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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独行的少女(三)

作者:成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雁曾见过宅子里娘子们的贴身侍婢。


    她们穿着京里时兴的丝缎子,手上戴着主子们年节赏下的玉镯子,头上用的桂花油是一贯钱一瓶的,而擦脸的香粉是特意托人去丹州买的,路上一来一回给人的捎带花费,就抵得上普通粗使丫鬟半个月的工钱了。


    那些普通的三房娘子们的贴身侍婢尚且如此。


    那么大房的嫡长大娘子呢?


    大娘子可是大老爷的第一个孩子,是在三房面前也可以横行霸道的女孩子,是哪怕娇蛮纨绔,毫无礼节地去别人家里玩闹了一场,三老爷都得娇哄着的女孩子。


    各院的大丫鬟们为了抢这个位置闹翻了天。


    她的贴身侍婢。


    一定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位置。


    春雁殷勤地搀扶着魏兰蕴。


    这个窈窕的娘子似乎虚弱极了,走起路来有如弱柳扶风,高门里的女儿家多是养成这个样子,这并不足为奇。


    只是令春雁奇怪的是。


    这样柔弱的娘子,是怎么在旁人家里大大地玩闹了一场,玩得衣裙上俱是泥水点子的?


    不过这疑问仅在脑海中闪过一瞬。


    很快,春雁便被院子里的楼阁亭台吸引去了目光。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屋舍房子。


    这很快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春雁欣喜若狂。


    魏三老爷在前头走着,他没有与魏兰蕴说话,也丝毫没有等魏兰蕴的意思,他大步向前走着,直到消失在垂花门的转角处。


    转角处有一栋精致的小楼,瓦是琉璃瓦,墙是红砖墙。


    这就是大娘子住的地方吗?


    春雁感叹着。


    真是奢华。


    她扶着魏兰蕴朝着小楼走去。


    却被后头跟着的小厮急急忙忙拦住。


    春雁怒斥小厮:“大娘子你也敢拦?瞎了你的狗眼了吗!”


    可是小厮并不怕她。


    小厮的表情耐人寻味极了,他指着楼后的一条小路,说道:“大娘子的屋子,在那边。”


    说着,小厮在前引路,带着春雁向前走。


    这是一条异常偏僻的小路,春雁从不知道魏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她仔细扶着魏兰蕴从这里走过,这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了,杂草长得高高的,已经没过了行人的足。


    为什么大房的大娘子要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难道是她嫌弃三房是乡下人?亦或者是她不喜欢见人,所以强逼着三房给她在隐蔽处修了一间豪华的房舍?


    看着春雁毕恭毕敬的举动,小厮愈发忍不住笑,他一直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这里有一间茅草混着泥土搭出来的房子,屋顶加盖了一层最廉价的灰瓦,瓦片上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房舍里面异常空旷,只有略微几件家具摆在这里,有张椅子的腿被虫子蛀坏了,春雁一推,这椅子便折了一边的腿,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昨日下过一场大雨,陈旧的地板上,聚了浅浅的一摊水洼。


    春雁在水洼上看见自己不可置信的脸。


    “这里是……下人房?”


    她错愕地看着小厮。


    小厮却再也憋不住了,他笑出了声来,他说——


    “这里不是下人房,这里就是……大娘子的住所。”


    -


    魏三老爷走进三夫人的院子时,正巧碰见魏四娘从三夫人的房间里出来。


    这是庶出的四娘子,而非夫人亲生的嫡出的五娘子,庶出的孩子终究是比嫡出的懂事的多些,魏四娘见了父亲,便乖巧地退避在一旁,深深施了一礼。


    她唤:“父亲。”


    三老爷并未过多言语,他只轻轻点头,算是应答上了这礼,之后便略过了魏四娘,径直推开了三夫人的房门。


    没有通传没有预料的推门声响起,把三夫人吓了一跳。


    三夫人刚想发怒训斥,抬眼却看清楚来人,立即扮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一早卸下了钗环首饰,身着一身素衣,胭脂也卸掉了,只留了薄薄的一层香粉,最是楚楚动人。


    魏三夫人瑟瑟不敢出声,哀哀端了一杯茶过来,跪下请罪。


    虽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但这荒谬的、虚妄的、差点闯下大祸的事情,毕竟是由她而起。


    而且正如同方才魏四娘说的一样。


    “先前父亲只看见了这件事的后果,所思所想都是这件事如何处理,而待这件事解决之后,父亲便会意识到这件事皆由夫人您的侄儿子所起,这件事的本质就是,您用大伯父的女儿,去救自己娘家大哥的儿子,父亲有多痛恶您帮扶娘家您也知道,等父亲想到了这层,他该有多愤怒,想必夫人您也明白。”


    而平息一个老爷的怒火,无非是摇尾乞怜,痛哭请罪。


    多少年来,三夫人都是这般撒泼卖痴地为自己的娘家争钱夺利,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魏三老爷接过了三夫人的茶,一饮而尽。


    舟车劳顿着去了一趟清水潭,进了徐家连坐都没有坐一下,接了人便往回赶,出门的时候匆忙,车里并未备下茶水,魏三老爷早就渴极了,他喝完一杯仍觉不够,自己拎了茶壶续上,直到牛饮了三杯,他才停下。


    魏三老爷看向魏三夫人,面色既没有怒意,也没有喜意,他平静无波地打量着魏三夫人,就像权衡打量着一个物品,看得魏三夫人心里发毛。


    “老爷……”魏三夫人哀哀唤道。


    魏三老爷没有说话,他静静望着魏三夫人,似是在等候她的下文。


    见三老爷如此,魏三夫人心里慌极了,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老爷我……”


    “你那个侄儿子,叫什么来着?”


    魏三老爷并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冷声询问道。


    “陈升……”


    魏三夫人连忙答道。


    魏三老爷忽而又没有心情去了解这个人的名字,他打断了魏三夫人,又问了别的事情。


    “他救出来了吗?”


    “还没有……”魏三夫人咬唇,楚楚望着三老爷,这便是三夫人急迫地想要求得三老爷谅解的地方,她的侄子还尚未救出来,而她与徐家商议好的约定,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徐家说,大姐儿葬下了,才将升荣放出来……”


    “既如此,你也便不要想着去救他……”


    “可他毕竟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啊!”魏三夫人下意识打断了三老爷,话脱口而出了才感到自己失言,她委屈地低语,为自己辩解,“老爷您也知道,我那大哥早亡,只留下了这一个儿子,我从小将他看到大……”


    “行了。”魏三老爷嫌恶地看了三夫人一眼,挥了挥手,“多少年了,你那侄儿子争伎、作赌、惊扰在室闺阁女……犯了这么多事情,每次一出事你就拿出这套说辞来,也不变个样子,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魏三老爷话音一转,“这一次的事情,不一样。”


    “他这次犯下的,并不是什么口角之争,也不是什么街坊巷尾里糊弄两句就能揭过的事情,他是科举作了弊,他是在丹州府的考场里面,亲自被提学官孙大人抓了,押在诏狱里面,折子上写了奏报呈到了陛下面前去的!陛下方发大诰,现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科考场上这点事,他自己作死,撞到陛下的耳朵里,这件事谁能顺利把它揭过去?”


    “你以为徐老二的夫人能救你的侄儿子?做梦去吧!昨夜之前,徐老二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那蠢妇凭什么能救你的儿子?是凭她那个破落的,已经与他们长房嫡脉出了三服的娘家吗?更何况这件事就算是徐老二去管,他也不能将你的侄儿子全须全尾地救出来,你还想让我救?还想让大哥救?大哥现在可是入阁的关键时期……”


    魏三老爷压低了声音,心头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气。


    他的大哥,去岁被万岁钦点进了文华殿,就任文华殿大学士。


    梁朝历代任文华殿大学士的,就没有简单的角色,不论从前远的南陵诗祖、太安伯爷,就说现在的首辅刘敬平,他入阁之前,就是在文华殿大学士这个位置上。


    他的大哥是要入阁的人物啊!


    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因为这样的烂泥,拦了大哥的青云之路呢?


    “……事情的好坏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如果你非要为了你大哥的儿子,不要我们阖家的前程,不要你儿子的前程,那你就尽管去做,我不拦你,百年之后你的子孙恨你入骨,挫你的骨扬你的灰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管你。”


    “可是升荣是我们陈家唯一的血脉了……”


    魏三夫人却仍不死心,她低低地说了一句。


    魏三老爷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窗外有影子在跳跃。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吗?”


    “你们陈家?你嫁来我魏家小二十年,到现在,你还认为是‘你们陈家’?既然如此,那你就回你们陈家去!”


    魏三老爷说着,镇纸一挥便提笔。


    见宣纸上落下“休书”二字,魏三夫人眼见地慌乱了起来。


    她吓得涕泗横流,猛地扑上去抱住魏三老爷的腿。


    “老爷!老爷不能啊老爷!”她也不管声音是否传到屋外去,她放肆地哭喊,“我再也不管娘家了,我不管了,老爷,六郎才五岁,他不能没有母亲啊老爷!”


    魏三夫人哭着,发誓的赌咒的话一骨碌地往外冒着,她再也没有了往日养尊处优的仪态,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仿若一个疯妇。


    魏三老爷停了笔,冷漠地看着她。


    笔尖的墨汁子滴在了纸面上,晕出一团圆圆的墨迹。


    也不知道三夫人哭了多久,直到魏三老爷看够了,看烦了,厌倦了,他才将笔往桌面上一丢,悠悠地问她:“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知道了。”魏三夫人止不住地点头,她哭着说道,“我再也不会提升荣这回事了”


    “既如此,便还留你在魏家待几日罢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扔出去,仿若恩赐,换来了接下来魏三夫人不住地磕头答谢。


    魏三老爷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喜欢这样在外面高贵的、说一不二的女人,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蠖屈鼠伏的样子,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能换来这帮女人绞尽脑汁的揣摩,他随意丢下的东西,哪怕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都能换来这些女人的感恩戴德。


    多好。


    这样的感觉,是他在外面、在官场、在同僚之间,永远感受不到的。


    魏三老爷才不会休弃三夫人出去呢。


    毕竟,这个女人与其他的妾室还是略有不同的。


    至少她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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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他唯一的儿子。


    那可是他魏叔礼的独苗,百年之后,要给他扫墓添香的唯一后代。


    魏三老爷还指望这样一个儿子,步他长兄的后尘,也于科考场上有一番作为,他日登阁拜相,也为他修表作铭。


    他怎么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有一个被品行不端被休弃出门的母亲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放下耐心,跟三夫人一点一点讲述事情利弊的原因。


    女人就是愚蠢的。


    她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魏三老爷忽而想到了他那个最蠢的妾室。


    那是他新买来的一个,从扬州来的瘦马,大字不识一个,身段却尤为玲珑,耳鬓厮磨之间,她身上还有着幽幽的茉莉香气。


    魏三老爷只觉心头一热。


    然后望着糟糠之妻的目光逐渐变得烦躁。


    “若是下回再让我发现,你与你的娘家还有联系,那你就回家去,莫要再做我魏家的人。”


    魏三老爷再冷声丢下一句话,抬腿就往外走去。


    他已经等不及了。


    “老爷……”魏三夫人犹豫地叫了一句。


    “又怎么了?”魏三老爷转头,此时他的怒意已经到达了顶峰。


    “那大姐儿……”魏三夫人犹豫地道,“大姐儿不日就要下场了,万一她……”


    魏三夫人丝毫不担心魏兰蕴会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告状。


    毕竟魏大老爷这十五年来对待魏兰蕴的态度,众人都有目共睹。


    最让魏三夫人担心的,是那县报上的字,是魏兰蕴要下场应考这件事。


    如果她考中了,当官了,她会不会想起在魏家受到的凌辱,她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个三叔母曾经把她当作猪狗一样卖出去,她会不会怀恨在心?她会不会报复?


    就这样把魏兰蕴接回来,让她顺顺利利去应考。


    这让魏三夫人害怕极了。


    “就凭她?”


    魏三老爷觉得荒谬极了。


    正如他觉得大诰只是一张擦屁股的废纸一样。


    哪怕这份大诰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亲笔写下的。


    魏三老爷还是觉得,这上面的字荒诞不堪。


    女人是不可能考得中功名的。


    她们愚昧,她们笨拙,她们斤斤计较,她们最爱斗口角。


    他这个院子里的女人都是这样,为了一根钗子、一块茶饼,就可以闹上个三天三夜,书没读过几本,字儿识不了几个,每天就钻营着自己夺了这个人一分,那个人又夺了自己三分,今日老爷宿在她房里,明日我要抢过来这般的事情。


    魏三老爷想象不出,这个院子里的女人登阁拜相的样子。


    “你们这些女人,只看个话本子,左一个本子考状元,又一个本子中探花,看话本里的状元榜眼多如牛毛,就真以为这科举场容易考?”


    “她要考科举,首先便是县试,先不说她是否能找到五考生并一位廪生作保,但论考试,就一个小小的县试,她便要过正场、初复、再复、连复四场,只有四场都过了,她才仅仅只能算作一个‘童生’。”


    “童生算什么?什么都没有,免不了税,拿不了田地,没有米粮银子,更别说点卯当官去了。”


    魏三老爷也考过,他深切地知道科考过来的一路艰辛,他苦读了这么多年,来来回回进了衙门礼房四五六次,方才拿到了一个童生的功名。


    “多少人苦读至七八十岁仍是童生,从不尝进过贡院学庙,十日之后便是县试开场,书经九册一百二十卷,就连父亲,都没办法在十日内通读这些书卷,而她——只是区区一个的女子。”


    “可万一……”


    魏三夫人还是担心。


    毕竟鞭子打在谁的身上谁痛。


    又不是三老爷将魏兰蕴卖了出去,又不是三老爷被魏兰蕴怀恨在心。


    “没有这种万一。”魏三老爷冷哼,“我也不会让她有这种万一。”


    正如同徐二老爷让小厮送出了那封去往丹州府的信一般,魏三老爷也早有打算。


    虽然魏三老爷从不认为魏兰蕴可以凭自己考中功名,但是总要防着别人、防着她、防着这件事情,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来上狠狠一刀。


    这场关乎着一个人的人生命运的考试,早就不是一场单纯的考试,考试的考官、监临官、贡举官、提调官哪怕是抄录官都是人,都是正常的有兄弟有妻子有朋友有同僚的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


    魏三老爷不能保上一个人必然考中。


    但他能保上一个人一定考不中。


    -


    屋外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是随着晚霞一起落下的,天光和水的交界处涌出了一道彩虹。


    魏四娘走出了三夫人的院子。


    随行的婢女候在院外,她打着伞,一路小跑到魏四娘身边,双手高举着伞没过四娘的头顶,而婢女自己则站在雨下,任由雨水打湿她的鬓发衣衫。


    魏家的花园修的很好。


    亭台假山兼着苍松翠柏,平白藏几个人进去,要找出来是要费点功夫的事儿。


    魏四娘只安排了三两个仆从躲在这里,便轻而易举地造成了人言籍籍的样子,她那个愚蠢冷漠的父亲,还以为魏兰蕴被发卖的事情传遍了阖府,急急地便去找三夫人算账。


    这真是……可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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