好像一头进击的猎豹,原始丛林之中,没有对手——在这400米的障碍地里,轻松得像是闲庭信步。
是的,轻松。
闻慈的面前恰好是深坑,两米深的大坑,她刚来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里面内壁是垂直的,没有抓手,臂力不好的进去就出不来了,但徐截云一跳下去,几乎立刻就出来了。
两手在坑边一按,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迅猛弹出。
真的是“弹。”
闻慈怀疑他脚底下装了个弹簧,不然怎么能这么丝滑的,接下来的矮墙、跳台、云梯、独木桥等没有悬念,他迅捷得不像人类,手一抓脚一踏,人就从这端到了那端。
等过了障碍,只剩最后一百米冲刺时,那就更不用说了。
徐截云这边冲过白线,那边计时器一掐,“1分19秒!”
闻慈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周围,不止她一个人惊呆了,从周向阳到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张大嘴巴,满脸不敢置信,哪怕在军中,这个记录也是非常可怕的。
“之前咱们最快的是谁来着?”有人问。
“三团三营长,陈锋!”
说曹操曹操到,老虎营长陈锋走到这边时,便接收到了诸多复杂视线。
激动的、兴奋的、跃跃欲试的,他心里有些奇怪,但此时顾不上,走到还望着障碍物发呆的闻慈跟前,一张黑脸泛红,“闻同志,你今天在四团这边?”
这话问得没什么意义,因为他就是看着闻慈在四团这边,才过来找的。
昨天他心不在焉一整天,还是忍不住,趁着休息时去找了孙团长,他倒没说别的,只是说想问问闻慈同志是什么情况,孙团长很惊讶,跟他说了闻慈的单位。
至于别的,孙团长说,要是他有意思,就去找他娘问。
陈锋很不好意思,找孙团长妈干什么?那肯定是做媒啊。
他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在部队里拼了命地干,像他这个年纪没定亲也没对象的可不多,但他知道,自己想找个配得上自己的,他靠自己当上营长,也希望对象是个厉害的。
闻慈厉不厉害不知道,但有市里的正经工作,还能借调来军区,肯定很出挑。
陈锋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准备先来接触接触她。
闻慈扭头,见到陈锋有些惊讶,“陈营长?”
周向阳和陈锋也是老熟人了,一见他这样子,心里一咯噔,余光一瞄,还在终点的徐副团长被欢呼和鼓掌声围绕着,脸朝着这边,神情倒是很平静。
但周向阳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抢在陈锋回答前道:“你问宣传画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呢。”
陈锋没领会他的意思,他正期期艾艾看着闻慈呢,“闻同志,不知道你中午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去食堂吃饭。”
吃饭?
闻慈不动声色,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敛起,换成公事公办的态度,客气道:“我这又没给你们三团帮上什么忙,请客就不用了,”她吃饭用的是文部长发的饭票,本来也不用花钱。
陈锋一听,有些急了,“不是为了这事。”
但为了哪件事,周围这么多眼睛盯着,他也不好说,一张脸都憋红了。
“陈营长,好久不见啊。”
一道低沉的沙哑嗓音从身后传来,闻慈扭头,见徐截云大步走到自己身后,他外套还没穿,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发着热气,离得近了,还能看到蜜色肌肤上鲜明的青筋。
闻慈觉得自己也跑了步,脸颊开始发热。
陈锋只想着怎么才能请闻慈吃饭,但见他来了,只好打招呼,“徐副团长。”
徐截云好像没察觉他的些微抵抗,脸上笑意明朗,随意走到闻慈身边,一高一低,看着莫名很登对,“我的兵这会儿正练障碍跑呢,陈营长这会儿来四团是有什么事儿?”
陈锋没察觉他的肢体语言,道:“我找闻同志有事儿。”
徐截云早看到了,他一来就直奔闻慈,和她说话,但他却佯作不知,很惊讶地“啊”了一声,低头看闻慈,“闻同志昨天不是去过三团了吗?”
闻慈刚要答,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她昨天去了三团的?
她定定看徐截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很像抓到一只偷鱼的猫,看得徐截云以为自己装绿茶太过火,摸摸鼻子,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到闻慈道:“昨天是已经去过三团了。”
回答了他的问题。
徐截云嘴角上翘,对着陈锋义正言辞,“陈团长来得正巧,我听说你400米障碍跑数一数二的,这会儿大家伙儿面前,正好去练一练?”
说罢,手臂揽到陈锋面前,半用力半放松地把人带走了。
陈锋自觉自己和徐副团长不熟,但被他貌似没用力的手臂钳制着,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挣开,只好跟着他去了起点处,只有眼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两眼闻慈。
闻同志还没答应他呢。
闻慈却松了口气。
她看着陈锋被赶鸭子上架,跑了一趟障碍跑,成绩的确很优秀,但比不上刚才的徐截云,等结束了,他还想朝闻慈走过来,但不远处的三团方向小跑过来一个人。
“营长,指导员找你!”
陈锋脚步一停,只好跟着人走了。
闻慈彻底放松下来。
徐截云也没有一直守在她旁边,刚才拉走陈锋,便指导大家400米障碍跑,他讲了一些障碍跑的理论,似乎是大家不常听到的,士兵们都听得很认真。
闻慈听了一耳朵,还涉及了点物理,似乎挺科学的。
周向阳忽然幽幽道:“徐副团长念过军校。”
军校?
闻慈脑补了一个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军校生,很有兴趣地问:“再展开说说?”
周向阳瞧她一眼,真说了,“他之前一直在首都的军区,年纪轻轻就是营长,后来被推荐念了两年军校,刚刚毕业,这才调来了我们军区,直接当上了四团副团长。”
闻慈连连点头,“真厉害!”
周向阳道:“比你想得还要厉害。”
这会儿的兵很多都是农村兵,大家都能吃苦,敢打敢拼,敢于牺牲,但到底容易欠缺一些文化,当普通步兵什么的没问题,可要是想当坦克兵□□之类的,那就得狠狠补文化课。
而徐截云这么年轻就能念军校提干,显而易见,往后前途无量。
而且现在虽说人人平等,但周向阳觉得,要是家世太好的人家,嫁进去也没那么舒服。
但周向阳和闻慈还没熟到能说这种话的地步。
他想了半天,也只是含蓄地说:“反正,徐副团长不简单。”
闻慈没领会周向阳的言外之意,事实上,她根本没想到结婚那么远的地方。
上午的障碍跑挺好看,下午的徒手攀登也不错,徐截云没展示,闻慈觉得有点可惜,他要是穿着背心抓着把手往上爬,肌肉线条力与美结合,一定特别赏心悦目。
但等到晚饭时,她就开心起来了。
晚上要去靶场,所以他们要去最开始见面的那个食堂,离靶场近。
士兵们列队,整齐地走在前面,周向阳很识趣,骑着自行车跟在旁边,闻慈特意放慢了一点脚步,等徐截云看过来时,就用眼神说“你快过来。”
徐截云轻轻一笑,真大步走了过来。
“你伸手,”闻慈满含期待地说。
徐截云挑眉,依言伸出右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漂亮得像是能弹钢琴的。
但这明显是一双军人的手,手掌宽厚,指节有力,整片掌心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尤其是虎口位置,带着崩裂又愈合的痕迹,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疤痕。
闻慈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素色手帕,轻轻搁到他手心。
布料柔软雪白,带着她衣襟的余温,安然躺在手心里,像是一片四四方方的嫩豆腐。
徐截云还没低头,就嗅到一股好闻的香气,说不清是什么水果的,清清爽爽,混着她头发脸颊上淡淡的甜味儿,也许是雪花膏,也许是香皂,让他想起小时候很爱吃的苹果糖。
像苹果一样,酸甜甘美,一咬下去脆得迸出汁水。
徐截云觉得自己有点疯了。
他拿着手帕的手下意识上抬,幸好在到达脸庞之前,被他的理智打断——当着她的面,他嗅刚从人家身上拿回来的手帕,这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把这块布料在指尖轻捻,刚要开口,但面前的人已经转身,轻快地往前跳走了。
短头发扎了个小揪揪,像只兔子尾巴,一晃一晃地左右戳着。
好像戳在他手心里。
第95章 说合画得真好!
闻慈吃晚饭,是和同事周向阳坐在一起的。
周向阳不大习惯和女同志坐在一起吃饭,显得太亲近,但闻慈和他也算得上半个同事了,他要是去别的桌子,留她一个人也怪尴尬的——反正哪怕同桌,她也不看他。
她的目光,要么在徐副团长身上,要么在他脖子上相机上头。
经过这几天,周向阳已经发现了闻慈对这台相机的强烈兴趣。
熟悉了一点,他也不像第一天那会儿藏着掖着了——让闻慈照是不可能的,胶卷珍贵,每一次按快门的机会都是重要的,但他可以给闻慈单纯看看。
闻慈看过,又问了问胶卷情况,发现摄影在这年代比自行车还烧钱。
一辆自行车平均价格一百多块,需要自行车票,买相机同样需要相机票,比较便宜的国产型号也需要一百多,比如沪市产的海鸥B型反光照相机,售价120,还是有价无市。
买相机还是长期消费,毕竟买了不是观赏的,想拍照,那你还得买胶卷吧。
乐凯胶卷一卷十二三块钱,最便宜的时候九块能买到,这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而且冲洗胶卷同样昂贵,总而言之,摄影绝对是一个眼下的奢侈爱好。
闻慈知道这件事后,就绝了自己买个相机的想法。
算了,多少攒点钱吧,改开后她总得攒点买房的钱吧,也不能一直租房子——哪怕在国外住了快十年的种花人,买房仍旧是个生活的基准目标。
吃过饭,闻慈把餐盘放到回收的位置,和周向阳去靶场。
射击练习是晚上八点钟开始,夜间打靶,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起码闻慈这个点儿不说也夜盲,也绝对看不清几百米外那么一点大的靶子,她这次去纯粹是参观。
靶子安好,闻慈站在点位眯着眼看了看,觉得难度相当大。
但这肯定难不倒徐截云。
就那天一枪打在特务肩膀上的速度、精准度,他的枪法就绝对差不了,等打靶练习开始,闻慈站得远远的,以免被子弹出膛的声音震到耳朵,这些枪可没安消音器。
参加打靶练习的兵似乎都是尖子,枪法没有差的,最差的一个都是八环。
闻慈蹲在地上,抱着本子瞻仰军哥们的英姿,顺便想着徐截云怎么不上。
就像上午没让她失望一样,等到后头,大家都开始懈怠疲惫的时候,徐截云终于拎着狙击枪上场了,他动作潇洒得要命,屈膝半跪,枪身一定,似乎都没有瞄准。
“砰!”
一颗子弹超出人类肉眼的极限破开空气,一秒钟后,穿破几百米外的靶纸。
徐截云连开三枪,闻慈没看靶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的侧影。
打靶的他和平常截然不同,更像那天在丛林里抓特务的状态,肃穆、严酷、冷凝,但他拎起枪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气场一收,懒洋洋笑着朝她走了过来。
“小闻同志,怎么样?”
“小闻”两个字被他咬得有些重,分明是常见的称呼,莫名多出点亲昵意味。
闻慈觉得自己要被迷倒了。
有些人虽然长得帅,但是食之无味,好像一幅框在墙上的工笔画,描绘得很精细,但就是让人没有探索细看的欲望,但有些人,哪怕看不到脸,你也会被他的魅力所吸引。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仰着脑袋,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特别……厉害!”
她把到嘴的“特别帅”吞了回去,不行,这样显得她太轻浮!
周向阳已经麻木了,站起来道:“徐副团长不愧是去年全军大比的第一名,这枪法真是,没得说,”他的敬佩实心实意,是真心的。
徐截云对他客气地笑笑,再看向地上的闻慈,抱着枪蹲了下去。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还是第一次问她的伤口呢。
闻慈摸摸自己的衣领,今天她里面穿了身立领的衬衣,把脖子遮住了,这些天伤口恢复得不错,现在已经不疼了,“好像还可以,但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我那里有祛疤的药膏,”徐截云笑道。
闻慈眨眨眼睛,心里惊喜,这是不是在主动关心她!
乘胜追击,闻慈立即道:“明天中午食堂有土豆烧鸡,你要和我一起吃吗?”
“明天中午——”徐截云拉长了语调,在闻慈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开了口,声音充满可惜,“这顿饭我约了人,要出军区一趟,恐怕不行。”
闻慈没说话,脑袋上翘起来的头发似乎都垂下去了。
徐截云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话锋一转,“明晚有空,我请你吃饭?”
诶?
闻慈怔怔抬头,看到徐截云眼角明显的笑纹,确认他刚才是故意逗她的,她眨眨眼睛,遵从本心,高高兴兴点了头,“好!”
徐截云又笑了笑,抬起手,在闻慈以为他要摸自己脑袋的时候,从她头顶摘下一片枯叶。
“蹲在地上腿不麻吗?”
徐截云笑着说完,对着指尖一吹,暗黄色的树叶在气旋里打着转儿,慢悠悠往下落。
他又看了闻慈一眼,站起身,拎着狙击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闻慈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大步走远,树叶掉到她膝盖上,她默默捡了起来,脸越来越热,一边揉搓着干燥的树叶子,一边杂七杂八地想——难道她其实是个隐藏的色胚?
上辈子颜控似乎也没这么严重啊。
……
对于周六的食堂晚餐,闻慈拿出了约会的架势。
她前前后后两辈子都没为一个场合费过这么大心思,翻着行李包,只恨自己想着来上班,不好穿得太显眼,包里换洗衣服带得不多,挑挑拣拣,只有一件灰色毛呢裙子合适。
虽然是裙子,但是厚毛呢的,裙摆很长,好在较为修身,看着并不压身高。
她换上这件裙子,又翻腾半天,找出一件藏蓝色的外套,这件是她自己画的,颜色较深,比较低调,但版型挺阔,正适合这种场合——有点爱美的小心机,但又不过火,最好能把人钓得五迷三道,移不开眼——此处特指徐截云。
就是没了衣领,脖子上的纱布有点明显,但要是系个纱巾什么的,又不搭配。
闻慈想了半天,从包里扯出一条浅蓝色薄围巾,虚虚地搭在脖颈上。
这个搭法,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但是好看啊!
约会小闻装扮完毕,她从包里抽出一件围裙,是为了正事准备的。
这身黑色的围裙从七中陪她到上班,今天要去宣传部画油画,又派上用场了。
她把围裙卷吧卷吧塞进包里,这才拎着挎包去食堂,等到宣传部的时候,文部长已经到了,看到她的打扮,神色有些惊讶,但没提这个,只是道:“你脖子怎么了?”
闻慈道:“前阵子受的伤,还没好呢。”
她把写生本给文部长看,“昨天在四团又画了几幅,您看看。”
文部长翻开,每张只扫了两眼,就有了数儿,等翻到最后一张,他抬了抬眼镜,仔细看一眼,又看闻慈,笑道:“这不是徐同志吗?”
这一幅画得是徐截云伏在地上打枪,身体紧绷,眼神锐利,虽只有侧脸,但一看就是他。
闻慈大大方方点头,“是啊,感觉这个画面挺好看的,就画下来了。”
文部长赞同地点点头,徐同志那张脸,的确是够好看的。
不过他照样翻过了这幅画,虽然好看,但这张画不够集体,非要说的话,太凸显个人魅力,这是资本国家个人英雄主义的论调,不是他们的宣传需要的。
他看过一遍,没怎么犹豫就合上了写生本。
“还是选格斗的那一张吧,你画,小周出文字稿。”
闻慈毫不意外,年轻兵站在山顶看太阳那一幅不合适,至于徐截云这一幅,她纯粹是留给自己欣赏的,文部长选了格斗那一张,她毫不意外。
这张画面感强,有动感,画成画儿也是最吸引眼球的。
她接过写生本,“好,那我今天就开始准备。”
等周向阳来*了,就把工具们搬来了自己办公室。
他们干事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只是这几天其他人都有任务,平常不在,眼下他和闻慈两个人占据整个办公室,特宽敞,也安静,只有窗外偶尔的口号声。
周向阳严谨地把门拉开半扇,以免办公室只有自己和闻慈,引起误会。
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不太能坐住,“闻同志,你需要我帮忙吗?”
闻慈正在钉画布,四根框条的中间位置都得钉上,然后拉紧,然后再钉画框的四角,直到整张画布平整光滑地绷住,她拿小锤子“哐哐”敲钉子,头也没抬。
“不用,你不是要出文字稿吗?”
周向阳的确不是无事可做,但他看着闻慈处理画布,这架势,看起来的确很专业,似乎不必冲洗胶卷更容易,他静不下心写稿子,索性搬了椅子,到闻慈后头坐着。
闻慈熟练地钉好画布,就开始上底胶。
这画布的质量不错,是亚麻布的,但还是要上底胶,既能让后续上色平整,也能防止油画后续开裂,她习惯不给底胶兑水,拎着刮刀,动作轻盈熟练,刮得很快。
底胶得刮上薄但均匀的一层,用力不能太大,直到把亚麻布纹理的缝隙都填满,哪怕放在光下,也没有突兀的透光点,这就说明底胶上好了。
底胶之后是底料,白白的一层敷到画布上,直到整层都干爽平滑,甚至还要打磨。
周向阳看着闻慈一样样处理,还没开始上色,就感觉时间浪费了很久。
等她停下动作,他忍不住问:“还没开始?”
“得等底料自然干燥才行,”闻慈道,光说画画的话,她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要等材料自然干燥,这时候她很想念系统【蜡笔小铺】里卖的油画布,都是处理好了的,省事。
“那这得等多久能干?”周向阳问。
“这个天气,一两天吧,”闻慈倒是不着急,她还有下面一周的时间呢。
能做的工序告一段落,闻慈拿出写生本,开始细化那天的铅笔稿,她就画了主体格斗的两人,找周向阳要了相机,翻到那天的照片,在周围增补其他观众。
要给军区上头看的东西,闻慈画得特别细致,力求把场面做大做激烈。
……
忙完一天,晚上闻慈特意四点多就收了工,准备去食堂。
出办公室前,她特意找周向阳借了镜子,把绑着头发的皮筋扯下来,发现头发下面被压得弯弯的往外翘,但看起来还挺俏皮的,满意地拿手拨了拨,决定就这个造型去。
围裙揣进包里,闻慈出了门,脚步轻快地像是跳舞。
到了食堂。
这个时间已经有了些人,闻慈扫了一圈,没看到徐截云的身影,她想着对方训练可能还没结束,就在门口附近挑了个位置坐下,下巴拄着腮等着。
她的手搭在桌边,指尖一敲一敲,像是在弹琴,彰显出主人的快乐心情。
有许多人悄悄地看过来,闻慈没发现,最近这个食堂来吃饭的人都比往常多了些,几个团部传开了,最近市里借调过来一个年轻姑娘,特漂亮,大家都找机会过来看看。
这一看,可真俊!
皮肤那么白,豆腐似的,藏蓝外套里穿了身灰色的毛呢裙,打扮得洋气极了。
北省这边的人都爱打扮,也舍得花钱,从男到女,从年轻人到年纪大的,还有花半个月工资买首都沪市大衣皮鞋的,但像闻慈这么洋气的,时下还是不多见。
哪怕在沪市,她这一身也能回头率百分百。
闻慈不知道大家在叽叽咕咕什么,她盯着食堂门口,又看看表,这都五点十分了,人呢?
食堂门口进来一个人,急匆匆扫视了一圈,朝闻慈走过来。
“闻同志!”
闻慈抬头一看,葛小虎?
来人正是葛小虎,从脸到身上都灰扑扑的,估计刚从训练场上下来,朝闻慈咧出一口大白牙,“闻同志,副团长下午出任务去啦!他让我跟你说,让你别等了。”
闻慈:“……”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被放鸽子了?
葛小虎看她不说话,很贴心地继续解释:“你别生气啊,副团长说了,等他回来,肯定把这顿饭给你补上。哎呀,你是不是等好久了?真不好意思,我在西边儿训练,才赶过来。”
闻慈反应过来了,她是真被放鸽子了。
不过这是为了出任务,属于不可抗力,闻慈安慰着自己,但心里还是有些憋屈。
今天白打扮了,哼哼。
她跟葛小虎道了谢,“好,我知道了,麻烦你过来跑了一趟。”
“没事儿,”葛小虎呲着大牙笑,正准备去打饭,余光看到门口又进来两个人,一个面熟的黑脸,是今天上午见过的三团陈营长,他旁边,怎么还有个五十来岁的大娘?
他刚迈出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准备看看陈营长是来找谁的。
他平常可不来这个食堂啊。
陈营长朝这边看了一眼,黑脸红了红,和身边的大娘说了什么,他期期艾艾往这边看了好几眼,转身坐下了,那位大娘倒是笑呵呵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小闻!”她张口就叫。
葛小虎一呆,这还是认识闻同志的?
闻慈也看到了,十分惊讶,站了起来,“孙大娘?你咋来了?”
“食堂今晚有土豆红烧肉,小志最好这一口儿,我过来打菜,”孙大娘挥了挥手里的铝制饭盒,笑眯眯看着闻慈,又看杵在一边的葛小虎,“这是?”
这人咋不走呢?
葛小虎觉得自己承担了给副团长找对象的重任,一挺胸脯,骄傲道:“我是四团的!”
“哦哦,四团,”孙大娘跟四团不熟,她也从来不问孙团长部队里的事,随便问了一嘴,就看向闻慈,“我前几天就听建安说你借调来部队了,这周过得咋样啊?工作还顺利不?正好明天周日,是不是有空?去大娘家吃饭!”
建安是孙团长的名字,孙建安。
闻慈笑盈盈道:“挺好的,可顺利了,不过我明天打算回家一趟收拾东西呢。”
这周在部队里跑这儿跑那儿,哪怕没干什么体力活,也弄得每天衣裳灰扑扑的,她住在招待所不方便洗,周末正好回家换洗脏衣服,再拿上下周穿的新衣服。
孙大娘一听,有些可惜,回头看了眼,陈营长眼巴巴地瞧着她呢。
她想张嘴说点什么,但葛小虎戳在一边,睁着两眼支楞愣瞅着她,她也不好张嘴了。
这黑娃子是不是新兵,咋没个眼力见儿呢?
她一张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反复两回,闻慈有所察觉,余光悄悄望了眼后头的三团营长陈锋,不是吧?这不是来找孙大娘说媒的吧?
她心里觉得不可能,但又觉得照现在这个早婚架势,真说不准。
闻慈头皮发麻,咳了两声。
“那个,葛同志,你们副团长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葛小虎摇头,“机密,我也不知道。”
闻慈就道:“等他回来,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回原单位了,这样,你转告他,说我的单位是在一影院啊,市委旁边那一家,他要是找我的话直接去单位吧。”
她强调了一句废话,葛小虎毛头毛脑地瞪着眼睛,心想副团长早知道你是一影院的了。
不等他辩解,闻慈对孙大娘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孙大娘一愣,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她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吞回去了,笑着对闻慈点头,“成,那你先忙活着,等啥时候闲了来,大娘给你做锅包肉吃!我可拿手做这个了!”
闻慈笑着点头,目送孙大娘去餐口打红烧肉了。
眼见着陈锋面露犹豫,似乎要走过来,闻慈立马起身也去了餐口。
这回没堂食,她直接让打饭师傅把饭菜打进了饭盒,端着饭盒走了,脚步飞快,灰色的裙摆在腿边泛起波浪,真跟浪花似的,没等人追上就一溜烟出了食堂。
陈锋刚迈出两步,面上就堵了个娃娃脸虎牙的小子。
“陈营长!”葛小虎呲着牙欢快地笑,“你今天怎么来这儿啦?是不是也听说有红烧肉?”
陈锋:“……”
他目光越过葛小虎的肩膀,闻慈的身影早消失了。
……
周末,闻慈回了趟家,捎上了好几件好看又低调的衣裳。
但接下来的一整周,她真就再没碰上过一次徐截云,倒是遇到过两次葛小虎,他说徐副团长还没回来,也没消息,闻慈彻底单方面跟人家失联了。
倒是陈锋营长,似乎是真的很中意她,路上又和她偶遇好几次,其实也只是打个招呼,闻慈说两句话就找借口离开了,但心里还是有些烦恼。
和喜欢的人拉扯,那叫暧昧,和不喜欢的人拉扯,这叫负担。
闻慈现在就觉得有负担。
孙大娘周三请她去家里做客,悄悄说了,陈营长请她说合,问闻慈的心思。
闻慈直白道:“我对陈营长没什么心思。”
孙大娘半点不意外,但想起这两天听说的风言风语,“那四团的副团长……”陈锋在她看来已经是很出挑的了,所以对方请她帮忙,她就答应帮他问问,但那天从食堂回来,她跟宋团长打听了下四团的徐副团长,又觉得还是这个好。
年纪和陈锋差不多,有文化,又优秀,似乎还长得特别俊俏。
孙大娘观察着闻慈的神色,刚才听到陈锋的名字,她淡淡冷冷,还有点烦躁,但听到四团的副团长,脸上立即露出笑来,“我和他之前见过一面,这次在军区才碰上的。”
孙大娘吃了一惊,又打趣道:“这么有缘?”
她主动问道:“要不要我跟建安说说,让他打听一下这个徐同志?”
“不用,”闻慈摇头笑道:“顺其自然就好。”
谈恋爱,当然是自己谈更甜啦。
闻慈这一周在军区,感情进度因为缺少了男主角而停滞,但事业线还在缓慢拉扯。
她的油画画完了。
彻头彻尾的军旅风格,迷彩绿色,生动浓烈,让人一眼就见着了军营。
格斗的两人虎虎生威,气势十足,周遭的观众们也是一个个的灵动,而且姿态各不相同,有拍着手鼓掌的,有张大嘴巴叫好的,看起来都活生生的,好像发生在眼前。
周向阳彻底服气,朝闻慈竖起两个大拇指,“我五体投地。”
不止他,文部长也相当惊艳,轻轻摸着画布上干燥的颜料,朗声笑道:“好!画得真好!要是这都选不上,那我就把这幅画运回来,挂到我的办公室里天天欣赏!”
这么浓郁鲜艳一幅画,赶上一扇小窗户大,往哪儿一放,都够漂亮的!
“老孙呢?我给他打个电话,这可是他们团出的素材!”
第96章 谁哄谁不许反悔
事实证明,人哪怕没有经过系统的美术学习,但对美的欣赏是天生的。
孙团长到宣传部见到这副画,把闻慈狠狠夸了一通,他是大老粗,夸不出什么溢美之词,能想到最厉害的表述就是“这要是都评不上第一,肯定是他们眼光不行!”
至此,闻慈这趟军区借调之行就算圆满结束了。
今天是周六,按理说今天就可以离开了,明天周日直接在家休息。
但闻慈等油画晾干收尾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招待所的行李还没收拾,再耽搁一下肯定就赶不上公交车了,她索性准备明天早上再回家。
溜溜达达走到食堂,很不巧,远远地就看到里面的陈□□。
不是来堵她的吧?
闻慈立即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脚步一顿,那边的陈锋立即就看了过来,眼睛登的亮起,这一看她就明白了——还真是来找她的。
闻慈心里叹气,只好往前走的时候打了个招呼,“陈营长好。”
她准备绕过陈锋去餐口打饭,但陈锋亦步亦趋跟在了她后面,知道周围人多,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闻同志,那事儿,孙阿姨跟你说了吗?”
什么事儿?想跟她成为革命战友的事儿?
闻慈不想推诿,只想赶紧把这事说清楚,利落点头,“说了。”
陈锋声音更低了,“那,那你心里是咋想的?”
“没想法,”闻慈脱口而出,等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对战斗英雄要更礼貌一点,同样低声道:“我没这个心思,陈营长,你还是找别人吧?”
陈锋一愣。
闻慈把餐盘递给打饭师傅,没五秒钟,又收回来一个馒头和两勺菜。
她端着餐盘回头找座位,陈锋空着手跟着,这对组合在食堂里异常显眼,但他已经顾不得了,“没想法,怎么会没想法呢?孙阿姨是不是没跟你说我的条件?”
不等闻慈阻止,他把自己的条件一口气又说了一遍。
他家是公社出身,不是城里的,但条件还行,家里一个兄弟两个姐妹,他是老幺,父母对他都很好,也很支持他工作。他今年27岁,没处过对象,今年刚升上的营长,每月工资101块,三分之一寄回家里,剩下的都是留给小家庭的。
说实话,这条件在现在绝对算是钻石王老五了。
但闻慈是找对象,又不是找合作伙伴,她还是要看眼缘的,她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神色认真了些,对陈锋道:“陈营长,我们真不合适。”
陈锋急了,“哪儿不合适?!”
“首先,我今年才17岁,还有一年才到法定婚龄,何况现在提倡晚婚晚育,等我能结婚了,到那个时候你多大?”闻慈指指自己,又指指他,这是两人之间最直观的差距。
计划生育是80年代正式写入政策的,而七十年代,晚婚晚育就已经在全国开始试点。
现在的法定婚龄是男20周岁,女18周岁,但有许多地区有额外要求,比方他们这边,现在要求男25岁,女22岁,这才可以被批准领证结婚,。
这还是比较早的,听说现在沪市,晚婚年龄是男27岁,女25岁呢。
陈锋呐呐点头,是的,到闻慈能结婚的时候,他起码都三十岁了。
闻慈继续道:“就算你自己乐意,你家里乐意让你拖这么晚?而且我实话跟你说,我这个人工作为重,是不可能为了家庭耽误事业的。我们真不合适,你回去吧。”
陈锋是军人,显而易见事业繁忙,他是国家的好人民,但不见得对小家庭也好。
他年纪又大,家里肯定想让他结婚了就赶紧生孩子,但闻慈对这个不感兴趣,她有大好的前途和理想,有亲密的朋友,哪怕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也和生子无关。
但这个观念,在七十年代甚至几十年后都是不符合社会主流思想的。
陈锋忽然沉默下来。
闻慈为了以示尊重,一直没动筷子,陈锋却忽然抬起头来,“你说不解决个人问题,那徐副团长呢?”
徐副团长和他同龄,也是27岁,等闻慈到年纪,不也该三十了?
闻慈一噎,他都知道她和徐截云有联系了,那还找孙大娘说什么亲?
她抿抿嘴巴,只好道:“男女同志除了革命战友的联系,就不能有点正常交往吗?陈锋营长,这是我的私事——不管是谁,我近几年都不会、不可能结婚,你明白了吗?”
她咬重了语气,毫不掩饰自己被冒犯的不愉。
陈锋知道,她不是自己家那边说两句就会羞涩低头的姑娘,但自己被这种锋芒对准时,还是难免有些惊愕,他踌躇片刻,到底是转身走了。
闻慈看他连饭都没打,直接出了食堂,心里松了口气。
这事儿应该就结束了吧?
拿起筷子,低头吃了两筷子饭,没滋没味的,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沙哑声音。
“小闻同志才17岁?”
闻慈惊喜扭头,徐截云!
一周多没见的徐截云出现在她身后,一身军装风尘仆仆,上头沾着草屑污泥,像是急匆匆赶过来还没收拾,身上还沾着硝烟的气息——火药的味道。
他指了指对面空位,“我能坐这儿吗?”
闻慈忙不迭点头,一改刚才的疏远态度,甜甜笑问:“你才回来?”
“恩,十分钟前到的军区,”徐截云坐下,把话题拉回了刚才的问题,“你才17岁?”
这不就是一回来就赶过来找她,连衣服也没换?
闻慈心里冒出粉色肥皂泡,但这个问题……,“对,我周岁十七。”
徐截云按了按眉心,他知道闻慈的单位,看她的脸也知道年纪绝不会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小,他轻叹一声,似无奈似玩笑地耸了耸肩,“还真是‘小”闻了。“
闻慈莫名有点心虚,她咳了咳,辩解道:“我觉得也还好。”
她近距离看着徐截云的脸,他这些天也不知道出的什么任务,人瘦了点,也黑了点,下巴上冒出一层短短的胡茬,整个人都糙了,好在脸还是那张脸,还是帅的。
徐截云被她盯着,抬手摸了摸下巴,“是不是很邋遢?”
闻慈真诚道:“也没有,”其实挺有种战损的性感,让人(她)特别想色色摸摸。
徐截云低头笑了笑。
他能预想到自己当下的形象,他匆匆赶回军区,跳下车就来食堂找人,她的借调时间只有这两周,说不准今天已经离开了,但他想:要是没走呢?还是赶了过来。
很巧,正好撞见她和陈锋对坐说话的模样。
没法否认,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陈锋他知道,白岭军区年轻军官里的佼佼者,年纪和他差不多,从客观条件上来看,对年轻姑娘的吸引力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他耳力很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等到闻慈义正言辞拒绝后,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直到陈锋丧气离席,他才大步走了过来。
但两人谁也没提起陈锋。
徐截云道:“上周本来想请你吃饭,没请成,我的错,小闻同志明天可以赏脸吗?”
闻慈很想答应,但是,“我要回家了。”
徐截云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我上个月来的白岭市,一直在军区待着,还没逛过市里,要是小闻同志愿意的话,能不能当一回东道主,明天带我四处转转?”
这不就是约会的意思吗?
闻慈故意迟疑了一下,发现徐截云看起来居然半点不慌,她心里暗暗哼了声,慢吞吞地说:“可是我也没怎么逛过市里……”
徐截云道:“去哪里都可以。”
闻慈这才勉强点了头,下巴一抬,眼睛却笑眯眯的,“好吧。”
徐截云搭在膝盖上的手敲了下,很想敲在她的小脑瓜上。
怎么这么可爱?
他咳了咳,按捺住自己危险的思想,转而问道:“你是今晚还是明天早上走?”
闻慈道:“明早,这会儿没公交车了。”
两人约好了明早八点在招待所门口见,一起去市里,然后徐截云就站了起来,一低头,发现刚才还挺傲娇的女孩子抬起头,看起来又眼巴巴的,有点不舍的样子。
指尖又痒痒的,他把不正经的手揣进裤兜里,“再见?”
闻慈纠正他的用词,“明天见。”
徐截云不想走,但必须走了。
他好几天泡在树林泥洼里,刚才都不敢离她太近,怕熏到了香喷喷的小闻同志,现在人见到了,明天也约好了,终于放下心能去宿舍收拾洗澡了。
……
闻慈对于明天的约会也很有期待。
众所周知,感情最甜蜜的时候是暧昧期,拉拉扯扯,酸酸甜甜,她两辈子头一回对一个男人这么上头,拿出了全部热情,大晚上翻出所有衣服,选出明天要穿的。
灰色毛呢裙不方便行动,她选了一身工装背带裤,浅粉色的,看着娇嫩又干脆。
她把衣裳叠好放在床头,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七点半。
起晚了!
闻慈大惊失色,好在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她洗漱完换上衣服,卡着八点整奔到招待所外的时候,就看到倚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的男人,身高腿长,正在眺望远处。
他今天没穿军装,雪白的衬衫、黑色裤子,外头套了件很时髦的深灰色大衣。
他抬眼看过来,忽然笑了,嘴角上扬,左脸蜜色的酒窝好像真酿了一汪酒。
完蛋。
闻慈晕乎乎地想,说好的腻人呢,她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上头了。
她“噔噔蹬”小跑过去,刚迈出两步,手里的行李包就被迈着大长腿走过来的男人拎了过去,他随手掂了掂,姿态轻松,好像对闻慈来说很勒手的重量不存在一样。
他一手拎行李,背在身后的另一手伸出来,“和你今天的衣服很配。”
柔粉色小花像一簇米珠,连着茎叶,握在他手心里,像是一束小小的粉色满天星。
“哇!”闻慈惊喜地接过这把小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这是哪里来的?”她眼睛亮晶晶,不是装的,这年头居然还有约会记得送小花的男人……还不是路边随手采的小花,花茎被报纸叠好包着,还用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超级迷你的小花束,不显眼,哪怕在街上拿着也不会有人抓小辫子。
她低头嗅了嗅,有股淡淡的香气,是春天的味道。
“我阳台上种的,还没养太久,只有这一种开花了,”徐截云道。
他拎着行李包,研究着应该把它放在自行车的哪个位置,闻慈跟在他后头,还低着头爱不释手地欣赏手里的花,虽然不是玫瑰百合那样的,但是更合她的心意。
她美滋滋地问:“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的?”
“唔,它很像你,”徐截云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小鹿乱撞的情话——虽然这可能不算情话,但闻慈的心的确跳得更快了点,眼睛里的笑意止不住的溢出来。
徐截云终于给行李包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到前面的横杠上。
他迈开腿坐到车上,转头看闻慈,“小闻同志?”
闻慈正着坐到他后头,左手牵住他的衣角,右手还握着那一小束粉花,等自行车开始行驶了,嘴里还在碎碎念,“我还没有准备礼物呢,你喜欢什么?不,别说,我要自己想。”
她自言自语,前面的徐截云感觉牵扯住大衣的力道,笑音愈发浓厚。
“上次的手帕不是礼物吗?”
“诶?”闻慈诧异,“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徐截云忍不住笑了,“我以为,它上面的香气是你给我的礼物。”
闻慈不说话,脸慢慢红了。
好半晌,她扯了扯他衣角,“你闻见啦?”
“当然,很好闻的味道,”徐截云嘴上没有继续逗她,但确实,这些天出任务时他也带上了那块手帕,香味慢慢散了,但每次看到它时,鼻息间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清爽气味。
闻慈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有达到目的的骄傲。
这条路她来过好多遍,但还是第一次,骑着自行车经过。
等到了市里,闻慈指挥徐截云往左往右,等到了市委这片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经过第一电影院时,她指了指门脸,“那就是我的单位。”
徐截云扫了一眼,“建筑很漂亮。”
他把车骑到她家门口,车一停,闻慈就轻快地跳下去,弯腰拎起行李包,“我上去咯。”
徐截云目送她走进楼栋。
闻慈把行李包丢进家门,把手里的花好好搁在桌上,便快步下楼。
走得太急,她稍微有点气喘,还没跟徐截云说话,余光就见到后面走来一个年轻姑娘,她一愣,脖子立即扭了过去,不敢置信地看着要和她擦肩而过的于素红。
于素红扫了眼她,抿进嘴巴,没有说话,目光在一边的徐截云身上掠过。
她倒没认出来这是抓特务的迷彩队长,毕竟那天又累又怕,对方脸上又涂着很重的迷彩,她看徐截云,是很惊讶他和闻慈走在一起——苏林不是喜欢闻慈吗?
闻慈比于素红更惊讶,她还记得,白钰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渣男呢。
于素红都在他的住处附近出现了,这是不是说明,这辈子的白钰放弃了宋不骄,准备让于素红当他的正牌女友了?
她看于素红跟没看到自己一样,立即追上去,“你周一给我送东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于素红冷淡道:“看你受伤了太可怜,慰问一下而已。”
闻慈:“???”
她慢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于素红走了,觉得这人的性格真是别扭,心有愧疚就愧疚嘛,道歉就道歉嘛,她好好说话,自己又不会没事嘲笑她!
闻慈气哼哼地走回徐截云身边,一看他的脸,心情又好了。
“走吧,”她笑眯眯道。
两个人各走各的,中间隔了半臂宽的距离,闻慈悄悄低头看着他的手,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理直气壮牵上,唔,想等大街上能牵手的日子,估计还得好几年了。
眼下的问题是,这年头想处对象去哪儿?
游乐园,咖啡厅,海滩,一切通通都是没有的。
闻慈的脑袋里,居然只剩下电影院这一个选项——但最近的电影院就是一影院,要是带着徐截云去,保准被同事们看到,这岂不是把对方纳自己的生活圈了?
闻慈有些犹豫,单位还得待两年呢,要是有风言风语,不利于职场心情。
好在徐截云没提起这个,而是问道:“刚才来的时候,那片湖是不是公园?”
他说的湖是之前苏林去写生过的湖面,闻慈还去滑了冰,现在天气渐热,冰已经化了,浅绿色的湖水涟漪泛泛,湖边还有冒出新芽的老树,也算是七十年代小情侣圣地。
闻慈当即同意,跟徐截云去了公园。
周日,公园里的人有许多,还有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和孩子。
两人挑了处僻静的地方,树下,还有条黄色的长椅,徐截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是蓝白格子的,擦干净椅面,这才让闻慈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
两人欣赏不远处丝绸般柔滑的湖面,清风抚摸面颊,半晌都没人开口。
两个小孩打闹着从前面的小路上跑过,看到两人,好奇地看了两眼,又跑不见了。
在这细微的笑闹声中,徐截云忽然开了口,“闻慈,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闻慈的腰板忽地直起来。
徐截云一贯叫她“小闻同志”,不是宋团长或魏经理那种长辈领导的叫法,而是来自于同龄人的,唇齿里似乎含着点戏谑,吐出字音时,每个语调都慢悠悠的,笑意盎然。
——但这是闻慈认为的同龄人,她的心理年龄,还是二十四五岁。
她琢磨着徐截云问这话的意思,慎重道:“27岁?好像是。”
“是二十七岁零三个月,”徐截云看向她,一贯随性恣意的面容此时无比认真,“我比你大十岁,这十年长得不止是岁数,还有阅历。你年纪小,现在以为喜欢的感情,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哪怕搁在两个月后,也许都会为此后悔。”
他态度这么认真,闻慈也不自觉露出认真的表情。
不等她回答,徐截云继续说:“你还没有见过这世界上多少人,男人很多,不止我一个。闻慈,你当下也许有点喜欢我,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开枪救了你呢?”
他说得很直白,“喜欢”两个字挂在嘴上,是慎重的、严肃的态度。
闻慈一愣。
她明白徐截云的意思,他觉得她可能是吊桥效应?
在她被特务抓成人质的危险情境下,徐截云及时出现,开枪击中特务——她在紧张的状态下,对拯救自己的军人产生好感和信任感,误认为这种感觉是爱情。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
但闻慈想了想,还是摇头,认真地说:“我觉得不是。”
岳秘书岳瞻也算是在她困窘的时候帮助了她,但不管是当初,还是后面的相处过程中,她也觉得对方长相英俊,很有人格魅力,却没有产生想跟他谈恋爱的想法。
但徐截云,在她还不认识对方的时候,已经被他开枪的魅力所吸引,才想打听他的名字。
后来在军区见到,他的长相、身材、气质、性格,哪怕是他讲话时戏谑轻松的语气……这方方面面组成了强烈的人格魅力,这才是真正吸引她的。
这应该算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闻慈无法确定,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徐截云,起码当下非常喜欢。
徐截云看着她认真的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良久,他低叹一声,才道:“如果我仗着你的年轻、懵懂、冲动,借此答应和你在一起的话,这和趁虚而入有什么区别?我绝不算是君子,但闻慈,我也不会当小人。”
闻慈茫然地看着他,她不是那种手腕老练的成年人,一直都不是,但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懵懂冲动,她做出什么决定,都有接受不*同结果的准备,和勇气。
她试探着道:“我觉得你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
“你还不了解我,”徐截云笑,他伸手,把闻慈头顶的呆毛按下去一点,那缕黑色的发丝不听话地又跳出来,他食指勾着,把它捋到了她的耳后。
她的耳廓微凉,耳垂圆润小巧,在指尖轻轻一捏,她下意识地偏头躲了躲。
“你看,”徐截云没有收回手,“这才只是我想做的冰山一角。”
闻慈怔忪。
她突然觉得,这会儿的徐截云像他开枪的那天,肃穆,凶悍,眼底的侵略性像一头摄人的野兽,随时准备将猎物捕捉撕咬——但此时的猎物似乎是眼前的她。
徐截云等着闻慈惊慌跑开,她可能大叫一声,可能会骂他流氓,依她的性格,八成还会狠狠拍掉他的手,但是……女孩子的眼睛越来越亮,脸越来越红,是怎么回事?
她是不是要哭了?
徐截云慌张地收回手,还没想到怎么挽回,闻慈就贴了过来。
她小心地望了望周围,伸出两只白皙的手,拢住他的两只耳朵,这个姿势,与其说捂住他的耳朵,不如说像是捧住了他的整张脸。
闻慈凑过来时,徐截云下意识地前倾,理智回笼,猛地扭头后退。
闻慈哼了一声,“你怕什么?”脸皮这么薄,还好意思吓唬她?
徐截云那点心思,嘿嘿,她这个现代人可能比他还懂呢。
生平第一次,徐截云涨红了脸,他想起身,但闻慈两只手牢牢扣在他脑袋两边,他确信自己发烫的耳朵肯定被她察觉了,神色复杂,不敢置信地望着快比他小一轮的女孩子。
她的胆子这么大?
闻慈理直气壮:“你都捏我耳朵了,我得捏回来。”
她嘴上说着,轻轻揉捏着徐截云的耳廓,看他身体后仰,真要忍不住起身逃了,这才拿捏着主动权哄道:“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可认真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一米八七的大男人坐在长椅上,长腿长胳膊,被她半压着,这场面古怪又好笑。
徐截云忍住耳朵上的酥麻,抓住闻慈不老实的手,“我们认识还不到两周。”
“那再认识认识不就好啦?”闻慈的语气特别甜,对他眨了眨眼,笑眯眯问:“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要是真不喜欢,闻慈连近身他的机会都没有——徐截云没有迟疑,坦然地点头。
第一眼见到她,就很喜欢。
喜不喜欢这种事,向来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徐截云承认喜欢自己的那一刻,闻慈嘴角的梨涡更明显了,她快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轻咳两声,松开手,坐回长椅的另一端,免得被不远处散步的人真发现了。
但手收回来,蜜糖一样甜蜜拉丝的目光没收回来。
她笑吟吟地道:“我可听到了,不许反悔。”
徐截云觉得自己不会反悔,倒是她,活泼又狡黠,跟条鱼似的滑不溜秋,现在又发现了一个新特点——胆子奇大,居然还敢在公园的小角落里“调戏”自己。
他自己常常戏谑别人,头一次被人逗弄,不得不说,这感觉有点奇怪。
徐截云瞥了眼后头往这边走来的一对男女,觑了闻慈一眼,似笑非笑,“那你呢?”
“我?”闻慈指着自己鼻子,神态坦荡又自然,笑盈盈道:“我还要直说嘛?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的喜欢,”最后的主语没说,眼睛却小钩子似的勾在他脸上,笑得更甜了。
她要是哄人,估计没谁是哄不到手的。
第97章 腊八生日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做出最终……
徐截云快要压不住眼底的笑意,他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的思路真的变很快,刚才还在搞暧昧,现在就换话题了。
闻慈鼓了鼓腮帮子,不是很高兴,“干嘛?要送我礼物?”
徐截云低笑一声,索性点了头,这回再问,闻慈就大大方方回答他了,“农历腊八。”
户口本上的生日和她上辈子一样,因此她记得很清楚。
徐截云轻念一声,“还有九个月。”
他在闻慈狐疑的目光中抬起手,揉了她头顶一把,这回没有故意暧昧,只是纯粹用力地揉了把她乌黑的头发丝儿,把它搅得炸毛,他这才畅快地笑了起来。
“小闻同志,如果你十八岁生日时还喜欢我,到时候,我们再讨论进一步的问题。”
闻慈正愤愤拉扯他的手腕,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顶着鸟窝抬头。
“你答应我啦?”
徐截云严谨道:“是暂时搁置——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做出最终的决定。”
他认真的,就好像是在商定什么国家会议的最终审判。
但闻慈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心里快活得像一条小鱼掉进水里,徐截云把主动权交到她的手上,让她最终定夺,这是不是代表,他其实也很喜欢她?
她嘿嘿笑了一声,立即点头,“好!”
在小公园的角落坐了半小时,等离开时,闻慈的头发又变得顺滑垂服。
徐截云想不到她出门还会带梳子,自己搞乱的头发,他自己拿着梳子重新梳好,而闻慈则拿着一个巴掌心儿大的塑料圆镜,欣赏着他梳头时的认真表情。
等梳完了,她揣起镜子梳子,打趣道:“小徐同志手很巧嘛。”
小徐同志?
徐截云觑她一眼,似笑非笑,“没有小闻同志的嘴巴巧。”
闻慈眼睛一转,撅起嘴巴,徐截云立即转移了视线,口中从容道:“你一个小姑娘,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只有发红的脖颈,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好意思。
闻慈调戏完毕,心满意足,“电影里学的。”
她施施然站起来,“我可是美工,看过好多外国电影呢,”不过,只要电影里有亲密的戏份,哪怕只是女主角穿个低胸裙子,在播出的时候都是要剪掉的。
徐截云没信,但也没有追问。
他缓了缓情绪,转过脸来,“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午饭。”
闻慈的早饭还没吃,只塞了两块鸡蛋糕,只是光顾着搞暧昧了,居然一点也不饿,她摸摸肚子,笑眯眯道:“附近有家红旗饭店,规模挺大的,我们去那儿?”
“好,”徐截云站了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红旗饭店今天有好几个大菜。
闻慈的面孔也不算生了,附近一影院的美工,长得漂亮,时不时会来打牙祭,服务员目光在她和徐截云身上绕了一圈,眼里闪着八卦的火焰,“诶,闻同志,这是你对象?”
闻慈抿嘴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但徐截云却没给她耍小心机的机会。
“我是他的朋友。”
“哦哦,朋友,”服务员重复了一遍,但听语气,明显不信,“你们要吃啥?”
徐截云看了眼小黑板上的菜单,“想吃什么?”
“不要饺子,不要带蒜的,唔,我不想吃红烧肉,”闻慈没掩饰自己的挑剔,而徐截云也并不意外,小闻同志一看打扮就是个挺讲究的人,在吃上讲究点也正常。
他问:“那溜肉段,排骨汤,地三鲜——你要吃馒头还是米饭?”
闻慈道:“米饭。”
徐截云跟服务员点了菜,感觉到这位女同志的眼睛更火热了,他面不改色,和闻慈坐到了角落的一桌,坐下时,指尖摸了下桌面,抬起一看,是干净的。
闻慈没忽略他的动作,“红旗饭店周围都是机关单位,卫生还是不错的。”
她觉得徐截云这人看着还是挺爱干净的,除了昨晚在食堂那匆匆的一面,平常胡茬都是刮干净的,哪怕做着同样的训练,看着也比其他人整洁了一大截。
现在好多男人都抽烟,不知道他抽不抽,但总归他身上没有烟臭,只有肥皂的清香。
闻慈每回打量人的时候都不知道遮掩,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我在看你。”
徐截云从小到大被人盯惯了,唯独被她盯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想摸摸自己的衣领整不整齐,头发是不是乱子,结果手指刚碰到,发现自己参军后早剪了寸头。
他放下手,无奈地叹了一声,“小闻同志。”
“恩?”小闻同志笑得甜极了,“怎么啦小徐同志?你说。”
徐截云第一次发现有人比他还促狭,要是周围没人,他很想给这姑娘一个暴栗。不,不行,这不是他手底下的兵——这要是他的兵,早加练千百回了。
他决定转移话题,“你平常一周放几天假?”
说起这个,闻慈就不高兴了。
“每周只有周日放假,周一和周六都得守在单位,你呢?”闻慈气势顿时蔫下来,目前来看,徐截云似乎也很忙,还时不时要出任务,出任务的时候还完全杳无音讯。
人都见不到,她怎么培养感情?
徐截云看得出闻慈的苦恼,低笑一声,觉得这样子符合她的年纪了,道:“我和你一样,不过出任务后通常有休息时间,还可以调休,不过调休的机会有限。”
也就是说,两个人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多见。
闻慈有点失落,虽然还没谈,但她单方面已经觉得徐截云归自己了。
同样在白岭市,怎么有种异地恋的感觉呢?
她叹息一声,“那我怎么找你?”
“你可以打军区的电话,转播到四团团部找我,还可以给我写信——”说到这里,徐截云想起她的大胆行径,不得不提醒道:“信会被人拆开检查,电话也有接线员听着的。”
闻慈耸肩,“好吧,我知道了。”
“异地”虽然有坏处,但也有好处。
平常的时候,闻慈大可以一个人潇洒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么想着,一顿饭的时间她就把自己安慰好了,等吃完饭,又是每天快快乐乐的小闻同志。
走出红旗饭店,闻慈发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不是说好了,东道主带我四处转转吗?”徐截云好笑地看她一眼。
昨天的闻慈还有点追人的踌躇,今天的闻慈彻底理直气壮,“我都说了我也没玩过,哪里知道可以去哪里,唔,我就知道美术馆,你去吗?”
徐截云问:“里面有你的画?”
闻慈摇头,“没有。”
徐截云毫不犹豫:“那不去。”
闻慈眨眨眼,“要是有我的画,你就去?”
“都说字如其人,画说不准也是,我当然得瞻仰一下小闻同志的画了?”徐截云打趣了一句,果然,闻慈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咯咯笑着点了头。
“走走,我带你去电影院外墙上瞻仰一下。”
本来没打算带他去自己单位,但经过公园那一场谈话,闻慈反倒愿意了。
外墙上还是那一幅《长空雄鹰》,闻慈指着这一大幅的画,手臂一挥,大有一种“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感觉,“还好没有新的试片,这一幅还在。”
“你一个人画的?”徐截云退后两步,把整幅海报收入眼中,赞赏道:“很有气势。”
“我厉害吧?”闻慈笑着歪头。
徐截云笑看她一眼,“尾巴翘起来了。”
闻慈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开心呢,哪怕和他斗嘴都很开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等一下!”她跑进电影院,前台的售票员见到她还十分惊讶,闻慈打了声招呼,跑进二楼办公室,从口袋里摸出办公室的钥匙,和家门钥匙串在一起的。
办公室和几周前没有丝毫变化,,窗台上的芦荟青翠茁壮,应该是苏林照顾的。
闻慈一眼看到窗台上的油画罐,她刚从百货大楼买到油画颜料后画的,里面有蓝天白云、草坪鲜花、她本来想让自己上班时看到原野的春天,但现在,她为它找到一个新的去处。
油画罐外头居然也是干净的,没有落灰,大概是有人经常擦拭。
想到苏林,闻慈幽幽叹了口气,抱起罐子跑下楼,不忘锁上办公室的门。
等她出来,远远朝徐截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快跑过去,献宝似的把玻璃罐子给他看,“这是用油画颜料画的,你没看到我给宣传部画的油画是不是?那看它也行。”
罐子盖儿还印着水果的图案,但这也掩盖不了它的漂亮。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完全透明,里面彩色缤纷,草坪上星星点点的野花,是万千彩虹碎片化成的,徐截云举起罐子,对着太阳抬头看,发现是一片被照亮的生机勃勃山野。
“很漂亮,”他笑着说。
闻慈很高兴,大方一挥手,“送给你!”
她碎碎念道:“你可以把它放到窗台上,和你的花盆一起,唔,或者床头也行,”嘻嘻,这样虽然他人在军区,但每天早晚看到漂亮罐子的时候,就可以想到她啦!
她简直是个恋爱小天才!
徐截云含笑看她一眼,把第一个正式的礼物揣进了大衣口袋。
男式的口袋非常大,居然能装进一个罐头瓶,只是鼓囊囊的,有点影响徐截云今天的英俊造型,闻慈不是很满意,把自己的小挎包递给他,“装这里面吧。”
奶白色的挎包,点缀着几颗红色星星,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包。
徐截云把油画罐装进去,和闻慈的小镜子梳子放在一起,看她背着两手笑眯眯看着自己、明显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无奈把包带对折,拎在了自己手里。
“好看?”
“特别帅气,”闻慈搓搓两手,真诚赞扬,“显得你特别有反差萌。”
这么高这么有气势的一个大帅哥,穿着灰色大衣和皮鞋,打扮得跟个男模似的,她的挎包都被他的大手衬得小了,一看就是给她背的包。
徐截云不懂反差萌是什么意思,但闻慈亮晶晶的眼不是假的。
她喜欢和高兴都摆在脸上,像团不刺眼的太阳,照得人心里都透亮起来。
……
闻慈单方面觉得今天的约会完美成功。
他们逛了小公园,一起吃了饭,还互送了礼物,后面溜溜达达转悠到下午三点多,她看看表,才不舍地道:“你回去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徐截云眉头一挑,“那你呢?”
闻慈的笑容有点狡黠,“我给你写信的频率,取决于你多想见我。”
徐截云把她送到楼门口,看着她脚步轻快地小跑上楼,才推着自行车离开。
刚走出没多远,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再见啦!”
他回过头,见到三楼一扇窗户上探出来一颗圆圆脑袋,她笑容灿烂,用力挥着手,生怕他看不见似的,他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同样抬起手摆了摆。
“再见,”又说:“我会记得给你写信的。”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闻慈关上窗,整个人快乐的情绪还没消散。
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圈,拿出包里的小梳子,在头发上梳了两下,又放回包里,忙忙转转半天,什么也没干,最后才撸起袖子,哼着歌洗衣服扫地拖地。
心情好,连家务活儿都没那么讨厌啦!
……
但上班还是讨厌的——闻慈宣布。
借调结束,闻慈又得早八晚五的上班,而且昨晚因为兴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爬起来画了两页小人书,早上一起来,眼皮都是肿的。
她打着哈欠洗脸刷牙,懒得做饭,就去国营饭店买了豆浆和包子吃。
等到电影院的时候,正正好八点半,踩点。
售票员见闻慈来了,忙道:“魏经理让你来了去找她。”
闻慈上了楼,魏经理关心了下她这两周怎么样,没问她在军区的具体工作,闻慈回了办公室,发现苏林已经来了,正在桌子前画画,那篇幅一看就是小人书。
闻慈打了声招呼,便坐到位子上开始忙。
正业无事可做,她还得搞副业呢。
苏林轻声问:“窗户上的罐子你拿走了?”
“恩,”闻慈头也没抬,从包里掏出大纲本、手稿本,还有铅笔钢笔等,她一边收拾,一边神态十分自然地说了一句:“我把它送人了。”
苏林一怔。
他没追问,但闻慈却自顾自道:“我这次去军区,碰见了先前大江山的军人,送给了他。”
他?
苏林抿了抿嘴,想问问,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干巴巴“哦”了一声。
闻慈:“……”
他怎么不问了?她还准备等苏林一问,她就说自己喜欢上人家了呢,但他偏偏低下头又做事了,闻慈一口气梗在喉咙中间,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良久,她还是觉得咽下去,算了,苏林都没挑明,她还是先装傻吧。
闻慈低下头忙了,没注意到,此时苏林悄悄抬起头来。
他怔怔看着闻慈,神态落寞,之前闻慈问送他们下山的迷彩、领头的人叫什么时,他也听见了,对方那么英气、那么优秀,闻慈喜欢上那个同志也是正常的。
他懦弱,胆小,也不会说话,闻慈不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可是……苏林默默低头,喉咙酸痛,明明知道结果的事,怎么还会这么难受呢?
闻慈不知道自己伤了一颗少年的心。
她其实觉得,苏林于她,才是吊桥效应,她不知道年代文里苏林的结局,但有癞皮帽那一闹,没她横插一脚的话,八成结果不会太好,苏林感激她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他是实打实的18岁,内向,腼腆,他才是分不清感激和喜欢的区别呢。
好在她不会遮掩和徐截云的来往,等他慢慢发现自己心有所属,这心思应该就断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新一本小人书。
《松海》为她带来了丰厚的收益,截至今早,她的天赋数值已经升级到了6.6分,娃娃点剩三十多个,每天还会上涨一些,只是比起之前爆炸一样的速度慢了很多。
现在娃娃点富裕了,她花娃娃点就多了一些,现实里的钱画的少了点。
好不容易穿越一趟,离高考恢复还有一年多,闻慈觉得,自己得努力赚套房子。
这可是房价还没飙升的年代,她倒不炒房,但也得抓住机会买套房子托底,现在白岭市一套好房子几千块钱,估计省会略高一些,但她觉着,自己可以往首都努力努力。
只要成为万元户,她肯定买得起房!
但也得先赚到一万块才行呢,闻慈叹气。
靠着她上班这点收入是不用想了,一个月三十二块八,一年将近三百块,杯水车薪,至于“开源节流”,她不想节流,那就得努力开源,开辟新的副业。
小人书就是大有可为的。
《松海》才五十多页,一本就给她赚了270块,她要是画上个……37本?闻慈这么一算,头皮发麻,赶紧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算了,先赚再说,说不准以后能有其他副业呢。
反正只要她努力开源,一定能成为七十年代的有钱人!
闻慈《松海》小试牛刀成功,决定这回搞个大的。
画一本小人书的价格和页数、质量、上不上色等息息相关,她这回打算画一本体育题材的,思来想去,定成了乒乓,这个项目因为前几年的“乒乓外交”,在国内相对知名一些。
她要是搞个花滑举重,那大家伙儿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乒乓好啊,为了给这本小人书找个由头,闻慈这回在军区,等油画自然干的时候有挺多闲工夫,她特意打听了个会打乒乓的士兵,跟人家“学”了两手,走个过场。
她自己不擅长乒乓,但理论知识了解不少,画一本小人书还是够用的。
她打算把这本《乒乓小将》画成一百多页的厚本本,甚至还想画成水彩的。
但出版社说是能出水彩小人书,但市面上其实很少见,未免白做工,闻慈前几天给北省人民出版社寄去了一封信,特意询问,看收不收彩色小人书。
此时的北省人民出版社,已经收到这封来自白岭市的信件。
乌海青给收信室提前打过招呼,再收到白岭市闻慈的信件,一定要告诉他一声。
他坐在桌边拆开信封,嘴里嘀嘀咕咕,“这才过多久,不是新画好了一本吧?螃蟹八只爪子都没有这么快的……恩,我看看,薄的,怎么是一封信?”
他抖出信纸展开一看,顿时乐了,“嘿,有够志气的,还想出彩色小人书呢!”
小人书当然不只是黑白的,但那都是有名气的画师才能出的。
黑白小人书最便宜的几分钱一本,但要是换成彩色,成分翻了几番儿,价格自然也是,哪怕是他们人民出版社,每年出的彩色小人书也是有数儿的。
乌海青也画过几本小人书,就这事问过主编,主编的回答是指着门口让他滚蛋。
但想想还放在自己书柜上的《松海》,乌海青咂咂嘴巴,把信折一折揣进口袋,对收信员道:“这封我直接给主编捎过去了啊。”
收信员正忙着整理信件,根本顾不上这个一向不着调的画师,随口应了一声。
乌海青去找主编,在挨骂之前,撇清责任道:“这不是我问的,是《松海》画师问的?”
主编收回要踹他的腿,接过信件扫了眼,很简短,两眼就看完了,字迹倒是很漂亮。
《松海》他有印象,是和出版社没合作过的民间不知名画师,但画风成熟,质量出奇得高,最难的是,不像市场上的小人书那么千篇一律,总而言之,是个有点本事的。
他神色和缓一些,但能不能出版,谁能打包票?
他敲了敲桌子思索一下,索性道:“这画师上一本是画得不错,但黑白和彩色可不一样……这样,你给这个地址回复一下,说她可以寄来水彩的底稿,如果不能出彩色或者出版的话,我们这边保证把底稿原样退回,这样可以了吧?”
很多画师给出版社寄作品,最怕的就是退稿不给底稿,作品白白打了水漂。
但他们北省人民出版社这方面向来做得好,只要退稿,一向都是寄回给作者的。
乌海青一口应下,把信纸揣回兜里。
主编正准备继续忙,见他还杵在面前,板着脸抬起头,“你还有啥事?”
乌海青笑嘻嘻道:“领导,下个月去地方出差,白岭那边儿派我去呗?”
“对这位画师,我可是好奇得很啊!”
第98章 市先进白钰你作恶多端!
闻慈收到北省人民出版社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下旬。
和之前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同,这回像是私人写的,字迹龙飞凤舞,好在还能看清,除了告诉她如果退稿可以把底稿送回的事,还表达了对她的欣赏,口吻还怪尊敬的。
一口一个“闻同志”“您”,像对长辈说话一样。
落款除了出版社,还多了一个人名,乌海青。
闻慈收起这封信,既然不管能不能成功出版,都能拿回底稿的话,那她就放心了。
她放心大胆地画,电影院这边的工作也没耽误,除了给新电影更新了海报之外,还在四月底的时候又参加了一回业务学习,好在这回没有风险,是进机械厂。
里面和军工涉及的车间当然是不能进的,他们这帮美工是进普通车间画了水彩图。
闻慈还碰到了陈小满母亲,这才知道,她居然是机械厂的妇联主任。
陈母见到她十分高兴,还邀请她有空去家里玩,闻慈笑着应了,再回想起在学校里像半个隐形人的陈小满,顿时有种真人不露相的感觉。
不过不管陈小满爹妈是做什么的,都和闻慈没关系,她交朋友又不是结婚,不看祖宗。
她进行了一回顺顺利利的业务学习,上回的大江山之行多么跌宕起伏,这回就多么平静,等回单位把画稿交上去,晚上,她就给“小徐同志”写信。
她趴在桌子上,转着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
自从那次告别,两人最近一直都没见过,但基本上四五天一封信,其实也没说很多,毕竟工作上的事就那些,她是和未来男朋友谈情说爱,又不是跟领导汇报,不乐意讲这些。
至于徐截云,出任务的事不能说,训练枯燥,也没什么好说的。
碍于不知名的信件检查员,闻慈连用词都得克制,只能用“小徐同志”之类的昵称暗戳戳表达一下自己的亲昵,心里觉得憋屈极了,至于情话,那就更不能写了。
好在还可以随信附赠礼物,显得这些信的交流没那么死板。
闻慈送了一块葵绿色香皂,是她在百货大楼好不容易抢到的,沪市新进的,味道香浓,她拿出大学时在雕塑课选修过的手艺,在表面雕刻出一朵立体的玫瑰花。
她把玫瑰香皂用报纸包好,放进盒子,感慨得不得了,就问,这年头谁有她这样浪漫!
肯定把徐截云拿捏得死死的!
虽然不知道徐截云的想法如何,他在信里也没提,但过几天的回信,多了一盒绿色的葡萄味硬糖,还有一块粉白格子的手帕,附带着一股熟悉的甜香。
闻慈又喜又气,他不会把那么漂亮的香皂给用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有这些浪漫的意识,还是很让她高兴的。
闻慈特意在这封信里夹上几句对他行为的褒奖,第二天一早寄出去,顺便从邮局取回了新的信件,这次没有礼物,只有一个薄薄的黄色信封。
昨天不是刚寄过来信吗?这就等不得又寄过来一封?
闻慈等不及回家,甜滋滋拆开信封,边走边看,刚一入目的,是徐截云正经的称呼,“小闻同志”——看到这四个字,她都能想象出对方含着笑,把它喊出几分亲昵促狭的语气。
信件不长,只有半张纸。
徐截云问了她脖子上的伤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又说最近天气渐热,喜鹊在叫……奇奇怪怪的话后头,终于来了一句正经的“好事将近,小闻同志值得期待。”
好事?
闻慈疑惑,难道徐截云要来看她?但明天是周五,他应该没空啊。
她想不出来,把信折好塞回信封,等回家,就把它放进了卧室一个盒子里,现在里面已经放了好几封信,一小盒空了的绿色铁皮糖盒,至于粉白手帕,她已经拿着用了。
她习惯把收到的信件收藏起来,等很久以后再看,会有种翻阅老旧相册的感觉。
……
第二天,闻慈知道徐截云说的“好事”是什么了。
那副给军区画的格斗油画,选上今年春季北省军区宣传的第一名了!
她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画小人书。
魏经理忽然走过来,急急敲门,闻慈匆匆走过去开门,这才发现,一贯严肃的魏经理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定定看了闻慈好几眼,活像当初范老师发现闻慈英语考满分的样子。
特别欣慰。
闻慈摸不着头脑,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经理?”
“小闻啊,你比我想的还要优秀,”魏经理先抛出这句感慨,在闻慈和苏林疑惑的目光中,正色道:“你之前被军区借调,原来是去画宣传画了,你还记得这事吧——很好!刚才我接到军区的电话,你画的画,上了今年春季宣传的军报大版面!”
闻慈一愣,顿时惊喜,“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魏经理含笑道:“那边刚才说,不止上了军报,连全省范围内的工农兵报上也会刊登照片和稿件,小闻,你这次做得太好了!”
她忍不住重重拍了下闻慈的肩膀,“这多荣耀啊!”
闻慈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是,是。”
她感觉自己立马更加根正苗红了!红得闪耀!
魏经理来找闻慈,就是来宣布这个好消息的。
眼下转告完,她内心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站在原地片刻,又对闻慈道:“今年各单位上报优秀名单,按理来说,你和小苏进单位没多久,是不能参与选拔的,但是闻慈,你的工作成果远超我的意料!这样,只要你后面保持下去,今年名单,我一定给你一个名额!”
评优评先进,都是优先参考单位里的优秀工作者的。
一贯沉稳的魏经理能脱口出这种话,语气还抑扬顿挫,可见她此时心情多么激动。
闻慈眨眨眼睛,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我一定好好努力!绝对不辜负您的期望!”
魏经理欣慰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
魏经理走了,闻慈掩上办公室的门回到原位,苏林脸上有*点羡慕,但更多的是真心实意的欣喜,“这可真是大好事!等拿到了优秀工作者的荣誉,以后发展就更好了!”
闻慈摆摆手,“还得是运气好。”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
认识孙团长,认识宋团长,给宋不骄画了幅油画,就搭上了文部长的线,后面军区借调、画宣传画……一桩桩一件件,都发展得很顺利,恩,老天奶肯定超级喜欢她!
闻慈觉得自己是老天奶亲闺女,美滋滋打开笔记本,继续画起下一幕的小人书。
……
上了军报主版面这件事,似乎真的很有含金量。
闻慈本来以为这是个小范围内的荣誉,毕竟军报嘛,听起来就是部队内部流传的,但没过几天,她就发现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有特意来电影院看她的。
她甚至,还收到了许多陌生人的信件!
大多数都是各行各业画师的,还有少部分军人,都对她表示了欣赏和学习态度。
她有些疑惑,一份报纸而已,至于吗?
徐截云把那期军报裁剪过,只留下闻慈那张画和文稿的部分,随信邮了过来,闻慈看过了,彩色的油画上了报纸就变成了黑白,那种色彩明媚的冲击力一下子就淡了,说实话,完全看不出原画的水平,她更加奇怪大家都在激动什么。
省内各工农兵报转载的报道也是一样的,黑白画稿的图片,还有出自周向阳的几百字文字稿,除了给了一个相当好的版面,其实并没有什么显眼的。
但这事情偏偏就是传开了。
连白华章和成爱红都寄来了信,问末尾署名的画师是不是闻慈。
其实这个问题不是很有必要,因为落款写得清清楚楚——白岭市第一电影院美工闻慈,从单位到人名没有一个错字,熟悉闻慈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她。
闻慈给他们回了信,包括社会上那些陌生信件,也挑了部分简短地回了。
因为白华章是市工农兵报的,给她的那封信上,闻慈特意表示了对这件事热闹程度的疑惑,隔两天,她就收到了白华章的回信,语气相当之激愤。
“这可是军报第一版面!篇幅占了一页的四分之一!”
“工农兵报是什么含金量?大家可能不看别的书,但报纸一定是要看的,何况是工农兵报?这篇报道甚至全省的各大工农兵报都在刊登!”
“闻慈,你真的出息了!”
一向安静淡泊的白华章这封信里到处都是感叹号。
闻慈收好信件,对于这件事终于有了点清晰的认知——她真的,火啦?
……
事实证明,闻慈确实火了。
她明明没有在电影院提起这件事,但大家每个人都知道了,放映员售票员,连孙大妈都特意来跟她道谢,那眼神敬佩极了,还很羡慕,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要是他们上了军报大版面,简直是光宗耀祖!
此时的文教局。
局长挂断来自白岭分军区宣传部特意打来的电话,这通电话不长,但对他来说,是一个惊讶接着一个惊讶,放下电话,半晌还没回过身来。
他的助理送上一封报纸,“领导您看,是不是说的这个?”
自从接到这个电话,局长就让他去找最新期的报纸,很好找,军报是部队内部人员看的,外人不常见到,但是白岭市工农报他们是有的,这不,一找到就忙送了过来。
文教局长戴上老花镜,又扶了扶,才拿起报纸看。
第一页赫然就印了张挺大的画,画得是两个扭打在一起搏斗的军人,周围好些围观的在鼓掌喝彩,他看不出细节多精湛,只觉得画得生龙活虎,很有军人的气势。
他再看落款,熟悉的单位,熟悉的名字,一下子让他想起了那位机灵又礼貌的小同志。
他摘下眼镜笑了笑,看向助理,“今年上半年的先进名单报上来了吗?”
助理一愣,这意思是……他摇头,严谨道:“通知刚下去没两天,各单位还在统计当中,下周应该就能报上来了。”
文教局长点头,手指头敲了敲报纸,笑道:“往常的先进都是单位里的老资历,劳苦功高,但其实,也有很多年轻的工作者嘛,干得很好,就是差了点资历。我们应该给这样的年轻人一些机会,他们脑筋活,我们就缺这样脑子活的工作者。”
助理听懂了,笑着点头,“您说得对。”
等出了办公室,他就悄悄把消息递了出去。
这话就是对魏经理说的,她听说时,在办公室无奈了好半晌,他们单位能争取的两个荣誉,一个是市先进,一个是优秀工作者,前者是各单位报上名额、由全市选拔的,名额非常珍贵,而后者是每个单位都有名额,像一影院这个规模,每个季度只有一个。
魏经理原本打算把春季的优秀工作者给闻慈,但现在来看,她直接入局长的眼了。
她思索半晌,把闻慈叫来办公室,倒没说先进的事,只是道:“你把上班以来的工作情况、得到的荣誉汇总一下,比方之前市里培训的优秀学员、出版了小人书之类的,反正都写上去,好好写,写得漂亮好听一点。”
闻慈猜是选优秀工作者的事,笑盈盈保证,“我明天就给您交上来!”
说完,她顿了顿,又问一句,“经理,这个要得急吗?我还有一本小人书快画完了,准备寄给出版社看看,要是不急的话,我可以等等,看这本能不能出版。”
要是写上去,那不就是新的业绩吗?
魏经理惊诧地看她一眼,“你效率倒是高。”
她是知道闻慈上班闲着的时候也会画的,但还是那句话,只要本职工作干得好,她不管这俩美工干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她道:“这个下周一就要交上去,你能准备好?”
今天就是周四了,闻慈顿时摇头,“来不及。”
那就只能把现有的成绩交上去了。
闻慈回到办公室开始写,培训活动的优秀学员、出了一本小人书、协助军区获得宣传第一名……她咬着笔头,觉得自己的业绩好单薄,这真能选上吗?
她想了半天,只好又洋洋洒洒加上一些形容词,增增改改,好歹凑够了一页。
她特意给魏经理看了一眼,魏经理觉着,这姑娘嘴皮子利索,写起东西来也有模有样的,比方“工作态度认真”“作品受到广大群众欢迎”之类,让人感觉还挺是回事儿。
她提笔修改了几个字,把稿子加一张推荐表递给闻慈,“重新撰抄一遍交给我。”
闻慈写了一份字迹特别整齐漂亮的交上去,魏经理点点头,小心收起来了。
等到周一一到,她亲自跑了趟文教局,把名单交到了办公室,主任外出办事了,好在副主任白钰在,她把推荐表交了过去,“白同志,这是我们单位的。”
白钰口中笑道:“这么点事儿,还劳烦魏经理跑一趟?”
他说着就要收起推荐表,忽然想起闻慈是一影院的,下意识扫了眼,这一眼,眼睛就定住了。
魏经理疑惑地看见白钰僵住,“怎么了,白副主任?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钰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没事,”嘴上这么说,他又忍不住指着推荐表问:“这是你们单位推荐的同志?魏经理,这是不是太儿戏了。我看这位同志年纪很轻啊。
上头的年龄,赫然是一个扎眼的“17”。
魏经理道:“这是我经过慎重考虑的,没有问题。”
大部分单位的经理都是圆滑的,但魏经理出了名的严肃,加上她有背景,白钰也不好说什么,收起推荐表笑道:“你别多心,我就是担心这位同志年纪太小,不能服众。”
魏经理不知道白钰和闻慈认识,他的怀疑也是正常的。
她解释道:“这位同志虽然年纪轻,上班也没多久,但短短几个月做的事儿赶上人家几年的,配得上这个推荐名额,”或者说,人家干几年十几年,都不一定有闻慈的成绩呢。
那可是军报,还是那么大一个版面,哪怕是借着军区的光,也极其难得。
白钰笑了笑,目送魏经理离开,立即拉开抽屉拿出这张推荐表。
宋不骄眼见着是贴不上了,她前阵子去了省城学习,根本找不到人,等她回来时他再去军区医院找她,哪怕找了检查的借口,还是被她明明白白挑明——“白同志,如果你没有要事的话,麻烦不要打搅我工作,我们医院医生水平都很高,你没必要非得找我。”
说完她就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白钰被下了面子,又恼又气,但又毫无办法,宋不骄不像闻慈,没爹没娘,她爸妈都是军区的领导,性子一个比一个刚强,哪怕他再搞一出“英雄救美”,也达不成目的。
就是上辈子,他得到宋不骄的喜欢后,宋家父母也没有一个同意他的。
不过上辈子宋不骄也不是现在的性子。
想到这里,白钰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拿着推荐表一目十行地扫了眼,都是些好听的溢美之词,他嗤之以鼻,一个女的,连成年都没有,真能像魏经理说得这么好?
肯定都是假话。
不过这里面的确有几件事,是白钰不知道的,他知道闻慈得了培训的优秀,后头省学习班还是他帮于素红运作的,上头不在乎到底是谁去,他稍微几句,便把名额给了于素红。
但这小人书和军报宣传,是怎么一回事?
白钰最近忙着笼络关系,好不容易搭上机械厂的人脉,根本没功夫看报纸。
他在办公室里找了一下,很轻易找到了最新一期的工农兵报,看到就在最前面的大版面时,本就难看的脸色彻底乌青下来,该死!闻慈真是该死!
怎么哪儿都有她!
哪怕闻慈的表彰和自己没关系,白钰也见不得她好——一个冲动又讨厌的黄毛丫头,爱出风头,还放过自己鸽子给自己没脸,凭什么拿到这种市级奖励?
他绝不承认讨厌她的主要原因是恼羞成怒,闻慈不理他,似乎还勾搭上了别人。
但魏经理的推荐表交到他手里了,那就不能“无故遗失。”
白钰不着急,反正先进的初步选拔是办公室来做的,等收齐了各单位的推荐表,他理了理,就去找办公室主任,道:“这些同志们的资料我都看过来,大多数还是很优秀的。”
“大多数?”主任看他一眼,笑道:“都能评市先进了,还有不优秀的吗?”
白钰露出一点为难的笑意,“倒也不是不优秀,”他说了这么一句,拿起最上头一封推荐表,指着右上角的年龄,手掌恰恰好把底下的具体资料都遮住了。
“您看看,这才十七岁,今年一月份才考进的单位,工作还没满半年呢。”
主任一看,顿时吃惊,“还有这样的?”
他立即要拿起资料细看,白钰却把手里另一份资料递了过去,送到主任面前,又顺势道:“都是电影院的,还是这个同志的资料漂亮,老放映员了,得过好些次的优秀工作者,兢兢业业,年年过年的时候都下乡放电影,您看看,是不是更好?”
这一打岔,主任连连点头,“给乡亲们过年放电影,辛苦,他也挺有觉悟的。”
白钰便笑了,“一个系统的,最多也就选一个名额,这位放映员的资历一放,其他人都黯然失色了——”说着,他把手里名单分作两沓,薄的那一沓放到放映员的推荐表上头。
“我初步挑了一遍,这些都是有工作成绩的老同志,您看看。”
又把另一沓压在闻慈的推荐表上,“这沓是我看着稍微差点的。”
这些资料都是严格措辞过的,写得都很漂亮。
白钰虽然好钻营一些,但工作能力上是没问题的,经理看了十几份,便有些不耐烦了,随意又抽检了几份,的确,两沓推荐表能看出能力上的差距,他便放下了心。
他随手把不行的那一沓归拢一下,递回到白钰手上,自己留下了另一沓。
“行,你办事我放心,就按你挑出来的定吧。”
白钰轻轻一笑,拿着一厚沓没用了的推荐表回到座位。
他慢悠悠端起桌上的玻璃茶杯,吹吹表面浮着的茶叶,喝了一口,心情十分愉快。
闻慈啊闻慈,对不起了,谁让你非得得罪我呢?
第99章 老闻同志七十年代版伯牙与子期?……
一直到五一劳动节前,闻慈还在画第二本小人书《乒乓》。
这年头大家起名都不搞花里胡哨的,力求简洁易懂,她索性按照内容安上了《乒乓》两个字,画了一个多月,现在已经画完了一大部分,只差十几页了。
这些天,她都是白天上班的时候出黑白线稿,晚上回家出彩色稿。
之所以不在白天画水彩,是因为不方便——柜子里有公家的颜料,虽然她知道自己没用,但要是别人看到她用水彩颜料画自己的东西,难免容易误会。
她索性天天晚上回家再画,【蜡笔小铺】里的颜料色彩还多呢。
闻慈埋头苦干,偶尔站起来活动一下脖子肩膀,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免得近视。
等她吃午饭时,此时的白岭市火车站,一辆来自北省省城的火车鸣着笛缓缓停下了。
乌海青拎着黑色行李包下了火车,拎着衣裳嗅了嗅,嫌弃地皱起眉。
车上人挤人的,他才坐了一上午的火车,衣服就被车上的味儿腌透了,出门时整洁的衣裳也变成了腌咸菜,皱巴巴,乱糟糟,连皮鞋头儿上都多了两个灰脚印。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招待所收拾一下,但一想日子,立即摇头。
明天就是劳动节了,全市放假!
他这次出差总共就三天时间,要是今天见不到闻慈,明天见不到闻慈,那后天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他快步往火车站外走去,决定立马去第一电影院找人。
但还没出站,就看到接站的人里晃着块硕大的纸板。
“欢迎北省人民出版社同志。”
乌海青:“……”
他没料到白岭市的出版单位会来接自己,但既然看到人家了,虽然他混,但也不好装作看不见,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你们是哪个出版社的同志?”
举着纸板的人看有人过来问,忙道:“我是工业出版社的,您就是乌同志吧?”
“对,乌海青,”乌海青瞅了眼他的证件,又把自己的掏出来给他看了眼,瞥了眼手表,语气有点焦躁,“你这是来接我的?”
接待没听出乌海青的不高兴,他还处于见到他的震撼中——
乌海青长得很年轻,像不到三十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光头!圆溜溜的脑壳上剃得没有一根毛,像剥了壳的鸡蛋,比以前的和尚脑袋上还光滑。
站在窗户照进来的光底下,那脑壳,简直亮得反光!
接待觉得大出版社的同志真是不一样,艺术,太艺术了。
他把纸板折一折夹在臂弯里,觉得这位同志看着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语气更客气了,道:“是啊,您莅临我们下级出版社指导,我们当然得来接您。您看看,我先带您去招待所放行李,您先休息一下?招待所离得近,可方便了。”
乌海青脸色缓和了一些,“不用立刻开会?”
“不用,”接待笑道,省级出版社来底下指导,算是文化任务,年年走个过场,实际上出版社该怎么运行还是怎么运行,当然,对人家省里来的人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乌海青一听,心情又好起来了。
嘿,不用开会耽误时间,那他下午还是可以去第一电影院找人。
乌海青再看眼前的接待,眼神友好了不少。
他示意接待在前面带路,想起这位算是本地人,说不准听说过闻慈的名字,于是直接开口询问:“这位同志,你听说过闻慈这个画师吗?闻、慈,听闻的闻,慈祥的慈。”
“闻慈?”接待一听,这名字可真是耳熟。
前几天市里报纸上很很热火的那幅画,不就是这个名字画的吗?
接待笑道:“您在省城都听说过闻慈的大名啦?也是,她那幅画画得是漂亮,这还是黑白的呢,听说原本的是彩色,更有气势,可惜,听说那一幅被省军区留下了。”
什么彩色,什么气势,什么省军区?
乌海青陷入了迷茫,这说的,是可可爱爱的小人书《松海》吗?
他立即摇头,“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是出小人书的那个闻慈。”
他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人书,和他巴掌差不多大,又不厚,揣在兜里就能到处走,他把这本小人书在接待面前晃了晃,“这本小人书,你没看过吗?”
接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这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好久不看小人书,没看过。”
乌海青了然,把绿色小人书放回口袋里,决定帮他缩小一下回忆范围,又补充道:“我和你说得不是一个人,我说的是你们市第一电影院的画师闻慈,哦,可能叫美工,她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个女同志。恩,你听说过这人吗?”
她寄来出版社的字很漂亮,像个女同志写的。
乌海青这么一大长串话,能用的就一个单位。
接待更摸不着头脑了,迟疑着道:“一影院的?那真是巧,我刚才说的,宣传画上了省军报和工农兵报的画师,就是一影院的啊——”
他回头,和乌海青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冒出一个想法:是同一个人?
短暂的震惊后,乌海青急忙询问:“那幅画是什么?”
“这我可没带在身上,”接待道,但他看这位省里来的同志一连“求知若渴”,还是给他详细描述了一下那幅画的场景,到底是搞文字工作的,用词生动,表现力十分强。
乌海青一听,觉得一幅军人热血格斗的画已经浮现在眼前了。
他一跺脚,“她居然还有这本事!”
果然啊,能把一本小人书画好的不是一般人,他对这位素未蒙面的画师立即充满了敬佩,追问道:“这个画师,肯定是一个四五十岁,特别优秀特别有文化的阿姨吧?”
接待吞吞吐吐,“应该,应该不能吧?”
他虽然没见过闻慈,但是知道,市里电影院的美工是今年才招聘的,好像年纪都不太大,比方他们单位附近那家电影院,美工似乎才还没到三十岁。
但乌海青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闻慈,听听这名字,起得多好听,再配上她画的小人书还有宣传画,这肯定是个很有觉悟还有文化的老画师!就是可能前些年运道不太好,才没传出名声来。
而且,她还具备大多数人缺少的远见!
见到《松海》后,他大为惊艳,拉着几个编辑逐字逐句逐画的全本分析了一通,最终一致认为,这位画师背景肯定是很不一般的——她甚至能考虑到环境保护!
大搞工业造成的污染和损害,不是没人发现的。
只是这些年的情况,国家经济发展为重,他们哪怕知道这些损害,也不能说,不敢说,这位画师显然也深谙其道理,把这句话借小女孩天真的口吻一带而过,并不深究。
所以在乌海青看来,这位画师一定出身不俗,毕竟普通人,连饭都吃不饱,是很难考虑到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问题的,闻慈在他的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光辉的形象。
他对于接下来的会面更加看重,跟接待回了招待所,就准备出门。
去澡堂洗澡是来不及了,这会儿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他只换了一身捎来的干净衣裳,拿毛巾抹了把光头,又把猪皮鞋擦得干净锃亮,决定用崭新的面孔去见老画师。
他要成为闻老画师的忘年知己!
……
闻慈正忙着,孙大妈过来敲门了。
她现在对于闻慈十分佩服,看到她工作,就觉得是在搞什么很厉害的东西,轻轻敲两下门,见她抬起头就不敲了,等她出来,小声道:“底下来了个人,点名要找你。”
闻慈点点头,毫不意外,前几天好些来电影院看她的人呢。
但孙大妈和以往的态度不一样,她拉住要下楼的闻慈,嘀咕道:“看着不像个好人,打扮得倒挺好的,但光脑袋,蚊子上去都崴脚的!看着来势汹汹的,不是有问题吧?”
闻慈一愣,光头,这在这会儿真不多见呢。
她笑着道:“没事,我下去看看。”
等她站在楼梯上往下一望,看到这位同志时,终于知道孙大妈慌什么了。
这位男同志看起来的确很不好惹,不仅仅是光头的缘故,他个子高大健壮,但皮肤苍白,五官立体,眼窝很深,像是一具行走的白色石膏雕塑,几乎有点外国人的感觉。
他低头挽袖子,眉头皱着,一旁的售票员都不敢笑了,警惕地盯着他。
闻慈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一点,一时间有点踌躇。
她收回要往下迈的脚,隔着十几阶的楼梯,试着叫了一声,“同志?”
乌海青正在挽袖子呢,力图让自己看着精神清爽点。
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他心中一喜,赶紧抬头,就看到楼梯上站着个年轻的小姑娘,十七八岁大的年纪,白嫩漂亮,但是,怎么就她一个人?厉害的老画师呢?
乌海青心情不好了,声音听起来就凶巴巴的,“闻画师呢?”
闻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要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她没得罪人吧?
她一向与人为善,到现在得罪的人除了闻大安那一家,也就是白钰,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寻仇,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你找她干嘛啊?”
小命为重,算了,还是先打探一下。
乌海青可没有和人闲聊的兴趣。
他不搭理闻慈,往楼梯上左顾右盼,孙大妈拎着扫把下来,见到两人隔着半层楼的台阶对望着,下意识道:“小闻,那就是要找你的人。”
她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大厅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乌海青:“???”
他震撼的目光重新绕回闻慈身上,良久,闻慈都要忍不住后退了,他终于恍然大悟,露出一个矜持的笑脸,“你是闻画师的女儿吧?你好你好,我是乌海青。”
闻慈:“……”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觉得这人不是来寻仇的,是来演相声的,他话音一落,售票员和孙大妈都愣了,两秒之后,售票员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女儿……哈哈哈哈小闻美工你啥时候有女儿了!”
她笑得弯腰捂住肚子,眼泪都淌出来了。
说话的是他,丢人的是自己。
闻慈用了全身力气,克制住扭曲的面部表情,快步走下楼,快速道:“我就是闻慈。”
乌海青伸出来的两手僵住了。
闻慈和他敷衍地握了下手,看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又觉得没那么气了,算了算了,这说明她大名远扬呢,连完全不认识她的人都找上门来问候了。
这么一想,她心情愉快起来,眼神包容地看着面前这个傻大个儿。
“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乌海青……”怎么有点耳熟。
三秒之后,闻慈想起来了。
上一封北省人民出版社的回信,不就是这个“乌海青”写的吗!就说他怎么张口您闭口您,敢情是以为她是活了好几十年的老前辈啊!
这一瞬间,闻慈什么都想通了。
乌海青怔怔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
说好的经验丰富、背景不俗、颇有远见的老画师呢?就这?眼前的黄毛丫头十七,还是十八?成没成年都不一定,那么童真又有深意的《松海》是她画出来的?
乌海青受到了震撼,他不知道,闻慈也是。
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售票员绵绵不绝的笑声作为背景音。
闻慈觉得自己这么厚的脸皮都要受不住了,指了指门外,“我们出去说吧?”
乌海青浑浑噩噩的抬脚出去,迈过门槛时,差点摔了一跤,还好闻慈在后头眼疾手快扯了他一把,等他站到大太阳底下,觉得自己的脑袋慢慢清醒了。
“你真是闻慈?”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闻慈觉得自己能包容他,别的不说,哪怕看在出版社的份儿上,她也客客气气地道:“对,如假包换,你要是找出了《松海》的闻慈,那就是我。”
乌海青一听,顿时觉得手里的《松海》有点烫手。
来之前,还准备让闻慈给他签个名呢,还当什么忘年交的知己——忘年的确是忘年,就是不是老闻画师和小乌的忘年,变成老乌画师和天才小闻的忘年了……
乌海青脑袋里乱糟糟,下意识嘀咕道:“你这么年轻,之前那个于素红怎么也不说。”
要是她告诉自己了,今天就不用丢这么大人。
“你还认识她?”闻慈脱口而出。
乌海青简单说了下他和于素红学习班的渊源,闻慈听到他抱怨追问于素红自己的事儿,但对方死活也不理会的话后,一时陷入了沉默,别说,于素红不说很正常。
这要谁撵她屁股后面,天天追问一个竞争对手,她也受不住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闻慈疑惑的是,乌海青来找她干嘛?
她婉转地问:“乌同志你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乌海青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说自己想结交老画师的话是说不出口了,他我行我素活了二十八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憋屈,憋了半天,翻开小人书第一页,“我给找你给我签个名!”
闻慈:“……”
就这?
闻慈不是很理解,但尊重,抽出口袋里的钢笔给他在扉页签上自己的名字,连笔签名她上辈子还是练过的,行云流水,字迹非常漂亮,两秒钟就划拉完了。
乌海青收回手一看,字迹一模一样,真是她。
他幽幽叹息一声,“今天的太阳真冷啊。”
闻慈看了看头顶热乎乎的大太阳,礼貌微笑。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超出预料,乌海青本来打算和老闻画师好好交流一下的,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还活跃着的、有自己思想的画师,包括他曾经的老师,现在也都沉寂了。
但对方是个小姑娘,他深受打击,觉得自己落伍了。
思来想去,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他蔫巴巴把小人书揣回兜里,索性问闻慈:“老闻……小闻画师,你之前来信说,打算画一本水彩的小人书?”
“对,已经画完大部分了,”终于说到正事,闻慈立马正经起来。
乌海青道:“现在彩色小人书出得少,价格贵,基本上能出版的都是一些大师的作品,你要是想出的话,恩,我觉得质量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军报宣传那一幅不知道是什么类型,但既然是彩色的,那就说明她有画彩色的本事。
而且乌海青刚才过来,也看到了电影院里里外外的海报,画得很好,说句中肯的,他觉得比省城电影院里画得还好,那她画彩色小人书技术上基本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闻慈点头,又问道:“那要是体育题材的小人书呢?”
“体育?”乌海青觉得不怪自己误会闻慈经验丰富,看看人家这眼界,又环保种树,又体育运动的,都是现在大众眼里很稀罕的意识,但他们业内都觉得很有深度。
他道:“体育小人书出得少,你画的是什么运动的?”
闻慈想了下,哪怕一个题材,千人千面,不怕泄露,于是道:“乒乓。”
乌海青再次高看闻慈一眼,她甚至不画稍微大众一点的篮球足球!乒乓!
乒乓在民众眼里,是个生疏又熟悉的东西。
生疏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这项运动并不多见,哪怕是公家单位举办的联谊比赛也多是篮球足球;而熟悉是因为,只要关注国家新闻的,基本都知道几年前的“乒乓外交”。
乌海青看向闻慈的眼神一变再变,他觉得,这个忘年交还是得交。
管她老还是小,这脑袋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乌海青就喜欢这种不一般的人,立即又伸出了手,庄重道:“乒乓好啊,市场上还没有这样的,只要你画得好,保准非常受大家欢迎!来,闻慈同志,我们握握手!”
要不是他的神态特别严肃,闻慈真觉得自己在和□□大哥违法交易。
她迟疑着伸出手,被乌海青用力握了握,和在大厅里那次敷衍的握手不同,这次的握手庄严、有力,充满*着伯牙子期的认可和欣赏——乌海青单方面认为的。
乌海青拿出了自己生平没展示过的绅士风度,“我请你吃饭吧?闻慈,我特别想和你探讨一下,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创作出《松海》这本小人书的。”
他眼神炽热,闻慈被他采访似的语气架倒火堆上,露出尴尬笑容,赶紧把手抽回来。
“探讨啊,探讨可以,但我这会儿还在上班呢……”
乌海青真忘了这事了。
但他毫不迟疑,“我等你下班!”
闻慈不好说什么,僵笑着领乌海青回了电影院,售票员已经笑完了,但这会儿看到闻慈,嘴角又高高扬了起来,主动开了口,“这位同志是哪个单位的啊?”
刚才闹剧一场,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光头虽然看着凶,但不是来找茬的。
他说话还挺逗哈哈哈哈哈。
闻慈解释道:“这是咱们北省人民出版社的乌海青乌同志。”
售票员瞪大了眼,啥?光头?北省人民出版社?她的身板一下子挺直了,再看乌海青,觉得一下子从光头大哥变成了不拘小节的文人气质……
她肃然起敬,“同志您好!欢迎来到白岭市第一电影院!”
乌海青对她点点头,保持着友好态度。
客人既然来了,闻慈想了想,还是在大厅里陪他呆了一阵,给他介绍了一下厅里的海报,听他对上了军报的画感兴趣,就拿了工农兵报给他看,解释道:“这和军报上刊登的是一样的,原画是油画,上了报纸就变成黑白的了,看不出来什么。”
再大的版面,对于一幅完整的画来说也不够,只能大致看看轮廓。
乌海青最关注的,是她说的油画,“你会画油画?”
“会一些,”闻慈没详说,等尽了地主之谊,她才回到办公室,忙活到下班时间,收拾东西急匆匆走了,乌海青说要请客,但第一次见面,她哪里好意思,坚持各付各的。
乌海青思路跳跃,一会儿是《松海》,一会儿乒乓,一会儿又转移到油画水彩的区别上,非常之天马行空,但闻慈发现,他对美术的见解非常专业,像是学过的。
一问果然,大学还能上时,乌海青在首都美院学过一年。
闻慈觉得他的形象立即高大起来了,原来是专业选手!
她不知道,一番对话下来,乌海青对她的评价也拔高了一个层次,不愧是他看中的忘年交,果然不一般!
第100章 出息了小人露馅
跟乌海青吃了一顿饭,就像进行了一小时的头脑风暴。
等结束后,闻慈脑袋都有点痛,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出版社同志,回到家就躺下了,但不得不说,今天见到的这个人,又让她震惊了一把——这年头天才都扎堆了?!
乌海青对于色彩有种超乎寻常的敏感,对于海报,闻慈调色的时候的确有一些巧思,比如同样是背景的天空蓝色,她过渡了一些极细微的差异,但肉眼来看并没什么差别。
但乌海青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甚至能说出这一块调了普蓝色,那一块调得是湖蓝色。
这种天赋,就像音乐上的绝对音感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但闻慈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个闻慈了,几个月前,她见到苏林都小小崩溃了一下,但现在,天赋值涨到6.6分的她,已经可以骄傲的自称为“小天才”了。
而且,她马上就可以破6.7了!
想到这里,闻慈又愉快起来,爬到桌子前继续画自己的水彩小人书。
因为画幅太小,这工作其实有些吃力,但是这会儿她又找不到其他颜料,也没法板绘,只能先凑合着这么干了,反正不行的话,能出个黑白线稿版本的也行。
她在这边忙忙碌碌,第二天劳动节放假也没休息,埋头画画。
其实这个日子,要是能出去约会也挺好的,蓝天白云,天气晴朗,奈何徐截云这两天不知道忙什么,都没给她寄信,她只好寄情于事业了。
……
等劳动节一过,文教局就该审核先进名单了。
这个先进是文教局系统的,按照他们单位的规模,上下总共三个名额,等选好了,就可以上报到市委,等过几天,还会举办专门的上半年先进表彰大会。
办公室主任送来了一沓选好的推荐表,交由局长进行最终的审批。
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地一张张看,等看到最后,也没看到自己期待的那一张,抬起了头,“小孙啊,这就是你们办公室审核过的名单?”
孙主任一愣,这语气好像不是很满意?
他心里一突,忙笑道:“这些都是白钰和我审核过的,都是些工作业绩格外突出的同志,怎么了局长?是有什么问题吗?”
局长拿出那张电影院的推荐表,推到他面前,“这位同志做得也不错,就是太中规中矩了些,大家年年都干这些,都知道这么干就能评奖评优,还有什么新鲜的动力?”
孙主任看了眼这张推荐表,揣摩着局长这话的意思。
难道有不中规中矩的同志?
局长把推荐表还回去,“你再去审核一遍。”
孙主任两手接过推荐表走了,在走廊里,脑子还不停地分析着,一回办公室,就急忙喊白钰,“剩下的那些推荐表呢?快拿过来,我重新审核一遍!”
白钰一愣,“怎么了?局长不满意吗?”
孙主任点点头,没多说,催着白钰赶紧把推荐表拿过来,这么要紧的事情,哪怕是最开始被刷下去的,只要事情没最终落定,白钰肯定没敢粉碎处理的。
白钰从抽屉底下掏出那沓推荐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试图说:“我帮您一起?”
孙主任摇头,“你忙去吧,我自己来就好,”拿着推荐表坐下,头也没抬,就翻开第一张看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根本顾不上白钰还站在身边了。
白钰只好回到位置,有人来找,他不安地看了孙主任一眼,起身走了。
不会真是闻慈吧?
孙主任越看越纳闷,虽然资历也都不错,可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局长说得到底是谁?
他一连看了好几十张,挑出几张感觉好点的放到一边,看到后面,眼睛都花了,也不敢歇,喝口热茶,揉了把眼,又把一张推荐表掀过,这是最后一份儿了。
先看眼抬头,恩,一影院的,魏经理报上来的,应该不错,怎么自己没印象?
等看到年龄时,孙主任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自己怎么没印象了。
这不是那个17岁的同志吗?
当时白钰说年纪太轻,他倒是想细看看,但被稍一打岔,就忘了这回事,后头抽检也没抽到这张,就被这么含糊过去了。这一回想,孙主任心中有些不愉快,又有些忐忑。
不会真是这个同志吧?
光从年纪这一点看,的确挺不“中规中矩”的。
孙主任苦笑一声,耐着性子,从头往下看过去,白钰有几句话倒说得没错,年纪小,工龄也低,今年一月份才正式工作的,算到今天,也才刚满四个月。
但底下的履历和业绩,他却越看越惊讶。
在省人民出版社出了小人书?
还被军区特意借调,画的宣传画上了省军报表彰?
都是省级别单位的事儿,这层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哪怕是孙主任他自己,平生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几年前拿了单位的优秀工作者,至于先进,基本都是给各单位一线工人和干事的,他这个文职,自认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这小美工,不声不响,都把名声打到省里去了?
孙主任想找上头说的报纸,军报没有,但工农兵报是各部门都会订的。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去办公室干事们的办公室一问,有个干事回道:“是不是劳动节前的那期工农兵报?白副主任前几天拿走了,应该还在他那儿呢。”
孙主任微微皱眉,“他就拿了那一期的报纸?”
干事笃定地点头,“对,我看见了,就拿了那一期的。”
空手而归,孙主任心里有了点猜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白钰不是粗心的人,他特意看了那期报纸,闻慈的工作业绩也漂亮得很,他不可能对不上号儿。
这难道是故意的?
孙主任脸色有些阴沉,这小子平时就爱钻营,但他家里有革委会的,加上他也会来事儿,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他平时走走后门就算了,这市先进的大事儿还耍心机!
倒连累他,在局长那里不知道落下什么印象。
他不找报纸了,问干事小刘,“小刘,你知道北省风貌系列的小人书吗?”
办公室的小刘是独生女,家里父母都宠着,她平时手头大方,有个集邮和收藏小人书的爱好,这几年新出的小人书,好看的有意思的,问她保准没错。
小刘疑惑了下,不知道主任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今年三月份出的,咱们省人民出版社的是不是?我那一系列九本都买了,怎么了主任?”
“里面有本《松海》,你有印象不?”孙主任问。
小刘立即想了起来,连连点头,“有印象!这本画得特别漂亮,那里面的人啊、景啊,都好看极了——”她还准备宣传一下,忽然想起眼前的不是朋友,是自己的领导。
孙主任没说什么,背着手走了。
这一回去,就看到白钰也回来了,在桌子前没事儿人似的坐着。
孙主任走过去,似笑非笑道:“干事们说上期工农兵报在你那儿?没丢吧?”
白钰心里一跳,孙主任这是发现了?他心里懊恼,一份报纸而已,以前大家找不到报纸也就不看了,他一时间忘了还,没想到,这回倒是留下了马脚。
他面露惊讶,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上一期吗?好像是在我这儿,主任您要看?”
孙主任看着他翻找半天,最后在抽屉底下找到了这份报纸。
白钰把报纸递过来,孙主任刚一打开,就想翻白眼了——这头一个版面就是一张挺大的画儿,这要是说白钰没看见,那不是眼瞎吗!
他心里的猜测彻底落定,再看眼前还在装的白钰,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孙主任也不说话,把报纸扔到自己桌上,拿着新挑好的推荐表走了。
不知道除了这个美工外,白钰还耍没耍过其他算计,他索性全部重新挑了一遍,把白钰原先挑出那一沓又换了两个人,其实差别也没多大,但他出于谨慎,觉得这两个更出挑。
他先入为主,觉得肯定又是白钰私下收了别人好处。
白钰看着孙主任气冲冲走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他走到孙主任桌上,已经收拾完了,没看到选剩下的那些推荐表,他没敢开抽屉柜子翻找,怕留下痕迹,烦躁地回到座位上,狠狠踢了一脚桌腿儿。
玻璃杯一晃,里面的冷茶洒出来,“啪”地打湿了桌上的笔记本。
白钰更烦了,他心里有种不好的直觉,这事和闻慈有关。
……
三天之后,白钰的直觉彻底落实。
市委那边下发了今年上半年先进个人的名单,文教局系统的三个名额里,一个是第三中学的校长,大刀阔斧整改学校制度,不止学生成绩进步,更重要的是,为工厂输出很多人才,上个月还因为太忙晕倒在岗位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先进人士。
第二个是文化方面的记者,今年上山下乡,哪里艰苦就去哪里采访,出了很多优秀报道。
而第三个,则是开了白岭市先进年龄先例的一影院美工——闻慈。
十七岁!
知道她年纪的人,当然有不服的,但等打听到她这短短几个月做出来的业绩,一个个没话说了,很多人上过最大的报纸,就是厂报,但人家上了省里的内部军报!
而且,全省各县市的工农兵报都转载了!
和这个高觉悟高能量的事情相比,连在省级出版社出小人书,都没那么吸引人注意了。
白钰心情郁郁,但还得去这几个单位送通知。
本来这事儿让底下的小干事去做就行,但孙主任恐怕是发现了他做的手脚,这几天看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脸色一直算不上好。
这回,他借着让他检查各单位设施的名义,让他顺道去报个喜讯。
屁的喜讯!
白钰恨不得自己送的是悼词,但不管怎么说,等进到一影院的时候,他还是得对闻慈露出虚伪的笑脸,假装爽朗地恭喜道:“闻同志上半年工作非常出色啊,这才多久,就打败了一干老同志,获得了今年上半年的市先进名额,恭喜恭喜!”
说着,让身后的小干事把通知递过去。
闻慈觉得这话怎么这么刺耳呢。
她同样笑着,笑得特别亲切和甜,“白同志真不像是搞文化工作的,用词还是得再慎重一点,什么‘打败’?我们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个荣誉,是市里对我工作的认可,但你怎么能否定其他同志的付出呢?唉,白同志,你这——”
她话说一半,意味深长,白钰的脸都绿了。
他似笑非笑道:“闻同志还是一贯的伶俐。”
闻慈接过干事手里的通知,道了谢,又笑眯眯谦虚,“白同志太客气了,总是夸人。”
众目睽睽之下,白钰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这会儿魏经理和干事都在,当着大家的面,他也不能说什么,扯开嘴角虚虚地扬了一下,就迅速收回,不看闻慈了,“一影院的设施一向保护得好,我这检查过了,没问题。我还得去下一个单位巡查呢,就不多说了,魏经理,我们改天再见。”
说完,就背着手收了,背影透着压抑的怒气。
闻慈探头看着他走远,笑吟吟挥舞手里的通知,“白副主任,今天谢谢你啊!”
她把那个“副”字咬得极重,生怕人听不出来似的,果然,白钰头也没抬,只是脚下的步子踩得更重了,等出了办公室,都能听到他“啪嗒啪嗒”跺楼梯的脚步声。
闻慈转回头,对上了魏经理思索的视线——忘了领导还在了。
她得意洋洋的表情一收,端端正正站着,两手拿着纸质通知,一脸的乖巧。
魏经理没想到她和白钰认识,而且关系似乎很不好,不然以闻慈每天开开心心跟谁都能聊两句的性子,不至于那么说话,但她倒没有因此训斥闻慈。
她对白钰的印象也没多好,正直的人,通常都不喜欢蝇营狗苟的人。
白钰在她心里,就是个笑面虎。
魏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笑着道了声恭喜,又鼓励了闻慈一番。
闻慈在走廊里,把通知美滋滋看了好几遍,这其实说了,5月9日市里要在大礼堂举办上半年先进表彰仪式,获得者都要参加,会当场颁发奖状,还有奖品呢。
她进了办公室,苏林抬头望了望她,没有问。
自从那天闻慈说,油画罐送给徐截云后,苏林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对闻慈还是态度很好,也照常给窗台上的小芦荟浇水,只是比之前更安静了一些,除非有必要,不怎么找闻慈说闲话了,像是从暗恋者退回到了同事的身份。
闻慈对这种变化喜闻乐见,异性朋友的感情,只要掺杂着爱情,那就会变质了。
她不喜欢这种变质,毕竟这往往代表,她将失去这个朋友。
她把通知夹到自己的数学教材里,看苏林手里订好的画本都画到末尾了,态度自然地问道:“你的小人书要画完了?”
苏林“嗯”了一声,低声说:“我准备先试一下大出版社。”
先从大的出版社试,要是不行,再一层层往底下的小出版社寄——这是洪爷爷传授给他的经验,他退休前就是干出版社的,这么做,能让稿子得到更好的曝光。
……
离表彰大会还有几天时间。
闻慈夜晚回家,心情还是很激动,她上辈子毕业后就是自由职业,但听说过祖国的考公大势,这辈子自己也算是个公务员——七十年代都是国营单位,怎么不算是公务员?
她不仅当上了,居然还能评上市先进了!
闻慈觉得自己红得响当当,太出息了,这个好消息必须给未来对象分享一下。
徐同志一周没给她寄信了,闻慈也就攒下来一封信,准备等收到回信的时候再一起寄给他,她坐在书桌前,展开一张新信纸,纸是供销社买的笔记本,整齐地撕下来。
她不喜欢那种红格子信纸,格子太大,一张写不了几百字,显得字迹都没那么漂亮了。
闻慈给钢笔灌了蓝黑色墨水,不用打草稿,便开始写:“小徐同志:不知道你这两天在忙什么,但是我必须要告知你一个好消息:我,闻慈,要评上市先进了!……”
随随便便就写了一页纸,闻慈在结尾署上自己的名字。
底下的空白也没浪费,她随手勾了一支玫瑰花上去,反正现在大家也不知道玫瑰花的含义,她大可以暗戳戳满足自己的仪式感,感情怎么能有仪式感呢?
她以前连自己独居,都要时不时买束花哄自己开心呢。
把这封信晾干,和上一封一起,放进雪白的信封里,再放进抽屉。
闻慈拉开窗帘,看着窗外一轮皎洁弯月,今晚的月亮好亮,不知道小徐同志看到了吗?
……
银白色的月光清冷柔和,打在树梢,洒下银子似的碎光。
徐截云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的月亮也在想,不知道小闻同志在干什么?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她谁没睡觉,他不在的这一周,她有没有寄来画着花朵的信?
他这周出任务,没给她回信,她会不会生气?
不不,徐截云觉得闻慈不会生气,但她可能装作生气,故意不给他寄信。
“副团长,你笑啥呢?”
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徐截云的思绪,他扭过头来,发现副驾驶上的葛小虎整个人转过来,扒着椅背,那双大眼睛瞪得很大,充满好奇——他一个大男人,总这么八卦干什么?
徐截云拉平上翘的嘴角,“那你乐什么?”
葛小虎的脸上笑得比他还厉害,恨不得咧到耳根,他一拍黑色椅背,理直气壮,“我头一回做四个轮儿的车,当然高兴啦!副团长,你肯定不是头一次坐吧?”
徐截云的确不是头一次坐,以他的家世,小时候就坐过轿车。
他看葛小虎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葛小虎嘿嘿一笑,却不说了,扭过头去,重新在副驾驶上舒舒服服坐好了。
徐截云:“……”他真是搞不懂这一个两个的。
徐截云把目光重新投向月亮,等车一到,和开车的同志说了两句。
葛小虎没走,他今天心里高兴极了,不止是因为坐了小汽车,他紧紧跟在徐截云的背后,嘴巴开开合合地念,“副团长,你真要办特种大队啊?特、种——这词儿咋这么好听呢?哎呦,我真能进吗?我这么老实,副团长你可不能骗我。”
徐截云面无表情,出任务和不出任务的葛小虎,真是一个人吗?
他不耐烦道:“国家发展,往后的战争形式也会有变化,以往靠人数堆积的战争会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会是更加高精尖的战争形势——葛小虎,你学历是什么来着?”
葛小虎骄傲地一挺胸脯,“我上过初中呢!”
徐截云觉得自己的脑瓜胀痛,他停住脚步,“那你听懂了吗?”
葛小虎嘿嘿笑,“没懂。”
徐截云:“……”
他觉得白岭市真是个好地方,养得出水秀灵动的闻慈,也养得出葛小虎这样快活的二愣子,他叹口气,认真道:“想适应未来的战争,葛小虎,你的学历还不够。”
葛小虎开始挠头,“那咋办?我这初中还是我爹娘砸锅卖铁供的呢。”
徐截云已经查过葛小虎的档案,他出身农村,一个在农村里都算艰苦的地方,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他是最小的那个,却也是家里最出息的那一个。
他现在是排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个兵来说,是血与汗里爬出来的。
徐截云道:“军校需要花的时间太长,你的级别也不够,我记得白岭军区有士兵进修班是不是?你去那里进修两个月,等你考成优秀了,才有一脚踏进特种大队的资格。”
葛小虎不笑了,“优秀是多少?”
徐截云:“平均八十五分及以上。”
葛小虎:“啊?”
徐截云:“啊什么啊,回你宿舍去——你跟着我走干什么!”
把没头脑的葛小虎赶走了,徐截云加块脚步,回到宿舍,他没来多久,也没成家,就只申请了一个几十平米的单人宿舍,站在门口一拉灯,整间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窗台上养的花耐旱,还青青翠翠的,一簇簇粉色的小花儿开得正好。
徐截云走到床头桌边,上面的东西,还维持着他走时的模样。
散掉香气的洁白手帕,装着一个春天的油画玻璃罐,还有最新的那个礼物,葵绿色的香皂,雕着一朵漂亮的花——用来熏粉白手帕时,他只舍得在底下刮了点边角的碎末。
不知道小闻同志喜欢这个礼物吗?
淡淡的甜香涌入鼻腔,一下子冲淡了混着泥土的血腥气。
他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