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开进南锣鼓巷的时候,那动静,跟庙会开锣似的。
这胡同窄,青石板的路面坑坑洼洼,两边儿的老槐树枝桠都快搭到一块儿了。
平日里,除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连个拉煤的板车进来都得小心翼翼。
可今儿个,好家伙,一辆黑得能照出人影儿的“大红旗”,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碾着青石板开了进来。
那车头,宽得跟八仙桌似的,两边儿立着两面小红旗,迎风一抖,那叫一个气派。
发动机的声音也跟别的车不一样,不是“突突突”,也不是“嗡嗡嗡”,
是一种低沉的,像是老虎打呼噜的“呜呜”声,听着就让人心里头发颤。
胡同里头,那些个搬着小马扎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头儿,择菜的大妈,还有光着屁股蛋子乱跑的小孩儿,
全跟被人使了定身法似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眼珠子跟着那车轮子一寸一寸地转。
“我的妈呀……这是……这是嘛车啊?”一个刚嫁过来没多久的小媳妇儿,吓得手里的针线笸箩都掉地上了。
“嘛车?你个傻丫头,这你都不认识?”
旁边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大爷,压低了声音,跟说评书似的,“这叫‘大红旗’!电影里,大领导坐的,就是这个!”
“大领导?来咱们这穷胡同干嘛?”
“谁知道呢,兴许是下来体察民情了?”
“不对啊,这车……这车怎么奔着胡同里头去了?”
众人正议论着呢,就瞅见那辆威风凛凛的“大红旗”,在胡同最里头那座,
前段时间刚被一群穿制服的人翻修过的,青砖灰瓦的大院门口,稳稳当当地停下了。
这下,整个胡同都炸了锅了。
“是李大成家!”
“我的老天爷!这车是来找李大成的?”
“我就说这小子不一般!你们瞅瞅,你们瞅瞅!这……这得是多大的官儿,才能坐上这车啊?”
羡慕,嫉妒,震惊,疑惑……各种眼神,跟探照灯似的,齐刷刷地就打在了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车门开了。
先下来的,是开车的那个年轻人,叫陈默。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便装,可那身板儿,挺得跟电线杆子似的,眼神往胡同里一扫,
那些个伸着脖子看热闹的,立马就觉得后脖颈子发凉,下意识地就把头给缩了回去。
陈默快步走到后门,拉开车门,一只手护着车门顶。
然后,在整个胡同所有人的注视下,穿着一身半新不旧蓝色工装的李大成,从车里,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他好像刚从厂里下班,袖子还挽着,手上还沾着点机油。
他下了车,伸了个懒腰,冲着陈默笑了笑:“行了,陈队长,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也早点回去歇着。”
“是。”陈默点了点头,一句话不多说,重新坐回驾驶座,把车开到胡同口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停好,然后就跟个影子似的,守在了车边。
李大成压根就没看周围那些跟见了鬼似的邻居,溜达着就往自家门口走。
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这帮老少爷们儿心里想什么,他门儿清。
不就是坐了趟好车嘛,瞧把你们给吓的。这要是让你们知道,前两天还有几位老元帅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国家的大功臣,你们不得当场吓晕过去几个?
他正想着呢,就听见自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婉清披着件衣裳,探出半个身子,那张俏脸上,带着点担忧,带着点期盼。
当她看到站在门口的李大成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光。
“当家的,你回来了。”
这一声“当家的”,叫得李大成心里头,暖洋洋的。
什么“国宝”,什么“李顾问”,都他娘的是虚的。只有眼前这个,等着自己回家的媳妇儿,才是最实在的。
“嗯,回来了。”李大成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就牵住了她的手,“等急了吧?”
“没……没有。”林婉清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想把手抽回来,可又舍不得。
俩人就这么手牵着手,进了院子。那扇朱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把外面那些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的街坊邻居,和他们心里头那翻江倒海的各种猜测,都关在了门外。
中院,三大爷阎埠贵家。
阎埠贵正端着个饭碗,蹲在门口吃饭呢。他看得是真真儿的。
那车,那人,那派头!
他手里的窝窝头,都忘了往嘴里送了。
“我的乖乖……”他咂了咂嘴,一双小眼睛里,精光乱闪。
“爸,你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大儿子阎解放,也端着碗凑了过来。
“看什么?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阎埠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瞅瞅人家李大成!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人家现在都坐上‘大红旗’了!你呢?就知道天天在厂里混日子!”
“那能一样嘛。”阎解放不服气地嘟囔道,“人家那是……那是……有本事!”
“有本事?”阎埠贵冷笑一声,“光有本事顶个屁用!还得会钻营,懂人情世故!”
他放下饭碗,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那样子,活像个准备下蛋的老母鸡。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拍大腿,“他李大成现在是飞黄腾达了,可他也是从咱们这院儿里出去的!这街里街坊的,他能不拉扯一把?”
“爸,你想干嘛?”阎解放有点害怕。
“干嘛?”阎埠贵一瞪眼,“你三大爷我,好歹也是个教书育人的小学老师,是知识分子!他李大成再大的官儿,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地叫声‘三大爷’!我去找他说道说道,给你在他们厂里,安排个轻松点,体面点的活儿,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阎埠贵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后院,二大爷刘海中家。
刘海中正就着一盘炒鸡蛋,喝着二两小酒呢。
他那俩儿子,刘光天和刘光福,正跪在地上,一人举着一个板凳。
“爸,我……我手酸了。”刘光福小声地说道。
“酸了?酸了也给我举着!”刘海中眼睛一瞪,一拍桌子,“老子让你们去打听打听,李大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们俩倒好,就知道在外面野!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他刚才也看见那辆车了。
他心里头,那叫一个酸啊。
他做梦都想当官,想有派头。可他在厂里混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七级锻工。官儿没当上,气儿倒是受了不少。
现在,院子里出了个一步登天的李大成,他这心里,就跟被猫抓了似的,又嫉妒,又眼热。
“老子得想个办法,跟他搭上话。”刘海中眯着眼睛,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干了,“他现在是大人物了,我呢,是院里的二大爷。这院里的事儿,以后还得我帮他多担待着点。这么一来二去,不就熟了吗?到时候,让他给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刘光齐,调动调动工作,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前院,一大爷易中海家。
易中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坐在八仙桌后面,一言不发,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快被他给捏碎了。
一大妈在旁边,大气儿都不敢喘。
他心里,慌了。
他一直以为,李大成就是个走了狗屎运,有点小聪明的泥腿子。他想拿捏他,想把他培养成傻柱那样的,给他养老送终的工具。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这哪是什么泥腿子?这分明就是一条,潜伏在浅水里的,真龙!
现在,这条龙,要飞走了。
他非但没能拿捏住,反而,还把人给得罪死了。
易中海一想到之前,自己是怎么偏袒贾家,怎么算计李大成的,他这后背,就一个劲儿地冒冷汗。
以李大成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要想收拾他,那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不行……”易中海猛地站了起来,“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老头子,你想干嘛?”一大妈怯生生地问。
“我得去找他。”易中海咬着牙说道,“我得跟他,把话说开。我是一大爷,我是院里的长辈。他再大的官儿,也得讲究个尊老爱幼。我……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也得把他给拉回来!”
他心里很清楚,他现在只有两条路。
要么,趁着李大成还没来得及报复,赶紧去服软,去道歉,去修复关系。
要么,就等着,被人家一脚,给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晚上,四合院里,人心惶惶。
那辆停在胡同口的“大红旗”,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个院子,要变天了。