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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有雁去信(九)

作者:成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魏九芙回到了西厢房。


    她喘着粗气,胸膛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她震撼极了,眼中还带着尚未消散的余韵,魏九芙一直以为她是魏家这一辈中,最为足智近妖的人,就在片刻之前。


    “怎么样了?”


    魏三老爷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魏九芙定了定心神,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她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已然说了,魏三老爷的脸耷拉了下来,他丝毫没有掩饰,露出极为失望的神色,魏九芙的眼被刺痛了一下,她敛了敛眸子,思索了一番,复又抬眼说道。


    “父亲,你说,大姐姐在祖父身边十年,会不会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魏九芙没怀疑魏兰蕴那番话的真实性。


    魏兰蕴在被送回银湾之前,她在魏老太爷魏邕身边待了足足十年,老太爷亲自教养她,照顾她的起居,无论魏兰蕴想不想知道,她都会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巴掌大的头领屁股底下也没有清清白白的。


    他们这些常年住在银湾的人,只知道魏伯兴苛待发妻这一条把柄,可谁又能知魏伯兴一路走来,到底做了多少事情,留了多少把柄在别人手上?而这些,魏兰蕴又知道多少?


    魏三老爷沉默了。


    他也想到了这一条。


    魏三老爷的焦虑烦闷之情在这一刻陡然到了顶了,他松懈了下来,肩膀向前收着,他走着向前两步,然后撑着椅子的扶手,整个人缓缓塌在了椅子上。


    “那让我去会会她!”


    魏三夫人站起来了,她拍了拍衣摆的褶皱,正欲往抱厦走去。


    两个人都折戟于魏兰蕴,这让魏三夫人觉得自己不得不站了出来,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好,况且——


    魏三夫人一直觉得,魏兰蕴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子,能有什么厉害的?先前两人折戟无非是因为一个是主君,理不清这些内宅里边的弯弯绕绕,一个是庶女,懦弱无能的样子,自以为关系好说说情,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魏三夫人不一样。


    她觉得她自己不一样。


    她是经年来府上当家的夫人,没人比她更懂这些内宅的勾心斗角,由她来惩治一个不听话的女孩子,是最合适不过了,而她也正需要一个机会,来惩治这个不听话的女孩子,以雪她被蒙骗的前耻。


    “你给我回来!”魏三老爷骂道,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魏三夫人的恶意,“事情如何都一知半解,你去干什么?胡搅蛮缠当泼妇吗?”


    魏三夫人站在厢房门口。


    她没想到魏三老爷会这么说她。


    她也从没想过魏三老爷会这么说她。


    她更没想过魏三老爷会当着一个小辈、一个庶女的面前,这么说她。


    魏三夫人颜面扫地了。


    她站在门口,背对着屋里的人,眼泪唰地就落下了,她不敢回头,泪水掉落在屋外的小径上,跟雨水混杂在一起。


    “算了,我再去一趟罢了。”


    魏三老爷站起身来,他背着手,擦着魏三夫人的肩朝外走去。


    他想明白了。


    说到底这世上很多事,其实论的不是真假对错,而是谁更敢不管不顾些。


    魏兰蕴就是那个敢不管不顾的人。


    从她敢带着她的老爹跟她一起蹲大牢的那一刻开始,他们这边就注定输了,鸡蛋握在魏兰蕴的手心上,蛋碎与不碎都在魏兰蕴一念之间。


    他们不敢让蛋碎了。


    他们注定输了。


    -


    魏三老爷回到了东抱厦。


    终于,这个高傲的老爷低下了他的头颅,他平静地跪坐在魏兰蕴身前,抬眸与魏兰蕴相视,魏兰蕴终于能与他平等地坐着,魏兰蕴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凭几上放着一方茶具。


    魏兰蕴极其熟稔地击茶碾茶,小轮在茶碾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魏三老爷看着魏兰蕴,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十五年前小小的那个女婴,“嘉和癸酉六年二月初七,约莫是隅时初的时候,你出生了。”


    “那是一个艳阳天,太阳照的热烈,产婆用全家最好的一张褥子,把你裹着,将你从屋子里抱出来,你是小小的粉粉的一团,在我怀里的时候还会在吐泡泡。”


    “那是我第一次抱一个孩子,那会我害怕极了,我抱着你,手和脚都不知道怎么用力,不过一会儿你就在我怀里哭了,我那时候急坏了,我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二哥说你定是饿了,于是他急匆匆地翻墙,偷偷去邻居家的牛棚挤奶,结果没想到邻居家的牛没下过牛崽子,没奶,他给牛的后腿踢了一脚,屁股正好跌坐在一块牛粪上。”


    “我俩忙了好一会,产婆才复从屋子里出来,她把我和二哥说了一顿,然后抱着你又进去了,大嫂在屋子里面喂奶,但没喂上多久,那会咱家里穷,大嫂也要干活,大嫂必须干活,所以出了月子你便断奶了。”


    “大嫂买了一头母羊回来,母羊奶水不够,你常常饿得在屋里哭,大哥抱着你蘸着米汤喂你,那会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我要金榜题名,我要光宗耀祖,我再也不要让你挨饿,让咱家的孩子挨饿。”


    “可我最后还是让你挨饿了。”


    魏三老爷抚摸着魏兰蕴的脸,他又想起了那些日子,粉团子的女孩在襁褓里扯着嗓子哭,哭得魏三老爷心都要碎了,哭得魏三老爷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无能的人,他让一个孩子挨了饿。


    “对不起。”魏三老爷说道,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魏三老爷也说不明白。


    他曾经是真心实意爱过这个孩子,想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捧给这个孩子,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他不再爱这些孩子,不单是魏兰蕴,而是他身边所有的孩子,他的爱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再也没有纯粹过,似乎就是从他成为了一个老爷的时候起。


    他在外边权衡利弊虚情假意久了,近乎都忘了去怎么当一个纯粹的人,他把在外面的那一套带到了家里,可他忘记了,家里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家人。


    魏兰蕴做好了一盏茶。


    她把茶盏推到了魏三老爷面前,她没有说话。


    魏三老爷滴下一滴眼泪来,眼泪落在茶盏里边,魏三老爷眼眶尽红了,他佝偻着背,叹息说道:“我知道你怨叔父,你怨你父亲,你恨不得我们这些混蛋都下了地狱去,但是,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孩子。”


    “叔父不是在劝你。”魏三老爷循循善诱,“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是一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孩子,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你接下来还会遇见很多坏的事情和坏的人,但是你始终是你,你没有必要为那些坏的事和坏的人搭上自己的一生,你的未来是灿烂而美好的。”


    “魏家倒下了,对你而言没有好处,但魏家不倒,就凭你的阁臣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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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寻到一门很好的亲事,嫁到别人家去,当别人家说一不二的大夫人,再生几个冰雪聪明,就和你一样的孩子,你的人生会过得很好。”


    “真的吗?”


    魏兰蕴又做好了一盏茶,她低头抿了一口,随后抬头问道。


    她的神色很平淡,魏三老爷看不出她的想法。


    “真的。”魏三老爷诚恳地道,“七天后就是你参加县试的日子,考官是叔父同窗,他会帮你的,况且你就像你父亲一样聪明,不需要帮忙,你也一定会考得上,何必要让这些坏人坏事影响了你的前途?人生,是你自己的。”


    魏兰蕴笑出了声。


    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笑,她只是觉得好笑。


    前一秒是仇敌,这一秒是亲人,前一秒不死不休,这一秒荣辱与共。


    这些浸在名利场久了的老爷是这样的,他们就像一台精准计算的机器一样,能迅速权衡利弊找出最合适的解决办法,亲情爱情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计算的对象,他们甚至可以自己骗过自己,让自己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多重情重义的对象。


    “可是,现在已经收不了场了呀。”


    魏兰蕴望向窗外,人潮涌动的县衙牢房传来低低切切的吵嚷声,班房里是断断续续的板笞声,银湾陡然戒严了两个时辰,全城的人都知道城里有一个敌国奸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轻易收不了场的。


    魏三老爷顿住了。


    魏兰蕴手指叩击着凭几的木面,发出有节律的笃笃声,魏兰蕴微笑着看着魏三老爷。


    良久,魏三老爷开口说道:“你是我的亲侄女,你和我之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先前的事情,是叔父做错了,叔父向你说一声抱歉。”


    “你放心,叔父会保护你的,这件事情不会伤害得了你分毫,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我们回家好吗?咱们回家顺顺利利去参加县试去,考个功名下来,让他们看看我魏家女儿的厉害!”魏三老爷用几乎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魏兰蕴没想过要魏家倾颓。


    她也没想过要让她所谓的父亲,魏家的大老爷魏伯兴下来。


    她深知在这样一个封建的世界里面,家族和家族的人,就像是枝繁茂密的大树和枝干之间的关系,大树死了,枝干焉存?


    她不是没有这棵树就活不了的人,但行路之中,没有这棵树比有这棵树会难上千倍万倍。


    魏兰蕴不是一个拘泥于爱恨情仇的人。


    她之所以要站在这个地方,和这些人周旋一番这样的话,是因为她要回家,她要顺顺利利一片坦途地回家,她要走进这些人的眼睛里,她要这些人不再蔑视她。


    香炉里的香燃尽了。


    浓郁的桂枝气息里面夹杂着一丝土壤般的苦气,就与清水潭徐家的味道一模一样,它夹了几株曼陀罗草,茶水荡起了波纹,这茶的味道也与寻常的茶的味道不同些,它更甘甜,它加了些许地锦草。


    曼陀罗使人神经麻木,地锦草使人兴奋。


    两株草加在一起会让人的情绪在无知无觉中调动起来,会让人的情绪不动脑子便调动起来,它们会让人生乱。


    穷则生乱,乱则生变。


    而变,则是一无所有的魏兰蕴,能在这个封建世界里面,抓住的唯一的东西。


    系统的进度条如同春夜里勃发的草木一般增长。


    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好啊。”


    魏兰蕴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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