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一瞬间，江行昀皱起了眉。
——就好像是看到了多让他无法接受的人一样。
见了几次，这人始终一副平淡漠然的样子，今天倒是有了些变化。
他未加掩饰，上位者浑然天成的矜傲也不需要他做出什么掩饰。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江行昀不说话，佣人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良久，江行昀才出声问：“你是小若的老师？”
小若就是她教的小孩。
对方语气实在算不上好，挑剔质疑不难听出，感觉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一个滚字就直接从他嘴中吐出来了。
姜璃看着他的神情，眼角弯了几秒：“是我。”
看到对方愈加皱紧的眉后，姜璃笑意更深，迈步朝他走去，她边打量四周，边用一种熟稔轻快的语气说：“小若呢？”
给她开门的中年妇女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不知何时离开这里去了厨房。
江行昀视线停在她身上，不答反问：“江越晴见过你吗？”
内心还在思忖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姜璃一怔：“什么？”
江行昀睨着她：“小若的妈妈。”
不难听出话里的意思——孩子妈没见过你吗？
要是见过，怎么会同意你来教孩子呢？
姜璃无言几秒，而后笑了：“见过的。”
而后她就看到江行昀皱得更深的眉头。
“稍等。”
他对她点了一下头。
江行昀当然不会愿意姜璃来教。
他对那个圈子没有什么了解，就算陈京延那天没有让他看过姜璃的那些资料，他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人。
轻浮孟浪的人。
想到在滨淮大学见得那一面，江行昀更觉烦扰。
故意接近？
可她之前就是江若的舞蹈老师。
江行昀收回视线，已经是不愿再看姜璃一眼的程度，但自小接受的教育却没办法让他无礼的对待客人，他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会。
他叫来了阿姨，示意她给姜璃倒杯水。
这套房子和薛听雨的就是楼上楼下，但格局不大一样，江行昀进了一间房，门很快关上，隔绝了姜璃的视线，她回过身，被阿姨带着在沙发坐下。
应该是去找小孩商量要辞退她了。
还挺尊重小孩意见的，姜璃想。
看来这工作又要丢了。
姜璃有点儿想笑，想的是薛听雨会不会很生气。
其实挺可惜的，她对自己教的这个小孩还算喜欢。
要是早知道江行昀是这个小孩的家长，她愿意给江行昀一个留下好印象的第一面。
可能就不一定会主动搭讪了……
不对。
姜璃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哪怕知道，但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她也还是会主动的。
姜璃十分确信。
江行昀离开的时间有点久，阿姨厨房那边离不开，姜璃一个人坐着，有点没耐心了，觉得在这里等着一个自己早已预料到的答案是在浪费时间。
玻璃杯中的水冒着热气，杯壁氤氲水雾，姜璃盯着看了会儿，从放在沙发旁的包里翻出了一支口红。
……
小孩的房间和外面装潢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对于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儿童来说确实有点大。
虽然大但并不空，除了卧室基本的床柜和隔断后的衣帽间外，这里放了很多书架，上面摆着儿童绘本、读物、还有大大小小的积木，浅色的地毯将这里很大的空间包裹住，给简约的装潢带了几分柔软。
江行昀轻敲了两下门才进去，小若在桌前坐着，像是在写什么东西，她身形和大多数七八岁的女孩一样，穿着家居服，扎着一个漂亮精神的高马尾，栗色的头发有些卷曲——因为是混血，肤色也白一点，整个人像安静的瓷娃娃。
见江行昀进来，她放下了笔。
“舅舅。”
和易碎精致的外表不同，她眼睛里带着和同龄人不符的沉静。
江行昀又想到了心理医生的评价：
“她很聪明。”
“老师对家长们说这句话可能是客套，但我们不是，江若是个聪明的小孩，敏感、直白、犀利。”
江行昀走近，在小孩面前半蹲下，平视着她那一双漂亮静谧的眼。
对视几秒后，在江行昀开口前，小若忽然问：“姜老师来了吗？”
江行昀怔了片刻，脑海中再次回想起心理医生的话，面上却没有显露。
他沉默了会儿，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问：“你觉得姜老师怎么样？”
小若闻言，安静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挺好的。”
小若从不说谎，什么都是直接说。
她说挺好的，那就是真的还可以。
江行昀看着小孩的神情，缓声问：“那如果换掉她呢？”
小若抬了头，因为不解，眉头缓缓皱起，她看着自己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舅舅，半晌，她不太赞成的摇摇头：“不用换。”
桌子上的电子闹钟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小若扭过头去按了一下，再次回过身来时，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话：“我很喜欢姜老师。”
……
姜璃只是没有耐心，但脾气并不算急。
她现在是个失业人员，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到底没有干出来直接撂挑子走人的事。
她等了会，打开手机打了会斗地主，正在因为队友狂扔番茄砸她而笑得乐不可支的时候，房间门打开了。
江行昀迈步出来，小若跟在他身后。
明明才半个月没见，姜璃却莫名觉得小孩长大了不少。
倒还是一样安静，但“小大人”的感觉更强了，明明是小孩的模样，气质却沉冷宁静。
姜璃挑了一下眉，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
“小若。”她冲小孩招手，笑盈盈的，“好久不见。”
对于她这样没个正形又熟稔的打招呼，小若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礼貌地叫了一声“姜老师”，又问：“我们现在上课吗？”
“嗯……嗯？”姜璃丝毫不觉尴尬，闻言眉梢一挑，不由去看立在小孩旁高大沉默的男人。
什么意思，不炒她啊？
江行昀察觉到她的视线，大概因为小若在场，他不欲多说，表情平静地点了下头，“这次时间不算充裕，就先上一个半小时。”
直到跟着小若进了房间，关上门，姜璃才意识到江行昀真的要留她继续做小若的舞蹈老师。
姜璃有点沉默，小若去打开了灯，她并不打算向小孩多打听些什么，边跟她唠家常——虽然是单方面的，边环顾这间房间。
比起之前北城洋房里那间临时拿来充数的客房，虽然同样能看出是由客房改造而成，但这里显然标准了许多。
一整面墙的落地镜，还配了一排的舞蹈把杆，空旷干净，一尘不染，靠门的架子上还放置了许多用到用不到的器具。
是一个标准的舞蹈房。
……
韩助简单汇报了一下明日行程，又将临时需要江行昀签署的文件放置在了茶几上。
却没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
低头安静翻阅文件的江行昀察觉到，眉头微皱，待顺着看去时，他视线凝住了。
桌上玻璃杯中水几乎没怎么动，但杯沿落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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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玫瑰色的唇印。
十分清晰，却又仿佛被杯壁的潮气晕染开来，湿热黏腻。
阿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颇有眼力见的上前，看到那沾染了口红的水杯时也惊到了，忙拿起杯子准备去洗，却听江行昀突然出声道：“扔了吧。”
语气淡漠又不容置喙。
阿姨迟疑了一会，但也只有一会，依言照做。
她不知道这杯子的来历，一旁的韩助却有些意外。
那是江行昀搬到这里后新添置的一套玻璃杯，出自一位小众设计师之手，价格对江行昀来说不算什么，但毕竟难得，买到后还是他去取的。
居然要直接扔了。
……
上完课已经是晚上七点，虽然没人来提醒她们时间，但姜璃莫名觉得不守时在江行昀心里会是严重的减分项。
这么想着，出了舞蹈房，姜璃又觉得好笑。
——难道江行昀拒绝她只是因为她不是个守时的人吗？
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姜璃肯定。
看他的态度，说不定连她那些黑料都看过。
她回到客厅，却没看到江行昀的身影。
姜璃靠着沙发，扫了一眼茶几，环顾四周后，她唇角牵起了一个弧度，直接去了有人在的厨房。
阿姨还在准备晚饭，煲汤的时间久了点，姜璃走到她身后后她才察觉到，她擦擦手，挤出笑和姜璃打招呼。
姜璃却像看不出她的客套一样，笑眯眯地问：“您怎么称呼？”
她嘴上并不是玫瑰色的红，更接近于裸色，像是涂了唇膏，亮晶晶的，说话时唇瓣张合，在灯下看，像撒了一层糖霜：“……我以后每周都要来了，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阿姨自以为隐蔽地将视线从她饱满漂亮的唇瓣上收回：“我叫周玲，你要是不介意，叫我周姐玲姐都行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周玲莫名对姜璃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但这姑娘特意来找自己拉近乎，她也不好摆出什么样子来。
“周姐，你叫我小姜就行。”姜璃声音温软，叫了一声，又示意她看身后：“汤是不是要好了。”
周玲忙回身，厨房里最忙的时候就是在准备和准备完毕之后，这锅汤是照顾小若的口味和营养，不该煮太久，她忙掀开盖子看，也无暇顾及身后的人了。
“你也会做饭吗？”周玲拿瓷勺搅着汤，有些纳闷。
这姑娘同她耗个什么劲，怎么打声招呼还舍不得离开了。
“偶尔。”身后传来姜璃依旧轻快又带着笑意的声音。
看她还不打算离开，周姐只好又接一句：“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菜。”
姜璃是个时髦洋气的年轻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没化妆，但她穿的衣服和配饰都挺特别讲究，像电视里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们穿的一样，但也不会夸张的让人不着调。
但这张脸……
娇气、精致、有点媚、还很不好惹的长相。
看着像是家里有人宠着长大，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委屈那种大小姐，过得应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周玲也就默认了她不会做什么家务。
对方稍带意外的话落到耳中，姜璃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厨房的垃圾桶里套着黑色的塑料袋，里面的杂物并不多，那个折射着灯光的透明玻璃杯就分外显眼了些。
唇印洇透杯壁，蔓延出的红色像干涸的血迹。
姜璃看了几秒，忽然无声地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眼睛都弯了起来。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都想拍照留念了。
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人啊，姜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